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风的话仿佛一把铁锤敲醒了龙少游,他全身一震,望向玉风──他那俊秀的脸上布满了焦急──只可惜那种焦急是在恐惧他自己的厄运,而不是为了他。
可是面对着这张面孔,龙少游终归难免心软。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已然举起的剑。
“师父!”他转向一渡,“弟子自知罪行深重,不敢奢求师父谅解。只是弟子还有一求……”
“谁是你的师父!”一抹严厉之色掠过一渡脸上,他显然已动了真怒。
“师……老……老前辈……”龙少游被他喝得一窒,神色黯然,不得不改口,“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一渡面无表情,完全当他陌生人般对待。
强抑住心头的痛楚,龙少游道:“晚辈若是落败,死不足惜,只请师……请老前辈放过玉风一条生路。”他双膝着地,再也忍不住地跪了下来,给玉风求情。
一渡冷冷地盯着龙少游满脸的痛苦神情,道:“你倒也是情深意长,只是玉风为祸武林,断然是不能恕过的。”
“起来吧!不必再求!你只要胜过我手中剑,哪怕护不了你的小情郎。”
玉风也冲了过来:“少游,你何必怕他!就跟他比好了,只要胜过他,其它人根本不足为惧。”
看龙少游还是一脸的犹疑,玉风咬了咬牙,又俯身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众人只见龙少游双眼微微一亮,仿佛顿时有了神采,又被玉风推了一把,顺势从地上站起了身。
“看来你是决定和我比试了。”一渡周身升起了氤氲白气,显然已进入了战斗准备状态。
龙少游也是表情沉重地看着一渡,他出道以来虽未遇过敌手,但与师父对战他却绝无半分争胜的把握。
剑尖下点,龙少游努力凝起全身的内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半个月来他并未和玉风同房,此时全身的内力正处于巅峰的状态。
随着内息的积聚,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从身边消失了,他的世界净化成为一片清净雪白,唯一留在眼里的只有对面一身白衣的一渡而已。
握剑的手一阵发热,颜色渐渐转为晶莹透明,龙少游知道这是功力积聚到十成十的反应,剑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得罪了。”
伴着话音,他整个人已化作一团光影击向了一渡──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渡手下从无能走过三招之人,他们等着同样未逢过敌手的龙少游与之表演一出师徒相争的好戏。
一渡脸上的神色也是凝重。他知道自己这弟子的实力,虽说在功力上自己的百年修炼要胜过一筹,然而龙少游天资聪颖,又兼合了龙游一脉的灵巧功夫在自己传授的剑法中,他可说是并无十成战胜这徒弟的把握。
眼见龙少游凌厉的剑势挟着极致的气势宛如一道气剑般直插自己所站的方向,一渡也不敢直击其锋,人稍向边上移动了一分,手上剑则采斜击之朮插入龙少游布下的气阵中去。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龙少游竟仿佛已料到他不会对正强攻一般,他直行的剑气只是虚招,真正的攻势是隐藏在剑气之后的诡异剑法──那剑仿佛有自己的灵魂一般,在攻近之时硬生生偏了三分,一渡虽极力闪避,却还是被那擦身而过的冰凉剑尖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暗暗诧异──这五年间龙少游理应是耽溺于与玉风的爱欲中,可看他揉合了本身雄浑内力与龙游一脉的灵动剑法之外,剑与气中似乎又多了一股难以捉摸之气,极有可能是与玉盛宫有关的武学。
一渡又怎会知道,龙少游在玉盛宫中的时光绝对不是别人想象的那般充满了旖旎风光,而多是一个人度过。长夜无聊,他就以揣测如何融合三家武学之长作为消遣,五年下来,剑法自然大有精进。
虽然从心底里不情愿与师父兵戎相见,但今日一战,龙少游自知已没有任何退路。若果真败在一渡手下,自己倒也罢了,只怕玉风势将难免一死──想到此处,心中战意大炽。
他下意识地摒弃从一渡那边传承得来的招式,试着将全身气力放松至仿若羽毛般虚空的境界,整个人仿佛是一柄剑般直飞向一渡。
一渡看他的攻势若有若无,虽有凝心经之神但显然运气的方法又与自己所传授完全不同,心知自己前面对这弟子的估计已是完全错误──
今日之战自己若再托大,等待自己只可能是失败。
一渡已决定使出全力。他长啸一声,整个人往下沉去,足下青砖顿时片片碎裂,尘土飘散在空气之中。一渡将手中剑往胸前一横,又平推而出,攻近的龙少游立时感到一堵气墙平推而来,他却不退反进,手中剑完全不曾减速地向前疾刺而去……
在一边看到只有干瞪眼分的群雄只听得耳边传来激烈的金铁交鸣声,而一渡与龙少游两人都被包裹在气墙与激起的漫天尘土中,根本看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尘土中的两道身影在变过数千个变化之后终于静止下来,群雄都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尘土终于渐渐散去,只见一渡正与龙少游双剑相交,两人都是一动不动,显然正通过相交的剑锋比拚内力。
一渡身上雪白的僧衣已有一半被龙少游手中剑割裂,挂在身上。而此际的他双目圆睁,剑平举在身前,龙少游也是一脸的肃然神态,想也知道在“朮”上占优的他是不愿与一渡变成这种纯比拚内力的胶着之态的。
看了场中情形,玉风只觉心中一跳,掠过一阵不祥之感。他对龙少游的剑法极有信心,但论到内力则很难相信龙少游会胜过他师父百年的修为。
出乎众人意料的,龙少游似乎并无意继续这种胶着状态,他的剑开始慢慢在一渡的剑身上移动,眼见即将脱离开那剑的范围。
所有人都暗暗开始在心里叹气,暗道这龙少游毕竟是年轻沉不住气,此时他主动将剑尖脱离无异于将自身暴露于一渡的强大内力之下,本是想求速了的招式却难免将导致他的惨败。
耳边只听龙少游忽地大喝一声,手中剑已与一渡脱离,顿时一渡的内力犹如排山倒海般直击向他的前胸,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避开对方直击的气劲,龙少游却竟不退反进,手中剑化作万千芒虹,雨点般将一渡罩在了其中。
玉风还来不及为他的鲁莽叹息,一渡的气劲已当胸撞正龙少游,只见龙少游身形窒得一窒,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而他竟借着那后挫之力整个人翻转成头下脚上之势,手中剑从下往上、以一个一渡绝对避不开的角度挑去……
眼看一渡下半身要害完全暴露于龙少游手中剑击范围之内,群雄顿时惊呼起来,白光一闪,一渡的腰带已被挑落了下来。
众人惊呼声尚未了,已是结结实实“噗”的一声传来──那是龙少游摔跌在了地上。
只见他似乎是用力挣了一挣,但终是内腑受伤过重,没有办法爬起身来。
他这一剑本可把一渡从下到上扎成串烧模样,但他宅心仁厚,只是挑断了一渡的腰带──而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渡只要将剑尖下点,就足可将他捅个对穿。
但以一渡的身份,是断不能做出这等事来的。
全场鸦雀无声,虽然龙少游拚得重伤也要取胜的方式有取巧之嫌,但群雄自问在硬挺了一渡全力一击之后绝对不会再有办法出剑,龙少游此举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他对自身实力和对对手的了解以及他灵巧的剑式才是他取胜真正的关键。
一渡颓然一叹,将手中剑插入了身边的青砖之内。
此时他身上外衣腰带已断,僧袍变成了披风,一渡却完全没有拢起的意思,任由里面的中衣敞露着,谁都可以看到这天神般威风的武林圣人脸上那颓丧的脸色。
“龙少游,贫僧认输了。”
他坦然认输,没有失了武林大家的风度,但语气里显然已将龙少游视为了陌生人,让躺在地上的龙少游心中不由一阵恍然若失。
目睹龙少游的胜利,所有玉盛宫人都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良久没有反应。十七这本来让他们从心底里看轻的男人竟就是失踪的前武林盟主这一事实已足够震撼,现在又加上打败了武林第一圣这一条,眼前的事实实在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了。
还是玉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奔到龙少游身边,先给了他一个堪比春花艳丽的笑容,接着便低下头去检视他的伤势。
虽然仍相当的虚弱,但龙少游整个人尚算清醒,靠着玉风的帮助他摇摇晃晃地坐起了身。视线掠过全场,他发现白道众人都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瞪住他,而三言已是脸色铁青了。
对上龙少游的视线,三言似乎再也装不下去武林长者的风度,他大声叫道:“姓龙的,你少得意!一渡败在了你手下,我三言还没输呢!你有种的就再来和我斗上一个回合!若是输了就快点把鼎文还过来。”
龙少游已经伤得连站立都有困难,哪有可能再跟他对战,他这种说法可说是无赖至极,即使同为白道中人也难以苟同──三言似乎没发现一渡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仍然挥舞着手中剑叫嚣着。
龙少游胜了一渡,玉风正在得意劲头上,哪里容得三言放肆。见他开口,立刻也毫不容情地反击道:“你这死老头还要不要脸!真那幺想死就自己去死好了!赵鼎文我是不会还给你的,非但不还给你,回头我还要把他挑断手筋脚筋,卖到男娼馆里去给千人摸、万人骑!”
这句话相当歹毒,三言顿时给他说得老脸发青,一时不知道要怎幺回嘴才好。龙少游则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虽然心里明白玉风也只是说说而已,却实在有点吃不消他的口无遮拦。
“玉风,你……”
他刚开口想要劝玉风快点放了赵鼎文,眼角却猛然捕捉到数点银芒正无声无息地飞向玉风的后心──那是出自龙游堡的的镇堡奇兵蜂箭,速度奇快,体积又细小至难以察觉的地步,讲究克敌于无声无息之间。
此时的玉风正得意于三言的吃瘪,一点也没有察觉身后的危机,此时提醒他已是来不及了。
狐玉臣他们也看到了这数点银芒,都失声惊叫起来,玉风一脸疑惑地转过头去,眼看那蜂箭再要一分就将刺入他的胸膛……
龙少游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若是平时,他的速度足以帮玉风避开蜂箭,但此时的他身受重伤,唯一可让玉风避开这致命一击的方法便是用自己的身体为玉风挡下这箭。
虽然描绘起来是蛮长的一段过程,但实际上一切只是那幺一瞬──发箭的人是龙少游的父亲,他眼见儿子不惜一切地维护着玉盛宫,维护着玉风,心中的哀痛与失望已是膨胀到难以形容的境地。
他认定了一切都是玉风的诡计,是玉风毁了少游一生的前程,父亲的愤怒让他在目睹了玉风的嚣张之后,劈手夺过旁边堡众手里的蜂箭筒对准了玉风的后心──
然而银芒闪过,倒下的却不是他恨透了的人,而竟是他自己的儿子。
一切仿佛是一场戏,那细小的蜂箭没有插入玉风的胸膛,却齐根没入了龙少游的后心──龙少游甚至连一个词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就那样倒在了玉风的脚下……
“少游!”
玉风歇斯底里地嘶叫起来,整个人扑到了龙少游身上。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傻了一般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龙少游和悲恸的玉风,就是一渡那不动如佛的脸上也已开始出现溃退的表情……
在片刻的呆愣之后,一直在一边旁观的狐玉臣也冲了过去。
扒开整个人已经呆掉的玉风,狐玉臣飞快地拿起了龙少游的手腕──谁都知道魔教的大太子在医朮上的造诣江湖中无人可及,没有人会怀疑这时唯一能救龙少游的人就是他。
狐玉臣用了很长时间把脉,众人眼见他脸上的表情从漠然变得越来越凝重。当他站起身的时候,所有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期待。
但奇迹却没有出现──狐玉臣的脸上充满了沮丧,面对着玉风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他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天!这不是真的!儿啊……”
第一个爆出恸哭的是龙少游的父亲,他手中的蜂箭筒已经掉在了地上,跌跌冲冲地向玉风和龙少游所在的方向冲去。
可是不容他走近,狐玉臣已经拦住了他,看到那张曾震慑过无数武林高手的脸和他手中已出鞘的宝剑,已经伤心得无法思考的龙老堡主终于还是没能碰触到他濒死的儿子的衣角。
诺大的会场居然是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都是一脸不能置信地瞪着那一动不动躺在玉风怀中的龙少游──无法相信,一刻光阴前他还曾击败了被尊为武林第一人的一渡!无法相信,居然有人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疾射而来的利箭!
很多人本来是绝对不屑男人之间感情的,他们的心中把龙少游视为整个白道的背叛者,把他当成是恶心变态般的鄙视,但现在这些人都已经从内心开始动摇……
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一渡的脸色已经变得比墙还白。他看着一脸痴呆的玉风和伏在他膝盖上紧紧闭着眼睛的龙少游,那即使在战败之后也不曾低下的头终于慢慢垂了下来……
“阿弥陀佛!贫僧修道百年,终不能勘破这世间无常。三言,贫僧要回山修炼,不能再帮你了!”
对着三言点了点头,他沉重地转过了身。
雪白僧衣迎风飘飘,那仿佛负载了无限分量的身躯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留给众人的是一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廖之意的背影。
一渡就这样走掉了。
二音也是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她讷讷地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少游这小子……”
一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她脸上竟然是羡慕的表情,天知道这尼姑居然在目睹了两个男人的生死恋之后动起了凡心。
知道没有可能拦下此时的二音,三言也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这性情火爆的老尼姑就这样离开了玉盛宫。
“三言老前辈,请恕我们先告辞了……”
“先告辞了……”
“我们也先走了。”
跟着一渡和二音,白道群雄纷纷向三言表示要先退出这场围剿玉盛宫的战争。他们离去的时候都是满脸的感慨,可以想见明天龙少游这段奇情故事就将流遍整个江湖,变成一则千古传诵的爱情传奇。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白道这边只剩下仍处于痴傻状态的龙父和一脸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三言。
狐玉臣撇撇嘴,走到三言跟前,一脸不耐烦地道:“你徒弟就关在玉盛宫地牢里,我派个人给你领路,你快点带了他回家吧。”
他的语气好象在打发乞丐,如果换在平时三言肯定早就气得跳了起来,但现在的他也是一团混乱,竟胡里胡涂地跟着狐玉臣指定的人就那样离开了现场。
把三言打发掉,狐玉臣又用他那斜入眉梢的长长丹凤眼环顾了一圈,正待再开口,场中一直楞着的玉风却已经放下了怀中的龙少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宫主……”
有他平时宠爱的男宠要上前去扶他,却被玉风推开了。
玉风的表情似乎历尽生死,经已脱胎换骨。他走到大殿前的台阶上,双眼直视前方,高声宣布道:“今日之后,江湖中将再无玉盛宫这三字!大家从何处来的便回何处去吧,宫中财物大家随意取去即可。”
他的声音虽还响亮,但已经仿佛完全没有生命的力量了。他也不看所有人诧异的神色,又自顾自走下了台阶,把地上的龙少游抱了起来,慢慢走入了深深长夜之中……
他要独自陪着情人渡过这最后相聚的时光。
看现场的众人还是一脸不能相信的表情,狐玉臣高喝道:“宫主有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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