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既是如此,圣上反不用严厉对付他们,不如施之以恩,服之以德,大家和和气气,而最后的结果仍不会改变,皆因天命不可改也。」
武曌露出深思的神色。
想象中和现实里的武曌有微妙的分别。以前在龙鹰的想象中,武曌是个专横拒听、动辄杀人的暴君。但眼前的武曌,却是个高瞻远瞩的明君,先定下目标,凡有利于迈向目标的,她方会做,凡不利于迈向目标者,她会下手铲除。所以昔日薛怀义有利于她,可得她放纵,有如今天的自己,至乎可和她平起平坐。但有一天他龙鹰变成障碍,将会如薛怀义般横死。这个理解非常重要,事实上自被擒后,他和武曌的斗争立告展开,互相把握对方的优点和弱项。薛怀义正因错估她,故落得如此下场。
武曌在奏章上批几句后,将奏章放入左方筐子,朝他道:「龙先生陪朕用午膳吧!」
这是个没人敢拒绝的邀请。
龙鹰道:「小民尚要出宫去了却一件心事,圣上盛意心领了。」
武曌像早猜到他会拒绝般,若无其事地道:「朕可以知道吗?」
换过别人,只要答句「不可以」,立招诛家灭族的大祸。
龙鹰道:「小民须将昨晚赢来的赌注,分一半给小民的担保人端木仙子。」
武曌现出莫测高深的一抹笑意,淡然道:「端木菱的师尊师妃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莫不暗合慈航剑典之旨,故虽一人一剑,其威力胜比千军万马,若不是有她奔走斡旋,李世民焉能开出大唐盛世?端木菱被遣踏入江湖,实力绝不在当年的师妃暄之下,恐怕犹有过之。现在不论朕怎么说,先生当听不入耳,昨晚她肯作你保人,自有深意,非是义助那么简单,很快先生会明白这番话。」
龙鹰愕然道:「小民确没对此作深思,圣上认为我该否见她呢?或是只着人为我送金子去了事?」
武曌对他的反应大感满意,道:「先生和她终须一见,就由此事开始,这是命中注定的,你和她都逃不了。」
又随口问道:「薛怀义的尸身,隐有被硬物命中遗痕,先生可以告诉朕是怎么回事吗?」
龙鹰心叫厉害,答道:「胖公公使人送来杜伏威的袖里乾坤,让小民暗藏袖内,此奇兵小民已请公主交还公公。胖公公真的对我很好,令我有点受宠若惊。」
武曌双目射出复杂神色,感慨地道:「或许先生触及他心内某一种情绪,先生可放心信任他。在宫内,他是朕唯一可以谈心事的人,可是近两年大家很少说话。告诉公公,他为朕做过的事,朕是不会忘记的。」
龙鹰大懔,晓得她如此坦白,是表明看穿自己和胖公公的真正关系,不过一天她未杀自己,绝不会动胖公公,否则武曌和他龙鹰间将没转圜余地。
武曌处理妥最后一道奏章,右方的筐从满载变为空空如也,欣然起立,道:「这么多年来,在书房伺候朕的人很多,但和朕一起办公的惟先生一人。」
龙鹰忙起立躬身送行。
武曌举步移至龙鹰前,微笑道:「朕还是首次自己拉开宗卷批阅,过往有内供奉代劳,但朕不想他们影响先生的专注,所以禁止他们到御书房来,如果先生想人雅到书房来伴你,绝没问题,朕还喜欢见到她。」
龙鹰恭敬道:「谢主隆恩。」
武曌默然片刻,欲言又止,终于离开。
◇◇◇◇
龙鹰以最快速度,到未时末完成今天的工作,离开御书房时,令羽足足等了个半时辰,两人边走边说。此时雨早停了,但天空仍是层云迭迭,不见阳光。
龙鹰在怀囊掏出两锭黄金,塞进他手里,道:「这是到芳华阁的花费,剩下的可使各兄弟买套光鲜衣服,到青楼去显气派。」
令羽哗然道:「我的娘!竟然是金锭,足够去十次。」
龙鹰心忖今晚当然陪人雅,明天是太平公主,遂道:「就定下后晚到芳华阁去,叫大家做好准备,若有兄弟不想去寻花问柳,由他好了。」
令羽笑道:「小将还未见过不想到青楼的男儿汉,除了那些读坏书的穷酸。鹰爷放心,没有人不奉陪的,鹰爷现在的名字比谁都要响,小将可否以鹰爷的名字去订房,说不定可订得最好的庭院式厢房。」
龙鹰道:「没有问题,现在我必须入城走一转,你们可诈作护送我,我去见人时你们乘机脱身。」
令羽大喜道:「鹰爷想得周到,大统领早有命令,鹰爷何时要我们,我们何时作鹰爷护驾,大伙正候命,一召便至。」
又道:「鹰爷昨夜大显神威,到今早大伙儿的话题全离不开昨夜之战。鹰爷要到城内哪里去?」
龙鹰道:「我要到国老的府第,你们送我到门口,然后分头办事。」
令羽连奔带跑地去准备一切。
龙鹰熟门熟路,穿院越落悠然朝正门楼举步。现时家有人雅,他早失去在外拈花惹草的情怀,今趟到青楼去,一方面确想见识洛阳首屈一指的青楼,最主要是陪大家兄弟一起高兴。他亦不认为拈花惹草不妥当,皆因他成长于离经叛道、漠视道德礼法的魔门之内,而他和众师兄们的分别,在于他纯净无瑕的道心。
待会见到美赛天仙的端木菱,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第十六章 游龙戏凤
到达国老府,龙鹰报上姓名,指名求见端木菱,这是他想出来找她的最佳办法,至不济也该是问对地方。
门卫被他的大名如雷般贯进耳内,不敢怠慢,慌忙飞报,不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亲来迎接,道:「端木小姐外出未返,不知她今天会否回来。但国老刻下在家,着小人来请鹰爷入中堂一聚,稍尽地主之谊。」
龙鹰想不到「鹰爷」的称号散播至此,又对端木菱的仙踪难测大感失望,另一方面受宠若惊,想不到贵为重臣之首的当朝宰相狄仁杰这么给脸子,遂怀着复杂的心情,随狄府管家入内。
进入大宅的主门楼,迎面为砖砌照壁,两侧各有一入口,管家领龙鹰转左向南进入中院,中院位于国老府中央,左右院落对称,形成三组双四合院共六个院落,是俗称「三宫六院」的布局,各院落既自成一体,又互相连通。其中以中院最考究,木刻砖雕彩画,营造出古朴苍劲的意境。
狄仁杰在石阶上迎客,领他进入宽敞开阔的主堂分宾主坐下,小婢奉上香茗后退出堂外,剩下他们两人。
狄仁杰今年至少六十岁,但横看竖看只像四十许人,相貌清癯,神采奕奕,双目灵活多智,气度沉凝,蓄五绺须,铮铮风骨,神采照人,教人见之心生敬慕。难得他态度亲切温和,但辞锋锐利,令人难以招架,虽是轻描淡写,亦使龙鹰暗自惊心。
狄仁杰劝茶后道:「端木小姐早晓得今天龙先生将来访,却不留下说话,令人难解。小姐虽貌美如仙,但对仰慕她的俊彦从来不假辞色,可是对龙先生却非常注意,不但随老夫到八方馆观战,且主动助龙先生一臂之力,使老夫大惑不解,龙先生有以教我。」
龙鹰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告诉他自己的魔种给她探测到吗?只好道:「仙心难测,恐怕国老须亲自问她,看她肯否开仙口。」
狄仁杰哑然笑道:「好一句仙心难测,推得一干二净。老夫曾问过太平公主有关你的出身来历,公主着老夫问圣上,那即是教老夫不要问。只是我这人一向好奇心重,凡事都想弄个清楚明白,只好直接来问龙小兄。勿怪老夫交浅言深,对小兄老夫只有好感绝无恶意。今早之事,更证实小兄乃我辈中人。」
龙鹰一头雾水道:「今早的什么事?」
狄仁杰微笑道:「昨晚公主漏夜来找老夫,告知武承嗣欲诬陷庐陵王之事,老夫知事态严重,连忙联系够资格说话的人,准备早朝时先发制人,岂知今早公主遣人知会老夫,说事情已解决,着我们静观其变,果然武承嗣整个早朝不吭一声。朝会后老夫找公主说话,迫得她紧才说得你出手,于早朝前闯魏王府硬迫武承嗣撤销此事。」
接着凝神看他,一字一字地道:「小兄凭什么令他屈服?」
`文]龙鹰回敬他锐利如刃的眼神,道:「恐吓!」
`人]狄仁杰神情不动,道:「只是恐吓?」
`书]龙鹰忍不住嘴角逸出笑意,道:「还有勒索!」
`屋]两人再对望小片刻,同时笑得前仰后合,呛出泪水。
狄仁杰喘着气道:「小兄确是妙不可言。唉!你怎会和来俊臣混在一起的?」
龙鹰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
狄仁杰狠盯他片刻,摇头叹道:「恐怕须大刑伺候,小兄或肯多透露一句半句。」
龙鹰乘机问道:「来俊臣那家伙是不是死定了。」
狄仁杰道:「小兄为何关心他呢?你知否多少人在他的屈打成招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今次翻案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只要证明此起最大的案是冤案,即使圣上亦没法压下其他千千百百的案子也是冤案的可能性,届时死者可得安葬,革职者可复原职,流徙者可返居地。老夫是义不容辞,定要为受冤者讨回公道。」
龙鹰心生敬意,道:「应该如此。」
狄仁杰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历代均有举荐贤士之举,今天圣上更定之为常规,由此入仕者不计其数。可是像小兄般以隐世高士入朝而被圣上待以国宾之礼,却教人摸不着头脑。究竟小兄由何人举荐?」
龙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正是圣上自己,国老勿要告诉任何人,不信的可去问圣上。」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狂笑,今次笑得更厉害。
狄仁杰叹道:「小兄确是妙人,如果不是见你一脸正气,以后老夫会睡不安寝。来!让老夫送小兄出府。」
龙鹰忙道:「怎敢劳烦国老,小子认得路。」
狄仁杰道:「你须走另一条出府之路。」
龙鹰大奇道:「为何不循原路?」
狄仁杰苦笑道:「因为只有走那条路,老夫的刁蛮女方可伏击你,小兄放心,她用的只是竹剑,劈中脖子都不会有事。」
◇◇◇◇
狄仁杰领龙鹰来到南园,故意提高声音道:「穿过圆洞门,转左是往外街的门。」
龙鹰忙道:「国老请回,小子想顺道欣赏园内景色。」
狄仁杰眨眨眼,径自回去。
龙鹰心忖他说自己是妙人,事实上他们父女更妙,朝圆洞门看一眼,心中好笑,小魔女倒懂找地方,谁想得到国老府内有埋伏,一般庸手肯定中招,那她可四处张扬。他自己嘛,忽然顽皮心起,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洞门走去,到了心有所觉身有所感的位置,退回去,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真没有记性,漏了顶帽子。」
躲在洞门后的小魔女立即呼吸加速,显示她既怨愤又紧张。
他的童年岁月,面对的是比他年长很多的杜傲诸徒,在杜傲的维护下,没人欺负他,但若要找人玩耍,则想也不用想,一切玩意只好在脑袋内进行。现在有了年纪比他小的俏人雅,虽然这清秀纤弱的美女歌舞不该差到哪里去,但陪自己玩耍肯定是强她所难。只有小魔女是天生的玩耍狂,你想不陪她玩亦不行,四处撩事斗非,玩得花样百出,恰好填补他童年的遗憾。
片刻后二度抵洞门前,再退后,咳声叹气道:「我是怎么弄的,今趟竟忘掉钱囊。」
掉头走十步,猛运魔功,足不沾地地回到洞门处,双手环抱等看小魔女的好戏。
她是魔女,老子是邪帝,当然须见个真章。
洞门外传来微仅可闻、娇美至令人神酥意软、若人雅般带点童稚的可爱声音道:「没道理的,怎会忘掉钱袋?」
话犹未已,小魔女那张俏秀无伦,美至不可方物的粉脸从洞门旁探出来,变得大家脸脸相对,隔不到半尺。
龙鹰想都不想大嘴凑过去,蜻蜓点水往她香唇碰一记,疾退往后嚷道:「中招!」
小魔女呆了起来,美目先眯成线,异采涟涟,然后瞪得说有多大就有多大,仿如到此刻方如梦初醒,晓得被龙鹰占她便宜,疯了的雌老虎般抢出来,手中竹剑没头没脑地朝龙鹰劈去。
这么偷鸡不着蚀把米,对这天之骄女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
小魔女一身雪白武士劲服,以细丝带扎了个英雄髻,腰系缎锦,脚踏黄革靴,衬得她人比花娇又不失飒爽英姿,加上红扑扑的脸蛋,生动活泼的表情,洒起剑招像表演多于比武。那条小蛮腰扭动起来劲力十足,带动整个娇躯像蛇般柔如无骨,仿如下凡来跳剑舞的顽皮小仙女,兼之娇叱连连,不看到目眩神迷的就不是正常人。此时她恨不得将龙鹰碎尸万段,若可以的话,绝对会把竹剑换为最锋快的利刃。
龙鹰心中叫好。小魔女并非「虚有其表」,确曾在身法剑术下过一番苦工,亦予他一个难得的机会,由于被击中没什么大不了,故只闪不挡,在漫空剑影里尽展魔种级的奇异身法,任小魔女横砍直劈,却碰不到他的衫角。
蓦地小魔女收剑后撤,纵然天寒地冻,也累得她香汗淋漓,不住娇喘,踩脚道:「不打了!你这个最可恶的混蛋!」
龙鹰亲她嘴儿,自知理亏,闹到狄仁杰处更不得了。忙道:「小弟走哩!」转身便去。
竹剑带起的呼啸在背后响起。
龙鹰测准来势,跃高两尺。
「啪!」
竹剑狠狠扫在他屁股上。
龙鹰「哗」的叫痛转过身来,抗议道:「收买人命吗?」
小魔女恁是奇怪,像忘掉被亲嘴,一脸喜色,道:「我打赢哩。若是真剑,不斩开你两截吗?还当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堪一击,包保明天整个神都的人都晓得我收拾了你。」
龙鹰见她一句不提被自己占便宜,色胆回来了,笑嘻嘻道:「该说是神都所有人都知狄小姐对鹰爷我的屁股情有独钟,专拣老子的屁股打。什么斩为两截,那叫股斩。」(文*冇*人-冇…书-屋-W-R-S-H-U)
小魔女抛开竹剑,如非再没气力,该会扑过来拼命,手扠蛮腰,美目瞪着龙鹰大骂道:「你无赖。」
龙鹰做出个夸张的惊奇表情愕然道:「没有可能的,小美人儿怎晓得老子的真名字叫李无赖。」
这一刻小魔女仍是秀眸含煞地狠瞪他,下一刻已忍俊不住,「噗哧」娇笑,还低骂声「不知羞耻」,神态可迷死任何人。
接着伸出纤纤玉手,戟指道:「待我想到炮制你的方法,一定来找你报仇。」
说罢跳跳蹦蹦地回院落去了。
龙鹰深感不虚此行,找不着仙子,找到魔女也相当不错。
◇◇◇◇
「龙兄!」
龙鹰回头望去,万仞雨从后方追上来,到与他并肩,笑道:「龙兄是否刚给人揍了一顿?」
龙鹰恍然道:「万兄定是见我由国老府出来,为何当时见不到万兄?」
两人高度相若,并肩而行。到转入洛水的河岸大道,人车极多,喧闹震天,万仞雨提议道:「到岸边坐下再说。」
两人到河旁杨柳树丛中的绿坡地坐下,虽仍是在闹市中,颇有远离尘嚣的妙况。龙鹰索性仰身躺卧,望向天上云层,道:「快下雪!」
万仞雨看看天色,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今年的洛阳尚未真正冷过,我来前,长安早下过两场大雪。」
龙鹰记起来俊臣指是他逮捕自己的师兄,当然不敢追问这方面的事。道:「万兄是否领教过小魔女的伏击?」
万仞雨哑然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在下算是薄有名声,怎能幸免?还要故意输给她,好让她把我的名字刻在败将榜上,令人啼笑皆非。狄藕仙确名不虚传,貌美如仙。」
龙鹰终晓得小魔女的芳名,念了两遍后,微笑道:「原来万兄想去找她。」
万仞雨现出茫然之色,摇头道:「我本想造访端木小姐,正犹豫不决,见龙兄从侧门出来,便追过来找龙兄说话。昨夜一战,龙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