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有了出头的实力,又有了震旦这个逢凶化吉的好兆头,孙策那原本听起来很普通的一句话便有了另外的含义。
虞翻一路走,一路想,等回到水师的营寨时,他已经有了决定,剩下的就是如何借机向孙绍进言的问题了。孙绍却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内虞翻已经想到了那么多的问题,他只是得意于自己小发了一笔,不仅从日南捞了三十万石粮食,有了近一年的粮食储备,又从步骘手中得到了大半年的军粮,现在就算是孙权不给他粮,他也不担心饿肚子了。
“先生,你立刻通知会稽的诸君,让他们安排人到交州来做生意啊。现在东海、南海都太平了,南海、朱崖、日南又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筹备两三个月,正好能赶上六七月份的旺季。”孙绍一进帐坐下,就对虞翻和沈玄说道:“默之,你要加紧时间经营朱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朱崖变成一个适合商人来往的地方,要能提供足够大的市场、仓库,还要有足够的房舍、车马,以后还要能提船只的修补、货物的装卸、存储等服务。思真那里有相关的计划,你和他好好商量,技术由他负责,管理上由你统筹。”
“喏。”沈玄对目前的情况十分满意,他这个府丞是孙绍的家臣,和孙权可没有一点关系,这样既保证了他沈家的发展,又不用向仇人孙权称臣,可谓是一举两得。他知道孙绍将后将军府设在朱崖的用意,当然铆足了劲,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给孙绍打造一个坚实的后方。
“将军,不能光顾着会稽的世家啊,也得照顾照顾吴郡的世家,你可是吴郡人啊。”
“竖子,你什么意思?”虞翻眼睛一翻,佯怒道:“后将军是整个江东的后将军,什么时候分会稽和吴郡了?”
沈玄哈哈一笑,连忙解释:“口误口误。”
孙绍也不反驳,点了点头道:“这个好办,生意上的事情现在是程钧在打理,不管是吴郡的还是会稽的,到时候都由你和程钧商量着办吧,总之大家有钱赚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分什么会稽、吴郡的,反而生份了,除了会稽和吴郡的难道就不接待了?你们别忘了,这里最多的商人,还是交州商人和夷商啊。”
虞翻和沈玄同时点头:“将军所言甚是。”
几天后,孙绍从合浦领到了军粮和相关辎重,带领越海、苏粗腿、陈海等人驶向南海,路上一个多月,他也没有闲着。攻打西卷的时候,他率领的三百勇士损失了近一半,于是他决定利用这段时间从全军之中再挑一些精锐,凑足千人,作为亲卫营,号称摧锋营——摧毁一切敢自称锋锐的敌人——交给刚刚升为摧锋校尉的陈海率领。
消息一出,全军轰动,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苏粗腿和崔谦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现在他们不敢对孙绍有任何意见,再说他们的手下对进入孙绍的摧锋营也极其眼热,要知道那些人现在不仅一个个走路时眼睛昂到天上,自封老子天下第一,而且都享受着都尉的饷钱,比一般的士卒可丰厚多了。陈海虽然只是一个校尉,可是他那威风劲儿简直比镇海将军越海他们还要牛上几分,整个震旦水师,大概也只有孙绍、虞翻等有限的几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要是剥夺了他们加入摧锋营的机会,他们会非常不满的。
更重要的是,孙绍会不爽,这比士卒们不满更让苏粗腿和崔谦害怕。
一个多月的路途结束之后,孙绍选出了一千人,正式组建摧锋营,他给得意洋洋的摧锋校尉陈海下令,这一千人不仅要精通步战,还要精通水战,以后不管是在陆地上还是海面上,他们都要随时做好承担尖刀的责任。陈海胸脯拍得咚咚响,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带成水陆兼能的精锐。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二月中,孙绍到达南海,一面派人将所有的战船进入番禺船厂做最后的检修,一面和虞翻赶往南海太守府拜见张昭。刚到门口站定,奉上名刺,他们就听到了张昭那极具特色的高亢嗓音,语气有些激烈,好象正在和谁争论着什么。
“我老师大概又和谁开战了。”孙绍强忍着笑对虞翻说道。虞翻笑着点点头:“张公学问精深,能和他较量的还真不多,不知道是哪位高人。”
“将军,虞公。”笑容满面的张休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拱手施礼。
“叔嗣,谁在和老师讲论学问?”孙绍一边向里走,一边问道。
“是北海刘成国先生。”张休一面引着孙绍和虞翻进府,一面笑道:“他来了十几天了,每天都要和父亲辩论一个时辰,亏得你这府里的庖厨手艺不错,懂得配制各种煲汤,父亲才没上火。”
张昭现在所在的南海太守府是原来孙绍在南海的时候住的,里面的厨子还是孙绍调教出来的,煲得一手的好汤,那时候是为关凤养胎准备的,没想到现在便宜了张昭。张昭天天喝这些汤,精神头十足,和刘熙吵了大半个月,依然神彩奕奕。
“哈哈哈……那是叔嗣孝顺,把老师照顾得好,厨子手艺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张休含笑不语,引着孙绍进了正堂。满脸红光的张昭高坐在榻上,稳当当的看着孙绍,而旁边一个处士打扮的老者却恭敬的站在门口处,双手举动额头,大声说道:“北海刘熙,拜见将军大人。”
“原来是成国先生啊,我说这南海虽大,又有什么人能和我的老师较量学问呢,猜来猜去,也只有先生能挡其锋了。”孙绍连忙扶起刘熙,着意夸了几句,这才赶到张昭面前,恭敬的拜倒在地。
“弟子孙绍,拜见老师,问老师身体安康。”
“我很好。”张昭满意的抚着胡子,得意的瞟了一眼刘熙,心道你得意个屁啊,看见没,眼下风头正劲的后将军孙绍都是我的学生,你号称门下弟子过千,又有哪一个有我这个学生的威风?“南海的战事如何?”
“承至尊圣明,仲翔先生筹谋,诸将用命,一路尚算顺利。”孙绍起身,将虞翻引到张昭面前。张昭微扬着头,打量了一下虞翻,笑了:“虞仲翔,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如何,尚堪扶助否?”
虞翻拱拱手,不动声色的说道:“后将军天生良材,青出于蓝,虞翻不过是机遇巧合,得附骥尾,焉敢称有功。”
他这话看起来是夸孙绍,其实却是说张昭。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孙绍有今天,是他自己有能耐,善于用人用兵,跟你的左氏春秋无关。就是你自己,也不过是沾了孙绍的光,这才能做个现成的南海太守,不值得在这里显摆。
张昭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脸一沉,刚要反唇相讥,一想虞翻闻名江东的脾气,又觉得没什么胜算,当下转怒为笑:“哈哈哈……虞仲翔还是那么狂直。成国兄,这位便是精通易学,曾经让你的郡将孔文举都赞叹的虞仲翔。”
虞翻曾经和孔融有过书信来往,并将自己写的易注送给孔融看,孔融看了之后,十分赞赏,回信说,“闻延陵之理乐,睹吾子之治易,乃知东南之美者,非徒会稽之竹箭也”。这是把虞翻和古代贤者吴延陵季子相提并论,是非常高的评价,特别又是从以学问精深著名的大儒孔融的嘴里说出来的,就更显得难得,这也是虞翻一直引以自豪的事情。
刘熙对虞翻之名也早有耳闻,只是他对孙绍的情况不熟悉,没想到孙绍后面跟的这个瘦高老头就是虞翻,一见和他辩了十几天也没服气的张昭这么客气,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
虞翻连忙还礼,互相客套了几句,坐下来论学。这三人都是当世的大学者,孙绍虽然对左氏春秋也下过苦功,可是在这三人面前,他还是只有听的资格。听了一会,这才知道张昭为什么和刘熙吵架。
起因很简单,闲谈的时候,张昭很得意的说起自己的学生,说他正在出征日南,刘熙便说起扶南国,他说扶南国有一些人说的语言和上古的语言有些近似,这些人可能是在很久以前从中原搬迁过来的。张昭便感了兴趣,详细了问了一点,结果一讨论,两人有了分歧,张昭从儒家正统的观念出发,不肯承认刘熙说扶南的那些蛮子可能是中原最先的主人,但是他虽然引经据典,却挡不住刘熙最精擅的训诂学考证,结果两人就吵起来了。
“扶南国是中原来的?”孙绍感兴趣了。
“从语言上来分析,这个可能性很大。”刘熙见孙绍态度很谦和,一点也没有少年贵重的那种傲气,对孙绍的印象非常好,他命人取来一卷简册,很小心的递到孙绍面前:“这是我学问之余做的一些考证,将军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斧正一二。”
孙绍连忙行了一礼,然后很小心的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上面的字写得很漂亮,工工整整的,一丝不苟。但是文章却不好懂,前面的序言他还能看懂,后面的考证内容他只看了几行便晕了。
“先生这样的文章给别人看过吗?”孙绍不好意思再往下看,放下竹简,平静的问道。
“没有,这些学问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刘熙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准备以后传给自己的入室弟子,不打算给别人看。”
孙绍摇了摇头,做学问的都有这坏毛病,有了学术成果却不发表,以至于好多研究心得最后流失了,后人再花功夫去做重复工作。不光是刘熙有这个毛病,虞翻、张昭都有这样的习惯,虞翻的易注就轻易不示人,张昭写的左氏春秋注也是藏在家里,他为了讨好老丈人关羽,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得到张昭的许可抄了一份,这还是张昭看在他帮张承谋到了职位的面子上。他看着刘熙,正色说道:“先生,孙绍不才,不敢对先生的大作置喙,可是我觉得,这种将学问藏之名山的作法,并不妥当。”
第二卷 扬帆起航 第六十八章 印刷术
第二卷扬帆起航第六十八章印刷术
三个大学者都把目光转向了孙绍。孙绍泰然自若,只反问了一句:“夫子为了宣扬自己的治国理念,奔走列国十四年,出仕不成,归而著书,留诸后世,如果当初他整理六经之后也藏之名山,除了几个弟子概不外传,又岂有今日儒宗之盛?夫子有教无类,开私人讲学之风,又何曾分什么入室也不入室?”
张昭等人沉默不语,道理他们都懂,可是要把自己辛苦领悟的学问轻易的传人,对他们来说有些舍不得。说实在的,孙绍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儒家学问并不太感兴趣,说来说去的,还不是那一套陈辞烂调,一个字能解释十几万字出来,和后世那些吃饱了撑的所谓学者如出一辙,这又是古今一例的典型。但是他对刘熙这篇并不算太长的考论文章却十分感兴趣,如果真能言之成理,那他以后出兵征伐扶南可就师出有名了。
“刘公,这篇大作,能不能借我抄一遍?”
刘熙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如得将军青眼,老朽荣幸之至。”
“多放刘公。”孙绍转手交给张休:“麻烦叔嗣为我抄写一份,我好带在身上,届时再听仲翔先生解说。嘿嘿,真是惭愧,又给老师丢脸了。”
张昭一撇嘴:“这篇文章和书经一般佶屈聱牙,你看不懂也是正常。里面诸多名物,没有人给你解释,确实难以理解。好在有虞仲翔这样的大儒在你身边,想来总没有易经那般难懂的。”他转过脸对刘熙说道:“成国兄,你既然把这篇大作都拿出来了,那册释名也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刘熙得意的扶着胡须瞟了张昭一眼,笑道:“张公为了弟子的学业,真是用心啊。”
孙绍有些不解,张昭解释道:“刘君注有释名二十七篇,专门讲解各种名物,不仅有当前的器物,还有不少是古有之物,对你理解他的文章有好处。”
孙绍一听,大致明白了,这大概是现在的百科全书,这可是好东西,连忙顺杆子向上爬,向刘熙求书。刘熙矜持了片刻,便点了头,让随侍在一旁的弟子薛综取来书。孙绍打开其中一个皂囊一看,顿时大喜,正如他的所料,这就是一部解释各种名词的书。他看了几眼,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刘公大作,为初学者开门径,功德无量。只是……”
他迟疑的看了刘熙一眼,刘熙见他有话要说,连忙谦虚的笑道:“将军有话讲直言当面。”
“刘公此书,尽善也,却未尽美。”
“将军的意思是?”不光是刘熙,就连张昭和虞翻都有些诧异了。孙绍的学问他们是有数的,他的左氏春秋水平是不错,但是离精深还有一段距离,居然说刘熙这样的大学者精心撰写的书不够尽美,这可有点不谦虚了。
“刘公,你解释的这些大多都是可见之物,有些是我等常见之物,但有些却是我等未见之物,而且,刘公此书一出,必然成为学者争藏之物,传之千古,我担心的是百载之后,学者唯闻其名,却不知其物,正如山海图一失,山海经便成了虚妄之书一般。”
刘熙听了,连连点头。这些解释名物的书时过境迁之后,确实会产生这样的纠纷,只是他们从来没有去考虑过解决方法。孙绍说着,招手让丁奉取出刚刚写就的南行随笔,恭敬的送到张昭等人面前,翻开到一页插图:“诸公,这是我军事之余随手涂鸦的一些记录,文字粗浅,不敢有污尊目。只是我觉得用图画配合文字的方法,也许对刘公此作有所裨益,纵使千载以后,后人也能大致知道其形状一二,不至于各人理解大相径庭,多生许多枝节。”
刘熙、张昭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喜。不错,有了图,一目了然,比用再多的文字解释的效果都要好,即使过上几十年,上百年,哪怕这件东西已经不见了,依然能保留其具体的形象,不至于因文忖物,相去甚远。
“可是,如此一来,抄一本书可就更麻烦了。”张昭有些为难的说道:“文字哪怕有些拙劣,总还能认识,不影响意义,可是图如果画得不好,恐怕同样会以讹传讹啊。”
“张公言之有理。”刘熙和虞翻也同声附和。孙绍却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把一件最容易做而又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这个年头的教育为什么难?是因为书难得,不仅这些学者不愿意示人,就算给你看,你也只能抄一遍,文章短的还好一点,动辄数万言的可就麻烦了,能抄死人,这些都极大限制了学术的传播,而自己却是有办法来解决的,印刷术啊。
“刘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派一个人跟着我,在研读大作之余,我或许可以为此书配一些图画,另外,半年之后,我还你一千册甚至一万册同样的书。”
刘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孙绍,他倒不怕孙绍黑他的书,只是觉得孙绍要还他一千册一万册有些离谱,但是他对孙绍能给他配插图的事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他和张昭商量了一下,张昭当然不会反对,于是刘熙转身对薛综说道:“敬文,你也到了而立之年,学问也做得差不多了,就跟在将军身后吧。”
薛综很意外,却十分高兴,他想出仕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好机会,现在能跟在孙绍身边,简直是求之不得,他连忙拱手行礼:“敢不从命。”
宾主尽欢,张昭心情很不错,吩咐张休安排了酒宴,一方面庆贺薛综出仕,另一方面为孙绍饯行。酒足饭饱之后,张昭把孙绍叫到书房,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问道:“准备怎么攻击青徐水师?”
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