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维心悦诚服,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五夫人必是要你将方才一去多时之事,编造的越是荒谬越好,是吗?”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好厉害的角色,连五夫人之算计,也落入他算计之中。”
口中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你必定以为你方才那些说词,已是荒谬绝伦,是吗?”
百维道:“实是荒谬的很,但望任无心那小子莫要看出破绽才好。”
假玄真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那番说词已是荒谬绝伦,但我看来。却是太不荒谬之极!”
百维呆了一呆,呐呐道:“真……真的?”
他实是无法想象,方才那番说词,若非荒谬.世上还有什么更荒谬的故事?
假玄真冷冷道:“自是真的,只因你心中还是时刻不忘你亲身经历之事.是以说话时,便不知不觉流露出来,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此种心理上之弱点,便形成了你说话间之破绽,你若能完全抛开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编造个绝无相关之故事,任无心便再也生不出丝毫疑心了。”
言词虽然简短,但却中肯已极.三言两语,便切中问题之症结。
百维不禁大是赞叹,暗中忖道:“我方才心中始终未能忘去那莲儿之绮艳.菊儿之清丽.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销魂时刻,是以说话间不知不觉将这两人说了出来,又不知不觉描述了一段绮丽之风光,正是借题发挥,聊作发泄……”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着忖道:“他方才这番话,说的必是此点……唉!此人当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别人心底之秘密。”
要知百维亦是心机灵敏之人,是以一经别人点醒,便立可分听出真情。
但想到这里,百维心中突又一动,忖道:“他心计纵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却又怎能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经历?他若不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经历,又怎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莫非……莫非方才那所有发生之一切,俱早已经过周密之计划与安排.而这所有安排与计划,此人也俱都曾经参与其事?”
一念至此,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只听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无心还未聪明到此等程度,纵然暗怀疑心,也万万不会看破其中真象,更万万不会窥破你的心意。”
百维道:“但愿如此!”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来编造一番说词.可还交代你什么别的吗?”
百维心头一凛,道:“正是还有交代。”
玄真道:“可是要你为田家村这些人,安排—条出路?”
百维道:“正是如此!”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迟疑,你快快去吧!”
百维道:“是!”
当下长身而起,匆匆奔去。
这时距离他入房时不过仅有顿饭时分,但外面之情景.却已大不相同。
方才还在四面游荡窥望之村众。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简单之行李,聚集在长街之上,整装待发。
百维面色微微一变,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哪里?”
村众中有一位年纪看来最长之人,恭声道:“此间已非久居之处,我等虽不愿离开这里.但……唉……但却也只好出去暂避一时,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宫世家一败涂地之日,再做归计。”
百维目光环扫一眼,道:“但各位人数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处?”
那老人道:“虽然寻不着安居之乡,但聊蔽风雨之处,总是有的。”
百维沉吟道:“各位行列如此众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宫世家耳目那般众多,各位行踪难保不为其发现,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须十分要妥当安全,否则又与留在这里有何两样?”
那老人枯涩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欣慰之笑容.道:“小人们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维呆了一呆,讷讷道:“任……任相公已为各位安排好了吗?”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才临去之际,才告诉小人们的。”
百维双眉皱得更紧,道:“不知任相公为各位安排的是什么地方?”
那老人道:“此事连大师都不知道吗?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决定,还未及通知大师。”
语声微顿,接道:“任相公为小人们安排之地,乃是由此东去五百里,—个叫聚贤庄的,任相公还说那聚贤庄主陆大侠,为人不但急公好义,古道热肠,而且挥手干金,绝不吝啬,小人们虽然食指繁多,但去吃个三五年,也绝无问题。”
百维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贫僧却不知道?唉!想必是贫僧坐关多年,自对江湖间侠踪生疏的很了。”
那老人含笑道:“想来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说过,那陆庄主虽然好义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并不甚多……”
百维道:“是吗?”
忽然抬起头来,接道:“任相公到哪里去了,各位可知道?”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从听了大师那番经历之后,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间似有重忧,自屋中出来,交代了小人们那番话后,便说要去寻个清静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们也不敢多问,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哪里,小人们却不知道。”
百维又自沉吟半晌,沉声道:“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总该知道的吧?”
那老人略一寻思,指着正东方向,道:“任相公是往这里走的。”
百维见他手指之方向,并非那一片荒坟所在之地,暗中不觉放下了些心事.沉声叹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该好生休息休息了。”
口中说话之间,已自转过身子,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那老人凝目望着百维身形逐渐去远,目光仍未移动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错,这位大师果然盘问得甚是祥细…”
任无心此刻却早已到了那—片荒坟之外,以鹰隼般敏锐的目光,窥探着坟地中之动静。
他方才出村时,走的确是与这片荒坟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后,也曾寻了个隐蔽的树荫,闭目倚树而坐,静思养神。
只见他面色忽阴忽晴,双眉时展时聚,显见.正是为了那许许多多,可惊可疑之事,而思虑忧烦,心情哪里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风吹木叶,四野无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片刻之后,他霍然长身而起,在村外绕了个大大的圈子,又寻找片刻.便已瞧见那—片阴森之坟地。
任无心展动身形,在坟地四外,迅快地探视了一遍,荒坟地中哪有丝毫动静?
夜色渐深.但见磷磷鬼火,飞舞于荒坟野草间.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任无心又自迟疑半晌,突然转身一跃,闯了进去.借着天上星光.地下鬼火.一个个坟头搜了过去,其实他究竟搜寻什么,此刻就连他自己心里,亦是一片茫然,毫无线索。
忽然间,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闪,任无心闪电般一跃而去.俯下身子。
只见荒草中闪光之物,竟是一只银盘,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来,映出了反光,那是谁也不会发现的。
任无心目光闪动,撕下一块衣角,包起手掌,将银盘拾起,盘下扣着的,竟是一排清蒸鱼翅,汤汁却都已浸在土中,鱼翅也已凉透,但却仍带着种香甜之气.丝毫未曾腐烂。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扫的甚是清净,再也寻不着别的什么?
只是地上偏偏又摆着些枯草断枝,残瓦败石,若是稍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无法发觉这些草石之属,乃是此地经过打扫之后,故意摆将上去,作为乱人耳目之用的。
但任无心心细如发.一眼望去,便已发觉这片草地异常之处。
双目微皱,目光闪动,忖道:“瞧这银盘的形状,必是远远飞来,扣在草中,是以未曾被打扫之人发觉,而盘中鱼翅,竟未腐臭,更可见这鱼翅蒸熟.绝不会超过一日。”
心念一转,接着忖道:“以此情况看来,这片空地上,必曾布下一桌酒筵,后来不知经过什么动乱,将桌上杯盘都震的飞了起来,是以这盘鱼翅才会落入草丛之中,而鱼翅既未腐臭.摆筵之时,也必定是在这一日之间,也正是百维到这里来的时候。”
但这酒宴是何人所摆.为何要摆在这一片荒坟地中?百维所叙的那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有些属真?有些是假?此地既已显然摆这酒筵,是否此间还另有一处孤坟,地室中也曾摆过酒筵?
最令任无心难以解释之事,乃是:这—盘鱼翅在中原一带,可算得是极为珍贵之物,南宫世家摆下这一席珍贵的酒筵,若是为了招待百维,那却是为了什么?
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中之奸细,南宫世家摆下这一席酒筵,便是为了要款待于他,拉拢于他,但这理由亦是勉强已极。
只因谁都可以知道,单凭一席酒筵,是万万无法会使少林护法变心的.这—席酒筵岂非摆的毫无价值?
何况,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中之奸细,回去便万万不会编造那—番荒谬之故事!
但百维若真的早已是南宫世家之门下.则南宫世家便更不必在此等地方.摆下如此珍贵之酒筵,来款待于他。只因此时既非摆酒之时,此地亦非摆酒之地。
任无心独立于四面鬼火之中,翻来覆去,苦心思索了顿饭功夫。
他想来想去,只觉此事无论怎么去想,其中都有极大之矛盾。
顿饭功夫的苦心思索后,任无心是否发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他未说出,别人亦无法猜测。
只见他苍白之面色,绝无一丝表情,只是用那方撕F来的衣角,包起了那只银盘与那排鱼翅仔细地藏入了怀中,这一银盘鱼翅中,似也隐藏着—些秘密的线索,而任何线索,他都不愿放过。
忽然间,风中传来一阵极是轻微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自远方急奔而来。
任无心精神一震,凌空一个翻身,便已隐身在一座坟头后,行动之迅捷灵敏,身法之干净利落,端的无人可望其项背!
顷刻之间,远方便已有两条人影,先后奔来。
前面的一人,身形小巧,似是个女子,轻功身法竟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
后面的一人,身材魁伟,黑衣劲装,但轻功却远远不及前行的女子,奔走的已是极为吃力.那脚步之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两人到了这一片空地之上,骤然停下脚步。
夜色中但见这女子明眸如水,娇靥胜花,竟然绝美,只是此刻神情中带着一种狠毒之意,转首向那黑衣大汉厉声道:“二十八件银器,只剩下二十七件,那少了的一件,若不是你拿的,便必定在这里,你就给姑娘我找出来吧!若是找不出……哼哼,姑娘我纵然有心饶你,只怕你也不敢活着回去!”
那黑衣大汉生像虽威猛,但神情间却似是畏惧已极,连身子也在不住簌簌的发抖,颤声道:“菊……菊姑娘,小人天胆,也不敢……”
那绝美少女轻叱道:“废话少说,快动手找吧!”
黑衣大汉恭应一声,果然俯身寻找起来。
隐身坟后的任无心,听了这一番言语,已知这两人必是南宫世家门下,再瞧这少女容貌,竟有七八分与百维口中那妖女相似。
任无心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南宫世家行事果然谨密,连少了一只银盘,都不肯放过。
喜的却是百维必定曾经见过这少女,他那番故事中,至少有几点是真的。那么自这少女口中,便必定可以追询出此事之真相。
任无心此刻若是飞身而出,以他的武功,不难在举手之间将这男女两人一齐制住。
但任无心考虑再三,竟未出手,还是隐身坟后,不动声色,他凡事必经极为周密之思考,此番既不出手,自有他的道理。
只见那大汉双手在草丛中疯狂般拨动,满头大汗雨点般落下,直搜寻了将近顿饭时分,那四下荒草都已几乎被他翻了个身,但仍是毫无所获。
黑衣大汉转过身子扑地—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菊……菊姑……娘……”
艳美少女面上似是笼着一层寒霜,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黑衣大汉伏地道:“小人……小人多年来,无论流汗、流血,从未有过……有过丝毫退缩.但望菊姑娘……念……念在小人这一番话……”
艳美少女面色一沉,怒叱道:“好呀,想不到你也敢自夸功劳了,你难道未曾瞧见我家五夫人.对那些邀功求赏之人所用的手段?”
黑衣汉子身子一震,再也不敢抬起头来,道:“小……小人不敢!”
绝美少女冷冷道:“似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人,我也犯不上亲自动手杀你,你还不自己,快寻个了断?等到姑娘我动手的时候,哼!你就少不得要零零碎碎,先受上几个时辰的活罪了!”
黑衣大汉不再说话,只是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叩的满头俱是鲜血。
绝美少女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缓缓背转身子,道:“等我再回头时,你若还没死,那时……只怕你想死也死不成了。”
仰面向天,轻抚着满头秀发,似是深信那黑衣大汉不敢活着等她回头。
黑衣大汉果然不敢,霍然抬起头来,咬一咬牙,狠狠瞧了那少女一眼,目光中虽然满含怨毒,但手掌却已自腕底拔出一柄匕首,向自己胸膛插下。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耳畔间忽然响起一阵虽然轻微,但却极为清晰的语声,一字字道:“你活得好好的,为何想死?”
黑衣大汉身子一震,掌中匕首几乎脱手跌下,转目望去,数丈方圆内哪有人影。
再看那背转身子的少女,亦是绝未动弹,显见根本未听到这奇异之语声。
黑衣汉子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想开口说话,却又不敢说出口来,一柄匕首悬在半空,哪里还刺得下去。
只听耳畔那语声缓缓接着又道:“我知道你活得正好,是不想死的,是吗?”
黑衣大汉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那语声又道:“你若不想死,就快些乘此机会扑上去,将那少女拦腰一把抱住,她万万杀不死你了,而且说不定还另有奇迹发生。”
这话声自是任无心以传音入密之术说出来的。
他内功实是炉火纯青,是以与这黑衣大汉虽然相隔数丈之遥,却仍可将字句清清楚楚逼入这黑衣大汉耳中,而第三者却毫无所闻。
那黑衣大汉纵然知道世上有传音入密这一类功夫,却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将这类功夫练到如此惊人之地步。
一时之间.他心中自是疑神疑鬼,举棋难定,只因他虽不想死,但对那少女实是积畏已深,要他上去将这少女一把抱住,实比杀了他的头还要困难。
此时那绝色少女虽然仍未回头,但口中又冷冷道:“你的刀可举起来了吗?若巳举起来了.就快快插入胸膛去吧,免得姑娘多事,也免得你自家受苦……”
冷冰冰的语声,无丝毫暖意。
黑衣大汉忍不住心头又自一寒,但闻耳畔那语声又道:“动手呀!你还怕什么,常言道:自古艰难唯一死,你此刻反正已要死了,纵然是死,不动手也是要死的,动手反有一线生机,若不试试,岂非傻子?”
黑衣大汉抹了抹头上汗珠.忖道:“是呀!我左右都是个死,为何不试试,何况这语声来的如此奇怪,说不定真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
那语声变的更是缓和,但却最是有力,缓缓道:“你此刻可想通了,好好站起来。”
黑衣大汉但觉这语声中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身不由主,悄悄站了起来,那语声道:“好,扑上去!”
黑衣大汉想也不想,纵身扑了上去。
但他身形还未扑到,那绝色少女已自警觉.霍然转身,怒叱道:“你……你找死!”
其实她也绝未想到这大汉敢向自己出手,也有些慌了手脚。
黑衣大汉更是惊惶.但已收势不及,只得硬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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