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一再向傅将军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傅将军终于下令,由先锋官出城,主动出击,攻打吐蕃军队。
大周军队缩在营地里头已经有将近半月之久。
吐蕃大军正以为下次大军压近,就能将他们逼出泾州,正养精蓄锐,蓄势待发之时,却不料,大周竟会派骑兵突袭。
且这次大周军队似乎很是不一样!
冲杀比往常都更加迅猛,好似他们不怕疼不怕死一般,跟着他们冷脸的先锋官,无所畏惧的冲杀,生生将己方的阵型都一再冲乱。
便是突袭,也难免有伤员。
第一波从战场上退下的伤员抬入军医营中之后。
泾州城外一隐蔽之处,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边伤员抬回来不久,那边就有一波同样似乎是带着伤,浑身浴血的士兵悄悄的替补上去。
这边不断有伤员送回,另一边却不断有看似“伤员”的士兵悄摸的替补。
好似在战场上拼杀的伤兵一直没有减少,除了阵亡的士兵,其他士兵就是受了伤,也没有退缩之意,反倒愈战愈勇。
吐蕃的士兵发现这一现象,十分震惊。
怎的以往从不曾见过大周的士兵这般骁勇?
这是拼死来战,誓不战死,不后退么?
梁嫤跟在卢俊身边,救治从前线被抬下来的士兵。
战场军营里的伤患果然不是旁处能比的。
纵使梁嫤心有准备,知道这样的冷兵器时代,战士们所受之伤定然是血腥可怖。
但亲眼看到这血淋淋惨不忍睹的一幕之时,她还是深深的被震撼了!
被抬回来的士兵,不是被人划破肚子,肠穿肚烂,就是断手断脚,浑身是血。
一般的小伤小痛,根本不会下战场!更不要说被抬回来医治了!
梁嫤捂着嘴,顿时有流泪的冲动。
耳边是伤员们压抑的哀嚎,虽离着很远,她仿佛都能听到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拼杀嘶喊。
看到眼前的惨烈,她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痛恨那些掀起战争的人!
一场战争,有多少人,要为此送去性命?
一场战争,你挣我夺,有多少家庭破裂,多少家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不过是为了利益!为了少数人的利益!
却让无辜的百姓备受战乱的煎熬!备受苦难!
梁嫤拼命忍住眼泪。
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的恨不能为眼前的伤员减少一丝一毫的痛苦!
她飞快的冷静下来,让自己沉着镇定的投入到救治当众。
伤的太重的人,军医们基本都放着不管了,因为救治那些活命机会不大的人,只能浪费时间,让原本伤势不重的人,得不到及时的医治。
任他们有气无力的哀嚎,军医一看,伤势过重,就会绕过去救治旁人。
而那些伤势较轻的人,军医一般也会放着不管,待比他们严重,且有七成以上希望能活下去的人被救治之后,军医才有功夫回头医治伤势较轻之人。
因为不管军医再多,面对众多伤员,军医的数量也是渺小的。
若有将领受伤,则会第一时间受到医治,其他的伤员都要靠后站。
这是无奈的事实,任谁也不能改变这些。
梁嫤心中十分明白,救治一个优秀的有经验的将领,会让整个战争多一分胜利的希望,会让更多的士兵免于丧命。
其价值,远大于一个普通的士兵。
虽然生命平等,但在这里,却必须受到不平等的待遇。
这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
梁嫤沉着脸,手法麻利的撕开伤员带血的衣服,将止血药按在伤口之上,简单处理之后,再来到下一个伤员面前。
一个又一个。
眼前已经被鲜红的血染红,不知是这些伤员身上的血太多,还是她的眼被染红,如今她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之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救救参将,救救我们参将啊军医!”
梁嫤突然听到左侧传来一声带着呜咽的低吼。
第147章 小心眼儿
她直起身看去,见康仲平正无奈的摇头。
躺在病榻上的人脸上满是血污,已经模糊了五官,可他身量颀长。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根已经断掉的枪柄。
他身量和她心中那人好像!
梁嫤不受控制般,立时站起,快步朝那人走去。
抬他回来的士兵,还在一旁苦苦哀求着康仲平,可康仲平已经吩咐旁人将他抬下病榻。
虽然知道不是他,梁嫤还是忍不住上前相拦:“等一等!”
康仲平一愣,瞪眼看向梁嫤。
那士兵也回眸,赤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梁嫤。
梁嫤上前,扒开那参将的眼皮看了看,又迅速将手放在他颈下大动脉处摸了摸,“休克不久。心脏停搏不到一刻钟,还有救!”
梁嫤说完,双手交叠,按压在那参将胸口上,猛力有节奏的一下下猛压下去,以外力促使心脏复搏。
康仲平诧异的看着她,摇头道:“不可能,他已经没救了,你莫要逞强!恍来耽误时间救治旁人!”
那士兵一听梁嫤说有救,也不管其他,护在他家参将跟前。不让旁人来动,“有救有救!你们让开!我家参将有救!”
梁嫤一下下,拼力的按着。
心脏停搏不久。胸部外力按压,改变胸腔内的压力,促使心脏复搏,只要身体缺氧的时间不久,各器官未因缺氧坏死,人就能救回来。
虽是冬日。她却额上冒出细汗。
按压百下后,她只觉两条胳膊都要不是自己的了,又沉重,又疼痛。
周遭不少军医都抬起头诧异的向这边望过来。
康仲平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她如何将这个已经被自己判了死刑的人,再救回来!
他就不信了,一个年轻的后生,竟能比他还有经验,他说了不行的人,绝对就已经是不行了!
若不是这小士兵在一旁拼死挡着,他绝不容许她在这里逞强,耽误时间!
就在众人都以为梁嫤要放弃的时候。
那躺在病榻上的参将却是鼻翼动了动,猛咳几声,竟再次有了呼吸。
周遭众人皆是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嫤,及那“死而复生”的参将。
那小士兵喜极而泣,抱着梁嫤的大腿就跪了下来,“多谢军医!多谢军医!”
说着就连连给梁嫤磕头。
梁嫤慌忙拉住他,“起来,快照顾你家参将!”
那小士兵抬起满是血污肮脏的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慌忙起身,去照顾他家参将。
康仲平睁大了眼睛看着梁嫤,嘴巴微微张,仿佛见到了此生见过的最难以置信的事情。他一把挥开参将身边的小士兵,抓起那参将的手,去摸他的脉门。
竟然!竟然真的有脉了!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便是谁说,他也不可能相信居然被他判定了必死无疑的人,还能再活过来的!
见了鬼了!
他看着梁嫤,以为梁嫤会借此机会嘲讽他,给他难堪。
却见梁嫤转身就走,匆匆忙忙的投入到对旁人的医治之中。
并未对他冷嘲热讽半句,甚是连个炫耀的眼神都未投向他。
众位军医都在一阵震惊之后,看着梁嫤的动作,恢复自己手里救治的工作。()
只是军医营中的气氛,却是莫名的变了。
就连伤员们的哀嚎声,似乎都小了很多。
总有不少的视线落在梁嫤的身上,满含惊讶,诧异,打量。
可梁嫤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该怎么做依旧怎么做,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爷爷说过,人唯有专注才能有所成就,一个医者,唯有专心致志的投入到医术之上,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医者。
士兵们忙着打仗。
军医们忙着救治伤员。
一日下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待前方响过收兵鼓时,众人才好似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时候却是军医营里最为忙碌的时候。
前线退下来的士兵,无论重伤轻伤,只要没咽气的时候后都会被送过来。
伤的轻的,自己讨点止血药,涂抹涂抹就走了。
伤得重的,却都要军医不眠不休的处理。
看着大批被送回来的伤员,众位军医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梁嫤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脱离开卢俊,不再跟在他身后,开始独自处理伤员。
卢俊也未对此表示任何的反对。
军医之间,今日格外的沉默,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全都专注的处理伤患。
军医营地方有限,止住血,包扎好,还能走的伤员,都相互搀扶着相继离开。留下的不是昏迷不醒,就是站都站不起来的重伤员。
梁嫤忙活了整整一日,她站起身,按了按酸痛的腰,看了看军医营中越来越少的人,微微松了一口气,举头却见周遭的火把都亮了起来,天已经彻底黑透,星星像碎钻一般洒满天空。
“梁军医,李先锋请您过去呢!”忽然小跑来一个士兵,那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道。
军医营中不少人都在暗暗留意着梁嫤,她闻言回头看去,众人纷纷低下头来,躲开视线。
梁嫤只是看了看还未得到救治的伤员,摇头道:“麻烦去回李先锋,我这会儿回不去,再等一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士兵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梁嫤,梁嫤却已经低头,又投入到对伤员的救治包扎之中。
那士兵只好无奈的调头跑了回去。
梁嫤一忙起来,就会忘了时间。
她不知又过了多久。
忽听有些嘈杂的军医营倏尔一静,能开口的众人都唤道:“李先锋好!”
梁嫤回头一看。
李玄意正黑着脸,脸虽洗干净了,身上的战袍却还带着血污,一身煞气的站在营帐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梁嫤咧嘴冲他笑了笑,“还有最后一个,处理完这个伤员的伤口,我就忙完了!”
她低头去拿干净的纱布,那被她包扎,赤裸着上身的士兵却是苦着脸道:“不用不用,梁大夫,我自己来自己来!”
“伤在后腰,你怎么自己来?”梁嫤诧异道。
那士兵苦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宁可自己包扎,或者晚一会儿让别的军医给包扎,也不想承受李先锋这带着冰碴子一般的犀利眼神啊!
卢俊从一旁走过来道:“梁大夫,交给我吧!我也快忙完了!”
梁嫤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干净的纱布放在他手中,这才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转过头来,“李先锋请!”
李玄意不发一言,转身出了军医大营。
他走在前头,脚步很快。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却是追的气喘连连。
“你就不能走慢点么?显得你腿长还是怎么的?”梁嫤低声抱怨道。
李玄意闻言却是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梁嫤猝不及防,一鼻子撞了上去。
他脊背坚实,恍如铁板一般。
梁嫤捂着撞的酸痛的鼻梁,抬头看他,“大爷,您这又是闹得哪门子的脾气?”
李玄意黑着脸,不想却被她先声夺人的质问了,顿时有些气恼,弯身就将她扛在肩头,大步流星的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夜色浓郁,就算眼神不好的人瞧不见,可眼神好的呢?这周遭点着不少的火把呢!她明日还要不要见人了!
“你放我下来!”梁嫤一面攥紧拳头,捶着他铁板一般的脊背,一面低声斥责道。
李玄意却完全不为所动,扛着她一直到入了营帐,才将她放下。
“你……”
“三更半夜,你一女子,不早早回到自己营房里,和一群大男人呆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李玄意冷着脸说道。
梁嫤被他的语气一噎,脸登时就气红了,“李玄意,做人说话要凭良心!你说我呆在那儿算怎么回事?!我是救死扶伤你懂不懂?我是在救人,难道是在玩儿么?且我一身男装,和一群男人呆在一起怎么了?”
两人虽是争执,但声音都压的很低,因此虽都板着脸,火药味却不甚浓。
梁嫤说完,气呼呼的坐下,却见面前小桌之上,放置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饭菜是两人份,却是没有动过的样子。
她看了看桌上饭菜,又抬头去看李玄意。
却见李玄意僵着脸,一言不发。
他在前线,混战一天,回来连一件干净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只擦了把脸,就等着她一同用饭。
却一等再等,等到了三更半夜,也不见她人回来。
什么不干呆坐一天,饿到这时候,只怕也是饥肠辘辘。更莫说他在外领兵,浴血奋战整整一日了。
梁嫤摸了摸已经冷掉的碗碟,饿肚子的人难免火气大,还是原谅他好了,“我饿了,吃饱再生气好么?”
李玄意冷着脸,在她对面坐下。
梁嫤看着他一张帅到不行的冰块脸,无奈道:“吃饭也要讲究心情的,你板着脸,我怕吃了一会儿胃疼!你笑笑?”
李玄意一脸无奈看她,拿了那筷子又放下,低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大夫,也知道身为军医的职责其实并不比我们在前线作战轻松。但是……你毕竟和他们有别,人心隔肚皮,我听闻你今日又大显身手,救了个参将,让整个军医营都震惊了?倘若旁人嫉妒你,暗中算计,你又该如何?”
梁嫤看着他满是关切担忧的神情,倏尔气就全消了,搬着胡凳,挨着他坐了,“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刚才我语气不好,你别在意!不是知道这里有你么?有你护着我,谁能把我怎么样?我会小心的!再说军医营里那么多人呢!其实军医们都挺好,能不怕苦不怕累,在前线为军医,心术应该坏不到哪儿去!这地方吃苦受累不说,还得冒着生命危险,有点不甘的军医,都想办法往上爬离开这儿了!”
李玄意闻言看着她,良久,抬手揉揉她的头,“我不在营中的时候,还是让十三跟在你身边吧!”
“嗯?”梁嫤一愣。
李玄意别开眼睛道:“他是上官家的人,对你也很忠心,且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有他在你身边,我在外时,多少也更能安心。”
这话听着,怎么语气语调都怪怪的?
梁嫤谨慎道:“用得着么?”
李玄意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已经冷掉的饭菜,“很有必要。”
梁嫤也拿起筷子端起碗,没看见饭菜,她倒是忘了,只顾着抢救伤员了,她也是整整一日都粒米未进了,如今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身男装腰里都有些晃荡了!
两人吃饭间没再说话。
许是到了军营养成的习惯,李玄意吃饭的速度非常快。
梁嫤还没吃上半饱,他就已经放下了碗筷,梁嫤也要搁下碗筷时,他摆手道,“你继续,我看看沙盘。”
梁嫤继续用饭,他则走到营帐中的一个小型地形沙盘处研究着地形,作战时的排兵部署。
梁嫤放下碗筷时,抬头问道:“今日计划怎样?”
李玄意没有抬头,目光紧盯着沙盘,移动这手里代表两方的小旗,“鱼饵已经放下,就等着鱼上钩了。”
第二日,梁嫤还没睡醒,便听到外面鼓声阵阵。
一声声战鼓仿佛敲在人心头上,咚咚咚,让人听了都一阵紧张,精神紧绷。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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