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说话之间,远处突又响起一声牧笛,只是这次笛声更轻更短,任无心与田秀铃两人,竟然都未曾听到。
笛声—响即没。
任无心正在沉声问道:“田姑娘可知道那兰姑……”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凉、愤怒的呼唤之声。
只听那哀怨的声音一声一声唤道:“五夫人……五夫人……”
任无心念头闪电般一转,想到了那魔女的喃喃自语“唤出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
当下心头一凉,再不迟疑,闪电般伸出手来,掩住了田秀铃的嘴,沉声道:“姑娘噤声。”
呼唤之声一起,田秀铃便下意识地要回答出来,但是她声音还未出口,便已被任无心掩住了嘴。
此刻,她也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立刻为之大变!
只听那呼唤之声,时远时近,时续时断,在寒夜中听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她呼唤了一阵五夫人后,又接着呼唤道:“任无心……任无心—一”
任无心只觉心神颠倒,魂魄都似乎要随着那凄凉而哀怨的呼声飞去,虽然咬紧了牙关,不出回音,但心跳辘辘,竟似难以控制。
他心头泛起了一股寒意,立刻凝神内视,运气行功,以上乘内功的心法,稳定自己激动的心绪,但一只手掌,仍旧紧按在田秀铃的嘴唇上,似是生怕田秀铃内力修养较差,万一心神把持不住,出声回答了呼唤,那神秘的魔女兰姑,立刻便会循声而来。
黑暗之中,虽看不出田秀铃的面色,但触手之处,却越来越是炽热,连呼吸也越来越是急促,而那呼唤之声,却越来越近了。
任无心猛然提起一口真气,将田秀铃拉入荒寺颓暗的角路之中。
只见那黑衫披发的兰姑,一面呼唤,一面随着那寒风冉冉飘了过来。
任无心屏住声息,在暗中窥望着她。
只见她面上既无悲哀,亦无愤怒,但此刻只要有人应声而出,无论是谁都要死在她的手下。
从黑夜到天明,她始终都在附近飘荡着,呼唤着,她自己却没有丝毫目的,她不过只是一具被人驱使的傀儡而已!她那迷惘的眼睛,始终凝注着前面,竟然没有转动一下。
任无心望着她那美丽而迷惘的眼睛,心头不知不觉中升起一阵悲哀与怜惜。
但此念一生,心神又自飞越,赶忙又凝神运气,让这份悲哀与怜惜,深深地埋藏于心底!
星群渐落,寒气倍重,在那乳白色的晨雾中,远远突又响起一声牧笛。
兰姑忽的轻轻旋了个身,口中不再呼唤,翩翩向笛声发出处奔去!
直到她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任无心方自松了口气,垂下手来,只觉头上冷汗涔涔。
田秀铃却扑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任无心内伤方愈,此刻又经过了如此长久的内功争战,心神亦是疲累不堪,默然调息良久,方自叹息道:“好险!”
田秀铃黯然道:“想不到祖婆又使兰姑学成了这魔音呼魂的大法,看来祖婆自身修练的几种神功秘技,也将成功了。”
她幽幽长叹了一声,接着又道:“祖婆既然令兰姑来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但是……她又怎会知道的呢?”
任无心沉声道:“南宫夫人之能,当真令人难测,她必定是以一种近似‘摄心术’的秘法,控制了兰姑的心神,使得她一心只知道来取我两人的性命,然后再以那牧笛之声,远远指挥着她。”
田秀铃颔首叹道:“据我所知,我祖婆乃是用一种神秘的手法,按住了兰姑身上一处直达心脉脑海的穴道,那时兰姑迷惘的神智,便会突然清醒一阵,我祖婆便乘此说出了她的命令,然后立刻将手松开,于是兰姑脑海中,便只记得这一件事情,无论有任何阻拦在前,她都将这命令中的任务完成。”
任无心沉吟道:“事情必然如此,但只怕却无这般简单,令祖婆必定还另有一种方法,帮助她控制兰姑的心智,这方法可能便是这秘密的关键……”
他仰天长叹一声.接道:“但愿我能探测出这关键的秘密,那么……我或许便能够使兰姑神智清醒,恢复自主的人性了。”
田秀铃凄然笑道:“兰姑乃是我祖婆手中一件最犀利的武器,这秘密她必然永远不会让人知道的。”
任无心清俊的面容之上,突然泛起一种坚毅的神色,目注远方,缓缓道:“无论什么隐秘,迟早总会被人揭穿的。”
他语气之中,也显露着一种无比坚强的勇气与决心,田秀铃目光转处,心头不禁暗叹,忖道:“我祖婆思虑周详,行事隐秘,古往今来,能成就霸业之人,大多还不及她,她此番大事若不成.别无错处,错只错在她不该结下任相公这样的敌人。”
这心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只见任无心缓缓长身而起,沉声道:“在下此刻便要去死谷一行,姑娘你……”
语声之中,暗叹着瞧了田秀铃一眼。
田秀铃凄然一笑,道:“贱妾此刻非但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而且,日后在江湖中只怕也要无地容身。只因我那祖婆既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便日夜不肯放过我的!”
她缓缓低下了头,目中珠泪盈眶。
任无心心头亦觉十分黯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于她。
过了半响,只听田秀铃幽幽接道:“何况,贱妾身上还中有我祖婆暗中给我服下的剧毒,随时都可能毒发毙命……”
她缓缓抬起头,凄然笑道:“在如此情况之下,贱妾实不忍再要任相公携带贱妾同行,免得拖累了任相公,耽误大事。”
任无心面色一整,正色道:“田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莫说姑娘乃是为了我等而受迫于南宫夫人,便是姑娘与我等素不相识,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眼见姑娘为了南宫世家之事受到折磨。”
田秀铃哀怨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
她身处在南宫世家那种奇诡、复杂的环境之中,眼中所见,俱是些心计深沉之人,耳中所闻,俱是些勾心斗角之事,纵然亲如姐妹婆媳,彼此也是尔虞我诈,不肯以真心相对。
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这些不顾利害,不计成败,只要义之所在.便不惜赴汤蹈火的正义之人。
呆呆地凝注了任无心半响,方自长叹道:“任相公,难道你还肯携带贱妾同去死谷吗?”
任无心截然道:“自然。”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轻轻道:“但贱妾此刻只怕对公子已再无可效力之处!”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田姑娘毋庸再说了,走吧!”
田秀铃只觉心中一阵激动,良久方自平息,匆匆整衣而起。
两人在积雪的大地上奔行了一阵,身形俱是快如飘风,眨眼间,便又来到那秘密的狭谷洞窟之前。
只见两条人影自那边飞掠而来。
这两人一个是身材颀长,满面病容,身穿一袭蓝衫的秀才。还有一个,却是满脸红光,神情飞扬,身穿一身锦衣的中年人。一眼望去,便像是个生意做得极为成功的富商模样。这两人一贫一富,一文一贾,看来极不相称,身法却都是出奇的迅快,脚步在雪地上不留半点痕迹。
接连几个起落,便横飞了数丈远近,竟飞掠着向任无心迎面扑了过来。
田秀铃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见到了这两条人影,心头便不觉为之一凛。
霍然便停了脚步,沉声道:“任相公,这两人来路不正,你要小心了。”
语声未了,两人已来到近前。
只见那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土,望着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任相公!”
任无心却摆手截断了他的语声,面上不动声色,令人莫测高深。
田秀铃见这两人形踪诡异,面目生疏,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吃惊,却又仿佛与任无心认得,而任无心的神色,却又偏如此奇异。
她越想越觉惊疑,心念转动间,双臂之上,已满注真力。
只见那满面红光的富贾又自望着她微微一笑,道:“田姑娘!”
田秀铃心头一跳,大惊,忖道:“原来这厮已看破我的来历,莫非是祖婆派来的?”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也不等这富贾将话说完,脚步轻轻—滑,举掌向他拍去。
南宫世家的武功,果然是奇诡惊人。
她这猝然发出的一掌,掌势阴柔,掌影灵幻,也不知这一招之后,还藏有多少厉害后着。
哪知这锦衣富贾却朗声笑道:“田姑娘难道竟真的不识得老衲了吗?”
袍袖微拂.身形半转,乘势避开了这一招。
田秀铃不禁呆了一呆,却见任无心亦自展颜笑道:“那位神医的易容之术,果然惊人,便连田姑娘都认不出大师是谁了。”
田秀铃又惊又疑,仔细凝目望去,才看出这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中年商贾,面目之间,果然依稀有几分与百代大师相似。
她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但仍然迟疑着道:“这……这莫非是百代大师吗?”
那锦衣富贾含笑合什道:“正是老衲……”
他一时间仿佛又忘了自己的俗家打扮,不知不觉又行起佛家之礼来。
任无心含笑道:“大师切莫忘记,此后只打拱作辑,不可合什念佛了。”
百代大师笑道:“如今说来,任相公又岂可以大师两字呼唤于我?”
田秀铃展颜笑道:“大师请恕贱妾方才一时鲁莽之罪。”
她缓缓顿住语声,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那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士。
百代大师笑道:“这一位便是武当派掌门人,玄真道长。”
田秀铃呀了一声,退后两步,躬身道:“晚辈早已久仰道长大名了。”
任无心含笑道:“令师弟玄光真人与百忍大师,可是还在洞窟之中?”
玄真道长笑道:“敝师弟已随着百忍大师先走了,百忍大师装扮成微服出来遨游的高官显宦,神情气度,再也恰当没有,敝师弟装扮成他的随行幕僚,却也有八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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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心击节道:“好一个微服出游的高官显宦,以百忍大师那般身材气度,也只有扮成这等人物才能形似,却难为谁给想出来的?”
玄真道长笑道:“便是那位隐世避名的神医瞿先生瞿式表。”
百代大师接口笑道:“此人当真是位绝代异人,不但易容之术,妙绝天下,心思更是缜密,他料想我师兄弟在一起必定还易引人注意,是以将我等分为两拨,江湖中人又有谁想得到我这少林僧人,竟会乔装易容和武当掌门真人走在一起?”
任无心笑道:“在下此刻,便是想请瞿先生也为这位田姑娘易容一下,避人耳目。”
百代大师抱拳道:“我等这也就该去了。”
任无心沉声道:“此事风险颇大,两位多多善自珍重。”
百代大师笑道:“贫僧……在下省得。”
微一抱拳,转身而去。
玄真道长亦自别过去了。
任无心望着他两人身影消失在积雪之中,一时间又不禁感慨丛生。
只听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他们这些名重天下的世外高人,而且还是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也肯委屈自己,乔装易容……”
任无心长叹接口道:“这才真正是出家人造福苍生的慈悲心肠,虽然乔装易容,却也上无愧天地,下无愧世人,任某心中虽未曾对他们说过,但心里却实在钦佩的很。”
于是他又带着田秀铃再次回到了那隐秘的洞窟之中。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虽已大多心神交瘁,但却仍孜孜不倦的为这件造福天下武林之事,奉献着他们每一分经验与智慧。
田秀铃见了这许多白发老人埋头苦干的精神,心下也不禁大是感动。
任无心再次道过了感激慰劳之意,瞿式表便将他两人带入了那接待外人的石窟之中。
一入石室,他立刻沉下面色,沉声道:“任相公,你莫非忘了吗?”
任无心茫然皱眉道:“忘了什么?”
瞿式表沉声道:“这所在早巳被南宫世家中人发现,是以,那神秘的女魔头才会在此出现……”
任无心道:“这个在下自然早已知道。”
瞿式表变色道:“相公既已知道,为何还不快作打算?”
任无心道:“瞿先生之意,是否要在下将这些老人们设法移至安全隐秘之地?”
瞿式表道:“正是此意,否则……任相公你莫非要眼见这些老人在这里等死吗?他们医道虽高绝,但大多不晓武功,南宫世家只要一有人来,此地眼见便要玉石俱焚了。”
任无心微微一叹,道:“在下本来也是要另寻一个安全隐秘之处.将这些老人们移去,但后来一想,却觉此事大有考虑之必要。”
瞿式表心中显然已渐激怒起来,厉声道:“还有什么考虑之必要?”
任无心面色沉重道:“这些老人们俱是当世华佗,一代神医,可说已齐聚了天下医道之精萃,在下处理此事,怎敢有丝毫大意,只因在下处置时若稍有不当,便将有许多神奇的医术,要永远绝传了,那么,在下有何颜面再见天下父老?”
瞿式表冷笑道:“相公知道便好。”
任无心沉声接道:“若要短时之间,将这些老人们移至他处,仓促之间便难免有许多疏忽之处,更极有可能被遍布天下的南宫世家耳目所发现,这责任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瞿式表面色虽已大见缓和,但仍接口问道:“相公若无别的妙计,也只有将他们护送出去,这责任相公是必需要担当的。”
任无心道:“在下想来想去,只有完全不动神色地耽在这里,才是上上之策。”
瞿式表耸眉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缓缓道:“只因南宫世家中人,必定早已算定了我等此地的隐秘被他发现后,势必要设法迁移,他们正好在四下伏下暗桩,来窥探我等的动静,我等若是迁移,便正好落入他们的算中。”
瞿式表面上微微动容,颔首道:“不错!”
只听任无心接道:“两军对阵,最重要的便是莫教自己的行动,落入对方算中,他们算定了咱们要走,咱们偏偏不走,那南宫夫人纵然心计机巧,也再不会想到我等会有这么大的胆量留在这里。”
他眼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接口又道:“少时我出去再故布疑阵,使得他们以为咱们早已走了,甚至再将他们诱入歧途中去。”
瞿式表沉吟道:“此计虽然大妙,却嫌太冒险了些,如是万一被……”
任无心接口道:“此计若是用来对付直心直肠之人,确嫌太过冒险了些,只因这些人纵然不信咱们会留在这里.却也会前来查看一番才会死心。”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此计用来对付南宫世家,那般心智机巧之人,却最是有用,他们既已算定了咱们早已走了,最多匆匆在这外面看上两眼,绝不会前来仔细追查.这方法虽也不免有多少行险之处,但却是比迁移他处要安全多了。”
瞿式表出神地凝息了半晌,突然击节叹道:“果有道理。”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只有用最最粗浅的计策.才可以骗得倒最最奸滑之人,这道理乍听仿佛不然,其实却最是合理……”
瞿式表展颜笑道:“正是如此。”
田秀铃也忍不住在一旁接口笑道:“想那诸葛孔明,也正是如此道理.才骗过了老奸巨猾的司马懿,若将司马懿换作张翼德,他明知不是空城,也要进去看看,诸葛亮便无以用其计了。”
任无心失笑道:“想不到姑娘们也对这些市井流传的掌故熟悉的很。”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幽幽叹道:“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只有以此消遣,自从……自从他……”
突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任无心知道她必定又已想起了她亡故的夫君,触及了心中的隐痛……
想到她正值青春年华,便要忍受漫长的寂寞,任无心亦不禁为之黯然,而瞿式表却在一旁向他长揖含笑谢罪。
当下任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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