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秋道:“先生以剑闻名,在下也是练剑的,名宿当前,在下自然想请领教益,但先生至少得将葫芦接合得天衣无缝,丝毫不差,才能叫在下的剑出鞘候教了。”
陆仙游道:“这话有理,老辛!我的葫芦是坏在你的一句话上,追究赔偿责任,也该唯你是问。”
辛不第冷笑一声,拿过两截葫芦凑在一起,放在石上,用掌一拍,葫芦深陷石里,然后用手一勾,又拔了出来,交给陆仙游道:“你看一看,能否管用?”
其实他是存心炫示功力,因为葫芦的接口处平滑如镜,根本没有接合的痕迹,陆仙游懂得他的意思,笑着道:“管用,管用,只要不漏水就行了。”
辛不第脸现得意,因为接合断缝比截断它又要难上一倍,所以冷笑一声道:“小老弟!
你满意了吧?”
江梦秋淡笑道:“岂仅满意,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辛先生这一手表现得有声有色。”
陆仙游道:“小老弟!辛老弟的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刚才那一掌可没发出半点声音。”
江梦秋道:“掌落无声不稀奇,奇在声藏掌后,随摇随响,永远不绝,这才是无上绝技。”
陆仙游一怔道:“此话怎说?”
江梦秋笑道:“前辈摇摇葫芦就知道了。”
陆仙游把葫芦摇了一下,果然发了沙沙的声音,连忙倒过葫芦,倾出一堆黑色的铁沙。
辛不第脸色乍变叫道:“小子,你在捣什么鬼?”
远处松树顶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穷秀才!你专好卖弄聪明,今天却阴沟里翻船,叫一个小伙子给耍了,这给你一个教训,叫你以后别再小看三公的后人。”
随着语音,飘落一点淡红色的影子,落地后,却是一个花信少妇,花容绰约,漫步袅袅,走了过来笑道:“好兄弟,咱们可算是世交,而且还是平辈,我平常最讨厌这些老家伙,既没有真才实学,却又老气横秋,你教训得好,咱们三公的后人可不能给祖上丢人!”
江梦秋不识来人,简士尧道:“这是智叟的孙女儿,方姑娘梅影,你们的确是世交,你就叫声方大姊吧!”
江梦秋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叫了声“方大姐!”
方梅影笑道:“简老鹤,三公寂寞后,一鹤镇江湖,我以为你认定三公之后,眼中再也没有别人了,想不到你还是要找三公的后人来给你撑腰啊。”
陆仙游道:“小老弟!方梅影虽然是智叟之后,却也是九狐之一,她的外号叫智狐,一肚子鬼,你跟她论世交,可得小心点,别叫她把你玩了!”
方梅影立刻展颜一笑道:“醉猫,这位兄弟的武功心智可不像你们那样差劲。我在树上看得很清楚.他戏弄穷秀才的手法简直妙到绝顶,也聪明到绝顶,他不玩我已经算我运气了,我还敢玩他!何况我们是世谊,也没有玩他的道理。”
陆仙游带着醉眼道:“我们在跟前都没见,你远在树上倒看见了,莫非你跟灵狐学会了天眼通不成?”
方梅影冷笑一声道:“段天化那—套天眼通根本是唬人的,他不过仗着些狐子狐孙给他当耳目,探听消息而已,可不是真有神通,我怎会跟他学了……”
陆仙游笑道:“那刚才这位小老弟用的是什么手法?”
方梅影笑道:“说穿了你们可别气坏肚子,这位江兄弟的心眼儿比你们灵多了,内功可不一定比你们精纯,你们都被他用一手拔葫芦的劲力唬住了,其实以他的造诣还到不了那程度,只是他掩蔽得法……”
简士尧道:“方姑娘,这一手可是真才实学,取不了巧的,陆老弟的铁葫芦是货真价实的玩意儿!”
方梅影笑道:“谁说葫芦不真,只要手法高明,真的一样能变成假的,江兄弟接过葫芦时,已经在腰上用重手法将腰部震断了一半,然后借喝酒的借口指了一下,震断了另一半,随即用先天劲气逼住,不让酒漏出来,等到喝酒时,轻轻一提,就拿了起来。兄弟!我说得对吗?”
江梦秋脸上一红,显然是被她说中了,方梅影笑道:“他把半截葫芦归还时,就存心跟穷秀才较上劲儿,又暗中用力,在葫芦腰上摸了一下,震碎了一部份残铁,穷秀才接过去,也没有看清楚,就用金刚神掌将断处合起来,他捏碎的一部份,自然就变成铁沙,留在葫芦里了。”
辛不第怪声叫道:“好小子,原来你跟我弄玄虚!”
方梅影脸色一沉道:“穷秀才!我没有拆穿内幕之前,你为十么不敢找他一决,现在听出便宜,又想捞回面子,那可不行,底子是我戳穿的,有本事你冲着我来好了!”
也不知她有什么力量,居然使辛不第安静了下来,不敢再开口。
方梅影笑笑道:“江兄弟,你爷爷还好吧?”
江梦秋道:“还健朗,他老人家已不问世事,出门云游去了,以至小弟乏人教导……”
方梅影轻叹道:“你总算是有福气的,还能得到你爷爷的教导,我爷爷死得太早,由我一个人在外面胡闹,虽然还顶着他老人家一个智字,却流入九狐之列……”
陆仙游瞪起眼睛道:“九狐有什么不好?”
方梅影道:“没什么不好,但总是旁门左道,不登大雅之堂,好兄弟!三公寂寞后,我是没出息了,勇士连个后代都没有,仁翁有你这个好孙子,总算给三公争口气。来!咱们到一边谈谈,今天方大姐要好好帮你出人头地一下,你可别跟醉猫他们混在一起,他们只会把你带坏。”
说着拉起江梦秋的一只手,真像个大姐姐似的,显得十分亲切,也十分自然,江梦秋还有点拘谨。
简士尧道:“你跟方大姐谈谈也好,她对江湖上的事比较清楚,趁着时间还早,你利用这段时间,对别的人多作一番了解,然后再斟酌一下自己的能耐,我是不行了,单看陆辛二位的表现,已经比我高明良多,冲霄鹤三个字今后该除名了!”
江梦秋这才跟方梅影走到一边,陆仙游与辛不第、简士尧三个人低声私语,不知在谈些什么。
江梦秋停了一停才问道:“方大姐,你怎么会被冠上狐名的?听简爷爷说,七剑九狐……”
方梅影道:“七剑九狐你都认识吗?”
江梦秋道:“不认识,连这个名称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不过简爷爷说你们十六人都是好杀成性!”
方梅影道:“三公当世,以仁义镇江湖,虽保持一段时间的太平,却非长久之计,我既没有他们的本事,只好干脆一点,来个以杀止杀,就这样被冠上狐名了!”
江梦秋又问道:“七剑九狐,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方梅影道:“七剑是猿公剑袁凯,越女剑韩莹,烈火剑秦明,追魂剑客上官令陶,潇湘剑客诸葛晦,千手剑佛虚印和尚,穷秀才落拓剑客辛不第;九狐是醉狐陆仙游,灵狐段天化,情狐崔妙人,天狐白无瑕,黑妖狐花六娘,红狐齐天寿,玄狐空空道人,飞天魔娘令狐飘,再加上我智狐方梅影,我们这十六人,五女十一男,一僧一道十四俗.被江湖上公认为十六煞星,前后十年间,死在我们手中的人不计其数,直到冲霄鹤简士尧出来才告一段落!”江梦秋道:“简爷爷说你们十六人正邪各半……”
方梅影笑道:“那是他的看法,其实正邪两字很难说,正者未必全是好人,邪者也不一定光做坏事,像飞天魔娘令狐飘,她是个性情乖诞的老太婆,动不动就要杀人,可是她杀的人有一半是十恶不赦之徒,另一半却是众所知名的孝子烈女,你说她是正是邪呢?”
江梦秋道:“她为什么要杀孝子烈女呢?”
方梅影道:“她杀坏人是为了瞧不顺眼,杀孝子是为了泄愤,因为她有个儿子对她最孝顺,却为了救她而被仇家杀死了,她最疼这个儿子,认为儿子不孝不会死,至于她杀烈女,则是环境逼出来的,她守寡很早,只有一个遗腹子,她守了两年孀,认识了一个男的,情投意合,很想改嫁,她的夫家是武林世家,却为了门风所关,硬逼她守节,将那个男的暗中弄成残废,所以她一见守节的烈妇就恨入骨里,非杀不可!”
江梦秋道:“这个老太婆太偏激了。”
方梅影笑道:“她杀人却很有分寸并不是滥杀,比如说是孝子,她一定打听清楚,非大孝之子不杀,若肯以本身的性命去代替父母受罪的她才杀,因为她相信循环因果报应,她说父母者如果有灾,是本身德行有亏报应,儿女如果替父母挡灾,就是增加父母的罪孽,使父母多受痛苦,反为不孝;孀妇守节,她会上门去逼令改嫁,如果别人反对,她就杀死反对的人,如果本人坚持守节,她就杀死本人。她说年轻守孀是最残忍的事,受人所逼,则逼她的人该杀,本人自愿,则其愚可杀,你说她没有道理,她有她那一套歪理,听起来也像回事儿。”
江梦秋想想道:“别的人也是这么怪僻吗?”
方梅影笑道:“我不愿给你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七剑九狐,你已见到三个,其余的你在今天都会陆续见到,我留待你自己去观察他们的行迳,因为我的看法,来必是你的看法,不过其中只有一个天狐白无瑕,是公认的邪魔,此人杀人时,毫无理由,他想杀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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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话刚说到这里,石峰前冲起一道人影笑道:“方姑娘,你这话不公平,白某杀人并非只为一时高兴,凡是死在白某手中的人,一定有他该杀的理由,只是白某不愿说出来而已,只要问心无愧,何必一定要旁人知道。”
人影飘落,是一个全身白衣的中年秀士,相貌俊逸,手摇羽扇,一派斯文之状,慢慢的摇了过来。
江梦秋知道此人就是天狐白无瑕,忍不住对他多打量了一眼,白无瑕却不理这年轻人,转身朝简士尧笑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且喜故人无恙,但不知因何清容消瘦一至于此,不知鹤老尚能冲霄一唳否?”
简士尧淡淡地道:“简某十年前家庭骤遭变故,现在已成不舞之鹤,阁下应该称心了。”
白无暇笑道:“这是什么话,白某岂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小人白某只希望你鹤命无极,才可以时时讨教!”
江梦秋忽然问道:“你既然说杀人必有理由,那么十年前离此后,杀死的那一家人又是为了什么?”
白无暇敲敲羽扇道:“白某杀人虽有理由,却从不对人说,你这一问岂非是多余。”
江梦秋道:“如果我以当事主的身分问你,是否也多余呢?”
白无暇道:“那当然可以,你问的是那一家?”
江梦秋道:“就是你下山后杀死的那一家!”
白无暇笑笑道:“你恐怕问错了,白某从离此峰后,就遵守所约,没有再开杀戒。这十年来,白某的杀人名单已经积了一大批,急待清理呢。”
江梦秋望了一望简士尧,做了个询问的眼色,简士尧道:“白大侠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他说没有杀就是没有杀。”
方梅影忙问道:“好兄弟,哪一家被杀了,跟你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是事主呢?”
江梦秋只得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方梅影道:“你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我,我替你查去。”
刚说完话,峰头又翻进一个老者,灰衣布履、相貌苍古,接口笑道:“方姑娘,要查事情,可以由老朽代劳,老朽的天眼神通,天下周围十万里,无论巨细,一览无遗。”
方梅影冷冷说道:“用不着,你那套天眼神通我都领教过了不过是仗着你的那些狐子狐孙。”
江梦秋知道老者一定是灵狐段天化,乃笑道:“老人家,你的天眼神通,可否查一查我是谁?”
段天化一笑道:“你还用查,你是仁翁之孙。”
江梦秋脸色微变道:“你怎么知道的?”
段天化笑道:“你跟令祖长得一个样子,江河远不会有你这么年轻的儿子,一定是他的孙子了,而且方姑娘叫你好兄弟,也只有三公的后人才有这份造化。”
方梅影脸色冷冰冰地道:“该死的老狐狸,我也要叫你一声好兄弟呢?你也是三公的孙子了。”
段天化赫赫干笑道:“狐以智名,你是智狐,乃狐中之狐,老朽可不敢跟你斗嘴,方姑娘,你饶了我吧。”
方梅影又冷笑一声,白无瑕笑道:“老段!你对谁都不卖帐,何以见到方姑娘就像缩头乌龟了呢?莫非你有什么痛脚抓在她手里,害得你不敢伸头了。”
段天化笑道:”我没有痛脚,只是对方姑娘必须装聋扮痴,我实在惹不起这位姑奶奶。”
白无暇笑道:“方姑娘,你承认这句话?”
方梅影道:“有什么可承认的,这瘟老头子想叫我做他的儿媳妇,他用不痴不聋不做亲家翁的典故来占我的便宜。你以为我听不懂,我为了守鹤老之约,不能杀人,只要过了今天,我第一个就宰了他那宝贝儿子。”
段天化脸色微变。
白无暇笑道:“方姑娘,你可是跟白某过不去了,白某名单上,第一个也是他的儿子。”
方梅影道:“那倒好,我们较量一下,瞧谁先得手。”
白无暇道:“有意思,我们可要赌个头采?”
方梅影道:“不赌,我已经赢了,不想欺负你。”
白无暇道:“你准保赢不了,段老邪的儿子已经在我的掌握中,我只要这边哼一声,那边就要人头落地。”
方梅影冷笑道:“原来你早有把握,还来骗我打赌。”
白无暇一笑道:“方姑娘不愧智狐,白某无心一句话,就被你骗去了一个秘密,这下子段老邪可得找我拼命了。”
段天化阴沉沉的冷笑道:“我儿子昨天就失踪了,原来是你姓白的扣住了,他那点得罪你了?”
白无暇冷笑道:“他居然胆大包天,还想摸我的脚跟,姓白的岂是省油的灯,所以我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吊了起来,由我的一个老仆看住,今天我跟老鹤事情交代过去之后,就打个暗号,通知那边割下他的脑袋。”
段天化仍是阴沉沉地道:“那至少要告诉我一个时间。我也好去收尸,也算他跟我一场的忠心。”
白无暇道:“现在言之过早,回头我会告诉你的。”
方梅影忽然道:“天狐,如果你还想打赌,我倒愿意接受了,而且我赢的把握比你大!”
白无暇微微一怔,段天化哈哈大笑道:“到底是方姑娘高明,我才漏了一句,她已听出端倪来了。”
白无暇忙问道:“方姑娘。你听出他哪一句话有漏洞?”
方梅影笑道:“他不问你地点,只说什么跟他一场,这分明是指你那老家人而言;哪里是去收他儿子的尸体,是你那老佣人保不住了。”
白无暇脸色微变。
段天化大笑道:“六娘,空空道兄,既然方姑娘已经揭穿了,二位就来吧,把人头给白天狐看了,也免得他不相信。”
峰顶继续翻上两个人,一个道人,一个中年妇人,相貌奇丑,身着绿袄红裙,手提一个布包袱。
由段天化指名称号,不用问这两人一定是玄狐空空道人和黑狐花六娘,花六娘走过来,将布包掷下,便朝白无暇笑道:“其实我们不动手,你那个老佣人也要不了段贤侄的命,不过我们刚好走过碰上了,就顺手做个人情,给段大哥省点麻烦。”
陆仙游道:“你们什么时候搅到一堆去了?”
段天化笑道:我们最近有了个结盟,七剑九狐,有一半都叙了兰谱,你们如果有兴趣,我们也十分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