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又来了几个人,是佟姓家族的,他们纷纷从怀里掏出钱袋子,也有几百钱的,也有几两的,递给佟景新,说道如今佟家人有事,虽然贫寒帮不了什么,但也要尽尽绵薄之力。
佟景新一家意外又感动地连连作揖,便拿簿子将数目一一记下来,日后好还给人家。
晓妍依着门看着这一切,眼眶也湿润了,那一张张黝黑淳朴而憨厚的脸,如今显得那么的可爱。
虽然他们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摩擦,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爱传小八卦,爱说小闲话,爱占小便宜,有些无知、粗俗、胆小、怯弱,可他们也善良,也有恻隐之心,有农民传统而朴实的憨厚。
原来他们也是可爱的人啊。
寒门小户 五十三、为奴?
晓妍微微转过头,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却见林九儿站在门外不远处。
她嫁给曹家村一户人家,如今已经身怀六甲了,虽然用宽大的衣裙遮掩着,依然可以看出腰腹隆起,素净一张脸儿,头上盘着妇人常见的发式,带了几只银钗,穿着半新旧的素绒绣花袄儿,因有身孕,简单的蓝布裙儿,裙腰提得稍高,用黑色络子系在胸下几分,脚下一双灰口布鞋沾了些泥水。
晓妍微怔了一下,想挤出一丝笑,却发现实在有些困难,便点头向林九儿招呼,让她进屋坐坐。
林九儿如未嫁时见她一样,微微抬头,带着几分傲慢,只是眼里少了厌恶,摇头道:“不必了,我来与你说几句话就走,屋里也忙乱得很,少去打扰了他们罢。”说着,往旁边行了几步。
晓妍跟了出去,见她从袖里拿了一个绣花小荷包出来,递给晓妍道:“呶,这是借给你们家的,你知道我嫁的只是小户人家,虽日子还过得去,余钱却没有多少,这些是我攒下的体己,也没几个钱,不是白给的,你快去给我写一张字据儿。”
晓妍没料到她竟会不计前嫌帮助她们家,愣了愣拿过荷包,心里一暖,眼里浮起了泪光道:“九儿姐,谢谢你。”
林九儿也是卑微如蝼蚁的底层一员,知道农户们的辛苦,见晓妍家遇上这样的事,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触,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有些酸,忙眨了眨眼睛道:“在这里磨叽什么?你家里还有那许多事儿要忙的,你快去给我写了字据,别在这里闲着。”
晓妍点头抹抹眼角,转身进屋数了钱,写了字据递给林九儿。林九儿略扫了一眼接过便要走,才转身时,又回头,咬了咬唇,低声问道:“如今可还有杜小哥的消息?”
晓妍一怔,想不到她竟还惦记着杜浩真,黯然摇了摇头。
林九儿眼里本带了点关心,闻言眼神一黯,垂下眼帘道:“你也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说着声音渐低下去,长叹一声,转身慢慢离开了。
晓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发了会呆,刚要进屋时,却见来了个眼生的姑娘家,探头探脑地看着,见晓妍在打量她,脸上一红,慢慢蹭了过来,绞着双手期期艾艾地怯怯问道:“请问……我家少爷在屋内吗?”
晓妍未反应过来,疑惑地重复道:“你家少爷?”
“啊……就是方贵少爷。”那姑娘脸上又红了两分。
晓妍这几天都忙着家里的事儿,并未听到方贵家买丫鬟的时,听她这般说,心里猜着了几分,便点了点头,打量了那姑娘几眼,她脸上微黑,圆团脸儿,却也有几分清丽,一身粗布衣裙,看起来敦厚老实的模样。
她不肯进屋,晓妍便自己进去唤了正与爹爹商量事儿的方贵出来。
方贵见了彩儿,也有几分意外,听说是娘亲唤他回去的,便一块儿离开了。
本来赵银环是要赶往县上到赵府借钱的,佟景新终究不放心她,劝了下来,迟两天筹了钱再一起往县上去,赵银环只得应了。
午后有人从县上捎回消息,小顺已经将牢头打点好了,虎子也可以少受些罪了。李春玉在一个商户家看着也安稳了些,虽然在县上见不到虎子,可是心里却觉得待在县上离虎子近一些,说什么也不肯回家,佟景新也只得吩咐了小顺照料她,自己先回来了。
东求西借地借了两天,筹集了两百多两银子,这对一个普通的农户人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数目了,晓妍的玉镯等首饰也能当个两三百两,赵银环说再到赵家借上三、四百两,再让人求求情,也差不离了。
只是佟景新和晓妍却依然舒展不开眉头,虽然赵银环说要到赵家借银子,但他们却觉得希望不大,而剩下的哪些缺,往哪里补去?
将福儿、娇儿托给冬儿家帮忙照顾着,一家人坐上了马车要往镇上,刚行了不远,却见方贵从村里匆忙赶了出来。
不由得觉得意外,这两天没有见到方贵,还以为他到县上寻适合的店铺当掉首饰了,怎么还在村里。
方贵满脸愧疚和懊悔,却没有多解释什么,只默默地接过佟景新手里的马鞭,让他坐在车上,自个赶马。
原来那日方贵随着彩儿回到家后,便被娘亲骗到了房内,在外上了锁,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沾上佟家的事儿。
方二婶觉得方贵还不肯娶亲是被晓妍勾引坏了,就连方贵偶然顶顶嘴,或者反对她什么事,她也把帐算到了晓妍身上,更怕的是方贵惹上麻烦,因此还是将他锁起来,过了这几天再说。
方贵被锁在门窗锁紧的房内两天,每天只开个小窗户送饭进来,不由得又气又怒,最后还是方二看不过去,趁方二婶出门的当儿,悄悄的开了门,将儿子放了出来。
到了县上,一家上赵府借钱,这次赵府倒没有拦着她进门,迎了进去,丫鬟倒上了茶,焦急地坐着等了半晌,才听得一个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道:“哎呦,不知道妹妹来了,不曾远迎,还请妹妹、妹夫见谅才是。”是赵多令的妻子孙氏带着个丫鬟从门外转了进来。
赵银环见了她,往她身后看了看,并无其他人,只得行了礼,皱眉问道:“哥哥呢?”
孙氏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喝了两口茶,才道:“他们兄弟往乡下查看佃田去了,没两天回不来,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罢,莫非你是觉得我在这家里作不得主?”
赵银环只得将事情的经过说了,问他们借几百银子应了急,日后一定会慢慢还的。
孙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冷笑道:“妹妹是当我们金主不成?这穷家哪里能拿出几百银子?只怕十两银子也未必找得出来。去年今年佃田都失了收,那群佃农们交上来的粮食连家里上上下下的嚼用都不够,还贴了许多钱进去,前些日子布庄里的生意又亏了好大一笔,如今一家上下都是借着钱过日子才不至于饿死,如今连钱也难借了。既然你要借……添香,你到附近方家借上几两,能借几两便几两吧,只是也别抱希望,能借个十两就不错了……”
赵银环气得站了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家的家底儿我是知道的,再怎么也不至于此。”
晓妍也压下心中的怒气道:“赵夫人,你这身上的打扮、金玉,只怕就值得不少钱罢?有钱来打扮,倒没钱吃饭的理?”
孙氏拂了拂衣服,慢慢站起来道:“妹妹这是几年没回来了?赵家如今是什么状况儿你只怕也不知了。这位小姑娘,我这些都是娘家带过来的,可不是赵家的东西。”
赵银环气得手抖着:“我母亲的嫁妆总存了些罢?那本该归我的才是。”
孙氏声音尖锐起来道:“快别提这个,老太爷病的当儿使了多少金贵药儿,多少嫁妆多少银钱也折了进去,哪还能剩下什么渣。”
赵银环恨恨看了她一眼,压下心里的怒气,移开眼光道:“你只叫我哥哥出来和我说罢。”
孙氏复坐了下去“嗤”的一声道:“给你个脸儿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早不是赵家人了,谁是你哥哥?我家老爷和二老爷都外出办事儿去了,没个几天回不来,我才是赵家主母,什么事儿我说了算;就是他们回来了,这家里也出不起半个钱。”
赵银环气得声音抖着:“你算什么赵家主母?原本不过是个不上桌的奴几儿,当初真是白抬举了你,倒喂了只狼出来。”
孙氏被说中痛处,气得一摔手边的茶杯,一叠声地喝着奴才丫鬟们将赵银环几个人赶出去,便有几个人上前来拉扯。
晓妍几步上前扶着娘亲,厉声喝道:“我们自己会走,快拿开你们的脏手。”那几个人一时被晓妍气势所震,呐呐地住了手。
待出了门外,几个人只觉得一口气闷在心口,赵银环本来身上就不太利索,这会更是气得头晕眼花,身子虚软,晓妍劝了几句,扶了在马车上坐下。
不久,方贵回转了来,见了赵家三人的脸色,知道赵府是借不了钱的,叹了一声,让他们到一个商户家里坐了喝茶歇息。
那商户为难地道,他们去了几趟县衙说情,那知县才减了一百两下来。
晓妍只觉得一阵无力感,官衙竟明目张胆的索贿,而百姓们却无能为力。
那首饰应当得匆促,还是方贵请了人给了情面,才当了三百多两银子,凑在一起,也不足六百两银子。
只得硬着头皮抱了希望上了知县的门,望那黑心的知县能看在银子的份上放了虎子。
谁知道那知县见只有不足六百两银子,冷笑着搁下话来:当官衙是叫花不成?若只有这点银子,就等着让虎子充军发配边疆罢。
李春玉听了这消息又差点哭昏了过去,充军发配边疆,能回来的十个人中也只有一个,这不是等于断了虎子的活路?
一家人按捺着心头的愤怒悲伤,只得又求人去讲情,这回带回来的消息是:拿五百两银子也行,但佟家一个姑娘必须进官衙为奴。
寒门小户 五十四、谨慎
弱弱地说:暂时的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前进。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被拍?其实这个情节会与一个重要人物拉上关系,男主?男配?我现在也不知道啦。……好吧,我承认现在有点后妈,抱头鼠窜。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晓妍挎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站在知县府的大门外,卖身契已经签了。
她回过头,朝哭得凄凄惨惨的爹娘挥挥手,给了他们一个坚定的笑,无所畏惧地走向在门口等她的嬷嬷。
爹娘当然是要哭的,她们的贴心又懂事的女儿失了夫家音信不说,竟然还有被逼为奴的一天,而且是在仇人手里为奴,他们的心都快碎了。至于虎子,怕他闹事,吩咐李春玉盯紧了,莫让他见这场面。
那嬷嬷四十多岁,干净利落,一脸尖酸刻薄相,不耐烦地说:“回去回去,哭哭啼啼地惹恼了夫人,仔细拿你家闺女出气!”
夫妻俩闻言忍住声互相搀扶着千万个不放心不舍得转身离去了,他们再难过,也不能让女儿刚入府就惹主母不高兴。
晓妍冷静下来,很快回过头只说了一句:“爹娘放心,我会小心的!”就被嬷嬷拉进了门。
从此,她的人生和以往皆然不同了,以前再苦再累也是在父母身边,因为是亲人,无论做错了什么都会包容,而现在她必须换一种活法,因为她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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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些儿,茶汤凉了看不打烂了你的皮。”厨房里,一个三角眼的婆子冲着晓妍吼着。
晓妍微微咬了咬唇,将心里的微怒按下。她在心里发了誓,她要忍隐,要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
应了一声,盛好了茶汤,将旁边一碗杏仁茶拿了起来,递给那婆子,陪笑道:“蒋大娘,天气这么冷,你还为夫人操劳,事无巨细,难怪夫人最宠信的就是你了,快喝碗杏仁茶暖暖身子罢。你放心罢,这是我们几个丫鬟贪嘴自个买的,不是官中的,我没喝,干干净净的呢。”这婆子是蒋氏的心腹,得罪不得。
婆子有些意外,脸色缓和了一些,接过晓妍手里的杏仁茶“咕嘟咕嘟”喝了,抹了抹嘴,打量了晓妍几眼道:“你这丫头倒也机灵,茶煮得不错。”
晓妍浅笑着谦虚了几句,将茶汤递给婆子。
待那婆子离开后,她握着两只手站在厨房内默默出神,袅袅的烟雾将她的脸映得有些模糊,也多了几分妩媚。
想起离村时就连福儿娇儿也好像知道她要离开一般,一人一边抱着她的腰,就是不肯松手,冬儿、林婶子……一双双泪眼看着她,还有方贵……他只是铁青着脸,紧握着双拳站在一边,也许他在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罢,这又怎怪得他?他已经帮了她们家许多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答他的恩情。
不按照罗知县的要求为奴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发配边疆吧?
本来她还觉得知县会故意刁难整治自己,但罗知县第一次见到她时,皱眉打量了她几眼后,脸色却缓和下来,甚至“呵呵”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晓妍的肩膀:“小姑娘,好好干,本大人亏待不了你。”
晓妍面对这仇人,恨不得咬上几口,却只得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低头让过。
而过后,却让晓妍心里益发不安,想起罗知县那钉子一般的眼神,眼里那一抹意味不明的暧mei笑容,她就觉得一阵恶寒。她一个奴才,就是人家如果用意,就算用强都让她没办法。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恶棍玷污了她。
如今在仇人府里里讨生活,万事只能谨慎,见机行事。
她才一进府时,就有许多人悄悄对她指指点点,故意刁难她的不在少数。
可晓妍毕竟身为农家女十来年,一个农村女子该会的本领,她都会。
有人故意让她去挑水,好,她有一把子力气;有人故意将自己的活儿多分给她做,好,不过劳累一些慢慢地,府里的人开始对她慢慢改观,虽然依然有些人觉得她好指使,还是会指使许多活儿给她做,但大多数人都开始对她亲热起来。
这孩子活做得好,勤快能吃苦、老实单纯胆小,是这府里大多数人给她的评价。
而晓妍来到官衙一段时间后,暗地里偷偷地观察着,发现大部分时候出面收贿的人,都是罗知县的正妻蒋氏。那知县贪得无厌,心黑手狠,但却很是注意不留证据,平日里的打扮外表也算低调,她决心要把他贪污受贿、*的事件、证据一一掌握下来。
总要寻个机会,让他无法翻身,为他欺压的百姓出口气。
可是如今她首要之事是谨小慎微地活着,蒋夫人生性多疑,自己家与罗知县算是有仇,要让蒋夫人信任自己。谈何容易?那她该怎么才能近蒋夫人身边,又怎么让蒋夫人相信她呢?
要先要取得蒋夫人心腹的信任才行。
她漫不经心地搅着汤,皱眉想着这些事儿。
“在想什么呢?”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记。
晓妍唬了一跳,转头看时,却见是小西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嗔道:“死女子,冷不防的吓我一跳。”
小西“嘻嘻”一笑,却又静下来叹道:“想不到你也会到这里来,唉,命啊。”
命吗?晓妍叹了口气,也许吧。不过,她不会任由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受人摆布的。
与小西端了汤,说笑着往各院里送去,不远处一个艳丽的女子正坐在檐下逗着一只鸟儿,旁边一个丫鬟间或往她嘴里送一颗乌梅,正是罗知县的第三房姨奶奶范氏。
走过去不亢不卑地放下汤杯,那范氏正眼也不瞧一下来人,只傲慢地点了点头。
小西满脸艳羡地看着打扮得明艳动人的三姨奶奶,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的汤,叹了口气。
此时,蒋夫人正带着蒋大娘在园子里闲逛逛,远远看到范氏那傲慢样儿,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小淫妇,看你得意多久。”身旁的一枝小树枝被重重地折了下来。
见了晓妍正端汤给范氏,转头问蒋大娘:“叫你暗中安排人留意那姓佟的小丫头,她如今怎么样?”
蒋大娘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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