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留明登时怒喝道:“谁敢动他!”说着,手便搭在了腰间的三尺青锋上。在场众人无一个敢置喙,也无一个怀疑,此时若当真有人上前拖拽贾环,只怕就要血溅当场。
见众人已站定不动,周留明这才看向贾环,神色温和了几分,“你起来,实话同本官说了,本官好为你做主。”
“嫡母不慈,祸害妾室庶子。草民微贱,只怕等不及大人为草民做主!”说着,重重地磕了磕头,目光清亮地看向周留明。朗声道:“请大人为草民做主,今日分家!从此以后,草民原与贾家断绝关系,自此不再往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贾环和贾家决裂,要是说这其中没有林泽的点拨,那是没人信的。可是贾家的人,那都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能分出几分心思看看脚底下的路就不错了,否则也不至于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贾政一个假道学伪君子,惯常说些要求子孙上进,好光宗耀祖,彰显门楣。可也不想想,于子孙教养方面,他却从未出面,也从未出力。想来,若非贾环争气,又有林泽看重他,私下里常因着贾琏凤姐暗暗接济,只怕也极难有出头之日。
想那王夫人又是个面慈心狠的,贾环一径长到了六七岁了,却还只拘着他在屋里抄写佛经。小孩子家家的,只怕连念都磕磕绊绊,何况是要他抄写参悟呢。这话面子上说得过去,也不过因着贾母看重嫡庶,从来不肯分心思给贾环等人罢了。王夫人一心只想着把贾环养成个废物,府上多他一口饭吃也就是了。谁承想,从前燎了毛的小冻猫子如今竟已高中举人老爷了呢!
贾家的这些个破事儿早传得街知巷闻,不需打听也随处可见。
是以林泽第二日上朝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半点没有惊讶。只是命小厮送了一盒顶好的白毫银针给周留明,自己则安心做事不提。却说周留明得了这一盒白毫银针,只一眼就喜得眉开眼笑,立时先泡了一杯。只见杯中“白云疑光闪,满盏浮花乳”,真真儿的芽芽挺立,十分喜人。
“怎么今儿个瞧你心情好得很?”闻希白从工部抽了个空闲便来翰林院里找林泽打牙祭,见他今日看似埋头做事,偏嘴角凝着一抹挥不去的笑意,心里不觉有些纳闷起来。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还没问你,工部就这么闲?”
“啧,本少爷天赋异禀,费费脑袋的功夫便把事情都做完了,何必巴巴儿地等到这当口儿。”说着,把腿一翘,挤眉弄眼地冲着林泽说,“比不得你,多清贵的一个官职,还免了四年外放。”
林泽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倒是见他着实无事可做的样子,便甩了一本书过去,让他打发时间。闻希白向来脸皮厚度堪比城墙,就是裴子峻也要避退三舍。这样的人,软硬都没处使,饶是林泽也只得采取三不理政策。
闻希白在翰林院坐了一个上午,也不见工部的人来寻他。细一想,便笑道:“我倒浑忘了,那贾家如今多事之秋,咱们的高大人上赶着去给人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呢,哪里管得到我去了何处。”
林泽挑眉,“怎么,竟是人人皆知的?”
“可不是!”闻希白一见林泽理会自己,立马摆开一副要大谈特谈的架势,抑扬顿挫地开始解说:“且不说这贾家如何不分尊卑,袭了爵的长子被逼到小花园子里去住,反而是小儿子不占长不占名儿的,住在高堂大宅子里,忒得可笑。偏贾家这二十多年来竟也无人理会这些,啧啧,我心说还奇了怪了。原来里头竟有两个无知妇人,一味儿的掐尖要强,把个家宅都搞得鸡犬不宁了。”
说到这里,忙又吃了两口茶润润嗓子,见林泽还瞅着自己,才又接着说:“那贾家的老封君,身为一品诰命,亏得好意思。偏心都要偏到胳肢窝了,活像是大儿子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了,只有二子才流着自己的骨血。成日的把个二房掂在心窝上,不仅让二房占着大房的名分好处,还净日里想把大房打压排挤死。真说不得,比个后母还要狠毒呢。”
“再有,那王氏,听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是没瞧见,分家那日闹出多少桩事情来。一桩桩一件件,数落得那王氏连个头都抬不起来。我先时瞧着你们家澜哥儿和贾家的环哥儿时还说过,好可怜见的,一个模样俊的偏养得獐头鼠目,可见内宅必有人作祟了。这可应了我的话,若非那贾环如今高中举人老爷,只怕还得迫于王氏淫威不得伸展,日后不定养成什么窝囊废的样子来呢。”
林泽闻言,也点头附和道:“我虽在贾家待的时日不常,却也知道贾环举步维艰。可怜好好儿的一个孩子,三天两头地就被拘着抄佛经,也不知是个什么理儿。”
“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闻希白咂了咂嘴,有些惊讶,“那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周大人亲自上门给断的案,摆明是站在贾环那一边的。当场就做实了王氏毒害庶妾庶子的罪名,又立时就给贾环和贾家切了关系断了往来。依我说,这竟是好事。那贾家也就看着还是鲜花着锦,实则大厦将倾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林泽心里微微一惊,只觉得闻希白目光忒长远了,连贾家的未来都料到了。后又想到,若闻希白只是个纨绔草包,自己又怎么会与之成为至交呢。眼中含笑道:“竟是你看得清楚。想那荣国府如今分了家,日后尚可保全一脉,也是一番造化了。”
“谁说不是呢。”闻希白笑眯眯地吃了一块枣泥糕,继而笑道,“瞧着大房还不怎样,倒是二房整日里作妖。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那贾家的二太太面慈心狠,对待庶妾庶子也忒不慈了些,名声可算是尽毁了。再有,贾家的凤凰蛋如今也是臭不可闻,偏他还不自知,今儿个一早我还瞅见他穿了一身鲜亮衣裳,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呢。啧,真真可笑极了。”
“哦?”林泽扬了扬眉,瞬时一想,又理解了。“以贾宝玉那没心没肺的性子,倘若要他理会俗事,那才是真真儿的要他的命呢。他如今招摇过市,也不过是不把贾家的事情放在心里罢了,想来,除了那些个姐姐妹妹红颜知己,怕还没什么能让他上心的呢。”
“可听说贾政是下了决心要拘着他读书,好考个功名回来的呀。”闻希白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和林泽相视一笑。
“啧啧,可惜了政公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便是喂了狗也好过用在这么一个整日记挂着风花雪月之事的草包禄蠹身上好。”
“很是。”
林泽和闻希白又坐着闲聊了几句,到底因着在工部当差,也不想多招摇,闻希白只又略坐了坐便回去了。林泽闲着无事,将手中的卷宗誊写完毕,又把书架擦了擦,瞧着时间不差了,便先遣了小厮去户部和林如海告了假,只说要去找水湛有事。
等到了北静王府,林泽前脚才下了马车,就听见门口有两个跑腿的小厮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道:“呸,我只当是什么纨绔公子都敢来找王爷,谁想是这么个草包。还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面,又借着林大爷的名儿哄得王爷见了他,好意思!”
林泽闻言,眼底飞快的闪过一道冷意。
那两个小厮瞥见来了人,忙站起身来迎,又见是林泽,脸上的神色就有几分僵硬。忙伸手架了凳子请林泽进门。等林泽进去了,那先头开口的小厮才狠狠地向地上啐了几口,嘴里念道:“呸呸呸,好日子的,偏晦气得很。才说了那草包,便见林大爷来了。王爷现下还在里头,竟不知怎么收场呢。”
林泽只听得那含义模糊的几句话,心里却有些憋闷,径直往水湛的书房去。只是人还没到,却先隔着窗子就听见里头暧昧不清的呻·吟。男子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颤动,似乎是咬着唇,故而沾了些鼻音,听着却更觉软腻。
林泽气得红了眼,心里怒火勃然,正要一脚踢开紧闭的书房门时,就听见里头水湛冷哼一声,说:“今儿个不过给你一个教训,瞧着林泽的面子我也不与你多为难。只是日后再让我听见你狗嘴里提了他的名字,别怪我下狠手。”
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轻笑道:“做什么这么生气,为着多大的事儿。打得他皮开肉绽也就罢了。倒是我这里还有些事情好请教请教,来人啊,去请了贾政贾大人来,别镇日里窝在家里头装乌龟,这倒霉孩子是他亲生的不是,惹了祸事本王一样折了他父子俩!去!”分明是水溶这厮!
小厮得了令,应了一声就来开门。不妨见门口有个人站着,当下吓得一哆嗦。再细看时,才发现是林泽,忙着行礼磕头的,惹得林泽很有些不耐烦。
“得了,先把那贾政给本王带来,跟着林大爷腻歪个什么劲儿!”
待那小厮急忙去传口信了,林泽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形——
只见一人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端的艳丽无匹,却又趴伏在一条两人宽的长凳上,下面松花撒花绫裤子早腿到了小腿弯,那被银红撒花大袄遮住的一处却是鲜血淋漓。不消细看,便知其下定是血肉模糊,应是被杖打了才是。
林泽正疑惑,水湛却先醋了。想到凳子上趴伏的人那样腌臜不堪,怎可污了心上人的一双眼睛。忙拉了人在自己怀里坐定,捧着他的脸颊不许他乱看。
这一番模样看得水溶龇牙咧嘴直叫嚷道:“凭你们怎么好,也不该当着我这孤家寡人的面不是。说不得我也该找个可心的人在身边服侍了,到时也好叫你们心里闹腾闹腾才是。”
说得林泽和水湛都笑了。
凳子上趴着的那人却低低呻·吟不止,见林泽进来,唬得浑身哆嗦,竟是开口就叫道:“林表哥,救救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林表哥,救我!”
贾宝玉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一般的痛,额角的汗水不断地滑落,黏在他的眼睫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下半身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从腰部以下痛得几乎麻木。贾宝玉狠狠地咬住下唇,克制不住地呜咽出声,却没有任何人理会。
他错了,不该借着林泽的名义跑来想要结交三王爷。他万万没想到,面对林泽时,那张柔情小意的脸上还可以透出那样冰冷无情的神色。
“贾宝玉?”林泽眉头一跳,这货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他今儿个招摇过市出去显摆了吗?探询的目光落在水湛的脸上,却只见水湛眼睛半点儿不错地盯住自己,其中柔情无限,蓦地要人心颤。
水溶笑眯眯地抬起手,又给了贾宝玉一鞭子,“吵吵什么,好容易清静些。”果然,立马贾宝玉就哆嗦着不出声儿了。
林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水溶手上的马鞭,再看看脸色煞白的贾宝玉,默默地在心里给贾宝玉点了一排蜡。虽然不知道贾宝玉又搭错了哪根筋,但是惹急了水溶,也算是他的造化了。水溶这厮看着唇红齿白的一个翩翩公子,实际上真下起手来,那也可以用上“狠辣”二字。
等林泽把一杯茶吃完了,外头便有小厮回禀说贾政带来了。
林泽眉头一挑,“怎么儿子得罪了你,你反倒把人家老子找了来?”
水溶从鼻孔里哼哧了两声,手里的鞭子甩啊甩的,吓得贾宝玉捂着脑袋直发抖。“子不教,父之过。啧,能把儿子养成这么个废物,贾政也算是功不可没。本王可没那闲情逸致陪他们闹着玩,他不会管教儿子,本王就手把手地教!”
说罢,便命人把贾宝玉抬到前厅去。这才施施然地起身,对林泽龇牙笑道:“你要是没事儿干了,就跟我一起去前厅玩玩儿?”
水湛警告地瞥了水溶一眼,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不许去,脏了你的眼。”紧贴着耳廓的声音低沉性·感,热气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感。
林泽瞪了水湛一眼,“我偏要去瞧一瞧!”张牙舞爪的样子恁得有气势,偏耳尖红透了,泄露了他的外强中干。
大厅里,水溶一只手随意地支着下巴,一只手甩着马鞭,看上去既随性又慵懒。然而堂下跪着的贾政却双股战战,冷汗直流。在看到贾宝玉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后,他恨不得自己从未生过这个逆子,也好过如今因为他的缘故,被人逼迫至此。
水溶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看着贾政笑道:“听闻政公家中今日还有喜事?”
“回,回王爷,乃是侄儿媳妇儿的生辰。”
“唔。”水溶点了点头,就在贾政满以为对方心情转好的时候,却冷不防听见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啪——”的一声,狠狠地抽在了贾宝玉那张比女儿家还要秀丽的脸上。
“啊——!”
水溶厌烦地皱起了眉头,立时便有得力的小厮急跑过去,扯了汗巾子堵住了哀叫不止的贾宝玉的嘴巴。见满屋子清静了不少,水溶这才略展眉头,看向贾政的目光反而显出十二分的温和来,“政公家中既有喜事,怎么不见你们一家好好儿地在家里庆祝,反而一门心思地要咒本王呢?”
这话委实说得唬人。贾政吓得趴伏在地上,额角的冷汗一滴滴地落在手边的地面上,把地面都打湿了。“王爷明鉴,小人并不敢如此啊!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请王爷明察!”
“哦?误会?”
水溶笑着又狠狠地抽了贾宝玉一鞭子,而后才对颤抖不停的贾政道:“那么,你家这位宝二爷当着本王的面儿都说,本王的爱妾死了,本王哭得那样儿。难不成,还是本王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
贾政闻言,立时狠狠地瞪住已经陷入昏迷的贾宝玉,脸上的表情已不足以用“狰狞”二字形容。隐在屏风后面的林泽毫不怀疑,如果此时贾政可以动作,只怕会毫不犹豫地掐断贾宝玉的脖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林泽小声地嘟哝了一声,转过头对身后的男人说:“水溶有小妾的吗?怎地我没听说过?”
“不是小妾。”水湛伸手揉了揉林泽的脸颊,温润的触感惹得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是水溶的表妹,青梅竹马的情分,早就许了终身的。水溶爱惜得跟眼珠子一样,你说呢?”
“难怪了。”
他就说嘛,和水溶这厮来往这些年了,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小妾王妃的,虽然花边新闻就没断过,外头又盛传他是个风流王爷。可林泽拍着良心得替水溶澄清一句,这厮也就看着忒招桃花了些,焉知他府里头清静的很,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呢。
“政公如今已过天命之年,膝下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只怕宠得很。只是本王在这里少不得要告诫你一句,捧得太高,仔细摔得他粉身碎骨。管不住他这张嘴,来日更大的祸患还在后头呢。贾大人好生揣着本王今儿个的这句话,把人带回去吧,免得脏了本王的眼睛。”
说罢,便命小厮拖了贾宝玉出前厅。那几个小厮俱是眼明心亮的,哪里不知道自家王爷心里的意思。只把贾宝玉拖到了门外就松了手,见他烂泥一样软瘫在地下也不理会。直冲着双腿还在发软的贾政喝道:“王爷好心放了这破落户,你还不搀了他回去,回头再招了王爷的眼,看不撕了他的嘴!”
吓得贾政连忙拖住贾宝玉。
只是贾政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又被水溶一番威吓,双腿软的不像话。这时又拖着神志不清的贾宝玉,哪里有力气。只脚下一绊,就连人带自己都摔了个狗啃泥。贾宝玉早已是浑浑噩噩,只剩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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