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心里便大为舒爽。林泽一进门,就瞧见了站在窗边的裴子峻,不由笑了:“裴师兄,你怎得站在那里吹风?”又见裴子峻转过脸来,只道:“吹了风仔细头疼,张先生还说明日要查默书呢,裴师兄莫不是不想默书故站在这里吹风罢?”
裴子峻正要说话,却冷不防从林泽身后蹿出一人,老大不客气地大笑道:“你当人人和你一样,三日一小病的孱弱身子骨,你裴师兄的身子好着呢,再不必你为他担心的。”来人正是闻希白,一手摇了扇子,一手已搭上了林泽的肩头,见裴子峻眉头微皱,便又笑了:“好歹你也高兴些,这么沉着脸是为什么呢?”
林泽也看向裴子峻,见他神色郁郁,便也问道:“裴师兄是有话要对我讲么?”见裴子峻点了点头,林泽一转脸,便对身侧的闻希白笑道:“那就得请二师兄让出个地盘来了。”还不等闻希白咋呼着反应,人就被林泽推了出去,再要进去,就见林泽龇牙一笑,书斋的大门“嘭——”一声就合上了。
“这两个人,还有悄悄话要讲不成?”想到此,不由委屈地撇了撇嘴,偷听倒不至于,反正他们三人之间彼此坦诚,纵林泽打发了他出去,难道以为裴子峻晚间就不会和他说了?哼!小师弟,你还是太天真了!
却说室内,裴子峻沉默了一瞬,才又问道:“你和你那‘三哥’,是如何认识的?”
林泽微微一惊,他还以为裴子峻不是那么有好奇心的人,听他这样问,难道有什么隐晦不成?但是若和他说出他二人认识的经过,林泽脸色一僵,他可不想把自己差点被一个八岁大的浑球压在墙上的事说出来。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和先生一路从扬州到京城,路经金陵的时候偶遇了三哥。”
裴子峻听后,一双剑眉便微微地皱了起来。想到那人那样的性子,纵是偶遇,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断不会随意与人结交。看了一眼林泽,见他神色坦荡,不由地叹道:“也是个人的际遇缘分了。”
林泽听得糊里糊涂,又打量裴子峻的神色,心里十分疑惑,可见裴子峻不过摆了摆手就不再说话,也不好追问。只打了马虎眼,转开话题说:“呀,闻师兄在外头怕是很冷的,且让他进来罢。”说着,便去开门,果然见闻希白一脸委屈地站在门口。
他今日本穿了一件夹袍,还不觉得冷,只是书斋这里正在风口上,一时吹得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若是林泽再不开门,只这一小会儿,闻希白只怕要倒在地上了。才一进门,就见屋里的薰笼早点上了,闻希白眼睛放光,立刻就要往薰笼上坐了,谁知斜刺里就有一只手臂拽住了自己,正是裴子峻无疑。
“才受了冻就要去暖上,也不怕积了寒。”说着,就沏了一杯滚滚的茶来,拉着闻希白坐回椅子上,让他先安分一会儿。才又抬头去看林泽,只说:“我听先生说你不日就要回家去了,怕到时候不能送你,不如今晚我们一道吃饭,也是为你践行的意思。”
林泽忙摇手说不必,又见闻希白和裴子峻眼中多有些不赞同的样子,便笑了:“我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去呢,劳累你们如此反而不好。再者说,我一时家去了,不免过了几月又要回来的,自然不必两位师兄辛苦。”说罢,又添了一句笑话:“依我的意思,竟是我走时不必践行,只等我再来时,二位师兄备下美美的酒菜,我们一道吃了才好呢。”
一时说得裴子峻和闻希白都笑了起来,林泽也自去收拾东西不在话下。
却说到底晚上三人也没能一起吃饭,原因无他,不过是水湛一觉醒来,又见林泽和裴子峻、闻希白二人谈笑说话,心中大有不快的,便借口要早点出发,竟是连晚饭也没用,急急地就趁着天色未晚上了船。
闻希白和裴子峻二人见了犹自不觉,独前来送行的沈愈含笑目送船只离去,只笑道:“长了年纪反倒退了心性,倒和孩子一般,心眼子忒小了些。”只是想到裴子峻,沈愈沉吟半刻,在晚间敲响了裴子峻的房门,二人闭门夜谈许久,单说这一夜如何度过只字不提。只消瞧得第二日闻希白一早来问什么时,裴子峻只沉着脸不肯说话,一时这事也揭了过去,且不必再表。
又说林泽因要回扬州,自然先修书一封快马送报了林府。林如海接信来看,心喜长子离家多日终于归来,心忧林泽小小年纪就在蔚阳书院学习,多少怕他性子娇弱不能安心进学。他这里心中纠结自不必说,只把信又传送后院,要贾敏也看了。
贾敏因怀了身子已有四月,自打发了那两个不省心的娘家婆子之后,更是事事顺心。一时把管家之事都提上手来,又将黛玉带在身边教养。虽知黛玉年幼,纵天资聪颖也不能一下子就学会管家各事,因也并不曾多教,只平日里处事皆不避着黛玉,张嬷嬷和方嬷嬷来回话时,黛玉也坐在一旁听着。
今日方嬷嬷和张嬷嬷正领了丫鬟仆妇在院子里回话,才一话毕正要退下时,就听前面有一个小丫头进来说大爷来信了。绿柔忙下去把信接了过来,交给太太过目,本以为是喜事,谁知贾敏才一看信就泣泪不止,把众人都唬了一跳。皆惊疑不定之时,黛玉已从贾敏手中拿过信来看,也不由地红了眼圈。却见贾敏眼角垂泪,便又劝道:“太太万要珍重身子,哥哥不日就要回来了,见太太这样不爱惜自己反而不好。”
绿柔又拧了帕子来给贾敏擦脸,听得黛玉这样说话,便也劝道:“姑娘说的是,太太再不要伤心的。”听黛玉话音,便知是大爷就要回来了,又想着贾敏素日最牵挂大爷的,哪有不知道的。便劝了又劝,好歹止住了。
贾敏因笑了,只说:“纵你哥哥不回来,好歹有你陪伴,倒也得宜。如今你哥哥将要回来了,自远远地打发你回自己屋里去,我再不要你的。”黛玉听罢,只倚在贾敏手臂上撒娇,断不肯依。众人又说了一回,才散了。
贾敏便携了黛玉回屋,母女二人又展信细细地读了一回,眼圈仍旧红红的。想来林泽外出不过几月,却似过了几年一般,心中万般想念自不必表。黛玉本就和林泽自小亲近,见了那封信早已想落泪,只是先见贾敏泣泪,心里不免为母亲身子忧心,忙柔声劝了又劝,只说:“太太如今双身子的人,怎地还这样容易动情,倒难为弟弟了。”
说得贾敏笑了起来,绿柔和红杏也相视笑了,贾敏见黛玉乖巧可爱,腹中孩儿也最乖觉不过,又想着林泽不日要回来,岂不是再得宜不过的。因把心里的那点子忧愁也都尽去了,只点着黛玉的额头笑道:“小小年纪的,竟也拿太太打趣了不成?仔细你哥哥回来,好让他来教训你,才不枉你这性子了。”说罢,又吃了一口茶,只说:“今日也就罢了,你且回去歇歇罢,想来你哥哥自然是为你才要回来的。”
绿柔和红杏忙送了黛玉回去,仍是住在贾敏正房相邻的院子里,只今时不同往日,那赖嬷嬷、王嬷嬷自打发出去后,这院子里新提拔上来的丫鬟婆子都是贾敏亲自挑选的。想到当日为照拂娘家颜面,让黛玉受了不少委屈,贾敏心中大为疼惜,因此这次挑人服侍,自然亲自上手,再不肯假手旁人的。一时,黛玉院内上下,就连粗使的婆子也一并是被好生敲打过的,再不敢有什么不敬的心思。
黛玉才回了房,就见一个年纪不过十岁大的丫鬟过来,把她身上沾了湿气的披风取下,自把手里早在薰笼上暖好的给黛玉披上才肯。黛玉才一做到椅子上,那丫鬟便又让人沏了滚滚的茶来,亲自服侍着黛玉吃了一口,方罢了。
这丫鬟年纪虽不过十岁,然生得仪容整齐,眉目清朗,自有一段态度。更是黛玉房里的一等丫鬟之首,名叫雪鸢的。此刻见她又去摆弄点心,黛玉忙挥手说不必,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一炉熏香幽幽地散发着清香。
不多时,就听外面又有两个小丫鬟进来,见黛玉静坐在椅子上,雪鸢站在一边服侍,不禁吐了吐舌,前来告罪说:“奴婢来迟了,请姑娘责罚。”
原来这两个丫鬟都是二等份例,一个名叫雪雁,一个名叫朱鹭的,年纪比雪鸢又小了两三岁,因贾敏嫌她们年纪小还不得大用,故让她们先领了二等丫头的份例。
黛玉听她们这样说,只淡淡道:“我虽不在屋里,到底你们松快些,原也不妨事。”说得两个小丫头松了一口气,还不等回话,就又听着黛玉道:“我不肯拘着你们,是为你们着想,谁想你们倒好,也不知去哪里玩的,沾了一身泥回来!”
雪鸢也见她二人裤腿上满是泥浆,登时冷了脸色,只啐道:“你们两个既是姑娘屋里的丫鬟,合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如何这样?”见她二人垂头不语,只冷笑道:“还不知道哪里野去了,净日里去往别处玩笑,也不看顾着时间!”
黛玉听雪鸢骂了她们一阵,心中厌烦,便出声道:“料想你们也不是今日之事了,只自去领了罚,再有革了半月的银米月钱,如有再犯的,一并打发了你们出去倒也干净。”因抬头又见屋外有两人探头探脑,便冷笑道:“也不独你们二人如此,外头站定的也合该一同领罚。”
说罢,外面那两个小丫鬟也进来磕头哭道:“姑娘仁德,只看在我们今日并不曾出去疯玩的份儿上饶了我们罢!”正是另两个二等的丫头,一个名叫青鹤,一个名叫黄雀的。
黛玉也不理会,只说:“今日不曾,昨日、前日呢?真当我什么都不知呢,若要再说,只去张嬷嬷跟前分辩,我再不管你们的。”
一时几人都知道了黛玉的厉害之处,虽黛玉年幼,日后却万不敢再犯。此皆后话,也不必再提。只眼下打发了这几人出去,黛玉便往林泽院子去了,雪鸢忙打了伞在后面跟着,惟恐细雨丝丝冻着了黛玉。
待进得林泽的院门,就见白术正在修剪花草,一见黛玉来了,忙行礼问安。黛玉只笑着携她进了屋,见屋内薰笼暖和,白芍正在做针线,白果正在收拾衣物,便笑道:“两位姐姐倒很勤快,哥哥虽不在家,他屋里事物很是齐整。”
白果和白芍也忙过来请安,黛玉见她们一个温婉一个清丽,便笑道:“我想着,自己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看一回,倒辛苦你们来迎我。”
白果只笑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姑娘和太太学着管家,还能分神来看我们,自是我们的造化了,岂敢有不恭敬的。”
说话间,白芍已沏了茶来,黛玉便在小桌边坐了,又吃了一口,不免笑道:“到底是哥哥这里藏着好茶,我那里的茶虽也好,却不如哥哥这里的好吃。”因又吃了一口,觉得口齿留香,又见她们几人皆站在一边服侍,笑道:“你们自去做事不必理我,我只在这里略坐一坐就是了。”
白果听黛玉这样说,也只得道:“那我们便先下去了,姑娘若有事好歹叫我们。”又见雪鸢不大敢走,便笑着过来挽了她的手,笑道:“好妹妹,我们且先出去罢,到我屋里去说笑一会子也好。”
待得屋内人都散了,黛玉才放下茶,径自往内室去。只见一扇绘山水的屏风上字迹清雅,青山绿水渔樵耕读端的是心旷神怡。又见那屏风下摆一处略有一些细细的纹路,若不仔细看,再不能发现的,不由地抿唇一笑。那一处还是当年林泽抱她玩耍时,她险些跌倒,吓得林泽急忙过来抱她,反倒把这屏风的一角给弄坏了。
黛玉笑着,又转过屏风往里面去,那黄花梨木大床自林泽走后自没有人来睡。黛玉摸了摸床上的那床被褥,眼圈儿微微红了。想到林泽离家几月,她一人在家里,虽有母亲时时教导,却终究还是孤独。况太太如今双身子的人,再要顾及她也难,老爷又忙着盐课政事,后宅之中能和她好生说话的竟找不出一人来。
想着,黛玉不免鼻头微酸,倒头便要睡在被子上。鼻尖闻着被褥上的清香,不觉想到早上林泽寄回来的那封信。黛玉只低声哽咽道:“坏哥哥,走了那么久,才知道回来么。”因又想到贾敏先时说的那一番话,到底林泽这时回来为的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便又笑着埋头在被褥里,“倒是你有心,还记得我生辰要到了,哼,坏哥哥。”
却说林泽因和水湛行船回扬州,路经别处,水湛虽想要停船靠岸,带林泽游览一二,无奈林泽竟也不肯。不为别的,只因他答应了黛玉要在她生辰前赶回去,再一个,当初从扬州上京城时,他不过下船买些个玩物,竟遇着了那么个浑人,心里膈应自然不肯。水湛无法,只得依他。
他们行船数日,天色皆不大好,偶有小雨霏霏。谁知竟有一日,忽而狂风大作,浪高风急,林泽正在舱里休息,冷不防船身摇晃,几乎要把他从床上给摔到船板上去。忙惊醒过来,伸手就握住了床沿。正惊疑之时,就听到重重的敲门声,水湛急切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
林泽稳了一□子,好歹下船去开了门,才一打开,水湛已经用力抱住了林泽。“三哥?”
水湛身子微微僵住,好一会儿才放开林泽,只眼含关切地看着林泽,“刚刚船夫说,恐怕要下大暴雨了,我担心你……”说着,就关了门,把林泽重新带回床边,上下打量了一遍林泽,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无恙,否则我真是该死——”顿了顿,见林泽眼睛清亮地瞧着自己,才硬生生地又改口说:“若你有个好歹,我真是对不住沈先生把你托付给我的信任了。”
“三哥不必忧心,行船自然有急有缓,纵使遇见暴雨,想必也不会很久。”
水湛也点头附和:“不错,我们的船身结实,掌舵的又是极有经验的老手,自然不会出事。”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泽,再次强调说:“我决不会让你出事的。”
林泽却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是觉得船身摇晃,脑袋却有些犯晕。“三哥,我好像晕船了。”说着,就想拿手去碰自己的额头。
水湛却比他动作更快,早在他说话时,就已经凑过去紧挨着林泽的额头探了探温度。林泽只觉得额头一暖,微闭的眼睛一睁开,就见水湛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二人四眸相对,都有些怔愣。林泽脸上登时红了一片,连耳根都泛起了薄薄的一层晕红。
水湛见他这样的神态,哪有心里不喜爱的,终于做了心里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伸出手去摸了摸林泽的耳珠,触手圆润小巧,精致得让水湛拿手轻轻地揉搓着都怕弄坏了,眨了眨眼睛只笑道:“泽弟……”话一出口,才觉得气息灼热不同往常。
林泽一惊,正要退开,身后不知何时早环绕过来一只手臂,紧揽着他不会让他掉出床沿也让人无法挣脱怀抱。耳垂被人揉搓着,腰身还被人圈抱着,林泽可悲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了。“三哥,你别……”才说了几个字,林泽就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软糯清甜了,简直、简直、简直……丢死人了!
果然,听到林泽的声音,水湛笑意更深,只觉得怀里的小孩儿褪去了平日温文尔雅的自持,竟能变得如此可爱动人。看林泽一双清亮的眼睛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意,水湛笑着勾了勾唇,在林泽讶异的目光里抬了几寸,薄唇精准地印在了林泽那双清亮的眼睛上。
“泽弟……”我的小九儿。水湛叹息般亲了亲林泽的眼睛,再退开身时,只剩下满满的温柔。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