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杜老爷微蹙眉头向儿子摆手道,“看来要你陪我们这些长辈你也嫌烦,回去吧回去吧。”
“那云儿就告退了。”父亲的话正中下怀,杜云和趁机站了起来,向兄长和锦衣扫了一眼,带着锦青出去了。
“柯儿,你也回去吧。”杜老爷对长子道。
“是。”杜云柯站起身来,向老爷太太还有姨娘告了退。
出了荣殊院,一阵冷风袭来,锦衣不由缩了缩脖子。此时的杜云柯早已解下斗篷,围在了她的肩上。
“少爷,不可以。”锦衣自知下人如何能够穿着主子的衣裳,慌着就要卸下。却听见杜云柯吐出温和的语调:“别动。”
看着他为自己系着颈带,在这冰冷透骨的寒夜里,锦衣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看着他细致的脸和精致的眉眼,原来现实也可以和梦境一样的美。
杜云柯系好带子,不自觉看向锦衣。四目交错间,再寒冷的风此刻也抵挡不了两颗心的靠近,然后慢慢交融。他牵起锦衣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道:“冷吧?”
锦衣却笑着摇头:“不冷。”心上人在身边的温暖此时早已抵消了周遭的严寒。
杜云柯朝她暖暖的一笑,柔声道:“今晚,陪我一起守岁好吗?”
“嗯。”锦衣微笑着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彼此的目光中都流露出无尽的缱绻。
回到凝辉院,锦绣早已候在那里,见到杜云柯,她赶紧迎了上来:“少爷,外头冷吧?快进去吧。”眼睛瞥到一边的锦衣,看见了她身上的斗篷,登时一怔。
锦衣一时竟忘了身上还披着少爷的衣裳,此时被锦绣一看,才惊觉过来,赶忙解下了斗篷。
“少爷,二少爷在厅上等着你。”锦绣转过了头不再看锦衣,只看着杜云柯说道。
“哦?”杜云柯倒有些意外。
跨进厅门,就见兄弟坐在厅中悠闲地品着茶,一旁锦青伺候着。
“哥你来了?”杜云和一见兄长进来,站起来道,“今晚我就陪哥一起守岁了。”
杜云柯笑道:“好啊,难得你头一回说要守岁。不过你不怕困吗?刚才饭桌上都犯困了。”
“陪老爷太太,自然犯困。”杜云和笑道,“我们兄弟谈心,把酒夜话,哪里就会了?”
兄弟俩进到暖阁,里面早已温暖如春。锦绣和锦衣沏上茶来。
“锦绣,今年由锦衣陪我守岁吧,你下去吧。”杜云柯道。
“是……少爷。”锦绣看了一眼锦衣,退了出去。
锦衣和锦青一边低低说些闲话,偶尔看一眼静静地坐那里对弈的两位主子。
……看着双手支颐使劲撑着眼睛不敢深睡的锦青,锦衣暗暗一笑。更鼓已经打过三下,新的一年已经到来,她轻轻站起身来,走到帘外,想起父母兄长,遥想当年与家人迎接新春的喜乐,不由感怀万千。爹,娘,哥,你们都好吧?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你们也一定在看着我是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爹娘哥哥为我担心的。
当掀帘进来的时候,锦衣见杜云柯向自己看来,两人默默相视一笑。
杜云和看在眼里,也不说话。见锦衣换了热茶过来,将茶盏轻放到兄长手边,两人相对一笑的时候,杜云和说话了:“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举案齐眉。”他对着两人笑道,“不过大哥,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这么恩爱?我现在可还是孤家寡人呢!看得我只有羡慕的份。”
锦衣听他居然连恩爱两个字都说出了口,不禁脸上一热,只听杜云柯笑道:“什么孤家寡人,在锦衣面前你这话也说得出口?”
“我也就随口一说,锦衣才不会跟我计较,”杜云和笑看着锦衣道,“对不对?锦衣?”
锦衣莞尔一笑,想到瑛兰,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干爹肯定一如既往地舍身去陪赌场上的朋友了,瑛兰一个人一定感到孤单了吧?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守着孤灯独自难过?或许她现在最想等到的人是二少爷了吧。想到这里,她不自禁向杜云和看去。
杜云和看到她的神情,自然猜到了她心里想的什么,不由有些心虚,遂干咳了两声道:“没想到我这种人也能熬到这会儿。”此时已分胜负,他推开棋盘道,“我得赶紧回去补一觉再说了。”
第九十八章 不是贪心,是命中注定()
过去将锦青推醒,杜云和向兄长告了退。锦衣准备送出门,杜云和回头道:“留着吧,外头冷。”
看着杜云和跟锦青两人出去后,杜云柯看向锦衣道:“原先只想着让你陪着守岁,没顾及到你会不会困。时间还早,去躺一下吧。”
锦衣微笑着摇头道:“我不困。”
两人相视一笑,锦衣道:“对了,少爷饿了吧?我这就准备吃的。”刚要转身,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臂。她回过身来,看着被杜云柯拽着的手臂抬眼看去,见他正温和的看着自己,然后道:“不用麻烦了,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吧。”看着他征询的眼神,锦衣微笑着点头。
杜云柯拉着她的手来到桌前,将锦衣按倒在凳子上。
“少爷,奴婢不敢……”锦衣赶紧站了起来,哪能在主子面前大喇喇地坐着。
杜云柯看着她道:“我想跟你说话,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终究不方便,难不成你想让我也站着?”说完,他又把锦衣按坐在了凳子上。
两人坐下后,杜云柯道:“到现在我还只知道你是苏州人士,我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情,可以说给我听吗?”
锦衣想起家人,一时又沉浸到了对亲人的思念里,说不出话来。
“很想你家人吧?”杜云柯看着她道。
锦衣点点头,终于说道:“记得小时候过春节,我们家也热闹得很。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看着我爹跟我娘相互夹菜给对方,还有我们三兄妹不时的说笑,现在想来,那时真的好快乐。”说到这,锦衣的眼圈不自觉一红,意识到不该在大过年的说败兴的话,锦衣赶紧起身赔罪,“少爷恕罪,年节上,奴婢不该说这些的。”
“你真情流露,人之常情。我怪你什么?”杜云柯看着她温和地道,“坐。”
锦衣坐下后,见杜云柯只浅笑着看着自己并不说话,只得自己继续讲些开心的话题:“那时候,除夕守岁,我总会靠在我娘的腿上打瞌睡,然后我娘就会喊我爹或是我大哥把我抱回房。”说完,微微一笑,但是眼里更多的还是对当时情景的依恋。
“我反而觉得我们家没有你们家那种天然的乐趣,除了下人多之外。”杜云柯自嘲地一笑。
锦衣其实也深以为然,看到杜府虽然屋宇显赫,婢仆众多之外,确实及不上自己家天然和谐之趣。只是这种话可不能宣之于口,她忽然想到杜云和,顺势说道:“对了,少爷,你跟二少爷虽是兄弟,但是你们俩的个性……真的相差好多。”
杜云柯点点头道:“我爹虽然不怎么通文墨,但是他对我们两个儿子却相当注重这方面,从小就给我们延请有名望的先生来教导我们。不过,云和生性顽皮,从来就坐不住,对爹的教训也是训过就忘,就是打了他,他过后依旧我行我素,爹见他顽性难改,后来索性也就随他去了。不过说实话,我很多时候还真挺羡慕云和的。”
“每个人都有让人羡慕的长处。”锦衣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大少爷的个性。”锦衣对于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脸色不由一红,垂下了眼帘。她本来是觉得杜云柯话说得抑郁了些,打算拿话安慰他,没想到话竟说成了这样。虽说这句话也没什么,只是经自己一联想,不由得莫名地尴尬起来。
一阵沉寂过后,杜云柯站了起来,锦衣见主子站起,自己怎能坐着,也就跟着起身,眼睛不自觉看向杜云柯,等候他的吩咐。却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向自己走过来。看着他那幽深的目光,那温情脉脉注视着自己的眼眸,锦衣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快要跌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光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竟是那万劫不复的窒息的快感,让自己深坠其中不能自拔。
两人静静地相向而立,互相凝视中,杜云柯的双手轻轻抚上锦衣的肩头,柔声唤了一声“锦衣”后,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锦衣没料到会被他卷入怀里,从没和他如此的接近过,她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加速的心跳,还有那渐渐急促的呼吸。整个身子倒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际,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搏动在自己的胸前,原来居然可以和他如此之接近,近得没有距离。“少爷……”她垂着的双臂情不自禁渐渐抬高,双手轻轻按上了他的背脊,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原来幸福竟来得如此之快。
杜云柯也察觉到了锦衣的动情,不由紧了紧手臂,让两个人的距离更加地紧贴,深情地道:“锦衣,你知道吗?你是我,想一辈子要守护的那个人。”
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已经如此重要,锦衣不由大为感动,可是又怕这一切跟自己和家人的分离一样,会身不由主地幻灭。曾经自己生活得那么幸福,被家人重重地呵护,以为此生可以永远和至亲的人在一起,可是想当然的结局最后却落得随风而逝。
“少爷,我会不会太贪心了?”锦衣忽然有些心虚。
“没有。”杜云柯松开她,深情地看着她道,“我们都没有贪心。我们只是命中注定。”
缱绻了一时,两人终于分开。推开窗户,但见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好一派澄净的世界!此时时候尚早,但在这雪白的映照下,已经分外敞亮了。两人相携涉雪而行,脚底发出此起彼落的踏雪之声。
“没想到一夜之间,积雪竟如此之厚了。”杜云柯道。
“嗯。”锦衣接口道,“躲在屋里竟一无所觉。”两人互视一眼,都不觉一笑。
“昔日王孝伯披鹤氅涉雪而行,孟旭谓之神仙中人。”杜云柯说着停步转过身来,面对着锦衣道,“如今我更多一个你在身边相伴,岂不比神仙更为逍遥?”
锦衣听得心里一甜。
杜云柯笑看了她一回,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忽然感觉锦衣停了步。他转过身,问道:“怎么了?”
“少爷,”锦衣一番欲言又止后,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少爷真的不介意我低贱的身份?我只怕和少爷云泥有别,总觉得不该得到少爷过分的爱惜。”
杜云柯早已转过身和她相对而立,看了她一回,不答反问道:“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是什么感觉吗?”
锦衣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们从前世就已经认识了。”杜云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我相信命中注定,所以我对你再好也不过分。况且,真心面前,没有贵贱。”
锦衣看着他真挚的眼神,里面散发着不容些许玷污的纯净。没错,自己和他应该就是前世的缘分,此生大概是来再续前缘的吧。
杜云柯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他为锦衣紧了紧出门前自己为她披上的斗篷,然后继续牵着她的手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园门口。
第九十九章 梅林()
锦衣还没曾到过这片地段,目测位置似乎应该就在沁芳园的后面,只是一直没踏足过,所以感觉很陌生。她看了看身边的杜云柯,只见他脸上平静如水,只是眼中似乎有某种情愫在暗暗涌动。
锦衣正在揣测这处园子是做什么用的,手里一紧,杜云柯已经拉了她的手进去。园门未关,两人踏雪而入。里头静无一人,连看门的婆子都没一个。
依着回廊走向正中间的一处屋子,杜云柯打开了那扇房门,然后燃亮灯,顷刻看清了屋里所有的摆设。其实屋子里的摆设并不算多,显得简单质朴。里进是张绣床,以及妆台等女子专用之物,其余就是一些收纳衣物用的箱笼之类。杜云柯来到其中一个箱笼前,顺手打开了,只见箱子里也是一色的女子衣物。他痴痴地看了一回,然后重又合上了看向锦衣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吧?”
锦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杜云柯走出卧房,一边走动一边扶动周遭的摆设和器物道:“这是我生母的住处,这间屋子是我娘亲生前起居的地方。”
锦衣这才明白过来,他刚才为什么要对着那些衣物痴看了:“原来是姨娘的住处。”她见杜云柯神情有些落寞,不禁也感同身受着,毕竟自己和他都早早地失去了母亲,这种对亲人的怀念只有经历过才会刻骨铭心。
随着杜云柯出来,又进了东边的一处厢房。里头除了床帐箱笼桌椅等外,更多的是孩童的一些玩物。锦衣不用想也知道这应该就是杜云柯小时候的卧房了。
“这是我娘生前和我一起居住的地方,只是如今早已物存人亡,空留遗恨。”杜云柯感慨道。
锦衣不知该如何说些安慰的话,只得道:“姨娘看见少爷如今过得很好,她泉下有知,也没有遗憾了。”
“你说得对。”杜云柯仰头看向房梁道,“试问用什么来报答逝去的亲人,那就是好好地生活了。”
锦衣刚才在姨娘房间的时候随意地摸了一下桌椅,才发觉指上居然纤尘不染。遂又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这边的器具,果然也是一样,不禁脱口道:“怎么这么干净。”
杜云柯转向她道:“我十四岁以后,就让丫头每隔几日过来这边打扫,每年除夕夜,我也会雷打不动地过来。”他见锦衣理解地点点头,过来牵起了她的手,出了门。沿着另一头的回廊曲曲走到尽头,一片暗香袭来,却是一片梅林,满树的红梅在清晨的凌寒中孤芳自赏。衬着压在枝头的雪白,那一片红梅更加地娇艳如霞。
两人走到梅树下,杜云柯道,“这些梅树虽然是我爹当年让人栽下的,但是最痴爱它们的反而是我娘。‘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这句话本来是我小时候读书时念到的,可我娘却听了进去。我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天,就能看到我娘时常地留恋在这里,而这句话就是她经常对着梅树吟诵的。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认不得字。但是我能够想象得到,她是把自己比作梅花,她觉得梅花是最高洁,最与世无争的。”
锦衣也曾听锦玉简单地说起过有关这位姨娘的事情,所以对她早就心生敬慕,可惜这位心性淡薄的姨娘却早已先去,不得亲近。如今听杜云柯娓娓道来,更是犹如亲见她当年的风采,那高洁不争荣宠的风姿。
杜云柯见她静静地痴看着梅花,双手轻轻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宁静的脸颊道:“你知道吗?你跟我娘真的很像,一样的高洁,一样的善良。”
锦衣甜甜一笑后,低了头道:“奴婢怎好跟姨娘相比。”
“在我心里你可以。”杜云柯放下手,看向梅树,叹道,“只可惜我爹不懂地怜惜我娘。除了我娘病重的时候他来过一趟后,就再也没有过来。直到我娘过世,也没能看到我爹一眼。那时候我虽然才十岁,但是我知道我娘当时有多伤心。”他转身过来轻轻把锦衣拥入怀里道,“所以我,只想好好地疼惜自己所爱的人,不想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听到杜云柯如此温暖人心的话语,这一刻,不,是永远,锦衣在心里想着,身为女子,还有比什么更幸福的。
两人温情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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