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融入其中也似乎是轻而易举。
时近年关;年味十足;初阳越发忙碌:每日与母亲幼妹整治些待客之物;煎炸蒸煮样样都要亲手试上一试;将丢下十数年的女红拾起;给家中诸人绣些荷包鞋袜。而小狐每日耽于美食自是心满意足无暇他顾,唯有英娘虽是时时面带笑容但细心留意还是可见眼底那一分惘然。
初阳非是无心人怎能不知其忧思?想起往日诺言也有些汗颜:自己整日只顾与家人共享天伦,却忘却了人同此心情同此理,英娘又怎能不想念劫后余生的族人?自己虽是历生死碎金丹但身躯犹在,英娘锥心痛化心魔却已成一缕芳魂,孰轻孰重一判立现。
踌躇再三,初阳终究狠狠心去与众人辞别,只说是师门驱使不得不去。江父强颜欢笑并不阻拦只是叮嘱些为人处世之道理;江母将历年所做新衣件件收入行囊,嘴中还不住地低声叹息:“怎就不能多呆上些时日?年关交口还能有甚急事?”初晨初岚虽是与之相处未久,但血脉亲情难断,自是依依难舍。
小狐茫然不知其缘故,只能楞楞地望着初阳似有疑问。英娘隐隐有所猜想,眼中如有所盼却不肯出声。二女在惜别声中越行越远。不需回头,初阳也可知父母倚门远眺弟妹恋栈不去的模样,心内酸涩不知由何说起,只得勉力笑道:“不知滁州除夕热闹几许,正好前去一探究竟,英娘可要指引一二。”
听得此言小狐疑惑尽去,顾盼左右人迹全无便大胆出声道:“原来是要往英娘姊姊家中去。英娘姊姊,若是你家吝惜美酒佳肴我可是不依。”
眼见初阳故作轻松的模样,耳听小狐不以为意的口吻,英娘心中却是翻涌不定忧喜交织:不知老母幼弟可安好?不知未报家仇可会被责难?更不知幽魂邈邈会否惊骇家人?心中有所想,脸上便有些惶惶之色,而脚下却更快上几分,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往家中去。初阳也有离愁萦怀,更不知该如何劝解。幸得小狐无牵无挂,一路插科打诨方得缓和气氛。
滁州,英娘故里。江北江南虽是一江之隔却是风光迥异。甫一入境,初阳便笑道:“适才想起吉州先贤欧阳氏曾于此处彰显官声,遗下佳作数遍。如此想来吉州滁州也算旧交,我与英娘说不得亦有夙缘难解。”
“欧阳氏?想来必是醉能同其乐醒能叙以文者。初阳未提,我倒不曾想起此事。呶,往南而绵远秀丽者可不正是琅琊山?”英娘脚步依旧匆匆,但神情却渐渐松快,饶有兴致地指点起家乡的山水景致。
“乡贤有记,心生向往,怎不叫人游兴大发?”初阳一面遥指远山与小狐分辨,一面与英娘笑谈不断,想来别绪也渐渐远去。
郭家本自农户,起于乱世,显名于平世,建功于关外,一门将星如云,今朝倚重有加。怎知伴君如伴虎,一朝祸起家中男丁非是战死沙场,反而血洒刑场,怎不叫人唏嘘不已?初阳心中暗自思想,面上却不敢分毫动色,唯恐触动英娘心中痛事。
虽已近十年未归乡里,但路径一刻未尝忘却,英娘越行越疾终于停在一片旧宅前。初阳放眼一看,此处宅院依山傍水连片成面占地甚广,依稀可见当年之繁盛,怎知不过数年便已人烟凋落如斯?然则正门紧锁,想来已是久未出入,亦不知其中人物何在?
英娘见景伤情,故园残败不堪,亲族未知所在,更添几分伤感,久立回想未肯离去。初阳无奈,只得寻一乡民详询,方知今上虽将故宅赐还,但郭家却就此封闭正门,一家老小只存身于一独门小院中过活。
说及此事,无人不是扼腕太息,眼神中对今上也是多有不忿只是不敢轻易宣之于口。初阳心中不禁悚然,怨愤之语久结心怀,若能安抚犹可,若是不能只怕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朝盛世无饥馁处处有笙歌,却怎知流于浮华弊病已种。只是此等家国天下事,乃是儒士一展所长,又何须道门多加置喙?初阳摇摇头踱步而归,将闻知之事一一告知英娘。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然知晓,英娘却不肯移步,依旧望着幼年成长之所怔怔发呆。小狐也知兹事体大,不敢出声搅扰。盏茶工夫后,英娘才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本乡本土,已知所在,英娘轻而易举便寻至家门。此处倒也不算简陋,犹可见新近修葺痕迹,而炊烟缭缭却似一普通人家。英娘欲进还退,犹豫再三,初阳只得自行上前叩响门环。
应门而来者乃是一束发男儿,容貌甚肖英娘,只是腿脚似有不便,行进时一瘸一拐。见门外二女,来人一脸诧异,却依旧有礼:“久未有客,却不知二位姑娘所为何来?”
轻纱下英娘几欲脱口唤出幼弟名号,却顾忌左右强忍不言。初阳将小狐放下,上前还礼道:“远来之客,欲见堂上老夫人,并带来英娘些许消息。”
“此言当真?可不能诓骗于我。”男儿闻言惊骇异常、惊喜非常,居然上前欲要拉住初阳一问究竟,只是碍于礼仪终是退后。
“我自不会哄骗与你,此处不便不如进屋再做详谈?”初阳伸手牵住英娘,随着那男子往院中而去。
院中有一老妇人,身形佝偻神情安详正领着几位老仆整理事物,见男子进来也不抬头只温言问道:“故友稀少,邻里忙于年关,子兴今日却是何人来访?”
郭子兴方未报得喜讯,英娘却已跪倒于前,望着老母亲较之常人更显苍老的面容顿时泪如雨下,一声母亲哽咽在喉中久不得出。母女连心,见此情此景还有何不明白?老妇人当下顾不得掀开轻纱辨识,便抱着英娘哀哭不绝。其声如鲛人泣血,孤猿哀啼,摧人心悱,初阳也不免动容,小狐也不忍听
☆、第80章寻本溯源
母女这厢放声痛哭;子兴也掩面而泣,仆从更有涕泪俱下者,连小狐也将将洒了几滴泪珠。足足一炷香时间;郭母方才拭泪而起;将英娘揽入怀中,口中自顾喃喃低语,指尖却细细描摹其脸庞一遍一遍,似乎要进一步确认自己心中所思所念。由此观之,老夫人的眼神多半是不济事了。
英娘泪眼迷离,打量着老迈半瞎的老母、未及加冠便已身残的幼弟和数位忠心耿耿但年老力衰的旧仆;心中久违的怨毒之心隐然有死灰复燃之势。其势迅即引动轻灵剑锵然出鞘于半空盘旋不定;有杀伐之气引而待发。小院中气氛霎时间肃杀非常;叫人惶恐难安。
初阳暗道不好;郭家这般惨境居然引动英娘恨意,若是放任只怕后果难以收拾。正要运转同心诀稍加干涉,却听得郭母轻抚其背破涕为笑道:“只说是阴阳永隔再难见,不意还有今日。只觉苍天待我不公,怎知儿女双双在眼前?得见英娘,于愿足矣,不复有憾事。”
这一笑如春风徐徐破碎寒冬,英娘眼中厉色缓缓消散,手中握拳也慢慢张开,轻灵剑更是清啸一声消失不见,小院又是一番祥和之象。子兴乘势多加劝慰,且一瘸一拐自为先导将众人引往正堂,而老仆手疾眼快早已将清茶备好一一奉上。
“贵客远来本应尽力款待,却应一时忘情而多有怠慢,惭愧惭愧。”情绪逐渐平复,郭母又是一派大家风范,“陋室粗茶奉客虽是稍嫌不足,但仓促间也只备得这些,勿怪。”
“英娘与我识于患难时,友于生死间,情愈姐妹何必贵客二字?老夫人只当我是家中子侄辈一般,粗茶淡饭打发足矣。”初阳见眼前老妇人经大变历艰险犹能坚韧不折风骨不易,心中亦是大加赞赏。
“英娘生来性情执拗,老身常恐其行事过于任情以致偏激,能得初阳为友真是幸事。”知女莫若母,郭母虽不曾亲见入魔之事却能揣测几分,“初阳言谈不俗行事洒脱,非常人能及,莫非乃是道门中人?”
“噫,夫人何出此言?”初阳挑了挑眉反问道。
“当日圣旨明谕,郭后因忧伤成疾早已身故,葬于高陵身后荣显。若是英娘早已不在,眼前之人又能是谁?若是英娘未曾故去,今上焉肯任其游走于外?只怕清武山于中出力不少。”郭母一语惊四座,贵勋名门果然所知甚多所见甚广。
初阳避而不答,只笑道:“早应与英娘同来探望以解夫人爱女之心,奈何行走世间诸事不由人今日方得到此,正要多做盘桓老夫人勿要嫌弃才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郭母将门主母行事也不同一般妇人,心思通透言谈不俗外又多了几分爽朗大气。英娘立于一旁却是百转千回若有所求,一脸犹豫不决。
初阳暗暗叹息,事不关己则能分清利弊,事一加身又有几人不能迷惑其中?英娘往日言辞犀利往往一语中的,行事决断利落不曾拖泥带水,今日情深之下也不免失态。此情非独英娘,自己也概莫能外。若不是小狐英娘师父等一干人等尽力扶持点醒,只怕江初阳犹在玉华峰上自怨自艾。
思及此处,当下初阳上前轻轻拉住英娘道:“居留此处,英娘可不能惫懒,须得陪我四处览胜。我也不白打秋风,赖有医术颇可依仗,若是夫人子兴不弃,便由我来诊治一二,或有意外之喜。”
郭母尚未作答,英娘已是惊喜交加,急急追问道:“此言当真?可能痊愈?”
“哪有医家未曾诊看,便灼灼煎迫若此?英娘情急过矣,收心忍性,徐徐图之,于己于人方是良策。”初阳一语双关,“过忧过喜俱是有害无益。”
“正是,姊姊心急太过了。总要等江家姊姊望闻问切过后,才好一下断语。”郭子兴也劝解道,脸上不知何故居然有些羞赧,“母亲眼疾极是不便,还请江家姊姊多多费心。至于我之腿伤,只怕、只怕多有不便不如作罢。”
“难不成军营之中危急之时,还有男女之别授受不亲?子兴过于迂腐拘礼了,只不过是腿伤又何必如此?”初阳为解子兴尴尬,故而出言打趣。
“姊姊医术乃是真人一脉亲传,兼有信安杨家之长,可算是神州国手。能得其救治是你福气,不要推三阻四。”小狐见子兴多有退却,以为其对初阳医术多有怀疑,心中愤愤不平脱口而出。
眼见故去之人犹在膝下,耳听灵异小兽忽做人语,初阳身份自是昭然若揭。郭母心中早已明了自是无事,郭子兴却是一惊,望着小狐眼中疑惑重重。小狐却不以为然,甩了甩尾巴道:“随口一说,何必如此讶异?少见多怪。”
“小狐又多嘴,惹出事端小心师父罚你。”初阳低声斥责,小狐却习以为常,只是撇了撇嘴懒洋洋地伏于椅上,再不开口。
初阳也知无用,低声笑了笑,径直上前与郭母查看病情。英娘心情稍作收敛,见状便随之而上,留下子兴与小狐两两相望。
运转真气初阳以神识仔细操控,将其微微沁入郭母眼中厘清其中脉络走势,灵石洞中习得之法用于医道却也相得益彰,果然是一理通万理同。不多时,初阳便收功而起,俏生生地说道:“夫人只怕是忧伤过度整日以泪洗面方有此病。无妨,待我外用针灸内用汤药必能复明如初。”
初阳转身又至子兴面前如法炮制,无需肌肤相接便已诊治完毕。不知为何,初阳居然微含怒意,语气也有些沉重:“子兴这腿伤只怕不是天灾而是*吧,何人如此肆意妄为?”
“墙倒众人推,一夕遭难亲友尚且避而远之,落井下石者又何足为奇?”郭子兴倒是波澜不惊,“只是虽有旧日之人为恶,却也有非亲非故之人出手相救,起起落落间看尽人情冷暖,方知往日相亲者不足为依仗,往日不屑者未必无大义。”
初阳眼见当日英娘大是大非前幡然醒悟弃家仇全天下,今日又见子兴幼年致残却能胸怀宽广不为偏执,不禁暗想:古人言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英娘子兴能行事如此,岂不在其父母?原来水清问源,人正寻本。家学渊源便如这汩汩活水,人立于世凭此为根。人间万家与千江万河又有何异?
☆、第81章救治
见初阳顾自沉吟若有所思而未有定论;英娘眼中不免有些忧色,迟疑相问道:“莫非是旧疾棘手,难于施救?”
“非也;非也。英娘不必多做猜想;子兴腿足不便只怕是当时救治不得法所致。”初阳回过神来,摆摆手自信地笑道,“若是寻常医者定当束手,于我却非难事。只不过恐需将昔时接骨之处重新处置,子兴可能受得住这痛楚?”
堂中之人闻言无不欢喜,子兴更是频频点头;脸色红润激动不已。想来这残腿与他便是那悲伤过往的烙印;日日相随不得少离;一朝有望解脱如何不肯?
“可要备下何等事物?初阳你且细细数来;我嘱咐人去一一备齐。”英娘向来稳重妥当,今日却急切纷乱,乍见生离死别的亲人,情绪忽喜忽悲不与常时同。
“何必大费周章,只需细致棉布一卷,门外柳枝一节足矣。”初阳将所需之物慢慢道来,不急不躁,“对了,再唤人去溪前取一盏澄净之水我另有他用。”
“棉布之用我能尽知,柳枝溪水之用却是茫然无解,姊姊不如说来听听?”小狐见郭家老仆领命而去,百无聊赖的它却又来腆着脸来凑趣。
“不可说,不可说。山人自有妙用。”初阳一脸神秘,倒叫小狐心痒难耐,急得团团乱转,连少年老成的子兴见了也不免动容一笑。
不多时,棉布送至,柳枝已得,唯有溪水路程稍远犹在途中。初阳着子兴寻一简榻安卧,神识引导真元猛然发力。旁人只听得喀嚓两声似是关节脱臼又复位,子兴也是闷哼一声冷汗如雨想必是痛不可遏。
初阳也不停手,木之气息随即流转而出,那节干枯的柳枝居然渐渐转青其上新芽跃跃欲出,叫人多有猜想。
“借得一分生机,助你骨肉重生,去。”初阳轻敕一声将柳枝没入子兴腿中,棉布也顺势翻飞而起,只不过眨眼间伤腿已是包裹停当。子兴也已安然入睡,悄无声息。英娘难以置信,轻声问道:“似这般便已可算救治完毕?会不会留有后患?”
“以推拿之术扶正其骨,以杨柳生机相助其活,以棉布束缚固定其位,三者具备病根已除,余下之事托赖汤药之力即可。何况子兴尚未长成,正是生机勃勃之时,只怕不足半年便可恢复如新。”初阳振振有辞言之凿凿,叫人不得不信。
“不如让子兴多加歇息,这半年只怕他不能落地,还要着人小心伺候。”初阳招手示意众人离去,重归正堂叙话。
“为何以杨柳之生机助其生发?为何不用松柏桑榆?”小狐心中疑问犹在难于平息,未及落座便乘势追问。
“人常道蒲柳之姿望秋先衰,却不曾想杨柳易生易发遍生神州寒热之地,随意折枝即可成林,其生机强韧岂是其他树木所能比拟?用于此处最是恰当不过。”初阳方才虽是一气呵成,神识却消耗颇多,脸色也不免有些发白,却依然细细阐明以免英娘等人困惑。
“原来如此,果然奇思妙想非比寻常,叫人大开眼界。由此观来老身之眼疾也是无需多忧,不若稍作休息明日再行医治。”郭母虽不能看清初阳神色,却能以常理度之,故而温言相劝。
“不碍事,正好溪水已至,不如一并了结。”初阳调息片刻,便起身取起溪水一盏,真元凝水为针,而水之气息附着其上,疾刺穴位。只见数点银光飞过,转眼便已尽数隐没。如是者三番,初阳方才停手。
郭母只觉眼中有热流传动有些酥麻微痒,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轻揉,怎知又有清凉之水忽来润泽,叫人。wrshu。舒适已极。冷热交替,眼前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景象竟然渐渐可以辨识轮廓,怎不叫人惊喜?郭母不禁脱口赞道:“神乎其技。”
“夫人方有好转且多歇息,少用目力。即时起每五日我与你用针一次,开春时节便可与英娘共赏春花缤纷春水涓涓矣。”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