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十五,指不定明年就能长到八尺了,急什么。”郭嘉劝慰一句,继而好奇道,“你很想进玄甲营?”
聂七给了他一个你废话的眼神,不过郭嘉前一句话他爱听,因此回道:
“南阳郡哪家少年不想进玄甲营?可惜招募条件太过苛刻,募的人数又少,还被那些外地来的流民夺去不少名额。真希望快点开战,好让公子扩大征募名额,把条件放低一点。”
又愤愤道:“长得高就能杀敌了吗?上了战场还不见得有我强呢,凭什么不收我!”
郭嘉更为惊讶,奇道:“我听说荆州承平多年,百姓久不习战,参军亦不踊跃。怎么,传言竟不符实吗?”
“你听谁说的。”聂七撇撇嘴,一脸不屑,“我们荆州承平多年不假,那也只是欠缺战阵技巧,体质却不见得就比西凉兵差。自从公子到了南阳,郡兵遣散一半,只选拔四千精锐,混入原本跟随公子的三千私兵组成玄甲营,每年再选拔五百补入,充作后备。这些玄甲营的士兵不仅不用承担徭役,户口也不必编入军籍,只归军方统帅,每月自有饷银,打了胜仗还有赏钱,一家只要有一人选入,全家都不用发愁生计。”
“这么优厚?”郭嘉眨眨眼睛,又问,“可我看小弟你可不像为生活发愁的类型啊?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聂七被他说中心思,鼻子里哼哼两声,故意斜眼看他:
“刚进南阳没两天吧?”
第44章 玄甲锐士
居然还跟我卖起关子了!
郭嘉被他气得笑了;坏水不要钱地往外冒:“聂小弟料事如神;今天是我和公达进南阳的第二天。”
且先让你得意一会,等会有你哭的。
“那就是了。只要在南阳待过几天;就会知道公子平日最喜欢穿玄色衣袍;以至于众人竞相追捧玄色,集市上但凡染成玄色的布匹;价格都是其它颜色的一到两倍。被选入玄甲营的兵士可以穿公子喜欢的玄色衣甲,因此南阳人人皆以选入玄甲营为荣。”
聂七说得两眼冒光;神情和后世的追星族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歌姬乐工在东汉都是贱役,近几十年受到千百万东汉人追捧的除了太平道的首领、自称大贤良师的钜鹿人张角,就是党锢时期遭受迫害的一众党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百姓愿意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收留,连黄巾军碰到这些人都十分礼敬地避让开,不敢冒犯。只可惜现在死得差不多了,刘表算是硕果仅存的几名党人之一,冲着这个名头来投奔他的百姓不计其数。
王琅在南阳受到追捧,和她在韶龄以女子之身连挫孙坚、袁术、吕布三大强敌有关,再加上本身的风貌极其出众,礼贤下士,勤政爱民,南阳百姓对她奉若神明。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她今天摇把扇子出门,明天街上就会有一半人摇着扇子走路,另一半是扇子卖光没抢到的。
郭嘉年纪轻,还没怎么见识过脑残粉的威力,眨眨眼睛问:
“就为了这个?”
“什么叫就!”聂七十分不快地剜了他一眼,赌咒发誓一样慷慨激昂道,“人固有一死,只要能跟公子说上一句话,哪怕让我立刻战死在疆场上我也情愿。”
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外地来的土包子进一步科普公子在大家心目中地位,聂少侠又举了一个例子:“公子的吃穿用度非常俭省,唯独对书之一道情有独钟。根据可靠消息,古代书家中,公子最喜爱张芝张伯英的草体,当世书家中,公子则欣赏蔡公伯喈的飞白与颍川钟元常的隶书。因此全荆州的世家豪族都争相收藏这三人书帖,就拿张伯英来说好了,在宛城,他老人家的一张帖能换到最中心的一套房,还是三进的那种。”
听到这里,荀攸忽然明白,自己临行之前,元常既神秘又得意地递给自己几张他平时留下的字帖是为什么。敢情那几张在长安一文不值的薄纸到了南阳立刻身价万倍,成为人人追捧的抢手货,还真是惠而不费的临别礼物……
郭嘉也没料到三年前见过的少年公子在南阳之得人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饮一口酒,他绕回原先的话题,继续问道:“既然玄甲营要求这么高,一定还有其他条件宽松的队伍吧?”
“公子募兵不多,赵府君说,是因为兵贵精不贵多。但除了玄甲营,确实还有一支常规郡兵,如果在里面表现得好,还有机会被破格提拔进玄甲营。我打算再等一年,如果明年还没长到八尺,就去投郡兵。”
说到八尺,聂七的声音里带上些深恶痛绝的味道,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了,那一千并州兵都能从郡兵被选入玄甲营,我聂七会选不上。”
不知道在和谁玩木头人游戏的荀攸终于出声了:
“并州兵?”
聂七恨恨道:“就是公子击破吕布那次俘虏来的并州兵。身强体壮久经战阵又怎样,还不是在公子手下败得落花流水,神气什么!”
“听你的口气,这些并州兵都是精锐,怎么一开始没有被选入玄甲营?”
“并州兵劫掠成性。公子恼他们用胡人的风俗欺负汉人,道是非我族类,不得入玄甲,但亲自训练了这些并州兵两月。说来也怪,从那以后,这帮并州兵居然也懂得廉耻了,和宛城百姓相处得不错,公子真神人也。”
聂七说得兴起,完全忘了与郭嘉拼酒的赌约,一个人喝了个烂醉,最后不得不乖乖掏钱买单。游侠最重诺言,只要出口,拼了命也要完成,更何况只是付个小帐。
吃了顿白食又得到想要信息的郭嘉神情气爽出了酒垆,与荀攸一起慢悠悠踱回客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公子练兵,效的似乎是吴子之法,选拔精壮充当‘武卒’,其余全部放归务农,储备粮草,难怪南阳粮价如此之低。”
“还有军屯。”
“军屯在南阳可有可无,放到中原才能看出奇效。”
“直接搬到中原风险太大,先在南阳做试点,培养军屯官员,细化军屯法令,等运作成熟后再搬到中原即可收获立竿见影之效,又能吸纳流亡到南阳郡的各地流民,为这些人安排工作,一举两得。”
“照你这么说,公子培养并州兵的羞耻之心,教以礼仪道义也是先拿并州兵试水,为日后进军关中,收编西凉兵做准备了?”
“我怎么知道。”
“如果你能不用‘我就是知道’的口气说‘我怎么知道’的话,我就相信你。”
“你想多了。”
赶在话题转往越发无聊的方向之前,一道声音及时打断了两人的扯皮:
“好你个郭奉孝,来宛城了也不先见见故人。这位是……荀公达?”
“伯然。好久不见,向来可好?让我来为伯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名满海内的荀攸荀公达。公达,我们颍川郡的大名士赵俨赵伯然你也是听过的哦。”
“别说的好像我不是颍川人一样。”荀攸瞥他一眼,与赵俨拱手见礼,“伯然,久闻大名。”
他是颍川颍阴人,年龄大于赵俨,成名也早于赵俨,何进当权时期就作为海内名士与刘表同一批收到征召,目前的官职蜀郡太守理论上与王琅平级,秩二千石,比秩千石的赵俨高出两级。当然,从实际的角度来说,到益州腹心的蜀郡上任太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前途还未可知。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是,长文曾言,荀文若、公达、休若、友若、仲豫,当今并无对。以前总是缘悭一面,今日可算有幸一见公达。”
“你们要在这里相互吹捧到什么时候?伯然,在宛城你算地主,公达和我的吃住就包在你身上了。”
“你郭奉孝是公子的座上客,这一刀无论如何也宰不到我头上,怕你不成?再者说,刚从酒垆出来就惦记着下一顿,奉孝是不是急了一点?”
“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公达在宛城犯了什么事,居然劳动赵府君亲自出马抓人?”
赵俨闻言哑然,随后看向荀攸的目光里不由带了点敬意:“公达这一路辛苦了。”
和乌鸦作伴走了一路不容易啊。
“还好,接下来要换伯然头疼了。”
他明天就去襄阳,乌鸦再见,再也不见,永远不见。
郭嘉额角微跳:“喂喂,这才十句话都不到,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快勾搭成奸啊。”
赵俨笑了笑,将两人请上自己马车,嘱咐车夫往宛城中心行驶:
“今日休沐,公子去了襄阳,城内戒备难免严些。两位一路上四处游览,言谈不凡,早有人通报官署,我听说来人是颍川口音,一时兴起,这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撞了大运。”
郭嘉、荀攸心领神会,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就算太守不在,宛城也没有因此加强戒备的道理,结合两人沿路来的所见所闻,只怕南阳正在开战前期,就是不知道动刀的方向是益州、司隶、豫州还是扬州。从理论角度来说,前两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两人初来乍到,意向不明,赵俨不可能也不应该走漏风声。
“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也。宛城虽是公子牛刀小试之作,亦足以略见精神,二位若是有暇,我便带二位在城内好好赏玩一番。”
赵俨投效王琅得到重用后,替王琅招揽士人也就成为他的本职工作之一。带两人游览王琅印记鲜明的宛城,自然是彰显主君才智心胸的好方法。
不等说话慢半拍的荀攸托辞婉拒,郭嘉先笑吟吟替两人应了:
“有劳伯然。”
“与贤人游,乐且不及,何谓劳乎?”
想起自己早早相中王琅还是托了郭嘉的福,赵俨回得真诚。
郭嘉也想起了这段三年前的往事,其实烧冷灶这种事既考验一个人的眼光,又考验一个人的胆量,他当时并未料到赵俨有魄力仅隔一年就前往投效。话又说回来,明明当初分别的时候对方连碗都没有,怎么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这位小公子的大海碗已经装得满满当当,连立足之地也难找了!?
沿着城中主干道走了一遍,正要驶出南门,赶在门禁前让两人见识一下新修缮的城防工事,迎面遇上一支十人骑兵,为首者风神俊秀,昳丽如朗日入怀,丝毫不给人错认的机会:
“公子回来了?”
王琅应了一声,右手一拉缰绳,放慢马速,容光昭然明亮:
“这么晚了,伯然是要出城?”
有你这位正主来了,我还出城做什么。
这么想着,赵俨不由笑道:“出城的事情不急,俨要先向公子介绍两位大才。”
“哦?”
与赵俨说话之间,王琅翻身下马,跟随她在后方的九名骑士同时下马,动作整齐划一。距离王琅右手侧最近的一名骑士接过王琅抛来的马鞭缰绳,替她牵马。
其实也不用赵俨介绍,因为在场地位最高的王琅都已下马,原本留在车厢内的几人自然也要下车与她见礼。这么一来,就把人暴露在王琅的视线内。
“奉孝先生,公达先生?真是天助我也!走,我们上车说。”
愣了不到半秒,又惊又喜的王琅啪一击掌,当先登上马车车厢,又半探出头对留在车厢外替她牵马的骑士道:“速速去请韩杜徐四位先生来府,文长仲业那里也不要落下,我要设宴为两位先生接风。”
杜袭杜畿都姓杜,所以韩、杜、徐加起来是四个人。
得她吩咐,显然是九人中头领的骑士从剩下八人中点了三人快马入城,一个去通知被王琅点到名的韩暨、杜袭、杜畿、徐庶,这四人住处很近,派一名骑士去通知就够了;一个去通知被特别点名的魏延、文聘两员大将;最后一个去太守府,通知管家准备宴席。
刚到宛城的二人组对南阳官员不太熟悉,没听出太大端倪,只以为王琅是设宴为两人接风,虽然时间上定得急了点,但正能体现出她礼贤下士的性格,合情合理;在王琅身边待了近两年的赵俨却从受邀名单中察觉到不同,向自家公子投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微微颔首的肯定回应,赵俨心下雪亮。
第45章 军师之任
误上贼车的路上;荀攸一直在思考一个深刻而严肃的问题——为什么他从没见过对方;对方却一口叫出了他的表字,照理说不应该啊……
“公子何时认识了公达?”
郭嘉毕竟是郭嘉;即使荀攸始终摆着一张面瘫脸;他也能捕捉到那面瘫表象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他敢以公达的名誉发誓,公达一定没想起在哪遇到过对方;所以就让他这个好朋友来问吧!不用太感谢我公达,多替我付几次账就行。
王琅的神情坦坦荡荡;让人一见而生好感:
“在洛阳,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公达先生还记得吗?”
完全不记得。
尽管内心瞬间浮现出钟繇体的五个大字;久经宦海的荀攸却不会傻到把这五个字说出口,想了想,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独自占据车厢一边的年轻诸侯身上,不再考虑男女之别,慢一倍速地打量一遍。
赵俨、郭嘉都好奇地盯着他看,在洛阳什么的,至少应该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世道勉强还能算安稳,从常理推想,这位公子那时能出门的机会并不多,何以认识荀攸,而荀攸竟毫无印象呢?
在两人关注的目光下,荀攸也将人重新打量完,有些迟钝地收回视线,木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果然还是不记得。
王琅见他没有立刻回答,知他没往异士上想,也对,她现在的形象是世家清贵出身的一方诸侯,当日的形象却是下九流的草莽异人,确实不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
笑了笑,她道:“本也是惊鸿一瞥,公达先生不必多想。我记得上个月朝廷任命先生为蜀郡太守,现在是赴任途中么?”
荀攸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郭嘉军师祭酒的职位相当于军事参谋,也就是可以为战事提建议,荀攸的中军师之职却握有兵权,可以直接指挥部队,这是他与郭嘉在官职上的本质区别。至于军事谋略,按照陈寿在《三国志》中的说法,两者是差不多的。
当然了,一个人的军事水平究竟如何,历史学家说的话参考价值不大,军事家的话才值得相信。同理可推,一个臣子的品行到底好是不好,其他人说了不算,贤明的君主说了才算。以这两条作为判断标准来评价荀攸的军事能力与道德品行,大概可以参考以下片段:
【军事能力】
曹操:“军师荀攸,自初佐臣,无征不从,前后克敌,皆攸之谋也。”
曹操:“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
朱元璋:“使有谋臣如攸、彧,猛将如辽、颌,予两人能高枕无忧乎?”
【道德品行】
曹操:“公达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彊,不伐善,无施劳,智可及,愚不可及,虽颜子、甯武不能过也。”
曹操:“孤与荀公达周游二十馀年,无毫毛可非者。”曹操:“荀公达真贤人也,所谓‘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孔子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公达即其人也。”曹操:“荀令君之进善,不进不休,荀军师之去恶,不去不止也。” 曹操:“荀公达,人之师表也,汝(指曹丕)当尽礼敬之。”
从曹操三番五次的称赞中可以看出,荀攸几乎被他评价为一个道德上臻于完美的人。
但十分离奇的是,一说起荀攸之死就流泪的曹操居然没有给荀攸上谥号,在荀攸病中“独拜床下”的曹丕也没有给荀攸追谥,荀攸的谥号是曹魏的第三名皇帝曹芳在正始年间补上的。
更为诡异的是,曹芳为荀攸追的谥号与因反对曹操称魏王而被调离中枢、在寿春“以忧薨”的荀彧相同,叔侄俩都是敬候。
无论身前身后都被曹操大为赞赏的荀攸为什么会直到曹芳时期才被追谥,谥的还偏偏是敬候,太异常了!
王琅回忆一下荀攸的生平,董卓当政时,此人有心效仿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举,刺杀董卓,借助皇帝诏令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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