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又有同来恭贺的宾客上前送礼说笑,林泽便退到一边,只和贾琏偶尔笑着低语几句,便不大显了。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些戏文,林泽也不怎么听得懂。偶然间一个回头,就见贾赦冲着他笑了笑。林泽眉头微微一挑,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大老爷原来是个聪明人?
这时,贾琏也执了酒杯对着林泽手里的酒杯微微一碰,笑道:“林表弟,这戏听得可好呢?”
林泽因笑道:“这台上的戏有什么趣儿,不过都是照着戏文唱出来的罢了。要我说呢,这台下的戏才真真儿的好呢。”他声音低低的,还带着几分笑意,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泛出些许粉色。
贾琏一时看得愣住,回过神来时就又听得林泽低低地凑在他旁边说:“今儿个怕是宫里有喜事呢,你可得预备着给你家老爷说说。”说罢,也不管贾琏的神色,径自又吃了一口酒。
今天是贾政的生日,贾元春不就是该在这时候晋位么。林泽笑眯眯地吃了一口酒,这么讨好的当口,贾元春晋位到底是托了谁的福,谁都说不准。也许她当真是自己告密讨来的恩赏,又或许那只是老圣人一时兴起打算要封她为妃。可不管怎么说,林泽知道的是,这事儿只有在将发未发之时揽在自己身上,那才能讨得了便宜。
林泽眯了眯眼睛,看着贾琏神色慌张地跑去贾赦耳边低语数句,又见他们父子二人时不时地朝自己看过来,心里一阵好笑。如果他生为贾家的人,现在肯定是毫不犹豫地把这么大一个功劳背在身上的!想到这里,林泽托起了酒杯,遥遥地冲着贾赦敬了敬。
贾赦像是被吓到了一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他惊疑不定的表情慢慢的褪去,剩下的只有坚定。林泽笑着看他对贾政说了一两句话,那惊疑不定的神色就出现在了贾政的脸上。
如果这不是在席上,如果不是因为旁边有这么多人。林泽说不定会忍不住站起来为贾赦的演技鼓一鼓掌。这么会演戏的大老爷,不当演员太可惜了!
正如林泽所料,在满屋欢庆的时候,忽有门吏忙忙地跑了进来,到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的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
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
贾赦已经得了林泽的话,心里虽有些惊疑,却比贾政等人沉稳许多。贾政虽也听了贾赦的话,但是那么似是而非的,谁知道是真是假。一众人等皆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只一会儿,贾母等合家人等也收到了消息,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有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等语。
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那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在一处,听如此信至,贾母便唤进赖大来细问。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加封为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林泽去接黛玉的时候,就见黛玉脸颊泛红,一双凤眸微微泛着水光,不由地笑道:“玉儿这是醉了?”
黛玉只斜睨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的时候,就听得身后已经传来一声娇笑。林泽回头看去,原来竟是凤姐。只见凤姐身上穿了一件芙蓉红镂花对襟短袄,镶着灰鼠风毛,下系鹅黄五色盘锦棉裙,发间绾了金坠脚扁簪,鬓角别两朵绢扎的粉桃花儿,越发显得容色清丽,唇若红菱,掩不住天生的秀色。
“琏二嫂子,好久不见了。”
王熙凤的肚子已经鼓鼓的了,可她身材纤细,怀着身孕仍然步伐敏捷。林泽瞧着跟在她身侧的平儿,不禁微微一笑。怕是苦了她身边服侍的人,这样不肯安静的主子,怀了身子也不省心呀!
果然,就听得平儿笑道:“奶奶,你可小心着脚下。若你有个一二的,回去二爷还不得扒了我的皮!”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低头给林泽和黛玉请安。
王熙凤便笑道:“瞧瞧,我在家里有一个小管家,出来了,还有一个女管家。等回去了,又来个老管家!哎呦呦,可把我当什么了呢,竟半点自由都没有了。”说着,便拉住黛玉的手冲着林泽笑道:“林表弟,我觉得林妹妹在我这里竟好。你也别带她回去,只留她和我一处儿说话。等明儿个我身边没人这么看着我了,再接回去不迟。”
说得黛玉和林泽都笑了,黛玉更是笑着说:“琏二嫂子这么说我呢,难道我竟是给你解闷儿的了?”又对平儿道:“你家奶奶这样说话,你可也不管管。如今你也是主子了,怎么还让她这么骄傲横行的!”
平儿只抿着嘴轻笑说:“她最是个不能激的,我哪里敢呢。我称主子,可要真正儿的主子哪里去呢!”一面说着,一面便拿了披风给凤姐穿上。又对黛玉笑道:“林姑娘既和我们奶奶好,怎么还这么赶着要回家去,不如在咱们那儿住一宿陪奶奶说笑说笑?”
黛玉笑得不行,只拿手拉着平儿对凤姐说:“我平日里还打量你最能说不过的,如今才知道,你身边这个才最能说!”说着,又笑道:“等日后有的说笑玩闹的,只等你平平安安地给我生个小侄子,也就是了。”说罢,便笑着看向王熙凤鼓起的腹部。
王熙凤便道:“今儿个算是留不住你了,改日可定要来的。”又想到今日宫里头传下来的话,不免心里也有些不安,便向林泽问:“林表弟,你先时在前头的,可瞧着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林泽便道:“听说是大喜的事儿,单瞧着府上有品级的女眷都进宫谢恩,也可知大约是你们家娘娘的好事儿。”说到这里,难免想到贾赦那时和贾政说话的样子。他反正是把鱼饵都给了贾赦,至于说贾赦到底能不能钓到鱼,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等林泽和黛玉辞别的王熙凤时,贾母等人却仍在宫中未及回来。林泽也不欲多等,只带了黛玉回去了林府。才把黛玉送回屋子,就听林成过来说林如海又找自己。林泽心里正纳闷呢,这多早晚的,怎么就找着自己有事儿了?
可一到林如海的书房,林泽就吓得一愣,见着坐在上座的那人,忙躬身请安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皇上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这一点林泽一点都不怀疑。可是皇上这么和蔼可亲的样子,居然是对着自己?这一点就让林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温和笑意的男人,林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会有几分暖意涌现。好像……很开心被他这样对待。
水湛在一边看着林泽和皇上说着话,两个人都是微笑着的样子。他们自己不曾发现,可水湛在一边却瞧得分明。林泽微微上翘的唇角和皇上如出一辙,皇上轻挑的眉头和林泽也十分相似。只是皇上身形伟岸且容貌端正,林泽却是长身玉立形容婉转。
“林卿,你家的孩子,很好,很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皇上才恋恋不舍地送开握着林泽的手,转头对林如海说出这话后,又极快地回头对林泽笑道:“小林卿博学多才,如今在翰林院里任庶吉士,日后的前程也指日可待啊。”
林泽微微一惊,这话是皇上说的吗?
转头看向林如海和水湛,见他们俩都是一样的温和笑意和频频点头,林泽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地腹诽道:一定是他打开的方法不对!可是这话,真的能从皇上嘴里说出来吗?
可以说,他的前程虽然是要自己去挣,但是最终还是需要皇上给的。现在皇上金口玉言说了这么一番话,意思是……他日后的前程,就这么……妥了?!
节奏有点太快了……林泽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想。
“林卿的宅子倒十分玲珑精致,和京里的其他宅子修缮大不一样。格局构造也另有一番匠心独运之处,朕倒是还想看看你们家的宅子。”
林如海闻言,便笑道:“蒙皇上不弃,这宅子的修缮打造,都是由犬子一手包办。若要夸,皇上是夸错臣了。”
闻得林如海这样说,皇上的眼睛倏然就亮了。“果真?!”
林泽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皇上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他正不解呢,可不等他作什么反应,皇上又发话了。“小林卿,你陪朕到处走一走罢。”
“小林卿,你小时候可有什么趣事儿说来听听。”
林泽看着自己被皇上牵着的手,又瞥了一眼身后维持着两三步距离的水湛和林如海,内心深深地泪流了。皇上,不带这样的!受宠若惊什么,我现在只感到了惊啊!
可是皇上问话,林泽是不敢不回答的。于是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儿又被翻腾出来说了说,林泽的本意是想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来着,可他身后却有一个熟知他儿童时期一切起居坐卧的林如海。所以,在皇上时不时的爽朗笑声中,林泽的小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等到终于送走了兴致不减的皇上和水湛,林泽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就见林如海满脸含笑地问自己:“泽儿,你瞧着皇上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啊?”
……
沉默许久的林泽想了又想,还是没法说出什么“励精图治”、“勤勉治国”的赞美词汇来。只好在憋了半天之后闷闷地哼了哼说:“感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非常亲切。”
听到林泽的回答后,林如海笑了笑就回去了书房。留下林泽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维持着送别皇上的姿势良久。抓了抓后脑勺,林泽觉得这种天气他还是早点回去被窝里待着才好。瞬间就把烦恼抛之脑后的林泽大爷可不知道,第二天林如海上朝之后,又被皇上留下深谈了一番。
至于说某位皇上在阔别的十余载之后,终于听到了自己的爱子对自己的评价,那一脸的温馨柔和,差点没把林如海给吓着。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林泽能知道的事儿。
林泽能知道的也就是,皇上终于有动作了,浩浩荡荡的省亲工程也要开始了。
当今圣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
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
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皆要赞一声当今圣上。
林泽使林成出去打听了一回,回来便得知,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正在修盖省亲别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林泽听到这些,便是冷冷一笑。这些个人家,只知道省亲时的繁华似锦,又怎么会能料到,省亲之后的光景是怎样的艰难。圣上的旨意里提及一条,“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当真是最机智不过了。
那些个贵人、妃嫔家的,哪一个不想趁此争个风头。就是那些位分略低的,也有家中财资胜过多少肱骨大臣的。皇上下了这么个旨意,原就为的掏空他们的身家。可怜这些人还兀自沾沾自喜全然没有半点醒悟呢。
在接到贾琏的信后,林泽笑眯眯的吃了一口茶,把那封信往桌上随意一扔。反正都是贾家自己掏空自己想要作死,难道他还得上赶着拦住他们不成?把大房和贾环捞出来那就是他对贾家的仁至义尽了!
于是林泽在接到贾琏的信后,再一次来到了贾府作客。虽然这次距离上次贾政的生日,也就不过半月不到的功夫。可林泽心里高兴,加上凤姐身子又稳了,也在贾母这里说笑凑趣。一时贾母这里竟是欢声笑语连连不绝。
薛家母女赶到贾母那里的时候,贾母那里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了。
凤姐儿正一边递了茶给贾母,一边眉飞色舞道:“说出来老祖宗可也别笑话我。我活了这么大,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呢!娘娘省亲从来没见哪一朝有过,单如今有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哎呦呦,要我说呢,等娘娘真的回来省亲了,那可是天大的体面呐!”
贾母本就爱凤姐口齿伶俐,听她这样说,便也含笑说道:“这都是皇上宅心仁厚,万事以孝当先。若不然,哪里会有这天大的惊喜呢?”又对凤姐笑道:“你才活了多大的年纪,就说起这些个话来。不说我们笑话你了,你肚子的那一个怕也偷偷笑你呢。”
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凤姐也把脸颊一红。只抚着肚子笑道:“他才多大点儿的人,也敢笑话他老子娘了?等他出来了,看我捶他不捶!”
一时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就在这时,薛家母女便已经扶着丫头的手进了屋子。
薛姨妈满脸笑容,目光轻扫,不但荣国府的女眷们并宝玉都在,就连林家兄妹二人人也赫然在座。便把眼神一暗,却又见凤姐容光满面的样子,也露出了笑意。
薛姨妈福了福身子,笑着问:“给老太太道喜呢,我们才听着了个喜信儿,这里的娘娘要回来省亲了?”
王夫人原在一旁坐着,只听凤姐等人笑闹,也不插话。见薛姨妈来了,便先笑着迎了进来。又听她这样说,当下心里志得意满,只满脸喜色地笑道:“正是呢,才刚大老爷和老爷从宫里头回来,都说了,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这事儿啊,一准儿已经定下了的。”
凤姐儿也在一边凑趣笑道:“姨太太不知道,娘娘不但能回来省亲。日后每月逢二六之期,家眷也可入宫去请安的。”说着,便看了看满脸笑容的王夫人。
贾母见薛姨妈和宝钗还站在当中,便也笑着让鸳鸯去移了椅子过来让她们母女两个坐了。回头便吩咐王夫人说:“这是阖府上下的好事儿,你找人去告诉厨下,等晚上就预备好了席面儿,咱们也好生乐上一乐。”
王夫人忙站起身笑着应道:“这是自然的。外头的事情自有爷们儿们操心。我们就只管好生高兴,等迎了娘娘回来才好呢。”说罢,便已经吩咐了金钏儿去交代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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