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再睡会儿吧。您这身体现在不能疏忽。”她把灯放在桌上,给范氏披上了件衣服,再把外间榻上的迎枕抱进来垫在范氏背后。
范氏一手抚着还不见起伏的肚子,笑道:“我没事,我心里有数。”外面人来人往,对面屋里的灯亮着,从她这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道:“你去那边帮把手,看有没有什么能替大阿哥做的。”
宫女迟疑了下,还是听范氏的话出去了。她小心掩上门,往对面苏氏的屋子走去。没走到就被杜氏的宫女拦住,笑着叫姐姐给拉到一边:“姐姐这是有事?来找我们屋里的谁啊?我给姐姐叫去。大阿哥在里头,姐姐进去免得冲撞了。”
宫女知道她听范氏的话过来是不太好,可这宫女的话也太气人了,反倒故意往门口走:“看你说的,我也常见大阿哥,怎么会冲撞?大不了见着了我避开还不行?”
这不是行不行的事!杜氏的宫女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姐姐别难为我们,我们格格昨天才说想去看看范格格的。”二人正拉扯着,弘晖从杜氏的屋里出来就看到了范氏的宫女,她是范氏身边的大宫女,贴身侍候的,弘晖一眼认出来就站住脚,让太监把她叫过来。
杜氏的宫女不能再拦,一面福身一面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范氏的宫女过去,弘晖问是不是范氏有事,那宫女摇头道正要去给格格提膳,瞧见这边大阿哥要出来,所以在回避。
想起范氏肚子里的孩子,弘晖道:“下午我去看她,好好侍候你们格格。”说罢匆匆走了。
院子里的人这才都站直身,杜氏的宫女心中恨得厉害,逼上来问范氏的宫女可还有别的事没,没有就快去给你主子提膳吧。
那宫女见此也不想再生事端,转身就真的去提膳了。
她今天来得实在是早,阿哥所的膳房里还在忙着准备阿哥们的膳,一时没功夫理她,就请她先在一边站站,等做好了腾出火来再叫她。
膳房里人来人往,个个手里都端着提着不是锅就是碗,她也怕碍事,三让两不让的就让到了外头。拐角处那里正好摆着一溜几个旧墩子,她掏出手帕搭在上头,坐下歇歇脚。
不想背后就是柴房,几个大力太监一面砍柴,一面闲扯。膳房的人说不出什么人物来,都是含糊道这个主子难侍候不吃葱蒜,那个主子食量小什么时候膳盒提回来都是只挟两三口,那个主子有汤就不吃,那个主子咸啦淡啦事最多。
宫女听来听去听着热闹,猜都是哪几个主子。
不妨一个声高的突然压低声音说:“最近那位,就那谁,现在的饭菜送过去都是齐整整的少一半,这是哄谁啊,一看就知道是让别人吃了。”
另一个就劝他道:“积点德吧,人家也是没办法。”
前一个就笑道:“这些小孩子玩心眼就是玩不过大的,让个饭菜就到头了,还以为都没人能看出来,连谁有鬼都没认准,到最后只怕又是鸡飞蛋打。”
宫女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自从范格格小产后又怀了现在这个,她们主仆就偷偷换饭菜吃。甚至连屋里的其他宫女都不知道,都是她悄悄的把范格格的饭菜吃了,为防被人看出来都是特意学着格格,她爱吃的她就多挟几筷子,她不爱吃的她就不动。
可能是疑心偏有鬼?她一时也闹不清这两个太监是真说的格格还是说别人。一直到提着膳盒回去都魂不守舍的。
到了用膳的时候,她又是说要陪着格格一道用,看其他人都很自然的出去,她突然想天天都是这样,真的没让人看出来?
只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吧?
主仆两人对坐着,她吃格格的鸡鸭,格格吃她的两碗大锅菜。
范氏才要下筷子,宫女一激灵,按住范氏的手把在膳房偷听到的话说了。
宫女越想越觉得她们主仆露出来的马脚多,天天换饭菜,她还每回都吃得小心翼翼,就像那太监说的,道道菜都整齐的少那么多,一看就不是本人吃的。比如人真就喜欢吃排骨,她会次次都只吃三块吗?
范氏一听也明白了,就算那两个太监未必说的是她,这换菜的事也未必就安全无虞。
这下连宫女的饭菜她也不敢吃了。
索性放下筷子让都端下去。宫女把两份饭菜放进提盒里,她肚子里没孩子,倒是不怕让人害了。只不过现在格格不吃,她也不好当着格格的面吃。
饿一顿也不算什么。她道:“格格,要不要给你拿些点心过来?”
范氏现在是什么都不敢碰,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她想的是别的。
“你说,他们那句搞鬼的人指的是谁?”她盯着宫女的眼睛问。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宫女哪敢说主子们的是非?每回都是格格说的,她才敢点点头或附和两句。
范氏自言自语道:“照他们说的意思,是个我以前没想过的人。”
她在心里想,以前她猜的人有福晋戴佳氏,有住对屋的杜氏,也有永寿宫的贵妃。这些人都可能会不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害了他。
最不可能的人有皇上,万岁是不会把她这个大阿哥小格格的孩子看在眼里的。
大阿哥,她生的就是他的儿子。大福晋那边也不是多有力的妻族,大阿哥当不会害她。
长春宫。跟大阿哥一样,戴佳氏的份量有限,皇后不会为了站在戴佳氏那边而害她的。
她把这三个人在心里转了七八圈,只觉得哪个都不可能。
直到晚上大阿哥来看她,两人一道用膳。大阿哥看她吃得多,就让她少食惜福,问她是不是改了胃口,吃不惯膳房的饭菜了?
范氏一天连口水都没喝,刚才吃的不过只是刚刚垫了底,闻言也只能放下筷子。
“吃得惯,奴婢打小就不挑食。”她道。
弘晖想了下,道:“明个儿我让人从长春宫膳房给你送些吃的来。”
上个孩子无故流产,还是他不在宫里的时候突然没了的。要说他不疑心是不可能的。现在的阿哥所膳房里侍候的人听说是永寿宫出来的,以前侍候过贵妃。范氏心有顾忌是正常的。
就连他也不敢保证永寿宫跟这事没关系。
范氏多少有些心惊,大阿哥可是从来没在她这里表示过对永寿宫的忌惮,一时之间只敢点头答应下来,从此就悄悄吃起了长春宫送来的饭菜。
只是阿哥所那边的饭菜还是照拿,宫女也是心里有数,还是她吃,但吃得没那么刻意了,果然好像再也没人怀疑了。
主仆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直到过了一阵子,宫女去还膳盒,顺手把膳房的点心拿回来。不过这些点心范氏是一口不碰的,都是她们吃。路上遇到杜格格的宫女也拿点心回去,宫女一眼就看到两个格格的点心不一样。
她这里就是普通的白糖糕,芝麻酥,菊花酥这三种。杜氏那里却是四季糕,糯米红豆糕,芋头酥,奶酥饽饽。
这也太不公平了!
宫女不服,那太监一面嘀咕一面又随手放进去几盘,“折腾什么啊?还不知都进了谁的肚子呢。吃吃吃,早晚吃出毛病来也赖不着我们。”
宫女都呆了,太监把提盒粗鲁的塞回她手里:“拿着吧。”
宫女顾不上跟他计较,提着膳盒赶紧回去了。
☆、第373章 时间都去哪儿了
范氏很快就消瘦下去了;她瘦得让人都心惊,戴佳氏坐卧不安的想;要是这个孩子再出问题,她就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以她就时常去范氏那里看看;或者把侍候范氏的宫女叫来嘱咐一二;无非是让你们主子放宽心;大阿哥极看重你们这一胎,长春宫也是每日询问的;有这两座大靠山;你们主子还愁什么呢?她再愁下去我就该愁了。
弘晖也听戴佳氏说过一两次;可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一个劲的盯着,无非只能让人多去问问。偶尔过去陪范氏用几顿饭。
不巧在这时;戴佳氏有了。
阿哥所和长春宫都是一片欢欣之声!
范氏却如丧考妣;无人时拉着宫女的手:“……这下,这下我要没命了。”说着她无助的按住自己的肚子。
原本她想着至少这院子里还有大阿哥是向着她的,长春宫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多重她几分。但那天听了宫女的话,虽然只是太监一句抱怨,可她也拿不准了啊!
万一、万一长春宫想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栽脏呢?
就算是范氏也清楚,长春宫有大阿哥在就倒不了,用她一个小格格的孩子换永寿宫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了。
她都能想到,宫女自然也一样。主仆两人惶惶不可终日,互相安慰不会的,长春宫就算真想下手,也要顾忌大阿哥。虎毒尚不食子,第一个孩子无缘无故的没了,这都是第二个了,这个再没了不更坐实了这里头的鬼吗?
到这时范氏才相信她的第一个孩子大概真是福气不够才没的,这第二个怀得更是惊心动魄才这么引人注目。
如果真有人打算用她肚子里这个来设局,正好能把第一个孩子的死因也给归在里头。如此才是事半功倍。
范氏一直以来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是大阿哥唯一的孩子。
现在大福晋有喜了,那她的孩子一下子就没用了。长春宫再想下手就再无顾忌了!
正屋里,戴佳氏喜过之后更添忧愁。叫来从三年前就过来教她规矩的嬷嬷,托嬷嬷去看顾范氏的孩子。
戴佳氏操心的事嬷嬷能猜个十成十,只是范氏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可不好说,她又不靠着范氏过日子吃饭,范氏的孩子是死是活,生不生得下来她管不着。
不过她嘴里是这么对戴佳氏说的:“主子不过是担心您现在有了,那范氏的孩子如果出事会赖在您身上。”
戴佳氏叹道:“前后就差几个月,她那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说得清?”
嬷嬷道:“依我看主子这是想得太多了,也太细了。只一条,就算我过去了也未必就能保得住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那不更说不清了?倒不如跟现在似的,咱们坦坦荡荡的,什么都不沾,什么都不管,看范氏是个什么造化。横竖清者自清。”
戴佳氏也不好强要嬷嬷过去,见嬷嬷不乐意就罢了。等去了长春宫请安想请皇后赐个嬷嬷去看顾范氏,说的自然是她现在身体重了,难免精力不济看顾不周。
元英对范氏的印象并不好,一个小格格怀了孩子还让弘晖特意求她从长春宫的膳房给她提膳,这也太没规矩了。
……还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贵妃。
贵妃当初也是天天往膳房要东西,后来诊出喜信更是这也不爱,那也不要,惹得万岁爷一口气给她弄来两个厨子,都是为了她。
她看戴佳氏对范氏也有些忌惮,不打算惯着范氏的毛病,就对戴佳氏说:“你也把她看得太重了。”
有这句话,戴佳氏自然不敢再提。
元英笑道:“如今现成的喜事在你这里,回去让老大写封信给万岁爷送去,让万岁也高兴高兴。”
戴佳氏听到这个不免羞红了脸。进宫以来的不安与忐忑头一次都消失不见了,她终于站稳了吧?
承德避暑山庄里头,李薇拆开送来的匣子,拿四爷放在她这里的小铜钥匙卡哒一声把匣子上的锁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书信和折子。
四爷在前面忙着,说今天会有信送来,让她先拆,拆完把重要事跟他说一下就行。
她就照他说的挨个拆起来。
太后的自然排在第一位,不过这位额娘跟她儿子的风格完全不同,从头到尾不到两百字。总结下就是东六宫人人都好,她好,太皇太后好,天气好,国泰民安,你那边一定也好吧?
唯一称得上是闲聊的就是提了句四爷临走前送到宁寿宫的一盆姚黄开花了,美得很,她十分喜欢。
自从那次她教四爷送鲜艳漂亮的布料后,他越来越能号准太后的脉了。今年送进宁寿宫的花十之八九全是牡丹。
太后当妃子时不能光明正大的屋里养牡丹,现在可算能痛痛快快的看牡丹花了。
李薇把太后这封信放在一边,四爷回来肯定愿意再看一遍。他会很有成就感的。
第二封是弘晖的,这个她也放到一边了,估计里面有弘晖问四爷的功课。其实弘晖现在的年纪再钻在四书五经里已经不合适了,他早就应该培养下动手能力了。这点上弘昐也一样。不过她从来不敢说这个。
四爷当皇上后就不再是单纯的父亲了,康熙爷和理亲王的例子就在眼前。哪怕四爷打算让弘晖和弘昐在理论学习中打滚一辈子呢,她都不能开口要他给弘昐一个部门玩玩,学学怎么臣子打交道,怎么办差。
第三封是皇后的,这个李薇不想拆但不得不拆。四爷不是很喜欢读皇后的来信,每次读都跟看强迫症看雷文似的,一脸不痛快的表情逼自己读完。
皇后的信跟四爷很有夫妻相,从头到尾写了三张,唯一一件值得她跟四爷提一句的就是大福晋有喜了。
李薇把这封也给放到一遍。四爷的强迫症会要求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再亲自把皇后的信读一遍,虽然皇后在里面只提了一句‘弘晖之妻戴佳氏五月初五经太医院张献诊出有喜二月有余,特向陛下贺喜’。
剩下的还有留守养心殿的张保写来的信,这个有可能会有密奏,所以她也没拆。
晚上,四爷批完今天的折子,看着他们封箱后送回京再明发各处,今天的工作才算干完了。他抬头一看殿外,见天都黑了还吃了一惊。
“都这么晚了。”他道,本来还想着今天能早点干完,带素素去别处用个膳。
苏培盛听出万岁爷这是有些失望?悄悄上前道:“万岁爷,贵主儿刚才送来话,说她在梨花伴月那里等着您……”主子们的小情趣,不就是一个跑一个追?
前头看着贵妃和万岁就玩这个,虽然他觉得没什么趣儿,但万岁爷喜欢啊。
果然万岁一听就笑了,刚才那副丧眉耷眼的劲也不见了。
“那就瞧瞧去。”万岁这么说着,手往外一指就率先走出去了,苏培盛在后面赶紧叫人去点灯笼什么的,不管是肩舆还是轿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也有马,就是不知万岁今天想使哪个。
外面清风徐徐,月朗星稀。
四爷不想坐轿子,叫人把黑美人牵来,骑上去就往梨花伴月跑过去。把苏培盛等人全都抛在了身后。李薇听到外面的的动静从屋里出来时都看愣了,只见四爷踏月而来,端得是够潇洒。
……也够疯。
果然不管哪个年纪都应该有一颗童心。
跟在他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苏培盛等人终于跟上来时,李薇已经把四爷拉到屋里去了。四爷在屋里喝着清茶看着儿子送来的信,倒是她还记着这群被四爷突如其来的童心给折腾一把的可怜人,让人给他们准备了茶水和歇脚的地方。今晚如果没意外就住在这里了。
反正山庄人少,他们大可一个个院子换着住过来。
不管四爷是不是这么想的,她是这么做的。
当日子太无聊,钱又多得烧不完时,各种消遣看起来就格外劳民伤财了。
四爷看信时她就坐在对面,一分没落的看完了他的整个表情变化。
看弘晖,弘昐,额尔赫,太后,怡亲王等人的信时一直面带微笑,偶尔还呵呵两声,听着挺慎人的。
每看完一封,他都要跟她发散一下。只听他发散的就能知道他看的是谁的信。
太后的:他高兴的说日后可以常常给太后送花,花鸟房的太监侍候的好,要再让在江南那边的官再找一些好牡丹花晋上来。
弘晖的:好,不过月份还小不能惊动,朕这次就不赏东西了。
怡亲王的:唉,委屈十三了,十四这个脾气连朕都拿他没办法。
好看的都看完了,就剩下皇后的了。四爷换了杯茶,在拿起信的时候眉头就不自觉的皱成了川字,看完沉默不语的放下,开始折腾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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