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从琴娘口中发出,天云间飞下一股黄色长气,在半空变成了一位黄巾力士,双膝弯曲,沉沉的压上吕风起肩背。吕风起脚步一滞,身受百万斤巨力,如负山岳,再无法行走半步。
安伯尘和无华见状,刚准备出手相救,又是两道黄气从天而降,化作两名黄巾力士骑坐与两人脖颈,转眼间也和吕风起一样难以动弹。
哼了一声,琴娘迈步走到船头,自顾自的望着龙山众峰,不再理会三人。
不多时,羽船拍着翅膀,降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山峰。
和远处其余几座山峰相比,这座山峰上树木稀疏,更多的是低矮的灌木和一块块陈列无状的岩石,不远处的岩石堆中嵌刻一口深潭,潭水很浓稠,若非偶尔能看到鱼儿游动掀起的涟漪,还以为那是一潭沼泽。
“到了,这里便是七弟的居所,七弟应当就在潭中。”
琴娘绷着脸道,瞅了眼面无表情的吕风起,挥手遣散黄巾力士,叉着蛮腰道:“再说一次,我带你们来只是为了化解你们和七弟之间的矛盾,至于你们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不过,你们若是非要胡来,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这龙山里住着一位脾气极差的主儿,惹恼了他,我可不保证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一口气说了老长一段,足以表明琴娘的诚意。
事到如今安伯尘也算看明白不少,琴娘所言非虚,的的确确没有害他们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如此苦口婆心。怪就怪在,她和嘲风为何如此殷勤,难不成居住在蓬莱的仙人们都是这般热情好客?
暗舒口气,安伯尘朝向琴娘恭敬施礼:“琴小姐勿怪,我等俱来自粗陋之地,人心不古,又多争斗,难免过于警惕。今日遇上琴小姐与嘲风先生,却让我等大开眼界,方知何为仙人之乡。”
一旁的无华也紧跟着作礼,满脸尴尬。
唯独吕风起至始至终冷着脸,虽无不敬,却也没有像安伯尘这般客气。
莫名的看了眼吕风起,琴娘微微一笑,朝向安伯尘还礼道:“三位明白就好,如此,三位且随琴娘去见七弟,保准给三位一个说法。”
说完,琴娘从带着三人下了羽船,绕过颗颗岩石走到潭水前,就见她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随手丢入潭中。
墨绿色的发簪入水而涨,少时已变成一叶扁舟,琴娘率先上了扁舟,安伯尘三人紧随其后。
潭水中央有一片雾气,将大半个潭子遮住,琴娘摇着橹,正向雾气中央驶去。
就在一船四人快要到达白雾时,怒吼声从龙山西南一峰响起,瞬息后,又是一条七十来丈的龙兽飞出峰头,晃动着豺狼般的丑陋头颅,直向山外飞去。
看了眼面露惊色的安伯尘,琴娘摇头苦笑:“那是老二,我刚刚说的那个坏脾气的家伙,古人云睚眦必报中的睚眦便是他了。”
“我观令弟气势汹汹,不知他要去哪。”
安伯尘迟疑着问道。
“应当是去找仇家算账。”琴娘轻描淡写道。
话音落下,安伯尘和无华齐齐一愣,坐在船尾的吕风起眼中也闪过一丝古怪。
先前一路上与姐弟俩交谈,所得知的蓬莱仙人都是与世无争之辈,眼下她却说睚眦是去寻仇,这岂非自相矛盾了。
“三位又多想了。”
琴娘一眼便看出三人的疑虑,轻叹口气道:“老二睚眦虽在龙山有一座峰头,可他并非蓬莱人士。我等亲戚中,常居蓬莱龙山的只有我、老三嘲风、老七狴犴以及老八负屃。其余几个都不是安分的主儿,生性好动,都在各界疲于奔命。凑巧这几日,睚眦回蓬莱探亲,方才被诸位道友见着。”
“探亲?这么说,蓬莱仙山地界是你们的祖籍所在了?我尝在典籍里看到有关你们的记载,只知道你们逍遥世外,却不知贵祖上竟到这蓬莱仙山逍遥来了。”
三人中,无华对于九子的传说最为熟悉,当下开口道,言语间颇多敬语,也是想要弥补一番他此前屡屡出言不逊。
“无华道友客气了。”摇头哂笑,琴娘幽幽道:“与其说鄙祖是来逍遥的,倒不如老实说他们是被逼无奈来此避祸。”
“贵祖上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传说还是远古时期两大世家的传人,奈何造化弄人。”
无华陪着琴娘叹息道,对于琴娘的不计较心中暗喜。
“这你也知道?”微微惊讶的看了眼无华,琴娘眼中掠过沉湎之色,苦笑着道:“何止是大世家,当年那两方世家领袖可谓天地间数一数二的人物,只可惜后来反目成仇,却苦了我等龙子一脉。。。。。。罢了,这些都是过往之事,就不污三位之耳了。”
“琴小姐但说无妨,别卖关子了,我等可是好奇的紧。”无华抢声说道。
不但是他,就连安伯尘和吕风起对于远古时期天地仙神的传闻也是倍感好奇,难得遇上远古神仙的后裔,若不打探个一二实在太过可惜了。
小舟已行至白雾深处,十来里外的前方依稀能见到一处飞流直下千余尺的瀑布,至于狴犴的住所似乎还远得很。
琴娘抬头远眺,随后略作思索,倒也不矫情,笑着和众人说起。
“根据祖辈流传下来的记载,我们九龙之子的母族曾是天地间最大最强盛的那片海域中的霸主,至于父族更是了不得,父族一方的世家领袖从无到有开辟出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业,最鼎盛的时候,上至天庭,下至天地各洲,无不奉他为尊。两方世家曾许诺第二代联姻,一方是海族公主,另一方则是世家长子,也是天地间的至强者,却因种种缘故,两方世家到最后还是反目成仇、兵戎相见。于是乎,不得已,鄙祖父母各返家族,鄙祖也因不受两方待见甚至追杀而亡命天涯,幸好鄙祖血脉强横兼之其父母偷偷留下种种法宝,方才免于一死,至此颠沛流离,直到在蓬莱隐居落脚,退出天地舞台。”
琴娘所言和无华在天牢海底说的差不离,只不过更多了些细节。
不知为何,安伯尘总觉得琴娘口中的海族公主有些熟悉。
低头时,目光鬼使神差的落到手腕上的珠链,安伯尘猛地一怔,陡然回想起当年在玄德洞天的龙宫挑选宝贝时,龙君敖归所讲述的关于这双珠链的故事。
就在这当口,他突然发现还有一道目光正系在珠链上,顺着这道目光,安伯尘看到了一脸缅怀的琴娘。
四目相对,琴娘也没作掩饰,淡淡一笑,驾着小舟滑下千尺飞瀑。
第367章 初闻音讯()
从飞瀑中央伸展出一方悬崖,漆黑如墨,又仿佛一块巨大的砚台,任凭瀑流如何洗也洗不干净。
崖上矗立着座宫殿,不得不说,那宫殿既巨大又华丽,和周遭飞流上千尺的瀑布一样,显现出远远凌驾尘世帝王家的大气。
讲完先祖的故事后,琴娘也没继续向下说,拨动长橹,驾起小舟飞过瀑布,坠向黑崖宫。
夜风抄起安伯尘及腰的长发,舞动于瀑流间,看向琴娘的背影,安伯尘目光复杂,下意识的捏紧珠链。
事到如今他岂会还猜不到珠链和龙子们的关系,他和司马槿在玄德洞天的龙宫所得的这双珠链,正是龙之九子先祖的父母所炼制,一个是海族公主,另一个是远古第一世家的长公子。
而琴娘显然也发现了珠链,虽未明说,可言谈神色间早已不言而喻。
她将我们带上龙山会不会和这珠链有关?倘若她和我讨要珠链,我又该如何对付?
心中生出一丝烦意,安伯尘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得保住珠链,虽说这珠链本为九子一脉之物,可如今却是安伯尘唯一能和红拂联系上的凭仗,虽说自打九年前那十六个字的传书之后他就再没有得到过她的音讯,半丝都没。
深吸口气,安伯尘渐渐平复下心绪。
这珠链只能装装东西,其它的并没什么太大用处,对于琴娘他们而言顶多只有一丁点纪念意义罢了,或许是他多想了。
夜风渐散,飞瀑渐远,一舟四人终于到达黑崖宫前。
琴娘轻卷衣袖,眨眼后扁舟又变回了发簪,被琴娘轻轻插入鬓髻。
“这儿便是老七的住所了,三位道友跟紧琴娘。”
说着,琴娘当先迈入宫殿,安伯尘三人紧随其后。
宫殿很大,光是宫门便有百丈之高,放在大匡乃至五镇海渎都绝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可见过嘲风以及睚眦的原形后,安伯尘三人倒也了然,若无这么大的门,倘若这些闲散龙子们出游归来一个不乐意,懒得变成人形,那岂不是要撞垮了他们的居所。
三人走入宫殿,第一个感觉便是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当他们纷纷祭出天眼,却又惊讶的发现即便施展神通道法,宫殿中也是黢黑一片,仿佛被下过了什么禁制。
“三位勿慌,老七就喜欢装神弄鬼,非要学地府阎罗的做派。三位跟着琴娘走便行。”
身前传来琴娘的声音,好在相隔只有数步,三人也能凑合着看清琴娘的身影。
琴娘并没笔直的向前走,中途绕了好几次,像是在避开着什么。
“这些杀阵都是先祖在世时所设。”琴娘似乎知道三人的心思,笑着道:“龙山有九宫,每一宫中都有许许多多的陷阱杀阵,却是为了防备当年那些追杀者。万万年过去,一切都变了,我们中有些喜欢呆在蓬莱,如睚眦他们喜欢在尘世游逛,却都不惹麻烦,这些杀阵也已经成为了摆设和累赘,奈何我等修为低微,远不及祖上,只好任由它们继续存在。”
从上船到现在,琴娘的一言一行中无不透着客气与和善,好像真的将安伯尘这三个蝼蚁般的存在当成贵客,三人虽没说什么,却都感慨良多。
少时,四人来到一处厅堂门口。
青冥色的光芒从闭合着的门缝中溢出,稍稍驱散了几分黑暗,即便如此,面对门上那两个大如车轮、面目狰狞的兽头锁,安伯尘还是有些心寒。
“七弟就在里面了,三位请。”
琴娘朝向三人微微一笑,目光经过吕风起,停顿的时间比安伯尘和无华都要长上那么一点。
玉手扶上门柄,琴娘向前推去。
“咯吱。。。。。。”
两扇铁门向内打开,青冥色的光华如潮水般涌出,吞噬了黑暗,也令安伯尘三人下意识的闭合上双眼。
就在这时,一阵透着浓浓威严的声音响起。
“威武。。。。。。”
虽只有两个字,可当这两个字回响在三人耳边时,却宛如雷殛、重若万钧,竟令三人不由得生出下跪之意。
“咄!”
吕风起率先睁开双眼,手捏狮子印,一股雄浑的气势从他身上腾起,抵制着“威武”二音。
安伯尘和无华一先一后睁开眼睛,同样聚出气势,抵挡着那股压迫的威势。
“够了,七弟。”
却是一旁的琴娘上前一步,挥手散去那股威压。
感激的朝向琴娘拱了拱手,安伯尘转过头,目光甫一射入厅堂,心中便升起浓浓寒意。
厅堂的四壁以及穹顶铺满了青色的玉石,玉石壁上雕刻着形形色色的图案,大凡都是牢役在用刑,光是厅堂四壁便令人觉得森森然,更别提摆放在厅堂中的那一样样奇形怪状的側刀和刑具。
深吸口气,安伯尘抬头望向厅堂上首,就见正中央那方漆黑大案上,端坐着一名面色阴鸷的男子,男子的额角有一处明显的伤口,此时正瞪大眼睛朝向安伯尘三人望来,目光渐渐锁定吕风起,瞳孔不住颤抖着。
他便是狴犴了。
安伯尘笃然,既和吕风起描述的一样,又那么喜欢公堂刑罚,不是狴犴又是谁。。。。。。他看吕风起的神色很是不善,也是,他是堂堂真龙之子,却被下界真人斩断龙角,定然恼羞成怒。
心中生出一丝不妙,安伯尘余光瞟向吕风起,只见他忽地迈步上前,挡在安伯尘和无华身前,朝向堂上男子冷声道:“早先吕某不知阁下身份,多有得罪,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话音落下,厅堂陡然一静,那阴森可怖的气息更浓了几分。
安伯尘和无华相视无奈,同时紧张的望向狴犴,只见那个裹在黑色披风里的阴鸷男子脸皮不住抽搐着,瞳孔一阵晃动,双手紧捏案头笔筒,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安伯尘酝酿气势,随时准备迎候狴犴的暴起出手。
然而下一刻,令安伯尘三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狴犴双肩一搐,随即指向吕风起,嚎啕大哭起来。
“琴娘。。。。。。。就那个恶人砍断了老七的角。”
安伯尘三人愣在当场,张大嘴巴望向哭得如同三岁孩童一般的狴犴,只以为身在梦中。
“三位道友莫要见怪。我这七弟什么都好,就是一直没长大,心智仍停留在孩提时候,最受不得惊吓。”
身旁的琴娘忧心的看了眼狴犴,向三人解释道:“还有,我七弟天生黑脸,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善,其实他除了偶尔不讲理的设立公堂审囚犯外,别的都很好,也很容易和人亲近。”
话音落下,安伯尘和无华同时扭头,直勾勾的盯着吕风起,满眼的鄙夷。
人家只不过天生黑脸罢了,偏偏被吕副将大人形容为一脸“阴鸷”,不由分说当成细作追杀,还砍断了狴犴的角。虽说狴犴实力强横,打破重重结界、禁制后,仍拥有真人境的修为,可他却只有孩童的心智。吕风起非但在天牢海底欺负了他一回,现下还跑到人家宫殿里来,如此穷追不舍,难怪都把狴犴给吓哭了。
嘴角轻轻抽动着,吕风起保持了二十来年的冷酷形象一朝坍塌,安伯尘和无华清晰的从他微红的颊边读出一丝尴尬。
“我也不知道。”
吕风起冷冷说着,目不斜视,竭力保持常态,却让安伯尘和无华心中笑开了花。
就在这时,从屏风后转出那个一身蓝色风衣的男子,脸上堆满笑容,哄逗着狴犴。不多时,狴犴终于不再哭泣,而嘲风则满意的拍着狴犴的肩膀,随后抬头向厅尾看来,目光逡巡在吕风起、安伯尘和无华身上,嘿嘿一笑:“三位道友,我已拿下狴犴,狴犴也答应将此前劫走的囚犯归还三位。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之前商议好的条件了?”
闻言,安伯尘苦笑,无华满脸幽怨,吕风起面无表情。
果然是仙家,传说中的真龙之子,耍起人来都这么不露痕迹。
三人已经知道原委始末,更是知道了从上船后,他们便已落入嘲风的算盘。好在直到现在他和琴娘都和上船时一样,客客气气,并没仗势欺人,倒也令安伯尘三人心安了几分。
“阁下请讲。”吕风起抱拳道。
谁都没发现,在嘲风提起那个条件时,琴娘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低垂螓首。
“嘿嘿,条件便是。。。。。。”
“等等。”
嘲风还未说出那个条件就被琴娘打断,疑惑的看向琴娘,嘲风面露不解:“我说琴娘,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怎么。。。。。。”
“那个条件你一会单独和他们说,我有件事想问安道友。”
说着,琴娘转向安伯尘,目光落向他手腕处。
心跳加快,安伯尘最不愿意见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听琴娘笑着说道:“想来安道友也猜到了,你戴着的珠链和我九子一脉大有渊源,不知安道友肯否割爱?”
不等安伯尘开口,琴娘便抢先道:“道友先别忙着拒绝。若是道友舍得把珠链让给琴娘,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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