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这么惫赖?”张承气极反笑:“你真打算回吴县去?”
孙绍却不笑了,脸色严肃得很可怕,眼神灼灼的盯着摇曳的灯火,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仲嗣兄,你回去之后,在至尊面前告我一状,就说我在成都举止失当,行为乖张。”
“为什么?”张承吃了一惊,连忙收起了笑容,向前挪了挪身子,盯着孙绍的眼睛说:“你在担心什么?”
“还用问吗?”孙绍冷笑一声:“刘备让关羽陪嫁二百精锐,摆明了是提醒至尊,让他防备我,防备我是假的,其实是防备关羽,免得他借这次联姻而与江东有所勾结,同时让至尊落一个苛刻之名。”
“至尊圣明,应该不会上当的。”
“至尊是圣明,可是人言可畏。”孙绍苦笑一声:“你不觉得,这次至尊太看重这桩婚事了吗?孙家和曹刘联姻都不是第一次,可是哪一次这么高规格的?居然要文武君臣一起到贺,送的聘礼也多得离谱,这是普通的联姻吗?恐怕真是孙登成亲,也用不着这么隆重吧?”
张承没有说话,他心里一直隐藏着的疑问被孙绍挑了出来,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孙权派人通知张承的时候,也派人送出了非常贵重的聘礼。聘礼不是以讨逆将军府的名义出的,而是以车骑将军府的名义,负责人是车骑将军长史孙邵。如果说是孙登成亲,这样做无可非议,可是现在是孙绍成亲,这么隆重就有些于礼不合了。孙权这是向人表明,他是把孙绍当儿子看的,对比他以前的做法,这样做显得有些太突兀了。反常即为妖,张承不能不怀疑,这里面另有玄机。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张承思索了半天,这才试探的问道。
孙绍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次回到建邺以后,恐怕会有事。我是无所谓的,大不了回吴县,可是仲嗣兄就可惜了,所以,我希望你回去之后告我一状,和我撇得越清越好。”
张承盯着孙绍的脸,想从孙绍的脸上看出一点虚伪来,可是孙绍的脸上只有担心,只有关切,却一点作伪的端倪也没有。张承有些感激,孙绍为了不牵连他,宁愿自污,而且怕他不好意思,主动要求他去告状,实在不容易。
“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张承强笑了笑:“那二百人是关羽嫁女的陪嫁,又不是我们要的。”
“仲嗣兄,不要意气用事。”孙绍摇摇手:“为天下计,要想灭曹,恢复中原,孙刘必须联盟。前年那样的荆州之争,不能再出现一次,否则最后得利的只能是曹操。孙刘势弱,如果精诚合作,还有一点机会,如果再内讧,那天下事就不可知了。牺牲我一个,没什么关系,只要至尊能问鼎天下,我终少不了一个万户侯。”
张承点点头,又问道:“你的一片心意,我会向至尊言明,总不会委屈了你。”
孙绍笑笑,也不反驳,他该说的已经说了,张承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他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江面,和远处起伏的群山,忽然说道:“该到陆口了吧?”
张承看了一眼外面,被宁静的夜色吸引了,一时忘了回答。孙绍起身出了舱,负手而立,江面宽阔,远胜于后世所见,夜风吹起的波浪,将水中的圆月打成碎银一般,有如万条银鱼在波中翻跃,习习夜风吹来,让人神清气爽,胸中郁闷一扫而空。
孙绍撮唇长啸,啸声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出很远,过了很久,直到除了风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孙绍才感慨的说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壮哉,此情此景,不知道富春江可堪比拟否?”
张承一言不发,他从孙绍的啸声中,从孙绍的感慨中,听出了孙绍的决绝,听出了孙绍为大局出发决定放弃时的不甘和无奈,同时听出了孙绍的广阔胸怀。他觉得有些可惜,孙绍的见识也好,才能也好,都是孙家子弟中难得一见的,如果能出仕,绝对会成为一方重将,可是偏偏因为他是孙策的儿子,不仅不能建功立业,而且必须自污以求生。实在太可惜了。如果说他之前还对孙绍轻佻的举动有所腹诽的话,现在就只剩下同情和感激。他暗自决定,马上就给孙权上书,向他表明孙绍的一片心意,不要让刘备君臣的计策成功。
“仲嗣,有机会的话,你到陆口来吧。”孙绍指着远处如黑线一般的江边:“陆口与关羽毗临,非胸有天下之人,不能镇守。鲁横江身体不佳,有你在,他也能轻松一些,或许还能为至尊再效力数年。”过了片刻,他又说道:“他为至尊效命十余年,总不能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让如此功业随波而去吧。”
张承点了点头。
夜深了,张承还在斟酌字句,给孙权上书的时候,孙绍正躺在床上得意于自己的演技。他知道张承在干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这一番做派能不能打消孙权的疑虑。他一直在猜测孙权这么高规格的给他操办婚事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是他猜不透。
当不当官,对他来真的无所谓。这些天在建邺,他是看到了孙权和那些文臣武将是如何做事的。曹操大军来袭,军务繁忙,孙权自己是天不亮就起,大半夜才睡,辛苦自不待言。两个姊夫也是忙得难得回家,夫妻之间十天半月的照不着面是常事。周循就更不用说了,为了建功立业,他直接驻在营里,到建邺来这么久,就没看过他,就连没有正式军职的周胤都时常找不到人。这可比前世的小白领辛苦多了,标准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自己反正又不愁吃不愁穿的,何必去遭那个罪?万一惹得孙权猜忌,弄不好还会丢了小命。
还是出海好。孙绍翻了个身,看着远处仿佛随波沉浮的天地,暗自想道。如果有几只大海船,自己带着关凤和这二百精锐说不定就能打下一片天地,想当年哥伦布、麦哲伦开始大航海的时候,不也是几条破船,百十个除了发财梦之外一无所有的穷汉吗?比起他们来,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总比他们清楚一点,不用在茫茫大海里撞大运吧。
关凤和关平并肩而立,刚才孙绍那一声厉啸仿佛犹在耳边,关凤的脸色虽然平静,可是嘴角却有一丝失落。关平扶刀而立,打量着妹妹严肃的表情,低下了头。
“兄长,你不该来的。”关凤忽然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父亲心情不好,你应该留在他身边才是。”
关平摇摇头,淡淡的说道:“我笨嘴笨舌的,也不会说话,留在父亲身边也没用。有殷先生他们在,父亲不会有事的。我不来送你,父亲如何能放心。”他沉默了片刻,又恨恨的说道:“不知道是谁出的这个主意,把好好的一桩亲事搞得这么为难。”
关凤眼神一闪,欲言又止。良久,才叹息了一声。
第九十九章 大婚
建邺的孙府张灯结彩,整条街被数不清的车马挤得水泄不通,盛装的仆役一路小跑,忙得脚不沾地。暂时充任家主的孙韶站在门口门客,家丞敦武高声的喊着来贺的宾客官职及贺礼,声音高亢而兴奋。
“永昌太守,偏将军韩义公到贺——贺礼百金——”
“右护军蒋公奕到贺——贺礼百金——”
“折冲将军甘兴霸到贺——贺礼百五十金——”
甘宁带着陈海等人大步行来,和孙韶互相行了礼,寒喧了几句,自有人引他们入府。陈海刚走了几步,迎面就看到了周胤,大笑道:“周老弟,今天你辛苦啊,到时候咱们要多喝几杯才行。”
周胤哈哈一笑,先给甘宁施了一礼:“见过折冲将军。”
“罢了。”甘宁摆摆手,四处看了一下:“至尊来了没有?”
“已经到了,正在堂上和诸君说话呢。”周胤笑道:“将军请进,我奉姨母之命去江边看看船到了没有,宾客们差不多到齐了,这新人还没影子呢。”
甘宁撇了撇嘴,挥挥手:“去吧。”
“得罪得罪。”周胤冲着陈海挤了挤眼睛,一溜烟的出了门,带着几个亲卫飞身上马,出城而去。甘宁一边走,一边看着堆满了两侧走廊的礼物说道:“孙绍这竖子这次是发了大财了,聘礼是至尊给的,关家的嫁妆、宾客的财礼却全落了他的腰包,这一下子就成豪富了。”
陈海压低了声音笑道:“将军,你可小声些,最近孙校尉正得宠,要是至尊听见了,少不得会有些意见。”
甘宁嘟囔了两声,没有再说,他可以不鸟孙绍,可是他不敢在孙权面前放肆。要不是孙权这次为孙绍大肆操办婚事,他才不会随礼一百五十金呢。进了内庭,甘宁四处一看,只见整个内庭都坐满了人,孙权在堂上高坐,张昭、顾雍等人陪着,职位不够的,只能在院子里面坐着,一见他进来,不少人上前打招呼,说笑声一片。
“兴霸,上来坐。”孙权大声笑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迟?”
甘宁连忙赶上前去,先躬身施礼:“折冲将军臣宁拜见至尊。”
孙权朗声大笑,转身对张昭等人说道:“你们看,兴霸今天一身锦衣,气度不凡啊。我说兴霸,你这铃铛怎么也没解去,难不成还想打劫不成?”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张昭和顾雍都不禁宛尔。甘宁也不以为忤,相反觉得很有面子。他大声笑道:“至尊有所不知。臣这铃铛从不离身,铃铛响处,但是甘宁所在。臣要让曹军听到铃铛响,便望风而逃。”
“哈哈哈,壮哉兴霸。”
“折冲将军骁勇,这次要看将军大展雄威,以破曹军了。”旁边的韩当撇了撇嘴,阴阳怪气的说道。甘宁扫帚眉一挑,抗声道:“正如韩将军所言,届时当与将军并力破曹。”
孙权一看,连忙咳了一声,打断了甘宁和韩当的明争暗斗。韩当是孙坚的旧部,资历老,众人多让他三分,但甘宁却不以为然,从来不给他好脸色,两人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今天是孙绍的大喜日子,他当然不能让这两人搞砸了气氛。
蒋钦等人连忙上前分开甘宁和韩当,各自聚堆闲聊去了。
内院,盛装的大桥正笑容满面的接待诸将的家属,几十个老老少少的贵妇人以步夫人、袁夫人为中心,矜持的说笑着,谁也不肯在大桥、小桥这一对国色面前落了面子,可是她们的眼神中却不可避免的带了几分嫉妒。大桥虽然年已经三十,可是比起同龄人来,她却显得年轻几岁,今天心情好,平素一直是淡妆的她又抹了些胭脂,更显得明艳动人,让其他人黯然失色。
“嫂嫂,你今天可真漂亮。”同样穿着华丽的服饰的孙尚香羡慕的看着大桥,轻声笑道。
“你也不差啊。”大桥淡淡的笑着,瞥了孙尚香一眼:“我看你这么穿好看,以后还是别一天到晚穿着甲胄了。”
孙尚香拉拉衣服,皱着眉头说:“我觉得还是甲胄好,舒服,不象这些,裹得我步子都迈不开。”
“你啊。”步夫人笑着点了一下孙尚香的鼻子:“我也觉得这样好看,以后再穿着甲胄可不准去府里了,大虎看了眼热,天天吵着要学姑姑,我到哪里去找那么小的甲胄给她?搞得大虎现在整天埋怨我,说要等大兄回来,让大兄想办法呢。”
孙尚香得意的大笑。
“怎么还没回来?”大桥看着外面,有些焦急。小桥笑着安慰道:“姊姊,莫急,阿胤已经去迎了,大概在路上了。这些天江上戒严,算差了时辰也是可能的。”
“这可不行啊,这时辰可是算好的,错过了可怎么成?”
“阿母放心,阿满怎么会错了时辰。”孙秀英笑着说道。三姊妹之中,她和大桥的关系好一些,不象孙元英和孙玉英那样生份。
“如此才好。”大桥瞟了一眼孙元英所在的房间,关心的问道:“你大姊最近可好些了?”
孙秀英脸色一暗,点点头:“好多了。”
大桥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顾邵英年早逝,对孙元英打击很大,虽然孙元英不愿意和她接近,但是她是过来人,对这种痛苦感受太深了,自然不会介意孙元英的态度。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喧哗,接着几声爆竹炸响,锣鼓齐鸣,众人都起身向外看去,七嘴八舌的说道瞎:“来了,来了,新人来了。”
大桥抑制不住兴奋,催促小桥道:“快,快,给我看看后面的衣摆,今天是阿满大喜的日子,我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小桥笑着看了看,轻轻的推了她一下:“好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就等着一对新人行礼吧。”
大桥乐呵呵的笑着,在孙尚香和步夫人的簇拥下款款而去。小桥回头看了一下强颜欢笑的周玉,叹了口气。周玉却强作镇定的说道:“阿母,我们也出去吧,看看关家姊姊是何等的奇女子。”
“小玉儿……”小桥刚要劝周玉留在屋里,周玉却坚决的摇了摇头,拉着小桥出门。
关凤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一看到黑压压的人群里,还是有些紧张,她转过头求助的看看关平,关平也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关凤的手被一只熟悉的手抓住了,她转头一看,正是孙绍那平静的笑容。
“夫人,我们进去。”孙绍温柔的看着关凤,微微一笑。
“嗯。”关凤红了脸,低下了头,一边默念着一路上温习的礼仪,一边和孙绍并肩向前走去。最外面的人以年轻人、贵戚子弟居多,看着一对新人,他们大呼小叫,笑成一片。周胤拼命的拦在孙绍的前面,关平也极力挡在关凤的一侧,防止他们被人沾了便宜去。大婚的时候是无大小的,真要有人来调戏一下新娘子,孙绍也不好说什么,做为娘家人,关平当然要奋不顾身了。
“嘿,万人敌的女儿也知道害羞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叫道。
“再能打的女人也是女人啊。”一个粗嗓音笑道:“你以为都跟你们家那个泼妇一样啊。”
“竖子,我家怎么是泼妇了?”先前那个声音笑骂道:“你们家那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前些天打到营里去了吧。”
“且,她敢。”粗嗓音大声反驳道,底气却有些不足。旁边的人大笑起来,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你们这些粗坯,今天是孙校尉大喜,我们来看新人的,你们扯你们那几个黄脸婆干什么,要说回家说去。”人群中另一个声音大叫道:“孙校尉,让你的新妇抬起头来啊,进了门,我们可就再也看不着了啊。”
又是一阵哄笑声。
孙绍含笑不语,牵着关凤湿漉漉的小手,穿过拥挤的人群,进了内院。内院都是有身份的人,和外面如同菜市场一般的热闹大相径庭。大部分人都已经入座,见到新人进院,只是把神色各异的目光转了过来,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对新人。
孙权正襟危坐,看着孙绍和关凤款款而来,抚着胡须连连点头:“好一对佳儿佳妇。”
第一百章 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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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前院的宾客大部分已经散去,只剩下周胤陪着一帮没有军职的年轻人还在大呼小叫的喝酒。布置一新的新房内,孙绍和关凤并肩坐在床边,两个打扮得过于妖艳的老婆子侍候着新人喝完了合巹酒,奉上了吉祥物,然后相互看了一眼,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站在了孙绍和关凤面前,左边一个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囊,放在孙绍面前的案上,看着孙绍笑而不语。
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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