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一整,肃然道:“此番江湖变化,少林寺精英尽失,在下谋而不成,难辞其咎。这百维虽然死有余辜,但在下却无颜面杀他。”
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此人熬不住酷刑,泄露了南宫世家的机密,南宫夫人绝难容他活命.咱们也不会再上他的当。何况他已是残废之躯,念在少林一派的功德份上,道长高抬贵手,让他自生自灭吧!”
玄耳道长一望百维的左臂断处,慨然道:“任相公言之有理,贫道敢不从命。”
转面朝百维道:“百维,你可知道,那提灯领路之人是怎么死的?”
百维缓缓站起,黯然说道:“依弟子猜想,那人若非死在两位手下.便是预服了南宫世家的定时毒药,时刻一到,毒发身死。”
因任无心的话入情入理,不由得百维不信。
这时活命有望,脸上顿时装出一副懊悔莫极的神色,言词之间,也温驯之极。
玄真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千古以来,所有枭雄的惯伎,此人即是最好的榜样,大师才智过人,理该即时醒悟才是。”
任无心暗暗想道:此人陷溺已深,良知尽泯,玄真道长对他说法,岂不是对牛弹琴!
但见百维满面羞惭,垂首道:“多谢道长指点谜津.弟子如今业已觉悟前非,决心以此残身,去搭救我那两位无辜蒙难,失陷在南宫世家内的师兄,无论成败,总以一死.向我少林派历代祖师谢罪。”
任无心朗声笑道:“好!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在下适才鲁莽,尚祈大师恕罪。”
百维潸然泪下,道:“万恶之人,不杀之恩,已是感激不尽,恕罪之说,如何敢当。”
任无心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右掌贴在百维背心灵台穴上,把一股灼热的真力*送过去。
百维身躯震了一震,悟出任无心是运功替他疗伤,急忙提起丹田真气,加以引导。
过了片刻,百维脸上的肌肉逐渐平复,手指也运转自如,再一会儿,脸色红润如故。
任无心收掌笑道:“大师已是自由之身,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就此再见吧!”
百维单掌立胸,低眉垂目道:“多谢两位点化之恩,我佛明鉴,长佑善人,弟子从此别过。”
转身低头行去。
妙雨突然扬声道:“大师,那毒发身死之人,本来要领大师去干什么?”
百维一瞥道旁那红衣绿裤之人,道:“此人本是奉五夫人之命,要领贫僧去面授机宜,五夫人身在何处,贫僧却不得而知。”
玄真道长急道:“任相公,那五夫人田秀铃就在近处.我等速急搜索,擒住了她,那就胜算在握了。”
任无心望着百维逐渐消失的背影,笑道:“我不寻她,她必寻我。但那位前辈为人豪迈,招亲会上的事,他未必料理得了,咱们还是赶去瞧礁吧!”
玄真道长道:“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位百维大师能够放下屠刀.也算少林一派之福。”
妙雨道:“依弟子愚见,这百维未必是真心悔悟。”
玄真道长大吃一惊,道:“任相公,纵虎容易擒虎难,与其自留祸患,不如壮士断腕……”
忽听身后步伐声响,百维去而复返,狂奔回来。
玄真道长讶然问道:“大师急急赶回,所为何事?”
百维充耳不闻,望了任无心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泥首顿地,拜伏不起。
玄真道长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妙雨心机虽然灵活,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百维这突然的举动,其故安在?
只听任无心轻声笑道:“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大师如此自污,岂非太不值得?”
百维面庞一仰,倏地涕泪滂沱,道:“百维该死.适才蒙骗了相公。”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大师请起,有话慢慢道来。”
百维跪地不起,垂泪道:“百维实是受了五夫人的密令,要在今夜三更,随那领路之人到一处所在,听一人指示机宜,然后将那人所叙之言记下,以信鸽传递出去。”
随即将那铜管秘令,就记忆所及,从头至尾的念了一遍。
玄真道长大惊失色,道:“任相公,世上还有人指示南宫世家的机宜,此是何人?其来历岂非不可思议?”
但见任无心双眉深锁,垂目望地,沉思不语,脸色阴黯,从来未见。
百维跪在地上.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非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的机密,也必定重要无比,百维反复思忖,似这等重大之事,非得禀告任相公不可。”
任无心倏地双目一睁,哈哈笑道:“大师请起,在下有话要讲。”
百维沉吟一瞬,长身而起,神色恭谨.仿佛已将任无心视做天人—般。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大师久在南宫世家门下,当知彼等的武器,不外武功、药物、美色,再就是使弄狡诈,故作神秘,令人身陷迷津,不敢稍存异心。”
百维连连点头,唯唯称是,暗道:有这几样武器.芸芸众生,谁还能不甘效命,死而后已?
但听任无心道:“南宫世家幕后,另外尚有主谋,此事并非全不可能,不过,大师今夜去传递机宜之事,却是田秀铃弄的狡猾,如果当真有人指示机宜,那人就是田秀铃自己,大师空自紧张了许久,上当实在不浅。”
百维闻言,不禁面如死灰,喃喃道:“是啊!这是何等重大之事,那几位夫人纵然万忙,也该亲自出马,怎能假手于人,何况五夫人对我本有怀疑之心。”
他目光呆顿,仰望着当空皓月.突然沉声一叹,接道:“相公的才智胜我百倍,我妄想击败相公.取代相公的地位,实是不自量力,太过愚昧了。”
任无心笑道:“那也未必,大师不过是当局者迷,在下何尝不是曾经败在大师手内?”
百维微微一怔,突然双膝—屈,重又跪了下去。
任无心连连摆手,道:“大师如此自屈,到底为了什么?”
百维满头大汗.道:“贫僧想来想去,相公岂肯如此轻易的将我放过,此中……”
任无心微微一笑,接口道:“此中有诈。”
百维脸色一红,嗫嚅道:“若论过恶,贫僧实是罪该万死,但求相公看在少林历代祖以份上,饶却贫僧一命。”
语言微顿,脸上忽然露出一片激昂慷慨之色,接道:“若蒙相公不咎既往,贫僧甘愿以此残生,为武林苍生略尽绵力,以赎前衍。”
他原本拟好了大篇说词,忽然想到言多必败,于是简单扼要的讲了这几句。
但那慷慨赴义,水火不辞的神情,表露无遗,令人见了,不得不怦然心动。
任无心暗暗忖道:此人贪生怕死,患得患失,明明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他讲得悲壮动人,我若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倒显得太无容人之量了。
忽听玄真道长道:“任相公.这一战中,少林派精英尽失.看在百祥大师等蒙难高僧份上,就留给他一条活路吧!”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面色一整,肃然道:“百维,咱们本着与人为善之道,给你一条自新之路。”
扑的一掌,拍在百维背心上。
百维打了一个寒噤,骇然道:“任相公……”
任无心接口道:“实对你讲,若非你去而复返,经过一阵奔跑,此刻已经倒毙路中了。”
百维讷讷道:“在下也曾猜到,相公或许以阴手……”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你多疑善诈,我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百维赫然道:“在下实有悔悟之心。”
任无心道:“你虽有悔悟之心,可惜孽根深种,难以自拔。”
百维将头一昂,亢声道:“任相公,士可杀,不可辱!”
理直气壮,大有据理力争之势。
但见任无心双目一睁,神光电射.冷冷说道:“你性好渔色,南宫世家内多的是妖冶艳丽之婢.美色当前.你自信能有抗拒之力吗?”
百维大为气馁,欲待狡辩几句,但觉任无心目光如箭,洞穿了自己的内心,不禁面红过耳,俯首无言。
忽听传声驿内,响起一声低沉的长啸。
玄真道长双眉耸动,道:“这啸声传播数里,除了那位异人,旁人恐怕没有这份功力!”
妙雨道:“啸声激越悠长,似有求援之意。”
任无心略一沉吟,峻声道:“百维,由此向南阳,一路之上每逢朔望,你与我见面一次,我以推宫过穴之法,延缓那分筋缩骨手法的发作。”
百维浑身汗下,急道:“相公日理万机,行踪难定,倘若错过会晤之期,在下死不足惜,相公却失却了与人为善的原意。”
任无心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纵然万忙.对你的事亦必有所安排,而且,即令误却—次会晤之期,你也没有性命之忧。”
百维心慌意乱,插口道:“误却两次呢?”
任无心道:“超过三十三日,我那分筋缩骨手法,立时发作,那滋味适才你已尝过,发则废命,绝无侥幸可言。”
微微一顿,沉声道:“探到机密,立即前来见我,立了功劳,不论你是否真心悔改,我必将你放过,往事一概不究。”
百维急道:“要得怎样才算功劳?”
任无心道:“唉!你也过于贪生畏死了。”
忽然心头一动,肃然道:“在我未曾解去手法以前,不可沾染女色,再者你虽懂得我的解穴之法,对这分筋缩骨手法却是无用,妄图自救.小心弄巧反拙。”
说罢转身奔去。
玄真道长喝道:“妙雨,走!”
两人撇下百维,随在任无心身后,直向传声驿内奔去。
妙雨急追数步,道:“左首横街,驿丞衙门,师父与任相公先行,弟子随后跟来。”
任无心与玄真道长脚下一紧,风驰电掣,眨眼转入了左首的横街。
街角的屋檐下,突然闪出妙空,低声道:“师父、任相公,请随弟子来。”
两人微微一怔,举目望去。
只见驿丞衙门前的广场上聚满了人,为数盈千,黑压压一片。
—个清脆的女子口音,正在高声讲话,相隔尚远,听不出讲的什么。
但见妙空顺着屋檐掠去,突然闪进—条小巷,纵身上屋,贴着瓦面掠进。
两人随在妙空身后,来至驿丞衙门对街的一座屋顶之上。
一个身形魁梧,青髯绕颊独臂单腿的男子,早已伏在屋脊背后。
那独臂单足男子一见任无心到来,顿时如获救星,低声叫道:“老弟台!”
任无心道:“老前辈。”
突然发觉,他双目之内奇光闪耀,神情激动,迥异寻常,不禁疑云大起。
移目朝对街望去,心头顿时直往下沉。
只见广场上的人分着三群,一群在东,一群在西,驿丞衙门的台阶上却是南宫世家的人。
一个身材修长,容色秀美的女子,立在石阶上讲话,她身后并立二人。
左边是个美艳如仙的绿衣少女,右边却是个青衣包头,身披黑色风氅,足踏黑色薄底小蛮靴,全身纯黑,脸上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白晕,好似幽灵般的女子。
莲儿与吴四娘等,环绕在这三人身后。
玄真道长骇然道:“素手兰姑脸上笼罩着一层白气,这是前所未见的!”
任无心点子点头,叹道:“看这情形,她定是又练成了什么奇特的武功?”
那独臂单腿男子忽然问道:“那绿衣女子是谁?”
任无心道:“那是中原四君子叶长青的女儿,名叫叶湘绮,已被四夫人收做贴身侍婢了。”
忽听那四夫人陈凤贞道:“诸位都是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之人,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速做抉择,如果还有通权达变,愿意投效南宫世家麾下的,请速站到西边来。”
东边前排站的那个秃顶老者怒声道:“夫人何必多费唇舌?咱们这里再无贪生怕死之徒,南宫世家有什么毒辣手段,只管施展便了。”
四夫人陈凤贞道:“白大先生何必性急?妾身体念上天好生之德,苦口婆心,只望多保几条性命。”
扬声叫道:“诸位再想一想.以卵击石,是否值得?”
玄真道长惊道:“白大先生?难道是退隐了数十年的丐帮五老之首?”
任无心沉重的将头一点,道:“正是那位老英雄。”
忽见东首人群之内,走出两个锦衣老者,大步向西边那群人中走去。
东边的人,顿时群情激愤,响起一阵喝骂之声。
一个洪亮的嗓子大吼道:“龙门双狗志行不坚,大伙儿将他们毙了!”
那两个锦衣老者本有龙门双杰之名,此刻竟然变作了狗。
四夫人陈凤贞纵声道:“人各有志,焉能相强?诸位肃静点!”
她虽然疾言厉色,但字字如锥,直刺东边众人的耳鼓,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转眼之间,又将叫嚣的群豪镇住。
那两个锦衣老者慑于群众的威势,匆勿钻进西边的人群之内,一闪不见。
四夫人陈凤贞忽然浩叹一声,道:“天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一顾西边群豪,挥手道:“诸位请退后十步。”
西边站的乃是决心归顺南宫世家的人,闻言之下,顿时纷纷后退,十步跨了三四丈远。
白大先生倏地攘臂高呼道:“各位兵刃出鞘,有暗器的速即准备在手。”
那四川唐门的唐老太厉声喝道:“侠义道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诸位不可稍存仁慈之念。”
展眼间,广场上剑拔弩张,情势紧张至极!
玄真道长急声道:“看这情势,南宫世家必是令那素手兰姑出场,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我等速急下去,先挡一阵,掩护群雄撤退。”
任无心胸头热血激荡.口齿欲启,欲言又止。
正待飞身下屋,攸地手腕一紧,已被那独臂单腿之人抓住。
只听那独臂单腿之人颤声道:“你先下场.设法将陈凤贞引出镇外,愈快愈好,素手兰姑由我来抵挡。”
任无心急道:“老前辈.你与南宫世家到底…”
言犹未了.发觉四夫人陈凤贞巳转过脸去,准备向那素手兰姑下今,顾不得探那独臂单腿男子的根底.长啸一声,飘身跃了下去。
陈凤贞闻得啸声,转面一望,心头一震,脱口一声惊噫。
只听三处人群之内,同时响起一片惊噫之声,满场都是“任无心”三字。
四夫人陈凤贞悚然一惊.道:“任相公风采胜昔,贵恙想是痊愈了?”
任无心拱手笑道:“有劳夫人动问,贱躯偶有不适.如今已经康复了。”
陈凤贞淡淡一笑,秀目之内,攸地精芒闪射,朝对街屋脊上一扫,道:“妾身早知另有高人隐在一侧,却未料到有任相公在内。”
语音微微一顿,眉宇之间忧色隐隐,接道:“不知尚有哪些高人未曾现身,相公何不一并请出,容妾身一一拜见。”
这四夫人仪容端庄,对人有礼.在南宫世家上下人等中,最得人缘。
这时好言商请,委婉道来,使人有无法推拒之感。
任无心暗暗忖道:那位前辈异人情愿独挡素手兰姑,只要我将这位四夫人引开,由此看来,必是有重大的缘故,令他不愿与这夫人见面,我若贸然呼唤,一定使他不快。
心念一转,微微一笑,一言不发,仅只举手朝对街一招,算是招呼埋伏暗中之人出面。
只见屋脊之后闪出三条人影,玄真道长及妙空、妙雨飘身落地.急步奔了过来。
陈凤贞微微一惊,秀目凝光,紧盯在玄真道长脸上,道:“这位道长莫非就是武当派的掌教真人?”
玄真道长朗声一笑,道:“正是贫道玄真。”
陈凤贞暗暗心惊,忖道:此人神清气朗,明明是玄真本人,任无心神采奕奕,更无一点病态,看来秀铃有虚报功劳之嫌了。
忖念中,心头忧喜参半,神色之间,阴晴不定,一时无语。
任无心目光一转.暗向素手兰姑打量一眼,见她脸上白色氤氲,似是有形有质之物,白哲的面容,绝无丝毫表情,一对剪水双瞳,迷迷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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