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第一回偷溜出来了,四个人都是轻车熟路,进了包间后,齐真大大松了口气,刚才走路时刻意把步子迈的粗犷些,可把她别扭死了,而王蘅和齐媛已经齐齐跑到窗口去看戏了。
整个戏园说是园子,倒不如说是一座二层小楼,前后有院子围着,戏楼呈环形,一楼中间是戏台,成半圆形,围绕着戏台的另一个半圆则是一楼大堂的座儿,以往都是稀稀疏疏的摆着几张桌子,周围围着一圈板凳,大家一边喝茶一边看戏,倒十分惬意,而今桌子被搬走了,不过是一人一张凳子挤着坐了,从楼上往下看乌压压的一片。
二楼都是包间,朝着戏台方向的窗户大开,人们坐在窗前俯视着看戏,不管是声音效果还是视觉效果,都比楼下要好许多,因为包间的地方大,二楼也不过寥寥*个包间,如今都是座无虚席。
这场面王蘅还是头一回瞧见,倒也觉得新鲜。
齐咏一早来过好几回了,这次来倒不是为了看戏,只是为了陪三个妹妹,因此只是盯着,一会让小厮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点心瓜果摆上来,一会又让齐媛和王蘅别把身体探出去,又注意着别的包间的动静,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还不自知。
今天的戏是三个姑娘都喜欢的一出戏,王蘅和齐媛看得津津有味,齐真虽然只是矜持的坐着,但也是被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齐咏一瞧,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戏台上,倒也让他省心,不由一笑,只坐在旁边喝茶。
忽然,他眼角余光看到窗外左边包间有人不往戏台上看,反而往这边瞧,心中警铃大作,仔细一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其穿着打扮十分普通,但既然能在双喜班如此火热受追捧的时候还能坐上包间,其身份绝对不简单——即便他顶着齐家二少爷的名头,定下这包间也费了一番功夫呢。
那人看齐咏看过来,便把目光移开了,齐咏也收回了目光,却没放松警惕,只让王蘅和齐媛往后坐一坐,也是能瞧见的,但两个人都看戏看得入迷,压根就没听进去,齐咏无法,只得打起全部精神左右巡逻——他是真怕出事。
……
赵凌坐在窗边,看着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庞,心中犹如一个个惊雷炸地,半天没回过神来,当他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与王蘅同行的男子恶狠狠地瞪过来,不由一笑,收回了目光,他便是王蘅时常提起的表哥齐咏吧!
前世,王蘅去世后,就是齐咏千里迢迢跑去他漠北的英王府,狠狠打了他一拳,骂他对不起王蘅。
赵凌苦笑,他的确对不起王蘅!
前世,作为英王世子,他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除了王蘅!
前世的他,十五岁时随父亲微服来到了杭州,遇到了年仅十岁的王蘅,她前呼后拥,带着家中仆妇从寺中上香回来,他却蹲在街边等着父亲,浩浩荡荡的车队引起了他的注意。
许是因为他穿着打扮十分寒酸,当他抬头去看的时候,那辆华丽惹眼的马车正好停在他面前,车帘被掀起来,露出一张带着好奇神情的稚嫩而又如花骨朵一般娇艳动人的脸庞,他一下子愣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这时,马车里一个老嬷嬷打扮的人赶忙把王蘅拉了回去,可王蘅不屈不挠的又把帘子掀了起来,然后指着他,很有大小姐派头的吩咐跟车的婆子:“赏他十两银子!”
跟车的婆子满脸谄媚笑容的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锭子丢给了他,然后马车又缓缓离开了。
他看着面前的银锭子,再看周围人都满脸羡慕的看着他,只觉得跟做梦一样。
后来,他也命人打听过王蘅,知道她的名字和家世,也起了求娶之心,想着虽然比他小了五岁,但他多等两年也无妨,却不防王蘅居然已经有了未婚夫,还是定的娃娃亲,只等王蘅十六岁便出嫁了。
什么叫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算是明白了!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骨气,不愿意夺人之妻,也就黯然神伤的把这份心思埋在了心底,直到后来,他是真正的落魄了,又再次遇到了王蘅,王蘅依旧满脸傲气的吩咐身边的随从:“把他抬回去养伤,再叫他把卖身契签了,好歹能做点粗活!”
那时候的王蘅,便是和如今一样年纪,一样意气风发,一样金尊玉贵,只等着风光出嫁,可谁又能想到,后来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赵凌叹气,目光却情不自禁的再次被王蘅吸引,而那边的齐咏却快被气死了,他也顾不得许多,把王蘅和齐媛拉到身后,道:“你们先别露头,有个登徒子偷看你们呢。”
王蘅有些吃惊,从戏里回过神来,顺着齐咏指着的方向一看,果然!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正直直看着她。
王蘅才不怕呢,直接看了回去,那眼神中带着三分高傲三分蔑视,每当她用这眼神看着罗姨娘,罗姨娘都会气的脸通红,她不指望这眼神能把对方吓退,却想看他自惭形秽的样子,可没想到对方一愣,居然笑起来。
赵凌身体往后一倚,哈哈大笑起来,王蘅还是喜欢这么看人,也许是从小养成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但凡她看别人,神情中总带着几分高傲,以前他不了解,总以为她本性如此,后来才知道她就是这个习惯,想改也改不了了,看上去睥睨一切,傲慢的不得了,可内心却再柔软善良不过。
如今,她一双眼睛直直看过来,犹如利箭,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瑟瑟发抖的猎物一般,充满的强者的气势,又好像看什么腌臜东西一样充满了厌恶。
可这咄咄逼人的眼神若是配上她那副绝色容貌,倒成了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不会震慑人,徒惹人发笑罢了。
赵凌的笑让王蘅气红了脸,扭身要过去找他算账,被齐咏拦住了:“小姑奶奶,消停些吧,我已经叫人去瞧了,看他是哪家的人,回头再教训也是一样的。”
王蘅怒道:“记得把他眼睛挖出来!”
齐咏原本也生气,听王蘅这一说反而笑了:“是是是,你先看戏吧,咱们好容易出来,别被这样的人扰了兴致。”
安抚了王蘅,齐咏朝侍立在门边的冬雨使了个眼色,冬雨会意,悄悄出去打听了,不多时回来了,齐咏道:“哪家的?”
冬雨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忧:“班主说,好像是从京城来的,昨天到的,来订包间的是个下人,可一看就知道打过仗,最起码在军营里混过,个个都带着兵器,骑得也都是战马。”
齐咏心中一沉,想到了在家中住着的周旭,难道是英王爷派来来报复周旭的?
千里迢迢的,应该不至于啊!
齐咏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不敢掉以轻心,让冬雨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大哥齐鸣,若是英王爷真的一心把周旭置于死地,那么齐家也犯不着以卵击石。
想到这儿,齐咏不禁怀疑,难道周旭真的仅仅是惊了英王爷的马才跑到杭州来避祸的么?
☆、第十五章 救命
齐咏的脸色有些难看,齐真注意到了,担心道:“二哥,刚才没事吧?”
齐咏笑了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二哥回头再教训他,你们先安心看戏。”
齐真点点头,果然不再问,可王蘅却没办法再专心看戏了,因为那人老是往这边瞧,而且只是盯着她看,不管她怎么瞪回去,那人好像都不害怕似的,王蘅顿时觉得没有意思,离开了窗边,坐在了一个角落里。
齐咏见她闷闷不乐,安慰道:“这儿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也是常见的事,别担心,过了今天谁还认识谁啊?上次我遇到一个有断袖之癖的,还老是盯着我瞧呢,咱们是来看戏的,别的就将就些吧。”
王蘅被齐咏的话逗笑了,道:“你就没找他理论?”
齐咏笑道:“这样的人最是难缠,他巴不得你去找他理论呢,好名正言顺的跟你搭话,直接无视他就成了,他觉得没趣儿,自然就不看了,你越是生气,他反倒越高兴,因为他引起了你的注意啊。”
王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刚才我越是瞪他就越笑呢。”
王蘅重新坐过去看戏,不管那人怎么瞧都不动声色,直接把他视若无物,果然觉得不闹心了。
这是王蘅学到的第一个对付男人的招数:当你想摆脱一个男人的时候,不必打他,骂他,羞辱他或者惹怒他,只需当他不存在,让他自讨没趣就对了。
……
一场戏快结束的时候,一位自称是胡公子的家奴的年轻男子前来传话:“我们家主子请齐少爷去福煦茶楼叙话。”
齐咏往那边一看,刚才那位年轻公子已经离开了,他本就心里存着疑惑呢,如今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道:“告诉你们家公子,我稍后便过去。”
年轻男子笑道:“我们主子只在杭州逗留片刻而已,若是齐少爷等到戏散场了再去,只怕主子早就离开了,这戏什么时候都能看,我们主子却是难得见一次的。”
齐咏虽然愤怒于对方的傲慢,可想了想还是应允了,又和齐真齐媛说了,道:“把你们放在这儿我也不放心,先跟我去福煦茶楼会一会那个胡公子去。”
王蘅三个人都应允了,提前离开,从后门悄悄出来,倒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马车离开戏园子没多久,忽然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砰响,感觉连地都震动了,连齐咏都吓了一大跳,更别提马车里的三个姑娘了。
齐咏赶忙让三个人从车上下来,到旁边的笔墨铺子里去躲一躲,免得待会再来这么一下,万一惊了马,人还坐在车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没等去探信的人回来,便看到戏园子的方向冒起阵阵浓烟,显然是走了水。
而去探信的人也很快连滚带爬的回来了:“戏园子走了水!乱成了一团,都往外跑呢!人多的连大门都挤破了,少爷,咱们要是晚一会出来,只怕就被堵在包间里出不来了!”
齐咏心中一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后怕,是啊,如果晚出来一会,如果他带出来的三个妹妹因此而出了什么意外,他可真要以死谢罪了!
当机立断,齐咏叫王蘅三个人赶快上马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那个自称主人是胡公子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对齐咏道:“我们主子说,这次算是齐少爷欠了主子一条命,留待着以后还吧。”说完又迅速离开了,齐咏愣在当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齐咏先把王蘅送回了王家,又把两个妹妹也送回去,这时,戏园子走水,出事了的消息才传开——看戏的百姓为求自保,争先恐后的往外跑,有的被困住了被烟熏死,被火烧死,而更多的人则是被相互踩踏受伤甚至致死!
整个杭州城都被震惊了!
齐咏这边刚带着两个妹妹回到家,消息就传了过来,齐老夫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急急忙忙的就叫人去打听,齐真和齐媛亲自跑去安慰了齐老夫人这才让她放心。
齐老夫人先是放了心,继而感叹起来:“大过年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的是罪孽。”
齐夫人则道:“这下双喜班可要倒霉了,毕竟这场祸事是因他们而起。”
齐老夫人点头,把齐老爷和齐鸣叫了过来,吩咐他们别掺合到这件事里去。
齐老爷正为齐咏所说的“英王爷的人可能来了杭州”这个消息而心烦意乱,闻言应了,只悄悄吩咐齐鸣,让他细细的打听这个所谓的胡公子,可那几个人却跟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踪迹也查不出来,齐老爷无法,只得嘱咐周旭格外小心些。
而另一方便,杭州知府蒋大人可是为这件惨案忙的焦头烂额,当日戏园子走水大乱,人们为了保命争相涌出们,除却众多被踩伤的人,还有八个人被踩踏而死,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其余六个都是孩子,或是十三四岁,或是七八岁。
这些人家骤然丧亲,都跑到衙门去哭闹喊冤,蒋大人只得先把双喜班的一干人等抓起来平息众怒,若是在大年下闹出什么民怨沸腾的事,传到京城去,他这个知府也不要做了。
王蘅在家也听王澜说了这件事,回想当天的情景,她们若是晚出来一步,只怕也要遭遇不测,一面庆幸,一面也疑惑那日要与齐咏喝茶,而后又莫名其妙消失了的胡公子。
如果不是他来请,表哥也就不会提前离开,这么说起来,倒像是他们提前知道有这一场祸事,故意引他们避开一样!
想到这儿,王蘅不禁心中一跳,想起那天那个人肆无忌惮的瞧着自己的目光,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疑惑。
她虽然喜欢看才子佳人的话本,但并不意味着她向往话本中所描绘的那种一见钟情或者“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的一时之乐,她觉得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那样瞧,是被轻视了,可她又觉得那男子似曾相识似的,当时在嘈杂的戏园子里并没有这种感觉,可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当真是越回想越熟悉。
王蘅暗暗心惊,觉得自己被“**”了,赶忙勒令自己不再想这些事,而很快的,她也没有心思想这件事了,因为她的未婚夫陈思泉来到了杭州送年礼。
说起来也巧了,每年陈家送年礼都是在年后,可今年却赶在了年前,说起来,这也是王澜第一次见长大以后的女婿呢,见陈思泉斯文秀气,举止彬彬有礼,与自家女儿十分般配,心中就十分满意,再看陈家送来的满满几大车年礼,足见陈家对王蘅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的看重,又添了几分高兴,待陈思泉也十分亲热。
王蘅偷偷躲在屏风后瞧了一眼陈思泉,这是打小就定下的亲事,王蘅虽没有什么期盼,却也不希望自己看不上未来的夫君,遂一见陈思泉,倒是满意了几分,又听父亲说陈思泉如何的温和有礼,心想只要陈思泉不是那等难缠的,她嫁过去后就有信心把日子给过好。
陈思泉在王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告辞离开了,毕竟还要赶回金陵过年呢。
而王蘅也越发忙碌起来,临近过年,王氏族人登门拜访的也越来越多,这个时候来的大部分都是贫寒子弟求人办事的,王澜并没有拒之门外,都客客气气的招待了,但他也深知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
在这些来打秋风的亲戚里,若是有想念书想考功名,或者说求个差事,这样自己知道刻苦上进,只需要一个机会的,王澜都很爽快的应下了,而对于那些只要些蝇头小利好过年的,王澜却都没有满足,但也没让他们空着手回去,总的来说还是皆大欢喜的。
王澜虽是读书人,性子又温和,却不是那等耳根子软好糊弄的,他打小一边读书一边跟着父亲王老太爷学做生意,年纪轻轻十几岁接手了这么大的家业,若是没有真本事,这份家业也守不住,因此即便他离开杭州七八年外出做官,再次回来查家中各色产业的帐,那些老奸巨猾的掌柜仍旧没有一个敢哄骗他的。
原本要核七八天的账本,有王澜经手,不过三天就搞定了,彭氏看着王澜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对这个男人的爱意又添了一层,哪个女人不盼着自己嫁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呢?
王澜读书知理,对庶务也颇为精通,彭氏觉得嫁给他是自己的福气,她想,前半辈子吃了这么多苦,老天爷到底慈悲,所以才在后半辈子弥补她。
到王家短短的半个月,所见所闻,都让彭氏觉得新鲜,尤其是王家的产业颇丰,素日生活作风也颇为奢侈,这让她既有一种微妙的自卑心理,又惊喜于自己能名正言顺的拥有这些东西。
其实罗姨娘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没出嫁前,彭氏在家里过得憋屈极了,继母打压,弟妹欺凌,忍气吞声惯了,如今乍见王家豪富,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回娘家炫耀炫耀,看看继母莫氏和弟弟妹妹羡慕嫉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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