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只是随意道来便已将聒噪之声尽数盖没。
一言既出,众皆无声,有人暗暗反省,有人欲辩无词。
“诸位此时只记得为恶之事,却不曾忆起梅师姐往日情谊,岂不是有失偏颇?”初阳乘势又追问了一句。
“当初梅师姐风华绝代,独秀清幽,其实待我们也是极好。”有人偷偷嘟囔了一句。
“梅师姐外冷内热,凡清幽门下得遇难事,必是有求必应。只是昔年因与圣剑之道失之交臂,性子才日渐古怪。”严之风也在一旁叹息道。
“即便我们能念及同门之谊,梅之华痛下毒手之时可曾念及同门之谊?方寸山中那贱人竟将我等尽皆视为血食,此等魔物又何必与其论及情谊?”韩秋霜痛失亲姊,心中执念较之他人更胜,非但无有自省反而百般挑唆,欲挟众成事。
“寒潭之中乃是梅师姐遗骸,其魂魄幽幽许是消散于方寸山中,又或是早入轮回煎熬,韩师姐又何必煎迫不休?执念不解,道途难进,而求道之途不进则退,于己于人皆是不利。何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放梅师姐入土为安,还自家一片清净天地?”初阳循循善诱,居然又有些女先生的风范。
“住口,我之道途当由我定,岂是你一落寞碎丹无望大成之人可妄加置词?若是再要纠缠不清休要怪我手下无情。”韩秋霜见众人为初阳言辞所动渐有犹豫之色,不由得怒失神智,开始口不择言。
初阳也不动怒,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我在韩师姐心中已是这般不堪,落寞碎丹?无望大成?果然是言辞犀利,难不成韩师姐这些年岁只在辩词上多有长进?”
韩秋霜一时哑然,双目赤红显然已是气急,再回首四周见众人皆因自己一时失言而起疏远之意,怒极反笑,口中吟哦不定:“寒潭瑟瑟,其中悲凉 ,草木摇落,凝露为霜。寒霜现世,万物凋零,感于心间,忧伤终老。”
韩秋霜飞虹起剑,将心中怨恨心中伤苦尽数化作寒霜宣泄而出,转瞬间地上已是霜冻一片,寒意逼人。中者只觉五脏六腑俱化做冰石再无生机,而神智昏昏不知所在,唯留怨愤之情在心中咆哮不定。
初阳也不慌不忙,反身将小狐交于英娘后悠然前行,而雨随人起,霏霏不息。话音隔着细雨飘来,居然丝毫不乱:“水之善变,为严霜,为飞雪,为滴露,为清流,然溯本正源,皆为一体。霜雪或可一时将溪河冻结,却几曾见江海尽数为之掩盖?霜雪或可一时咄咄逼人,然春雨一至必是融霜化雪归为水流。”
旁人先得春雨之力神识顿时一清;再观初阳神情自若,好似春日闲庭信步一般,心神也为之一松顿有如释重负之感;低头却见秋霜随着春雨缓缓化水,终究是汇聚为一重归寒潭而去,心中恨意似乎亦随着水流一丝丝远去再无踪迹。
韩秋霜面容虽犹有挣扎,但心中积怨已随寒霜铺地尽情倾泻,愤恨之意又随水流潺潺而去,此时心中唯留怅然迷惘:死去原是万事空,便是耿耿于怀不肯舍去又能如何?伍子鞭墓,故友远去;衔恨良久,伤人伤己。罢罢罢,莫如尘归尘土归土,恩怨随风散,是非埋土冢,各自安息。
说来奇怪,韩秋霜本是对梅之华恨之入骨,此时反觉有些同病相怜,心中猛然一惊:两人俱是求之不得俱是偏执不舍,若无今日之事只怕他年执念成魔者便是自己,原来恕人便是恕己。
立意求道者谁无慧根,魔障已破,心境自明。韩秋霜居然向初阳恭恭敬敬执后辈之礼道:“道途艰难,心障最险,然达者为先,今日初阳百般提点正可为我之师长。”
初阳此时方才粲然一笑,摆手道:“韩师姐言重,何以至此,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我落魄碎丹之时,只怕心结远胜于你,若不是他人点醒只怕真是大成无望。”
言毕,初阳转身望向英娘小狐,心中满是暖意:得良友为伴同行,实乃人生第一快事。英娘亦含笑回望,似乎在说:彼此彼此。
满场正是一团和气,突然有人于半空中赞道:“江初阳,果是名不虚传,心存凡尘而不染凡尘,深重情意而不偏私谊,当世英才你为翘楚。”
初阳正讶异此为何人,耳中又听得其人说道:“恩怨已结,怨气平息,而梅之华亦可入土安息。不须初阳你再多费气力,我自取出与你。”
话音刚落只见寒潭水面宛如刀切,一分为二,而有一具冰棺缓缓升起,其中梅之华再无争胜偏执之心,安静恬然风华绝世,想来蒯通初见时她便是这般模样。如此甚好,若得泉下相聚也当不会错认彼此。
初阳待要相谢,空中之人早已渺无声息,只得朝其去向深施一礼以致心意。
当下众人动手,择定一幽静之地以为梅蒯二人安息之所。待得祭扫完毕,却见有一红梅一劲松比邻而生,转眼已有数尺之高,风过枝叶频频点头似有致谢之意。
☆、第102章洪灾
由清幽山向北行不多远便是蓉城;行走其间初阳仿佛觉得时光倒转;是谁耐心教诲于我深?是谁指点山水共我行?是谁品酒论道与我同?那温煦言辞似乎犹在丞相祠前回荡不去,那温热手掌似乎仍在街巷间牵我前行。
霎那间;初阳珠泪扑簌,如雨翻飞,小狐知其感怀笨拙地捧着一块帕子送上前来;英娘亦轻扶其肩以为安抚。初阳接过帕子拭干眼泪;见路人多有诧异;脸上顿时一红;反倒有些难为情。
“一时情深难于自持,哭便哭了,笑便笑了,又何必介意他人眼光?”英娘笑着牵着初阳离去,也不忘再安慰几句。
初阳闻言,红晕渐消,心怀反倒更为释然,突然有些以己度人之思:我感师父恩深不肯轻违其意,而维城何尝不是身受家族深恩?人各有道,择定而行当不言悔,若然再见必不相避,唯坦然二字而已。
轻灵剑意有成,心结情伤尽去,初阳不由得兴致大发:“昔时浔州逆流而上直至渝城,不如此次我等乘船而下,顺江行止,也好重新领略三峡奇观,处处烟树?”
小狐闻言自是欢欣不已,惜乎不得畅所欲言只急得吱吱乱叫,惹人捧腹。初阳如何不知其意,只得又加一句道:“更要尝尽五味,以足口腹之欲。”
见小狐点头如捣蒜,英娘掩袖偷笑不止。(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江水滔滔东去,一泻千里无可阻挡,顺势而下疾速无匹,非复当年逆流之苦之慢。立于船头,见浪花朵朵簇拥,听船工声声俚曲,初阳只觉船生双翅,直往水天相接处驰去,此时心境之高远之开阔岂能以言辞道出?
顺风顺水,虽诸人犹有未尽之意,而船已直放岳州城下。至此舟行陆路皆是两便,初阳一行因贪于游玩便辞别船家改为陆行。
岳阳楼下依旧是人流如织,先贤佳作依然高悬楼中,昔年垂髫幼童已是长成,虽无师长相陪,却有良友为伴,其乐融融。初阳低声讲些小狐初次酒醉于此的趣事,直逗得英娘莞尔小狐羞怒才作罢。
如此行行复停停,一路留恋不舍,待到五月中几人方才将近浔州,怎料又被一场连绵大雨阻于城外姚村。初阳借住之所乃是村中里正姚自谦家,鱼米之乡素来富庶,衣食无忧则多礼佛信道好善乐施,故而虽是异乡人姚家也不曾稍有怠慢。
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灌泻而下,一连数日不曾稍停,蒸腾而出的雨雾又将远处的景色遮掩直叫人心内难安。主人家见天时凶险自是不敢放客人离去,而初阳唯恐天灾将至更是不愿离去。
眼见江中之水日渐其高,浊浪声势日益凶猛,村中渔家早已拖船上岸,耆老更是叹息连连:神州安享数百年盛世,莫不成又要再起滔天洪水?
更有一官府差役踉跄冒雨而来,不顾周身泥泞衣裳尽湿而昭告官府行文:江河上游水势暴涨恐有洪灾之嫌,望各村严加防范,多加小心。自此人心越发不定,乡间隐隐有弃村而走之言。姚自谦则因肩负里正一职时时风来雨往,安抚人心,然效用不知几何。
越二日,雨势稍缓,躁动难安的村民披蓑戴笠各自出门:或直往堤坝去查看,或远行欲往浔州城中一探究竟。怎料天不从人意,两处尽皆传来噩耗:堤坝久未修缮且为洪浪反复拍打,居然已有颓败之意,若再不重新加固只怕巨浪来袭之时,姚村便成洪水横流之势。而通往浔州城中道路却因暴雨侵蚀山石崩塌而不得通行,短时间姚村再难有音讯相通。
惊闻此等噩耗,村民由惶惶难安顿失主张而鸦雀无声,然不多时有哀号声声起,却是几家妇人一时无望而就地痛哭嚎啕。初阳心中恻然,正要上前一一扶起,却听有一粗胖妇人高声骂道:“此时痛哭又有何用?怪道人说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要我说来与其如此,不如各自归家将饭菜备好以飨家中众人,或是搬离或是筑堤皆是气力活。”
“五婶说得极是,村中男丁不少难道就任由堤坝被毁,家园尽数为洪水所淹?若是加固堤坝以为自守未必不可行。”姚自谦也顺势鼓舞士气。
“人心齐泰山移,我姚村男儿非是冷漠无情之类,非是舍家远去之辈,何不同心协力护卫家园?”姚自谦族弟姚自欣也挺身而出道,“诸位且看村中姚氏一族祠堂祖先牌位皆安放其中怎可轻易舍弃?诸位再看看远处姚氏一族墓冢祖先躯体皆安息其处又怎可任其为浊浪浸没?”
“自欣说得不错,祖先安居之所不可弃,祖辈耕种之地不能去,众人一心,护守堤坝。”男儿热血沸腾有所主张,妇人们便也渐息泪水重燃信心。
当下各自分工,五婶泼辣行事利落正好管束众家妇孺,姚自谦带着村中汉子自往堤坝上去。初阳将英娘留下兼顾村中,自己不顾他人阻拦也尾随而去。
以圆木为楔,稳固堤坝之形;以土石为填,夯实堤坝之本。眼见堤外洪峰高涨,姚村男儿却再无杂念,一派热火朝天。
姚村上下一心,男儿吃睡不离堤坝,妇人则肩挑手提将饭菜送至,虽暴雨再起也不能熄灭众人心中的烈火,虽巨浪滚滚也不能拍碎众人心中的信念。
如斯者七八日,虽是堤外洪峰汹涌更甚,堤内家园却依旧安然无恙。听得远处孩童欢呼阵阵,男儿尽皆洒泪。
正当众人开怀之时,洪峰却又再起狂澜,以翻天倒海之力直撞向堤坝,前浪未尽后浪又至,势要将此处阻碍拍散击碎。初阳斗法时视巨浪如等闲,此时却是为之震撼心惊,原来法术之于天威岂是上下之差天地之别?
浊浪滔滔,震耳欲聋,巨浪无尽而堤坝危在旦夕。
☆、第103章火能生土
堤岸本自巍巍;却也难耐惊涛拍岸无止尽;渐有不安之音。人立于堤坝之上;身随之颤动不已,可知情势之危急,若再无方策只怕溃败只在眼前。姚村男儿面容皆微微见白;不知是惊惧还是无耐。
“毕竟人力有时尽;天力无竭衰。此处堤坝一破,姚村田地尽淹,屋舍尽没;我却怎忍心旁观?”初阳暗自思量;便要出手相救。
当此危时;只听得姚自谦沉声说道:“初阳且归村中,传我口讯于五婶;望其引着村中妇孺老弱往高处而去。”
“姚村男儿热血不止,当与堤坝共存,人在堤在岂是妄言?”言罢姚自谦首当其冲跳入泥水之中,以身相护。一夫振臂万夫雄,姚自谦当先,其余汉子亦一一入水,便有犹豫不决之人也为此声势所夺而奋力一跃。
众男儿手臂相挽,虽有惊涛骇浪亦不曾移动分毫,虽有天威威吓亦视如等闲,因有护卫之心而无弱懦之形,因有热火激情而成土石脊梁。一时间初阳心中激涌不止:火能生土,原亦在此。人为基石,坚守固持,不偏不倚,任尔洪浪滔天又或是烈焰冲天我自不动如山。
霎那间,紫府世界龙脉重得生息,土之气息亦翻腾不休,则见有山峦高起盘踞其中,或为河海挚友,或为溪流之源。如此施为,初阳意犹未尽,延展而出,与姚村堤坝共为坚守,寻隙补漏,固若磐石。
浊浪翻天终有尽时,人心不失比肩天地。由昼及夜,人心一齐,洪水已是黔驴技穷唯有无耐地缓缓退去,再无汹涌之波。
姚村男儿重上堤坝之时,欢呼之声惊天响地,声传岂是数里之遥,只怕是直上云霄声动日月。一轮明月适时朗朗而出,清辉遍洒,似与世人同贺。
众人皆已是泥人,面目不清难以辨识,身形亦多显消瘦然兴致不减,各自打趣。
这厢有人笑道:“三叔可是为洪水所惊吓,我见你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若是你不战而走今后在村中便难以抬头了。”
“自荣,明明是你面色惨白却来编排于我,尊老之道何在?”三叔却也不恼,反唇相讥道。
有人腿上无力跌坐地上,有人倚靠木架勉强站立,躯壳俱已疲倦不堪却独见精神奕奕。姚自谦却与几人围坐一处,低声商议轮流护守堤坝之事。
英娘早已得了初阳讯息,与五婶一同领着村中妇人将热水姜汤送来,嘘寒问暖,并督促着各家汉子一连喝上三碗才肯罢休。
姚自谦几人计定,将村中男子分作几拨,不分昼夜轮流驻守,以免洪水复重来。当值之人留守不退,其余人等各自归家歇息,蓄力养势。姚自谦方以热水布巾擦拭面容,旁人却可见其眼窝深陷,形容憔悴,想而可知这几日其身心承压之重。
虽已如此,姚自谦犹不肯退欲为当先之人,众人怎肯放任自流,当下不由分说将其架起送归家中休养。
堤坝既已稳固,缓过生气的姚自谦马不停蹄又领着村中男儿将崩塌山石清理以通路途,将村中积水排干以便往来,清淤除污重现往昔安宁。而初阳一众亦悄然辞去,往浔州城中而去。
一路行来,初阳见处处皆为洪水所祸害,却处处人烟不息;进得浔州更见城墙塌陷,而城中之人劫后余生各自开颜:官府召集工匠修筑棚舍以为急用,商者各有捐献以资贫者,寻常人家亦各自收容流离失所之人,秩序井然,不见纷乱。
天灾之时,女儿守家男儿护堤各司其责,便如青山延绵厚重不动可为倚靠。升平之世,农户纳粮商户纳税各为国用,又如平原广袤承载生息可为基石。民之于天地社稷岂是轻重二字可轻易概论?
紫府世界运转不息,青山屹立不倒,平原又起延展无边,或为肥沃田野,或为草木繁茂之本。万物得土地之力,如得筋骨之用:水中芰荷愈见婷婷之姿,山中乔木更见挺拔之势,藤蔓得援引之力,灌木有丛生之态。
有土之气息以为基石,紫府世界越发稳固,草木果实日见其多,夏日炎炎最当盛时,丰收之期指日可待。
浔江楼前,人流不断,初阳欲要登楼忆旧却为小二所阻道:“此处十日内皆不营生,只为灾民备足热汤饭食。贵客若要惠顾还请择日再来。”
初阳虽是有憾却亦欣然,众人皆是各用其力,我当何为?是了,大灾之后多有疫病,医者济世救人怎不是正当其时?
经人指点,初阳直往官府所立医署而去。其中病患之多出乎意料之外,医者皆已是足不沾地也不堪其用。见初阳到来众人无暇惊愕与招呼,各自埋头诊治。初阳与守卫官兵自荐后,亦悄然入内,择一偏僻少医处行针用药。
暗暗以真元御针,寻病者气息郁结不通之处,银光不露已是针入躯体。初阳也不惜真元,针灸通血气,药方祛病因,英娘也不曾稍歇,取药煎药,忙碌有加却丝毫不乱。
见这边二女有条不紊,行事娴熟,配合默契,救治迅捷,满堂医者皆为之所惊。有人疑猜有人向学,故而不约而同围而观之,待得初阳察觉已有数人聚集于身侧窃窃私语。
“认穴精准,用力得当,当真非是庸手。”
“何止如此,王兄且看这药方,用量大胆,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