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长卿愕愕地思索半晌,这辆香车已缓缓由他身前推了过去,岑粲的目光,也还留恋的
望在那些红裳少女的背影上,阵阵清凤,吹得她们身上的衣衫微微飘动,和在地上的一片翠
绿,映影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岑粲回过头来,冷笑一声,又缓缓向卓长卿行去,哪知卓长卿突然大喝一声:“站
住。”
声如霹雳,入耳骼然,岑粲不禁为之一惊,却见他喝声方住,身形已如苍鹰般地向那辆
香车掠了过去。
那些红裳少女一起惊讶地回过头,吹竹的停了吹竹,摇扇的停了摇扇,岑粲暗忖:“这
厮又在玩什么花样?”
双足一顿,亦自如飞跟了过去,却见卓长卿已拦在车前,双目凛然发着寒光,望着那车
上的红衫老妇。
他生性方正,目不邪视,见到这行少女一个个面目如花,秋波如水,而且都值妙龄,便
不敢去望人家,但心中却暗忖道:“这些少女怎么都穿着红衫?”
便举目望去,又见到车上的老妇那种诡异的装束,忽然想起十年之前在天目山下的奇丑
妇人来,心中不禁又一动:“难道她就是丑人温如玉?”
但眼前这红衫老妇却苍老得很,仿佛年已古稀,他不禁有些怀疑。
“十年时日虽长,但丑人温如玉内功深湛,不该苍老得如此模样呀?”
犹疑半晌,忽然想到方才那娇柔的声音喊“……娘娘的风驾……”,温如玉不是也叫红
衣娘娘吗?
他再无疑念,大喝一声,身形暴起,挡在这辆香车前面,便又喝道:“阁下可是姓
温?”
走在最前的两个红裳少女,此刻突然一起折了回来,纤腰微拧,便自一边一个,站在卓
长卿身旁,各自伸出一只纤掌来,拍向卓长卿的肩上,另一只手拿着的青竹,电光也似的点
向他双乳上一寸六分处的膺窗大穴,口中却娇声笑道:“娘娘睡着了,你乱叫什么?”
卓长卿口中闷哼一声,双臂一振,那两个少女便已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方才站
住,花容却已变了颜色。
但那车上的老妇,却仍动也不动,卓长卿冷哼一声,跨前半步,双臂斜斜划了半圈,突
然电也似他当胸推出,口中喝道:“姓温的,十年之前,始信峰下的事你忘了吗?”
掌风虎虎,余锋所及,立在车辕旁的红裳少女身上,竟都不觉泛出一阵寒意,身上的衣
衫也被震得飞扬了起来。
那红裳老妇双目仍未张,身形亦未动,但一双本已落在缎垫上的长袖,却“呼”的一
声,反卷了起来,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卷向卓长卿的双掌。
卓长卿大喝一声,双掌一翻,不避反迎,五指箕张,电也似的抓向那两条长袖。
他双手这一翻,一抓,看似乎平淡无奇,其实却炔如奔电,劲透指端,正是淮南鹰爪门
中登峰造极的手法,就算淮南鹰爪门当今的掌门人亲自使出这招来,也未必能强胜于他,方
才在城垛上,他便以这同样的手法撕落了那绝色少女的一双罗袖。
此刻他立在地上,又是全力而发,劲力更何止比方才强了一倍,原想只一招就要将这老
发的长袖扯落。哪知这双长袖竟生像是长了眼睛,突然一伸一缩,竟自从他双掌中穿了过
去,袖脚笔直地扫向他胸前的乳泉穴上。
卓长卿心头一凛,拧身错步,刷地向后退出一步,却见那老妇冷笑一声道:“你们还不
给我把这小子拿下来。”
长袖一缩,又自落在垫上,立在车辕两侧的少女,却突然掠向卓长卿,四柄线自的羽
扇,分做四处,却在同一刹那间向他拍了下去。
卓长卿双目已赤,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面前,
十年郁积在心中的仇恨,此刻便像山洪似地爆发了出来,以臂一圈,已在这四个手持羽扇的
红裳少女的四只玉腕之上,各个划出一掌。
四个红裳少女万万想不到这少年招式竞是如此之快,玉腕一缩,各自后退一步。
卓长卿大喝一声,并不追击,却又向车上的老妇扑了过玄。
哪知他身形才展,已有五根青竹并排向他点了过去,当中三根点向他前胸华盖璇极三处
要穴,旁边两根出手的部位更是刁钻,虽是落空而出,却生像是等着他身子自己送上去似
的。
卓长卿嘿嘿冷笑一声,根本未将这五根青竹放在心上,双掌一扬,又是“呼”的一声,
面前的三根青竹便电也似地退了回去。
他掌力尚未使尽,身后可是同声袭来,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掌,哪知方才向他身侧的两
招青竹此刻却突地向内一圈,宛如两条飞驰而来的青蛇,噬向他左右两肋之下。
他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此刻已落人人家配合得十分巧妙的阵式中,这些少女的武功虽不
可畏,但自己若被这阵式困住,再要想脱身出来,确是大为不易,须知他动手经验虽不大
多,但司空老人十年的教导,却使得他对高手时情况的判断,大异常人。
但此刻却容不得他多加思索,他身躯一拧,方自避开身侧的两条青蛇,那四柄其白如雪
的羽扇,便又四面八方的拍了过来。
漫天扇影之中,还夹杂着根根青竹,只要他身法稍有空隙,这些青竹便会说不定点在他
身上那一处重穴之上。
岑粲以他身手而观,此刻也已确定这坐在车上的老妇必定就是那红衣娘娘温如玉,因为
普天之下,能够将袖上的功夫练入化境的,陈了这诡异毒辣的女魔头外,实在再也找不出别
人来。
他眼见卓长卿被那些红裳少女困住,心下大为得意,而且他也看出这些少女所施展的身
法,虽然和自己在芜湖云宅所遇的相同,但身手配合的巧妙,却又远在那些少女之上,不禁
暗道一声侥幸。
起先他还以为红衣娘娘名震武林之霓裳仙舞阵也不过如此,今日一见,才知道他那次不
过是较为幸运而已,不但那些式里,他武功再好,只怕也抵受不住吧?“幸灾乐祸之心,使
他更往前走了儿步,想看得更仔细些。哪知被困在阵里的卓长卿,情况并不知他所想象的不
堪,此刻他虽已采取守势,但精妙的步法和凌厉的掌风,却使得那四柄羽扇,十四只青竹、
空自舞起满天舞影,却也无法逼进他身前半步,但一时半刻,他却无法脱身而出。这时岑粲
不觉间,已行近那辆香车之侧,哪知身侧突然响起了一个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喝道:“住
手。”
声调虽不甚高,但岑粲耳中却为之生出一种震荡的感觉,仿佛有人用只极尖锐的针,在
他耳中戳了一下。
那些红裳少女身形本自旋舞不息,但喝声方住,岑粲只觉眼前一花,漫天红影缤纷,这
些红裳少女竟都四下飘了开去,在卓然而立的卓长卿四侧围成一道圆圆的圈子。
口日一望,只见那红裳老妇,缓缓自车上站了起来,双目一张,神光炯然,她面上那种
衰老之气,竟为之一扫而空。
卓长卿微微一怔,却见这老妇缓缓走到自己身前来,枯瘦的身材在宽大的衣衫中,宛如
一根枯竹。
她缓缓而行,衣衫的下襟一直拖到脚面,使他看来有如蹑空而行,卓长卿心中不知怎
的,竞突然泛出一阵无法说出的寒意,微一定神,方待开口,哪矢“这老妇已森冷他说道:
“方才伯;说什么?”
卓长卿一挺胸膛,大喝道:“我问你十年前始信峰下的血债,你可曾忘了?”
这老妇利如鹰隼的目光,像利箭般在卓长卿身上一扫,冷冷的说道:“那么你就是那姓
卓的后代了?”
卓长卿道:“正是。”
哪知道老妇目光一瞬,竞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有如枭鸟夜啼,令人难以相信这枯瘦而
衰老的妇人,怎能发出如此高亢的笑声来。
笑声一顿,那被笑声震得几乎摇摇欲坠的枝叶,也倏然而静,却听这老妇已自缓缓道:
“这数十年来,死在我手下之人,何止千数,我正自奇怪,怎么这些人的门人或后代,竟从
无一人找我复仇的,哪知道——嘿嘿,今日却让我见着一个。”
目光一侧,又自望着岑粲喝道:“你又是谁?是否也是帮着他来复仇的?”
岑粲心中一凛,走前三步,躬身一礼,道:“晚辈和此人不但素不相识,而且——”那
红裳老妇冷哼一声,森冷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接口道:“如此说来,你站在旁边,是存
心想看看热闹的了。”
语声虽是极为平淡,但岑粲听在耳里,却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倨做之气为之尽消,
怔了半天,方自恭声答道:“晚辈和此人有些过节未了,是以——”哪知红裳老妇不等他话
说完,又自接口道:“你是否想等他与我之间的事情了后,再寻他了却与你之间的过节。”
岑粲微一颔首,却见她又纵声狂笑起来,一面说道:“好极,好极,看不出你年纪轻
轻,倒还聪明得很——”她话虽只说一半,但岑粲正是绝顶聪明之人,当然已了解她话中的
含意,是说等会根本无须自己动手了,卓长卿已再无活路,自己岂非捡了个便宜,目光一
转,却见这红裳老妇目光又凛然回到卓长卿的身上,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来,一整头上鬓发,
缓缓向他逼近了去。
一阵风吹动,岑粲身上似乎觉得有些寒意,他知道刹那之间,此地便要立刻演出一场流
血惨剧了。
卓长卿只觉心中热血奔腾,激动难安,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这与仇人相对的一
刻,于是十年的积郁,此刻便如山洪般的爆发出来。
只是多年的锻炼,却使他在这种情况下犹能保持镇静,因为他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
悬于一线之时,自己若能胜得了这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朝得报,心中便再无牵挂之事,否
则,这丑人温如玉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他努力地将心中激动之情,深深压制,抬日而望,只见那丑人温如玉也正在凝视着自
己,一面不住点首道:“你这小孩子倒是长得有几分和那姓卓的相像,只是比他——”卓长
卿见这丑人温如玉此刻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生像是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又听得
她提及自己的父亲,说话之时,神态自若,就像是说起自己的知交帮友一样,哪里像是在说
一个被她残害的人。
他更是悲侦填胸,暗中调匀真气,只待出手一击,便将她伤在掌下。
哪知红裳娘娘温如王话说到一半,语声突然一顿,身形毫未作势,只见她宽大的衣袂向
左一扬,便电也似地朝立在右边的岑粲掠了过去,伸出右掌倏然向岑粲当胸抓去。
岑粲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边,正待静观这玄衫少年的流血惨剧,哪知这红衣娘娘竟突然向
自己掠了过来,心中不由大惊,方待拧身退却,快如飞矢,又是在岑粲万万料想不到的时候
出手,岑粲身形还未来得及展动,前胸的衣襟,已被一把抓住。
他片刻之间,一连两次被人家抓住前胸的衣襟,虽说两次俱为自己意料不到,是以猝不
及防,但终究是十分丢人之事,心中羞恼交集,眼看这红衣娘娘的目光,冰冷的望着自己,
既怯于她的武功,又怯于她的声名,便不敢贸然出手,只得惶声问道:“老前辈,你这是干
什么?”
红衣娘娘温加玉阴侧恻地一笑,缓缓说道:“十年之前,黄山始信峰下,你是否也是在
场人的其中之一?”
岑粲心中一凛,十年前的往事,闪电般地在心头一掠而过那时他还是个年龄极幼的童
子,虽然在豪富之家,但却一直得不到父母的欢心,他生性偏激,就也越发顽劣,应该入塾
念书的时候,他却偷偷地跑到荒坟野地中去独自嬉戏。
哪知,一天却有个羽衣星冠的道人突然像神仙似的自天而降,问他愿不愿离开家庭,去
学武功,他一想父母与自己本无情感,自己留在家里也毫无意思,倒不如学得一身本事,也
像这道人一样的能在空中飞掠,那该多有意思,便毫不考虑地一口答应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道入便是名震武林的万妙真君,便和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跟着他
一起到了黄山。
于是十年前黄山始信峰下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往事,此刻便又历历如在眼前。
飞扬的尘沙,野兽的嘶鸣,气魄慷慨的中年汉子,温柔美丽的中年美妇,跟在他身侧的
幼童,和自己的师父见着他们时面上显露的神情,便也一幕幕自眼前闪过。
他想起那骨瘦如柴的红衫妇人,貌美如仙的天真女童,和最后发生的那一段惨剧,再看
到眼前这玄衫少年对这红衣娘娘的神情,不禁心中大为恍然,忖道:“原来这玄衫少年便是
十年前跟在那中年美妇身侧的孩子,这红衣娘娘便是杀他父母的仇人。”
又忖道:“那三幅画卷中的美女之像,便是方才在城墙上所见的绝色少女,而这绝色少
女,想必就是十年前那貌美如仙的绝色女童了,难怪我见着那幅画时,便觉得十分眼熟,原
来是这么回事。”
卓长卿方才见那丑人温如玉竞陡然舍却自己,而向那黄衫少年出手,心中方自一怔,但
听到温如玉冷冷向那黄衫少年问出来的话之后,心中也不禁恍然而悟,忖道:“原来这黄衫
少年就是十年前始信峰上的黄衫童子。”
便也想到自己方才所见的绝色少女,必定就是那娇美女童,不禁暗叹一声,又忖道:
“造化安排,的确弄人,十年前在那小小的一片山崖上的人,经过十年之久,竟又聚集一
处。”
他却不知道造化弄人,更不止于此,非但将他们聚做一处,更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仇恩
怨,密密纠缠,使得他们自己也几乎化解不开哩。
那红衣娘娘一把抓住岑粲,却见他竟呆呆地愕住了,眼中他占尽了,十年之前,我和那
姓卓的无怨无仇,都是为了这个多年深交,才——“她语声突又一顿,转过头去,向卓长卿
森冷他说道:“我说我的,不管你的事,你爹爹的确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只管冲着我来好
了。”
目光再次转向岑粲,指道:“自从那日之后,你师父又不知算计了多少次,我只道是天
下好狡之人,再也莫过于万妙真君了,嘿嘿,哪知你这小鬼,也比他差不多少,我问间你,
你方才既说与这姓卓的后人素不相识,怎么又说和他有着过节未了,你和这素不相识之人究
竟有什么仇恨,你倒说给我听听看。”
岑粲不觉为之一怔,暗问自己:“我和这姓卓的有何仇恨?”
却连自己也口答不出,须知他对卓长卿极为妒恨,但这种妒恨又岂能在别人面前说出
来,又怎能算得上是过节呢?
红衣娘娘温如玉望着他面上的神情,冷笑一声,又道:“你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快跟我老老实实他说来,否则……嘿嘿!”
手腕一紧,几乎将岑粲离地扯起。
岑粲剑眉一轩,抗声道:“晚辈所说句句俱是实言,晚辈素仰老前辈英名,又怎会对老
前辈怀有不轨之心——”话犹未了,猛然欺身一进,指戳时撞,双手各击出两招,左腿也同
时飞起横扫温加玉右膝。
温如玉不禁为之一惊,再也想不到这少年会斗胆向自己出手,而且招招狠辣,无一不是
击向自己要害,她武功再高,也不能不先图自救,手腕一松,错步仰身,倏然滑开数步。
岑粲胸前一松,亦自拧身错步,退出五步,须知他乃十分狂做之人,虽对红衣娘娘有所
怯惧,但心下亦大为气愤,此刻见自己微一出手,便使得她不得不放松手掌,不禁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