华,陆逊却不太感兴趣,他知道孙绍有钱,现在建邺的大市最大的商人就是孙绍,有孙权在背后支持,还有谁能和他较量。让陆逊好奇的是,孙绍虽然有钱,但是家里布置得并不低俗,而他正在喝的这个茶,更是普通的商人不会喜欢的,里面太清淡了,还有些苦涩,象他这样的人喝了,才能口味出其中的滋味。
人生,不就是有些苦涩的吗。
陆逊沉默得象一块石头,嘴里不知是茶苦,还是本来就苦。他不喜欢孙绍,这次到孙绍的府上来,是因为孙权安排的任务,而他之所以在孙权面前替孙绍担保,也是一项任务。
那是从姑母的任务。
他的从姑母,也就是陆绩的姊姊,顾雍的夫人陆氏。
陆绩在郁林过得很不好,一来不适应那里的气候,他不喜欢郁林那个地方,郁林和他长大的长江地区气候差异很大,气候潮湿,特别是对陆绩的脚不好,一到阴雨天,他的脚就疼得抽筋。二来心里有怨气,他强按下自己的仇恨,向孙权低头,却因为说话太直白,被孙权冷落了,封了个偏将军,安排到郁林去做太守。郁林太守那么好做吗?交州是士家的交州,郁林虽然好一点,可是士家的势力也不小。陆绩自己又不喜欢带兵,他对这种生活深恶而痛绝,每次写信给陆夫人,他都有怨气,希望姊夫顾雍能帮帮忙,把他从郁林调回来。顾雍自己都搞不定,更谈不上帮他了。每次收到陆绩的信,陆夫人都又心酸又无奈。
前一段时间,陆夫人闻说孙绍想要精通星象的人去做学问,陆夫人就上了心。陆绩喜欢做学问,而孙绍对有学问的人又很优待,张昭脾气那么臭,孙绍对他都是恭敬有加。孙绍又有钱,对身边的人很爽快,陆绩如果有孙绍罩着,一定会过得很滋润。
更重要的是,沈玄出现在了孙绍的身边,让陆夫人敏感的品味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常。沈家是吴郡的大族,如果不是沈友死得早,沈玄又一直不肯出仕,那么吴四姓现在就会是吴五姓,这样一个家族突然向孙绍靠拢,这里面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陆夫人不能肯定孙绍是不是有异心,至少从他这一年多的所作所为来看,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心。但是与此同时,陆夫人又感觉到现在的孙绍不是以前的孙绍。孙绍小时候没少在顾家住,孙元英隔三差五的会派人把孙绍接过来小住几天,那个时候的孙绍是个直率得甚至有些傻的孩子,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病了一场,就象是变了个人似的。
陆夫人和顾雍一商量,觉得陆绩既然和孙权不投缘,不如让他到孙绍这边来,如果孙绍有想法,那陆家也好,顾家也好,可以提前投资,如果孙绍没想法,那对陆绩来说也不错,就让他安安心心的做学问。当然了,陆夫人觉得孙绍光做个商人是不行的,没有官职,终究是个贱民,陆家的人不能依附于一个贱民。
给孙绍运动一个官,不管这个官有没有权,但是一定要尊贵,这样才不会辱没了陆绩,辱没了吴郡陆家。
陆夫人没有直接找陆逊,她让顾邵的小夫人陆氏给陆逊传了句话。陆逊接到妹妹的转告后,犹豫了很久。他娶孙秀英是顶着很大的压力的。为了家族的前途,向仇人低头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和仇人结亲,很多陆家的人不能接受。不仅陆绩姊弟对他很反感,就连他同胞弟弟陆瑁都表示反对,但是陆逊不这么想,既然为了家族的前途已经向仇人低了头,那又何妨再低一点,跪都跪了,何妨再磕两个头?娶了孙秀英,就成了孙权的亲信,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快的积累力量?
在家族的前途面前,一切都可以商量。陆逊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值得的。
但是,陆逊这么做也给自己背负了沉重的精神负担,他有意无意的被亲人们排斥了——陆绩姊弟一直没给他好脸色,就连弟弟陆瑁都和他保持距离,妹妹在顾家也受了不少委屈,对他也颇有怨言。吴郡那么多世家大族,你偏偏要娶孙家的人?
但是现在陆夫人给了他一个任务,更准确的说,是一个机会,一个为陆家效力的机会。
陆逊高兴的同时,甚至有些得意,顾家怎么了?顾雍为孙家效力了那么多年,不还是一个中司马?自己才为孙权效力了几年,这已经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了。现在为了陆绩的事,你不是还得来求我?这证明清高是没有用的,最后还是要有权力,而这个权力与是否清高无关。
陆逊把这个情绪掩饰得很好,十几年的隐忍,已经让他在任何事情面前都能保持镇静,哪怕他心里怒火中烧,他的脸上也绝看不出一点异常。
“姊夫?”孙绍站在了陆逊面前,面带微笑的拱手施礼:“不知姊夫大驾光临,让你久等了。”
“呵呵呵……”陆逊摆摆手,“不妨事,正好可以品品你府上的茶。奉先,这茶不错,清淡爽口,略有苦涩,却又余香绕齿。”
孙绍笑了笑,瞟了一眼茶碗,这是他所剩不多的碧螺春,一般不给客人喝,想必是关凤看到姊夫来了,特地安排的。
“想不到姊夫也喜欢,早知道就给姊夫送一点去了。”孙绍淡淡的笑着,伸手相邀:“喝了半天茶,腹中一定空了吧。姊夫请,我让厨房里安排了一些菜肴,我们到书房里边喝边谈。”
“正有此意。”陆逊满意的连连点头:“闻说你的书房别有特色,里面藏了一些别处看不到的经籍,早有一观之意。”
两人客套着走进了书房,时间不长,厨房里送来了饭菜,陆逊尝了一下,觉得特别新鲜可口,不禁多吃了几口。“奉先,你府上的菜色,在建邺可是很有名啊,这是交州的土菜吗。”
“这是林邑国的菜。”孙绍笑了一声,示意陆逊多吃一点:“所带的食材都是南海的,快用完了,下一批还有几天才能到,你如果吃得还顺口的话就多吃一点吧。”
“林邑国?”
“是一个小国,就在日南郡的南边一点。”
陆逊思索了一下,“那是我大汉原来的林邑吧?什么时候也称国了?”
“林邑?”孙绍也愣了一下,林邑国原来是大汉的领土?他可没听人说过。这可有点丢人了,没去过交州的陆逊知道,他这个到交州走了一圈的人却稀里糊涂的。
“呵呵呵……”陆逊见孙绍有些惭愧,笑着安慰道:“你刚刚出仕,不知道也很正常。自从黄巾以来,天下大乱,称王称霸的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偏僻之处,圈一块地,拉几个人,别说是立国称王,就是自称天子也没有管他的。不仅那些远的地方如此,就是会稽、豫章也是屡见不鲜的。妖贼许生不就是自称阳明皇帝?这几年征讨下来,称皇帝的比较少了,称王、称大将军的却还是不少,据说丹杨山里就有三个王、八个大将军。”
孙绍听了,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在交州,见过大秦人吗?”陆逊慢慢的嚼着一块海参,看着孙绍说。孙绍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知道,交州有不少大秦人,他们大部分都是来做生意的。”
“有使团吗?”
“使团?”孙绍笑着摇摇头:“没听说过,如果有使团的话,步府君应该会知道吧。”
“那就对了。”陆逊嘴角一挑:“又是一个骗子。”他看了孙绍一眼,解释道:“前几天来了几个大秦人,说是从秦远涉重洋而来,向至尊进贡的。至尊当时不察,大加赏赐,还召集群臣相贺,后来又觉得有问题,召我去问。我也不清楚交州的事情,倒也没敢断定。现在看来,十有**是商人假冒的。”
孙绍并不在意,那些大秦人他知道是谁,而且现在在哪儿他都知道,但这些不能和陆逊讲。他呷了一口酒,不动声色的看着陆逊,随口说一些交州的见闻。他相信陆逊突然来访,不是跟他讲这些的。既然大家要胡扯,那就看看谁更能胡扯。
吃完了饭,两人边喝着酒,边聊着天,时间慢慢的过去,眼看着外面已经敲了二更,陆逊这才起身告辞,正在孙绍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的时候,已经走到门口的陆逊忽然转过头来,一副很疑惑的样子:“奉先,有商人名垂青史的吗?”
孙绍一愣,随即答道:“有啊,比如陶朱公。”
“不然。”陆逊摇摇头:“陶朱公是立功在前,经商在后,如果他开始就是一个商人,不会有人记得他的。”
“那史记还有货殖列传呢。”孙绍淡淡的笑道。
“史记里的大商人又怎么能跟你比?”陆逊拍拍孙绍的肩膀:“他们千瓮醢、千亩橘,听起来不少,其实也就是你的一船货而已。就算如此,孝武皇帝一道告缗令也让他们倾家荡产了。奉先,要想做陶朱公,不容易啊。你有多少财富,就要有多高的地位来保护,要不然的话,再多的财富也是替别人挣的。商人是贱民,再大的商人,也是贱民。”
孙绍抬起头,迎着陆逊的目光,歪了歪嘴:“那以姊夫之见,我不做商人,又能做什么?”
“去东海吧,听说东海里有不少海岛。”陆逊笑了笑,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盯着孙绍看了片刻:“天取不予,不祥。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抓住,以后才不会后悔。”
第二卷 扬帆起航 第四十六章 宣夜说
第二卷扬帆起航第四十六章宣夜说
看着陆逊稳健的背景,纵使孙绍已经习惯了这种演戏的日子,可是还是很震惊,又很生气,有这么演对手戏的吗?连让我表演的机会都没有,你肯定你就吃定了我?***,我就不鸟你。
可是发完了狠,孙绍还是不得不承认,陆逊这一招单刀直入耍得好,他先假定你有想法,然后对你说,这是机会,抓不住可别后悔。虽然孙绍相信陆逊不可能看出他所有的布局,但是他觉得,陆逊肯定是看出了一些问题的。
这是为什么呢?孙绍的脑海里不时回想起一位非著名民间艺人的台词。
“要去打仗?”关凤和大桥同时问了一句,只是语气有些不同,关凤是意料之中,大桥却有些喜出望外。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心有灵犀的笑了。今天陆逊夫妇意外登门,她们就觉察到了一些问题,也从孙秀英的嘴里打听到了一些,现在不过是由孙绍再确认一下而已。
“至尊下午已经和我说过。”孙绍伸手捏了一下儿子粉嫩的小脸,小家伙皱了皱眉头,咂了咂嘴,似乎有些不满。孙绍笑了笑,收回手,很平静的说道:“交州乱了,东海也乱了,江东后方不稳,这个仗不好打呢。”
大桥有些着急:“他给你多少兵?”
孙绍转过头看着大桥,眼珠转了转:“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多。吕范损失了不少人,还要回屯柴桑,不会给我留多少人,要打仗,还得靠自己。”
“这怎么行?”大桥腾的站了起来:“这不是让你去送死吗?不行,我得找他去。”
“你找他?”孙绍觉得很意外:“你找他有什么用?”
“你别管。”大桥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你要多少人才有把握?”
孙绍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盯着大桥看了半天,最后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人就行。”
“一个人?”这次临到大桥不解了,她焦急的眼神在孙绍的脸上扫来扫去,却看不出什么问题,她有些恼了,伸手点了一下孙绍的额头:“卖什么关子,快说,究竟是谁这么重要。”
“是你啊,阿母。”关凤轻声笑了,眼睛瞟一下孙绍,又含笑看着大桥。大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紧张的看了一眼四周,虽然明知道外面没有其他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想离开这里?”
孙绍点了点头:“不错,我想离开建邺,再也不回来了。如果不是阿母还在建邺,我这次根本不会从交州回来。海里有无数的海岛,随便哪一个都能让我们安居乐业,又何必在建邺担心受怕?”
大桥颓然坐下,眼眶中溢满了泪水,她拉过孙绍的手轻轻拍拍:“阿满,我就知道,你这次被我拖累了。”
“不。”孙绍坚定的摇摇头:“你没有拖累我,正因为有你,有银屏,还有这个刚生下来的孩子,我才觉得有意义,要不然,偌大的世界,哪里才是我的家?有了你们,我才有了家。”
“那好,你走,你尽快走,一找到安家的地方,就派人来接我。”大桥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定能离开建邺,但是现在不行。你如果想把我们都带走,他肯定会怀疑你的。”
“你有办法?”孙绍还是不敢相信。
“我有办法。”大桥点点头,又怜爱的看着关凤和孩子:“恐怕他们现在也走不了,现在是冬天了,银屏还是在家养着比较好,万一受了风寒,以后可是一辈子受罪。”
关凤感激的看着大桥。
孙绍有些犹豫:“你们如果不走,我怎么能放开手脚?一旦打胜了仗,只怕他又会怀疑我。”
“哪有那么快就能打赢。”关凤瞥了孙绍一眼。孙绍一惊,连忙笑道:“是啊,我可能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这样也好,你们在家,我先去东海,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地方,什么时候再回来接你们。”
“你有把握?”大桥狐疑的看着孙绍,她觉得孙绍有些太自信了,不象是去打仗。
“阿母有所不知,为将者,心中无敌,眼中有敌,方能百战百胜。”关凤笑着说道:“夫君是天生的将才,他一定能旗开得胜的。上次征徐闻,他也是这样的。”
“哦。”大桥不懂军事,但是她相信关凤这句话,倒不是因为关凤出身将门,而是因为她对孙绍有一种天生的信心,总觉得孙绍做什么都行的。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盲目自信罢了,并没有什么理由可言。
孙绍没有立即出发,他用各种理由在家里赖着,一会儿说要孙权先把兵船安排好,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去打仗吧,一会儿又说要等懂星象的人来,要不然我会在大海上迷路,一会儿又说快过年了,你等我过完年再说吧。孙权开始也没在意,说实在的,他只是迫于舆论压力,并不是真心想让孙绍带兵打仗,孙绍不积极,他更高兴。可是后来他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首先是东海的战事越打越麻烦,吕范按照孙权的命令护了一次航,苏粗腿还真来了,只是结果让吕范很没面子,一番激战之后,八千精兵损失了三千多,船也损失了近一半。他护航的商船倒是没什么损失,可是这样护航的代价太大了,准敢再来一次?于是护航诱敌的方案搁浅了。
东海没有平定,吕范又不敢护航,商船就不敢出海,大批的商人被堵在建邺,怨声四起,吴郡的张家、顾家、朱家、沈家、陆家,会稽的孔家、魏家、虞家都有人来抱怨,不知什么时候起传出一个消息,说当初横海将军两艘船就打得几万海盗落花流水,怎么吕范八千人这么久了还平定不了东海,究竟是什么意思?东海不太平,那么能打的横海将军却闲置在家抱孩子,至尊究竟是什么心态?
与商人的呼声互相呼应,原本被孙权已经摆平的家族内的怨言又被人重新提了起来,在新年大飨的时候,征虏将军孙贲当面向孙权提出了置疑。
孙权明知道孙贲替孙绍出头是假,自己有怨言是真,可是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再次派陆逊催促孙绍出发。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上次孙权试探的成份很重,去不去的并不重要,孙绍不去还可以派别人,这一次舆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