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与愤仇,却又已回到她心里。
她的眼睛又湿润了,长长的睫毛像是不胜负担大多的忧郁,而又沉重地合了起来,她合
着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目光一转,望向土墙的破洞,又自长叹一声,道:“天亮了,
我该走了”“她缓缓回过头,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许多:“我不说你大概也会知道我要到哪里
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仇人,你也该走了,天亮了,天亮了……”
她梦呓般重复着自己的言语,转身走到门口,似乎要证实一下外面是不是天亮了一样。
晨雾也散了,但晨愁却未散,她再次回过头,凝注着卓长卿一眼,生像是她已自知以后
永远也见不着他似的,因为她已抱定了决死的心,去复仇,或去送死!这其间竟没有选择的
余地。
卓长卿缓缓站了起来,他领受得到她言语与目光中的含意,这是他平生从未领受到,甚
至从未梦想到的感觉。
直到她已缓缓走出门口,他才如梦初醒,脱口呼道:“姑娘!”
温瑾脚步一顿,口过头,默默地凝注着他,他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那温如玉到哪
里去了?”
温瑾缓缓摇了摇头,幽幽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会找得到她的,一定
找得着她的。”
卓长卿抢步走到她身边,鼓起勇气:“那么我们就齐去找吧!”
温瑾微微一楞:“我们……”
卓长卿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苍穹:“家父家母也是死在那温如玉手里的!”
温瑾全身一震,却听卓长卿又道:“十余年前,在黄山始信峰下——”温瑾“呀”地一
声,脱口轻呼出来:“我记得了……我记得了……黄山,那是在黄山……是你,想不到是
你……”
她缓缓垂下头,似乎在叹息着造物的微妙,若换了两日以前,这两人原本是仇敌,但此
刻……
卓长卿又叹道:“所以,我该陪你一起去。”
他垂下头,她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卓长卿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心意相流,
但觉自己心胸之间突然生出无比的勇气,卓长卿接着叹道:“为你复仇,也为我复仇,唉—
—只怕那温如玉此刻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语声一顿,朗声又道:“但我们一定找得到的,是吗?”
默然良久,这一双敌忾同仇的少年男女,便齐地掠出了这残败的寺院,掠向天目山巅,
那就是温如玉原来歇息之处。
他们虽然深深知道他们的处境是危险的,因为天国山巅上除了丑人温如玉之外,还有着
许多个武林高手,这些人原本是为了要对付一心来参与天目之会的武林群豪的,但此刻却都
可能变做他们复仇的障碍。
但是他们心中却已毫无畏惧之心,但只要他们两人能在一处,便是天大危难也不放在心
上。
此刻朝阳已升,彩霞将消未消,旭日映得满山青葱的木叶,灿烂一片光辉,轻灵而曼妙
的飞接在温瑾身旁。
只听温瑾幽幽叹道:“你的仇人除了……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尹凡,假如……假
如……唉,我们上山找不到她,我就陪你一,起去找尹凡,但只怕……”
她又自一叹,终究没有说出失望的话,卓长卿点了点头,心中突然一动:“昨夜你怎的
那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尹凡就在此山附近吗?”
温瑾道:“我昨夜根本没有跟去,因为……因为我心里有那么多事,我只是在半山喝住
那两个少年,让他们自己说出尹凡落脚的地方,当时我还在奇怪,明明一问就可知道的事,
姑——她为什么还要我跟去,因为那两个少年根本下敢说假话的,但是现在我却知道了,她
不过只是要将我支开而已。”
卓长卿目光一重:“昨夜你若没有半途折回的话,只怕一一”温瑾忧郁地一笑:“所以
我现在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话。”
天目山上,林木苍郁,而入说话之间,身形已掠过百十丈。
温瑾突又叹道:“这么一来,只怕会有许多专程赶来的人要失望了,唉——这总算他们
幸运,要不然,——”卓长卿剑眉一轩,突然脱口道:“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
温瑾道:“你只管说好了。”
卓长卿叹道:“决刀会的那些门徒,——唉,不问也罢,反正事过境迁——”他生怕温
瑾说出令他伤心的话来,因之他想来想去,纵想问出,但话到口边却又不忍说出口来了。
哪知温瑾却正色说道:“你不用担心,那些人真的不是我动手杀的,而且也不是我那些
婢子们杀的。”
卓长卿不禁松了口气,他真不敢想,假如温瑾说:“是我杀的。”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微笑一下,忍不住又道:“奇怪的是,那些人不知究竟是谁杀的?”
温瑾轻叹一声,道:“这个人你永远也不会猜出来。”
卓长卿变色道:“是谁?”
温瑾叹道:“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反正你以后总会知道的。”
卓长卿脚下不停,心念数转,却仍忍不住间道:“难道是那万妙真君尹凡?”
温瑾摇了摇头,卓长卿又道:“是他的几个徒弟?”
温瑾又摇了摇头。
卓长卿奇道:“这我倒真的猜不出了,只是奇怪的是,江湖中不知谁有那么霸道的暗
器,除了这些人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了。”
温瑾轻轻一笑:“那些暗器叫做无影神针,倒的确是我发出来的。”
卓长卿心头一震,倏然顿住身形,面容亦自大变,颤声道:“是你……你……”
温瑾又自轻笑一下:“不过我发出这些暗器非但不是伤人,而且还是救人的。”
卓长卿竟不禁为之一愣,大奇道:“救人的?此话怎讲?”
温瑾道:“这话说来很长,我慢慢再告诉你,总之你要相信,现在我……我再也不会骗
你的。”面颊微微一红,伸出玉掌,遥指前方,道:“你看到没有,前面那绿叶牌坊,那就
是本来准备做天目之会的地方了。”
卓长卿愣了半晌,心中反复想道:“……现在再也不会骗你了……”
这句话,不觉疑念顿消,抬头望去,只见前面山荫道上,林木渐疏,山势顿阴,一条石
梁小道,笔直通向山去,石梁山道上却赫然矗立着一个高约五丈,宽约三丈,虽是树枝搭成
的,但气势却极巍然的绿叶牌楼。
牌楼两边,挂着两条血红的长联,上面写着斗大的十六个孽巢大字:“仰望苍穹无穷,
俯视武林群豪!”
对联并不工整,但口气之大,却是少见,卓长卿冷笑一声,道:“这想必是那温如玉写
的。”
温瑾摇了摇头,突笑道:“写巨幅对联是谁:只怕你也万万猜不到。”
卓长卿不觉又自大奇:“是谁?”
“温瑾道:“写这副对联的,就是在武林中人缘极好的那个神偷乔迁。”
卓长卿心头一震:“难道就是拿着三幅书卷,到处扬言的巨富神偷乔迁,这倒真是令人
无法意料,他怎么会与温如玉有着干系?”
温瑾淡淡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人的善恶,真叫人猜不透,武林中谁都说乔迁是
个好人,其实——哼,这人我知道得最清楚。”
原来当时丑人温如玉立下决心,要将武林群豪都诱到天目山来,她想来想去,什么都不
缺少,就只少了一个传讯之人。
要知道此种情事,若要在江湖传扬出来,温如玉必是不能亲自出面,因为那么一来,别
人一定会生出疑惧之心,而这传讯之人,不但要口才便捷,而且要在武林中本有极好人缘,
使得武林中人不会疑心她别有用心。
她想了许久,便着人下山,到武林中寻了一个符合此种条件之人,其一便是乔迁,另两
人其中之一生性刚强,本极不满温如玉的为人,上得山来,不到一日,就被温如玉给制死,
临死之际,他还骂不绝口。
另一人也不愿做此等害人之事,口里虽然答应,但夜间却想乘隙溜走,自然也被温如玉
杀了灭口,而那乔迁不但一口答应,且还替温如玉出了许多主意,于是他临走之际,不但带
了那三幅书卷,而且还带走温如玉的一袋珠宝。
温瑾将这些事对卓长卿说了,只听得卓长卿剑眉怒轩,切齿大骂,他生性忠直,自然想
不到世上还有此等卑鄙无耻之但温瑾却淡淡笑道:“这种人我看得多了,有些人在武林中颇
有侠名,其实——哼哼,等会你到了里面,你就会发现许多你根本不会想到的事。”
卓长卿长叹一声,随着她掠人那绿叶牌楼,前行十数丈,山路忽然分成两条岔道,一条
道口立着一块白杨木牌,上面写道:“易道易行,请君行此。”
另一条道口,也立着一面自杨木牌,上面写着的却是:“若行此道,难如登天。”
卓长卿心中一动,方自忖道:“这想必是那温如玉用来考较别人轻功的花样。”
却见温瑾脚下不停,身形如燕,已自当先向那难道中掠了过来。
他心中不禁暗笑:“她真是生性倔强得很,此时此刻,她在我面前竟还不肯示弱,偏要
走这条难走的路,唉——其实她留些力气,用来对付仇人岂非要好得多。”
但此刻温瑾已掠出数丈,正自回头向他招手,他心念轩处,却也已随后掠了过去。
其实他自己生性亦是倔强无比,若换了他自己选择,也必会选择这条道路无疑,倏然几
个起落,他身形也已掠出十数丈,只见这条道上山石嗟峨,道路狭窄,果真是难行无比,但
是他轻功却极佳妙,此路虽然难行,他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方自暗晒:“这种道路若也算难如登天的话,那么世上难如登天的道路也未免大
多了。”
哪知他心念尚未转完,前面的道路竟然更加平坦起来,便是轻功毫无根基的普通壮汉,
只怕也能走过。
他心中不禁又为之疑惑起来,忍不住问道:“这条道路也算做难行的话,那么那边‘易
道’之上,岂非路上铺的都是棉花?”
温瑾一笑道:“你又猜错了。”
卓长卿一愕,心念动处,突然恍然道:“原来这又是那温如玉故弄玄虚,是不是?易道
难行,难道易行,这么一来,武林中人十中有九都难免要上她的恶当。”
要知道他本乃聪明绝顶之人,虽因涉世不深,再加以夭性正直,是以对于人心险恶之
处,他往往看不甚清,但只要别人详加指透,他立刻便能毫无困难地猜到事实真相。
温瑾果然颔首道:“这次你倒猜对了,那条易道,表面看来虽然平平无奇,极为好行,
其实其中却是步步危机,满是陷阱,莫说轻功平常的人,就算是轻功较高的武林高手,若不
留意,也难免中伏,其中尤以那百步留沙、十丈毒河两个地方,你只要真气稍有不继,立时
便是灭顶亡魂之祸。”
她语声一顿,又道:“到此间来的武林豪士,多半为了要夺宝藏,若非真正艺高胆大的
人,谁也不愿多费力气,自然都要走那条易道,于是他们不但上当,而且还得送命,至于那
些敢走难道的人,武功定必甚高,一些普通陷阱未必能难得倒他们,所以这条难道上反而什
么陷阱也没有。”
卓长卿暗叹一声,忖道:“这温如玉用心当真是恶毒无比,若非我先来一趟,探出此间
真相,那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士会葬身此地。”
心念一转,又忖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温瑾自幼及长,都受着这种魔头的熏
陶,行事自然也难免会有些古怪,甚至会有些冷酷,唉——但愿她以后和我一起会——”一
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微微一热,不禁又自暗笑自己,未免将事情想得太远了些。
抬头望处,只见前面又到了道路尽头,尽头处又有一座绿叶牌楼,没有对联,却有一方
横匾,上面亦写着三个掌巢大字:“第一关。”
温瑾却已悄然立在牌楼之下,带着一丝微含忧郁的笑容望着他。
他面颊一红,掠了过去,口中道:“你倒先到了。”
温瑾含笑道:“我见你心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心思似的,却不知你在想着什么?”
她秋波一转,突然见到卓长卿眼中的眼色,两颊亦不禁一红,含笑默默的垂下头去。
这一双少年男女心中本来虽都是忧闷哀痛,但这半日之间,彼此却又都给了对方无比的
慰藉,是以这两人此刻面上才都有一些淡淡笑容,但纵然如此,他们的笑容却也仍非开朗
的。
只听温瑾徐缓道:“这里面一共分成三关,第一关里面有三座擂台,第二关里面是罗汉
香、梅花桩一类的功夫,第三关却正是金刀换掌、五茫神珠、隔山打牛之类内家功夫的考较
之地了,过了这三关,才是我——”她语声顿处又自面颊一红,轻声道:“只是这些东西,
现在我都不管了。”
卓长卿叹道:“光只这些东西,想必就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这温如玉当真是生性
奇异已极,她设下这些东西,竞只是为了言人而已,唉——我听那尹凡曾说起这里每一处都
内伏恶毒陷阱,主擂的人也都是些恶毒的魔头,此刻那些人却又在哪里?”
温瑾道:“请来主擂的人,有的还未来,有的此刻只怕还在里面睡觉——”她语声未
了,绿叶牌楼突然传来声娇呼:“小姐在这里!”
卓长卿、温瑾蓦地一惊,回首望去,只见这牌楼边,一座依山搭建的凌空竹阁之内,倏
然掠下三条人影,正是那些穿着一身轻纱罗衫的垂髫少女,惊鸿般掠向温瑾,六道秋波转
处,突然望见卓长卿,面容一变,身形骤顿,像是突然被钉牢在地上似的,惊得说不出话
来。
她们再也想不到自己的小姐会和这玄衫少年如此亲呢地站在一处,卓长卿目光望处,只
见这三个少女正是昨夜往临安城中送帖之人,当下剑眉一轩,方待发话,温瑾却已冷冷问
道:“什么事?”
这三个红衫少女目光相对,嗫嚅半晌,其中有一个年龄较长的方自期艾着道:“那位少
林派的大和尚,不知为什么事得罪了千里明陀和无影罗刹那股人,他们今天早上天方黎明,
就逼着那大和尚和他们动手——”温瑾柳眉轻皱:“现在怎样?”
这少女接道:“婢子们出来看的时候,大和尚正和那无影罗刹在那第二阵罗汉香上动
手,那大和尚身材虽然又胖又大,但轻功却不错,两人打了一会儿,眼看着大和尚就要得
胜,哪知那千里明驼却突然喝住了他们,说是不分胜负,不要再打了,却换了另一个叫铁剑
纯阳的,就是那穿着一身八卦衣的道士,在梅花桩上和他交起手来。”
温瑾冷“哼”一声,道:“车轮战!”
卓长卿冷笑道:“真是无耻。”
却听那少女又道:“我们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在闹着玩的,哪知后来见他们竟越打越凶,
真像是要拼命的样子,心里又怕,又做不得主,就跑里去禀报,哪知租姑姑不在,小姐也不
在,我们这下才真的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卓长卿、温瑾对望了一眼,心中各自忖道:“温如玉不在,到哪里去了?”
温瑾面容大变,冷冷道:“说下去!”
哪少女见到温瑾面上的神色,像是十分害怕,她们从来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小姐有如此神
色,目光一垂,方自接道:“我们从里面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换到第三关里动手了,一个
叫做什么五丁神将的大个子,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