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个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头上歪戴着一顶油腻不堪的瓜皮帽,上身穿件马褂,敞胸露怀,腿上捆着一副长飘带,双手叉腰,翻眉吊眼,正骂得起戏,把手指缝里夹的半截烟卷往地上一摔,火星四溅,“我周斌花了一百块大洋从丁寡妇那买的人,看你们哪个敢管,谁敢伸手拦绊,我当下就给他来个白刀进红刀出!”说着,伸手从绑腿带里抽出把攮子晃着。
李敬怀也在场看热闹,拉长声音说道:“这是人家姓周和姓丁两家的事,没有什么看头,都回家吧!”
这个周斌是远近出名的光棍,最是无赖麻缠,因为浑身黑皮肉,外号“黑骨头驴”。在他爹手里,家业就败落了,可他从小在洋烟盘下和赌场里爬,抽大烟,赌博,样样精通。人们暗地里说他:赶过牲口开过店,卖过洋烟赌过钱,贩牲口,卖寡妇,七十二行都转遍”。
周斌嚣张的一叫,再有李敬怀帮腔,围观的老百姓干瞪眼没话说了。这也不能怪他们不热心,没有正义感,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规矩,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丁寡妇骗婚卖儿媳,是丧良心,可你只能骂她,却没有理由阻碍她。
见众人气势弱了,周斌得意起来,扫视了下院里的人,惊天动地喊了一声:“走,他妈的,这有什么看头!”接着转身对占富扬了扬下巴,讥笑道:“小子,滚开点,老子今天娶媳妇,不想见血,过个一、两个月,你拿一百块钱来,老子转卖给你,要不你到窑子里去找,可这小寡妇的红,老子今天是拔定了。”
占富气得浑身发抖,想拼命却又被跑过来的老爹抓了个牢实,拉到一旁苦苦劝个不停,两个孩子的心思老一辈都明白,可看见够不着,逮住两手空,人穷挺不起腰,再说人家占在理上,跟个烂命一条的无赖争,能得着什么好。
秀儿浑身打战,两眼珠子不动,扯着她娘的两肩,直声直气的说道:“我死也不走,死也不走,活着还不如个牲口,今儿卖,明儿也卖,我就死在这里吧!”
“臭女人,想死?那也得死在我周家门里,然后给你扔乱葬岗狼吃狗刨。”周斌发狠的推开满仓,伸手就去抓秀儿的头发。
“等等。”孟有田实在忍不住了,这尘世上怎么什么杂种都有,这也能叫个人吗?活生生是个畜牲。再说有春儿在旁边,已经被气得咬牙切齿,身子发抖,自己若是旁观不语,会不会在她小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
周斌被孟有田攥住了胳膊,你想成天抡锄头抓撬棍的大巴掌,劲有多大,就象上了道铁箍,一个洋烟料子鬼哪里顶得住,疼得差点要跪下,屁股一撅,呲牙咧嘴,一个劲的“放手,呀呀呀呀,放手啊!”
就他妈的这两下子,还敢这么嚣张,孟有田夺过他手里的小攮子,方才放开他,冷冷的瞧着他的反应。
流氓、无赖多数都是欺软怕硬,如果身手厉害,那就不好对付了,俗话说:流氓会武术,警察都挡不住。不过,白斌很显然不属于这种,他不过是靠着不要脸、胡搅蛮缠、坑蒙拐骗出的名。对付这种无赖,你要先示之以威,然后再比他还无赖就行了。
周斌揉了半天胳膊,指着孟有田骂道:“哈哈,哪个裤子没穿好,把你个龟孙给露出来了?”
“啪!“孟有田一个大耳光扇过去,打得周斌身子一晃悠,一拳杵回来,被孟有田挡了回去,孟有田不紧不慢的说道:“有话好好说,你丫吃大粪长大的。”
“我操……”周斌刚骂出两个字,孟有田一拳捣在他胸口上,依旧是那个腔调,那句话,“有话好好说,你丫吃大粪长大的。”边说边顺手操起秀儿她娘扔在地上的铁帽拐杖。
周斌捂着胸口,强装好汉,手指着孟有田,“怎么着,你和这小寡妇偷鸡摸狗,明铺夜盖……哎哟,哎哟。”
“有话好好说,你丫吃大粪长大的。”还是那句话,不过这回孟有田抡起了拐棍,没头没脑的就是几下子,打得周斌抱头乱蹦,吱哇乱叫。
第三十七章 胡搅和
这个周斌今天算是倒了霉了,他本来以为凭着他的“赫赫威名”,吉祥镇这帮泥腿杆子还不得服服帖帖的听话,顺顺当当的把个黄花闺女当寡妇接走,所以他也没找什么狐朋狗友,只雇了乘小轿和四个轿夫,这回一挨打,可真就没人帮他了。
“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周斌被孟有田一拐棍敲在腿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捂着满头包,口气软了下来。
孟有田用拐棍指住周斌的眉眼五官,说道:“说吧,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周斌直了眼睛,对呀,我说什么呀,我是正大光明来接寡妇,却被你胡打了一顿,“我花钱买的人,抬走明正言顺,你凭什么不让?”
“我啥时候说不让你抬人了?”孟有田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周斌眨了眨眼睛,被弄糊涂了,想了想说道:“那你刚才说等等是啥个意思?”
“等等就是等等啊!”孟有田似笑非笑的说道:“既然是你花钱买的人,我们当然没有二话,可这买卖的字据得让我们看看吧!”
“他们一家子都看了。”周斌一指秀儿全家,觉得这顿打实在是不合算。
“他们又不识字,看了也没用。”孟有田摇头道。
“我识字,我能看出真假来。”李敬怀突然象老公猪般哼哼呀呀的走过来,不知道他是什么用心。
周斌一听拿字据,立刻站起身扑打扑打身上,从怀里掏出了契约,底气十足的一晃,“喏,白纸黑字,还能有假不成,你不识字,可以请旁人给念念听听。”说着,递给了李敬怀。
李敬怀咳嗽一声,很有优越感的扫视了下院里的人,把契书高声念了一遍,大概意思无非是丁寡妇将自家媳妇卖给周斌,以清偿欠债,还有买卖双方和中人的名字,李敬怀抑扬顿挫,念得挺来劲,村里几个直性小子恨得握紧了拳头,心里暗骂:你个溜沟子*的狗腿奸臣,屎克螂爬在牛腿上,显在你什么地方。
“空口无凭,有字据为证。”李敬怀把契约夹在指头缝里,右手指点着上面的手印,说道:“千字纸墨会说话,这还有假,这可没有半点含糊。”
院子里的人都不吭声了,周斌得意洋洋的点上根烟卷,斜着眼睛看着孟有田,那意思就是:怎么样,小子,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孟有田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敬怀,不急不慌的问道:“白纸黑字写得挺清楚,可这手印就有问题,你说没半点含糊,那丁寡妇是把手印按在你屁股上了还是按在你肚子上了,你亮出来让大家比对比对呀,还有那中人的手印,不是按在你**上了吧?”
李敬怀本想讨周斌个好,成亲的时候能捞碗过水面吃。可被孟有田这么一问,立刻愣怔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说呀!”孟有田立刻沉下脸喝斥道:“你这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了,子丑寅卯都没弄清楚,就敢说没有假,不含糊。”
“对呀!”占富爹一把没拉住,这小子嗖的一下蹿过来,抓着李敬怀的胸襟不住摇晃,“说不上来就扒你的衣服裤子,看丁寡妇的手印按在哪里了?”双连、愣子、有新等几个年轻人也围住了李敬怀,七嘴八舌的应和着,暗地里踢一脚杵一拳。
李敬怀慌慌张张的说道:“我,我,我不是……”边说边往后躲闪,屁股上也不知道挨了谁一脚,立刻又向前走了一步,四下张望一下,紧着把手里的契纸塞还给周斌,“我错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这,这契约是真是假,我看不明白,看不清楚。”
孟有田嘿嘿一笑,转头对周斌说道:“你看,连我们村这位识字的李先生也看不清楚这契约是真是假,那就没办法了,可不能稀里糊涂的让你把人抬走,日后这丁寡妇找上门要人,我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周斌拿着契约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看这阵势再闹下去也占不了上风,边骂边往外走,“好,好,你们全村人都耍无赖是吧,欺负到老子头上了,算你们瞎了眼,我把丁寡妇和中人都找来,看你们还有什么招儿。明儿不来,后儿准到,人还是我的人。”
……………………
都说空口无凭,字据为证,可这字据都浸透着穷人的鲜血。地主老财一向是拿着契约来害人,要么欺负你不识字,在里面写上些苛刻条文。要么就直接来狠的,写好文契,填上个死人名字当中人,到城里一过契,穷人的地基土地就成他家的了。什么,你有底契,顶个屁用,你买在前,我买在后,只要上下打点好了,这地还是我的。想告状,嘿嘿,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这句话,压得多少穷人忍气吞声,干咽冤屈气。
今天孟有田一阵胡搅蛮缠,村里年轻人一起哄,把无赖周斌气跑了,还煞了李敬怀的风头,可大家心里还不踏实,也没什么笑模样。都是大门没出过,老实烂头的长工汉,遇到周斌这号又踢又咬的野牲口,真是没招。
人渐渐的散了,唉声叹气,虽然可怜秀儿,可也实在想不出一句合适话来安慰。剩下的几个被秀儿一家让进了屋里,抱头的抱头,蹲地的蹲地,抽旱烟的抽旱烟,都在冥思苦想找办法。
占富他爹两手抱个脑袋,想呀想不出一点办法,越想越感到人世间就是有命运这种东西,要不,好生生个女人,咱就倒了大运,配了这么个黑煞神。自己儿子和秀儿多好的一对,就是被钱憋的凑不到一块。本来还想着找丁寡妇说和说和,多少出点钱,还许能成了这门亲事。现在看来,就是掏出心肝给她吃了,也没这回事。要不当初也不会弄虚作假,骗娶了秀儿。
第三十八章 出主意(祝节日快乐)
“都怪娘啊,原当初我心想,他家比咱多二合半米,总许人品还不坏,早知道是这么个鬼祟恶毒,那年我硬愿活活饿死。别说二斗米,二百石米,我也舍不得把秀儿给了他!”秀儿她娘坐在炕上,流着眼泪,不停的念叨。
占富蹲在地上,憋气肚胀得那么难受,不由抬头瞟了眼秀儿,秀儿倒是不哭了,和春儿搂抱在一起,眼睛红红的,也在瞅着他,两人闪眼一对光,赶紧又把脸扭到一边。
二愣子腾的站起来,气呼呼的说道:“谁怕谁,狗日的再来,山羊打架,咱就和他硬碰硬。”
“你倒是出个主意呀!难道真得拿刀弄杖的?”春儿耐不住这压抑的气氛,不由得推了孟有田一下。
“对,对,怎么把恩人忘了。”秀儿她娘抹了把眼泪,“要不是有田,今儿秀儿就进火坑了,有田心眼多,整治得周斌那个无赖灰头土脸,一定也有办法救救我们秀儿,救救我们全家。秀儿,快去求求你有田哥,还有你春儿妹妹。”
众人一齐把目光聚集到孟有田身上,孟有田挠挠脑袋,咳嗽了一声,说道:“办法倒是有,就是得冒点险,我就怕你们现在说得震天响,到时候都草鸡了,倒把我闪个大跟斗。”
“你说,谁要是草鸡,就不是个汉子。”占富瞪起了眼睛。
“对,他要再来,碾轱辘掉在地上,咱们还是都下手。”二愣子跟着说道。
秀儿她娘虽然心疼姑娘,但还是有点底虚,说道:“周斌是个无赖,猫不急不上树,兔子不急不咬人,真要是捅火了他,也不是好招架的。”
“事情的根子不在周斌身上。”孟有田接过秀儿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慢慢说道:“这种人就是忽雷雨,喷头大,不用尿他。关键是丁寡妇,只要把这卖人的事情搅黄了,没有名义,那周斌敢来抢人不成。”停顿了一下,他看着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继续说道:“办这事得胆子大,而且秀儿最好有个下家,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啥意思?你要把秀儿卖了?”春儿疑惑的问道。
“呵呵,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孟有田笑道:“不过,秀儿可以自己选,买家就是屋子里这些人,你愿意到谁家去,跟谁过日子?”
秀儿紧紧咬着下嘴唇,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半天才低声说道:“俺守着娘过一辈子。”
“那不行,一看就是假的。”孟有田一本正经的摇着头,“这样吧,我指一个,你点头就算同意,我们马上就给你办事去,你不同意,这事我们也没法管了。”
“他——他——那他呢?”孟有田挨个指着,最后指在占富头上。
秀儿垂着眼睑,低下了头,脸都埋在小褂子上了。
“行了,就是占富了。”孟有田一笑,“占富,这是为了你媳妇的事,你可得出大力呀,要不你就继续打光棍。”
“嗯!”占富憨憨的点了点头。
“大伯,您愿意让秀儿过门吗?”孟有田又对占富爹说道:“您怕不怕日后有人来欺负她。”
“占富能娶上媳妇,我死也合眼,还怕个甚。”占富爹用力一磕烟袋锅,“秀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遭难我心里比油炸还难受,要是过了门,那就是我家的人,看谁敢来胡闹,我跟他拼老命。”
“成了。”孟有田一拍巴掌,站起身说道:“事不宜迟,占富、满仓,你俩连夜跟我到丁家铺去一趟,把事情办了。对了,谁知道丁寡妇家的位置?”
“啊,你不是想把丁寡妇给弄死吧?”春儿大吃一惊。
“那还叫什么办法?”孟有田笑道:“弄死丁寡妇,那周斌抬着尸体也得找上门来,咱弄的这个法子要一劳永逸,让丁寡妇有苦说不出,周斌干瞪眼也没辙,弄个鸡飞蛋打。”
“村头第三家,院里有棵大槐树,院墙有半人高。”秀儿松了口气,如实答道。
“有狗吗?”孟有田细心的问道。
“我记得村里面的人家有几条狗,你们不往里面去,轻手轻脚的应该没事。”秀儿补充道。
占富愣愣的问道:“兵荒马乱的,狗叫也没人敢出来,咱们拿点家什不,就这么空手去哇?”
“这个,你拿着。”孟有田把小攮子塞给他,一眼瞟见满仓犹犹豫豫的,脸色发白,便不悦的说道:“这可是为你妹子的事情,瞧你那样,害怕了。”
“没,没害怕。”满仓有些结巴的说道:“可,可你得把,把事情说清楚呀,又是晚上,又是拿家伙,要搞人命啊!”
“得了,你甭去了。”二愣子是个急性子,一下把他拔拉到旁边,对孟有田说道:“有田兄弟,带我去,我胆子大,还睡过坟圈子呢!”
孟有田点了点头,“走,先上我家取点东西,这时辰去,明早天不亮就回来了,这边还得好好安排呢!”
……………………
晶莹的星星在无际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辽阔的田野在静穆的沉睡,野花和树叶散发着馨香,空气浓郁而又清新醉人。
孟有田回家取上几张纸,又把八音子塞到绑腿里,腰上别上独角牛,拿了条麻袋,出门便和二愣子、占富向丁家铺奔去。路上,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两个人说了一遍,(W//RS//HU)占富喜得眉开眼笑,二愣子连伸大拇指,说是高招。三个人边走边商议,把如何行动,如何动作,各人的分工详详细细说了个清楚。
连走了三个多小时,孟有田等人来到了丁家铺,正是半夜,村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三个人先躲在村外,歇了一会儿,将小褂子脱下蒙住脸,轻手轻脚的进了村。头一回干这事,都有些紧张,好在挺顺利,很快便到了丁寡妇家院门外,半人高的院墙也挡不住他们。
三个人在门口埋伏好,孟有田开始用手挠门,喵喵叫了两声,再继续挠门,然后又叫了两声……
祝大家十一快乐,全家幸福,样样也想轻松轻松,陪陪家人,不是断更哦,一天可能一更,歇息三、五天,以更好的状态回报各位朋友。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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