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来这里了?往日要见你,也难。”
贾宝玉便也抿唇笑了,只说:“薛大哥哥不知道,前几日我浑浑噩噩地犯了痴病,好容易被什么术士道长给救治好了,老祖宗和太太那里便惟恐我再有乱子,一力拘着我在府里不让我乱跑。你瞧,眼下我这身子可不是好得很了,若不是这样,她们还不肯放我出来呢。”说着,自己倒先笑了。
薛蟠笑着摇了摇头,再看看这铺子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侧了侧身子说:“宝兄弟快和我去后面坐坐罢,这会儿子铺子里着实忙了些。咱们何必在这里站着,倒十分无趣。”
宝玉闻言,岂有不乐意的道理。立时便携了薛蟠的手臂往后面去,只是他满心喜悦,全然没有看见被他拉着的薛蟠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
“薛大哥哥当真不知道,先前我犯了痴病,三妹妹和四妹妹在我床前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贾宝玉想着,这薛大哥就要和三妹妹成亲了,自己正该趁着和薛大哥在一起闲谈时,多提起些三妹妹,才好要他们日后夫妻和睦。
这倒是他一腔好心,只是却忘了,姑娘家的闺名哪有常挂在嘴上说的。便是京中许多纨绔子弟也少有如此做法的。贾宝玉向来自诩怜香惜玉,可这脑袋却总不往常态上发展。
薛蟠在一旁听见这话,笑着不曾说话。二人正吃着茶,便有一个小厮打了毡帘进来,笑着给二人打了个千儿,才开口道:“大爷,二爷来了,正和帐房先生说话呢。大爷要不要去瞧瞧?”
薛蟠一听,便知是薛蝌来了,于是笑着对宝玉说:“这是我一个堂弟来了。”说着,又向小厮道:“这大冷的天,快请二爷进来坐坐。”
那小厮忙不迭地去了,不过转眼的功夫,薛蝌便打起毡帘走了进来。宝玉抬头一看,心中登时一怔,心道好个俊朗的公子。但见薛蝌一身青色长衫,面若冠玉,发束青冠,一见之下,竟是唇红齿白,少有的温润如玉。
宝玉心里不由地奇道:我只道薛大哥哥这样的商贾人家,但有公子哥儿出来也是五大三粗,腰缠万贯的俗物。谁想他家里竟还有这样的一个妙人!当下心中便起了想要结交的心思。
薛蟠斜睨了贾宝玉一眼,见他两眼发直地看着薛蝌,又是满目赞叹之色,岂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心中冷笑了两声,脸上却不显分毫,只笑着开口说:“这位便是荣公府上的宝二爷了。”薛蝌闻言又是一揖。
宝玉连忙扶住了他的双手,这一靠近,二人四目相对,宝玉更是把薛蝌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恨不得此时好好亲热地说上几句话,却又怕自己一时犯了左性儿,叫人看了笑话。因一时有些扭捏,薛蟠见状,只佯作不知,指了自己旁边的位子叫薛蝌坐下。
薛蝌应了一声,便坐下了。这贾宝玉的眼光他倒有几分察觉,只是他一贯是深居简出,向来不问这些京城纨绔的,如何知道贾宝玉的脾性。只当他是一般的公子哥儿,转头便与薛蟠道:“大哥哥,昨儿个蜀中才送来的蜀锦和金陵老铺运来的双耳方尊瓶我已看过了,均是按着份例的。什么时候给宫里的娘娘送去,还是大哥哥拿个主意吧。”
薛蟠笑了笑,说:“这急什么。左不过娘娘在宫里头,时常有太上皇的隆恩眷顾,咱们家这些,未必赶得上呢。”说着,拿眼瞅了瞅贾宝玉,见他一脸无知无觉的样子,不免心里又是一阵冷笑。如今宫里头的开销日渐大了起来,就是宝钗在宫里使的银子也是流水一般。且不说宝钗如今还深得太上皇心意,便是宫里头那些惯爱捧高踩低的太监、宫女,也要打点些。这贾家的那位,只怕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甚如意呢。
贾宝玉睁圆了眼睛问:“怎么,这竟是要送进宫里头给宝姐姐受用的?”
“正是呢。宝兄弟,你正该瞧瞧,这蜀锦不愧是贡品,那针脚细密得很,比咱们京城里织的锦缎不知道好了多少呢。”
贾宝玉一听,果然更感兴趣。因不免追问说:“薛大哥哥怎么忽而用起这蜀锦来了。从前只听你说这京中锦缎光滑柔软,最是舒适的。只是从什么时候起,薛大哥哥竟瞒着我们用起这个来了呢。”
薛蟠因大笑了两声,才道:“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缘故的,正该我带你去瞧一瞧,你方明白过来呢。”说着,便先站起身来。
宝玉只得也起身,见薛蝌仍坐着,便问道:“薛大哥哥,就你我二人吗?”
“难不成你要带上他?”薛蟠“哈哈”笑道,“这可是个书呆子,若要他去看帐簿,看四书五经倒是可以,要他和咱们一块儿去寻乐子,只怕难极了!”
一听这话,宝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几变。看着薛蝌那俊朗的面容,心里满是失落。他再想不到,这样一个如斯俊朗的男子,竟读这起子经纶世故的书来,岂不是腌臜了自己!正要开口说上几句离经叛道的言论时,薛蟠的小厮已经打起了毡帘,笑得满脸讨好:“爷,马车都套好了,这就能走了。”
薛蟠便拍了拍宝玉的肩头,拽着他就往外头去了。至于薛蝌,见这二人渐走渐远了,手中的茶碗一搁,笑着抬头问道:“大哥哥这是往哪里去呢?”
一个机灵的小厮笑着打了个千儿,笑道:“大爷这是拉着宝二爷往飘香院去啦,二爷你快别打听,仔细大爷知道了,回头又要捶我们。”
薛蝌闻言不过笑了笑,便撩开了手。
却说,这薛蟠命小厮套了马车,拉着宝玉便去了京中最大的青。楼楚。馆——飘香院。马车才刚停下,那飘香院里便走出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来。一见马车上的装饰,立时便精神一抖,掩唇笑着便凑上来笑道:“哟,这不是薛大爷么,才什么时候呀,就来咱们飘香院了!”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伸手撩开了车帘。
宝玉还没缓过神来,这猛然见车帘一撩,面前就凑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妈妈。鼻尖充斥着的脂粉味与家中姊妹丫鬟身上的清香甜美全然不同,宝玉一下子便皱起了眉头。
“张妈妈,你这也太着急了些。我这兄弟可是头一回到这儿来,别叫你吓着了,那可不得了。”薛蟠说着,便拉着贾宝玉下了车。见飘香院大门不过开了一扇,又看里头光线不明的,心知此时并不是飘香院接客的时候,却也不以为意。
“张妈妈,我这兄弟可不是那寻常的公子哥儿,你可紧着些好姑娘来服侍。”说着,便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小厮。那小厮十分知趣,见薛蟠使了眼色,忙从怀里取了一锭金子放进张妈妈手中。只向贾宝玉的背影努着嘴道:“别说我不告诉妈妈,这位公子来头可大着呢,寻常的庸脂俗粉只怕难入他眼。”
张妈妈此刻睁圆了一双眼睛看着手里的那锭金子,心中早喜悦得说不出口了。耳边又听见这话,忙笑着说:“可不是,我这就去叫楚翘来。”说罢,扭着微胖的腰肢一晃一晃地跟在薛蟠和贾宝玉二人进去了。
“倒是好兴致。”在飘香院不远处,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里,林泽盘膝坐着,一手撩着车帘,一手轻轻地扣着桌面。唇边一抹浅浅地笑容,十分惬意。
水溶透过那车帘往飘香院门口张望了一下,正巧见那贾宝玉被飘香院的老鸨拉扯着往里头走,一张脸上早涨得通红,不免笑道:“可见得,这飘香院也是有几分能耐的了。那贾宝玉平素自诩怜香惜玉,如今也入了这虎狼窟,也是他该有此一遇的。”
林泽却冷笑了两声,“他是不是怜香惜玉,我竟不知。只是有一条,眼下青天白日的,这官宦子弟明目张胆地进出勾栏院,你可别说,这也是该有此一遇的。”
水溶闻言微微一窒,他方才只顾着笑,哪里注意到此时正是天光大量,那飘香院分明还未开张。贾宝玉此时便往这飘香院赶,岂不是“白。日。宣。淫”?!当下也正了正脸色,沉声道:“果然如此,就该告诉御史。”
“急什么,一次罢了。”林泽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几分,贾宝玉青天白日地便往窑子里头跑,一次还可以说是无心为之。可,倘或日后时时趁着这时候往这腌臜地儿跑呢?那御史的口诛笔伐,想来贾家是要有罪受了。
“与咱们何干呢,不过是薛家的大爷亲自掏了银子带他来玩一玩的罢了。咱们不过偶然瞧见了,就此别过也就是了。”林泽说着,在车壁上轻轻地扣了扣,马车便缓缓地走了起来。
水溶听他这样说,正暗自讶异时,却听林泽又是一声轻笑:“我这里新得了一罐子云雾茶,前儿个陈大人还说起他最爱这云雾茶的,择日不如撞日,这便去陈大人府上叨扰叨扰了。”
陈大人,那可是最刚正不阿的一位御史。别说是普通官员犯了错儿要被他好一通训斥,便是有皇亲国戚触了逆鳞,这陈大人也是毫不留情,愣是敢在金殿上和这些个人对簿。这么一个人,此刻去找他……水溶在心里为那陷在温柔乡的贾宝玉轻声地念了一声佛。
自求多福罢。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林泽这日得了空闲,正得了一瓶难得的好酒;准备给水湛送去。谁想才出了翰林院;在门口就遇上了一样才出吏部的贾琏。二人彼此厮见了一番;又寒暄了几句;贾琏便笑道:“常日家总说起林表弟不常往我们府上走动了;倒分薄了骨肉亲情。”
林泽便笑了笑;只说:“如今贵府忙得很;岂有贸然去叨扰的道理。”这话到底带了几分讥诮;可转眼见贾琏笑容温煦;并无坏心的样子;林泽在心里暗暗地说:这贾家大房到底与自家还带了几分情面的,贾琏也不算得坏人;何况他此时见我,也是好心,我又何必不饶人的咄咄相逼呢。
想到这里,不免笑了笑,才说:“前儿个听环哥儿说起,现在大老爷最爱种花溜鸟的,过得十分惬意,是也不是呢?”
“可不是呢,老爷也是上了年纪,荀哥儿年幼,时常缠着他玩闹,叫老爷也吃重些。如今养花弄草的,很是惬意呢。”说着,便似又想到了些什么,贾琏笑着对林泽说:“前儿个老爷还说,等找个好日子,还要请林姑父和林表弟到府上坐坐呢。林表弟可有没有空,若得了空儿,不如今日便随我回去小坐片刻吧。”
林泽笑了笑,并不推辞。再又想到贾家也是大厦将倾,对于大房,他也不想太过为难。
“也好,也有些日子不见荀哥儿了。”
大房仍住在西北角上的小花园子里,只是和荣国府相通的那一扇角门早被封死了。林泽目光微微落在那封死的角门上,贾琏便有几分察觉,只淡淡地说:“前两年老太太又说起大房来,口口声声指摘大房不曾为家里出过半分力。又说宫里的娘娘吃穿用度一概是二房出的,大房只管捞了好处,钱财却不见往外面拿。老爷一气,便命人封死了那角门,只喝令下面的人一概不许与那头有联系了。”
这岂不等同于分家?
见林泽看向自己,贾琏唇角的笑容微微泛出几分苦涩来,“谁说不是呢。只是倘或不是老爷一番发作,只怕大房还要担着这样的污名。二太太管着公中的账,从里头拿了多少去贴补宫里头和宝玉,这概不提了。再有老太太那里的私房,哪一个不是落进了二房的口袋。大房纵钱银没有二房那样显赫的,岂有不分担家中用度的道理。只是老太太的话着实要人寒了心,既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彼此撕掠开了也好。”
林泽闻言并没有再说什么,这贾家一贯是没甚规矩的,只是没想到贾母竟能偏心至此,莫怪乎一向是孝字当先的贾赦也要起火了。见贾琏脸上笑容甚是苦涩,林泽也只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劝慰说:“琏二表哥很不必为此伤怀,依我瞧来,如今分开也是一桩好事。二房人多口杂,日后再生嫌隙,免不了要把这祸根推到别人头上去。这大老爷一通火发下来,想来日后纵有个好歹,与大房的干系也是不大的。”
贾琏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个道理了。只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闹到今日的地步,着实可叹。”
林泽抿唇微笑,摇头不语。在他看来,这贾家便是一锅乱炖的粥,二房根本就是过街老鼠,就算不是他伸手推波助澜,将来也风光不了多少时候。贾母倒是把二房的人搂在怀里疼惜爱护,可她年事已高,说句不好听的,待她撒手去了,这贾家的烂摊子,只怕还有的闹呢。
不过,眼见着贾琏这副十分愁郁的样子,林泽也无谓当这个坏人。毕竟么,他和贾家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不过担个虚名,这样的亲戚,他可要不起。
“哟,二爷回来了!”二人正走着,才绕过了一道便门,正在水榭边说着话时,就见亭上有一个身穿一件茜红色妆花缎交领斜襟对襟长袍,外头罩着一袭湘妃色三镶盘金葫芦双喜纹云肩大氅,端的是明艳照人。一双丹凤眼斜飞着,在见着贾琏身侧的林泽时,笑着惊呼一声,道:“怪道说今儿个日头也好,早起时那喜鹊叫得人头也疼了。我还说是为着什么,竟是贵客稀客来了!”说着,三步并作两步便下了亭子,这一近看,更是珠玉熠熠,映衬得凤姐一张芙蓉秀面愈发得动人了。
“请琏二嫂子安了。”林泽含笑施了一礼,看向凤姐身后的小哥儿,从怀里拿了一只小金锁来,笑眯眯地半弯下。身,笑道:“荀哥儿愈发壮实了,这锁儿便算我赔罪了。”
贾琏忙说“不可”,凤姐却不扭捏,一手夺过了那锁儿,笑着往林泽怀里一掷,又伸手拉住荀哥儿,指着林泽笑骂道:“荀哥儿可别被你这表舅骗了,那锁儿怪没个意思的,他这做表舅的,多少时候不来瞧你呢,眼下一只锁儿便要哄你原谅他,这天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儿,你可别上了他的当儿!非得好好缠缠你这表舅不可呢!”
荀哥儿正长到三岁的年纪,平日里被贾赦和邢氏宠着,什么好的玩意儿没见过。这时候听王熙凤一通说法,再看那锁儿,虽不明白价值几何,只是锁上头雕的实在讨人喜欢。又看这表舅,一脸笑吟吟的,当下也不怕生,伸手便拽住了林泽的衣角,笑眯眯地仰起头叫了一声:“表舅舅。”
林泽心里一动,难得起了玩笑之心。他本喜欢小孩子,见贾荀这讨人喜爱的模样,心里已经十分喜欢了。再听他开口脆生生地叫自己“表舅舅”,更是高兴。便将那锁亲自给贾荀戴在脖子上,因天气冷,怕锁冻着贾荀的心口,便又取了自己脖子上的貂毛裘脖给贾荀围上,这才笑着点了点贾荀的鼻尖,笑道:“荀哥儿是个聪明的,改日表舅舅还带上好东西给你玩。”
贾荀一听,岂有不开心的道理,双手抱住林泽的脖子便好生地亲热了一番。
凤姐见状,直笑得不停,在旁道:“你们倒似亲生的一般,可要我们往哪里站呢!”说着,见贾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自己,又忍不住笑着点了点他饱满的额头,笑道:“这会儿子想到你亲娘来了,可晚了,再不要你,今晚只找你表舅舅家去住罢!”
贾荀年纪不大,可见凤姐这样说,话里意思虽不能完全明白,却也大概能听得几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立马便湿润了起来。林泽一见,忙抱起了贾荀,对凤姐道:“琏二嫂子也是,和我争风吃醋,不怕说了笑话。我倒喜欢你家的荀哥儿,等晚上抱了他家去住,你可别哭。”说着,又用手刮了刮贾荀的鼻子,只笑道:“好孩子,和表舅舅回去,表舅舅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不比家里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