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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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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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嫌她无子克夫,丧期间便有许多风言风语,难听至极。

蔡琰心中本就因丈夫早殇悲伤,见卫氏明明有骗婚之嫌,居然颠倒黑白诬自己克夫,一气之下毅然归宁,投奔在洛阳任高官的父亲蔡邕。

“有劳昭姬。”

王琅回过神,向蔡琰轻轻颔首致谢。

现在是初平元年,曾经意气风发,权重一时的大将军何进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继灵帝位登基的少帝刘辩亦被董卓废为弘农王,朝中一夕数变的局势不仅令外人目不暇接,连元宿重臣也方寸大乱。

为了巩固权势,收揽民心,董卓大量征召灵帝时期受到禁锢的党人、士子,如受推辞,便以诛族灭门相威胁,因此名士盈门,几乎没有敢拒绝的。蔡邕便在最早被董卓征召的士人之列。

王琅对蔡邕、蔡琰父女都颇怀好感,又有心向“飞白妙有绝伦,动合神功”的蔡邕请教书法,于是稍微费了些心思,与蔡琰结识交往,现在是蔡府座上客。

“琰听说孙长沙擅杀荆州刺史、南阳太守,致使荆州寇贼纵横,道路梗塞。令尊大人孤身入荆,豪情胆气,真令人长钦不已。”

蔡琰口中的孙长沙为长沙太守孙坚。各州郡起兵讨伐董卓,荆州刺史王睿与孙坚共同起兵,被孙坚用“无所知”的借口袭击,吞金自杀。南阳太守张咨不肯为孙坚军提供军粮,也被孙坚诱出斩杀。

天下本就动乱,何况郡中长官被杀,按使者传回的消息,孙坚走后,荆州遍地盗贼,连道路都被阻断。而刘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任命为荆州刺史,基本算得上是临危受命了。

王琅本以为刘表入荆州会携她同去,以备不测。未曾想刘表十分果决,自己带了几个家仆赴荆,又隐匿姓名,孤身入宜城联系蒯良、蒯越兄弟。

就如当年党锢之祸,刘表安顿好家人后才离家逃亡一样,这份既然身为一家之主,便一力承担养家护家责任的担当让王琅也不得不心生敬意。

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向蔡琰道:“他日见到阿父,我一定传达昭姬的倾慕之情。”

蔡邕、蔡琰这对父女俩身上都很有些文人的天真清高气,不怎么通人情世故,政治敏感度也不高,仅听蔡琰对刘表入荆的叙述措辞就可见一斑,但要单纯论起做朋友,这两个人倒是一等一真诚交心的好人选。

正说话间,陈氏派来的奴婢已经到了堂下,王琅远远见她趋步行走,面上带了些掩不住的喜色,心里已猜出是什么事。心念微动,她拿定主意,将人招到近前来,当着蔡琰的面直接问:“阿母唤我何事?”

“使君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氏兄弟共谋,荆州宗贼帅共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遂徙治襄阳,镇抚郡县。如今江南悉平,使君遣邓从事接家人入荆,车马已至府门。主母请娘子回府商议,饬治行装。”

出于与王琅的友情,蔡琰对刘表以一介文士之身,匹马赴荆州的险举也怀了几分担心,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竟比王琅还高兴,待堂中话音一落便站起来向王琅贺喜,姣好的面容上昭昭明亮。

这件事于王琅原本是意料之中,没什么可惊喜的,但受蔡琰好心情感染,她的心情也明亮几分,起身向蔡琰还礼请辞。

当天晚上,蔡家父女例行的饭后交流中,蔡琰忍不住把好友的快乐与父亲一起分享,最后忽然回过味来,奇道:“琳琅家的这个婢子,颇有康成公家婢之风。”

康成公即郑玄,当世一等一的大儒,名望尤在蔡邕之上。传说郑玄家的奴婢都读书,某次郑玄使唤婢子做事,感觉不称心意,于是准备惩罚婢子。婢子为自己辩护,不知怎么惹怒郑玄,让人把她拽到院中的泥泞里。不久又有一婢走来,问她:“胡为乎泥中?(你怎么站在泥泞里)”被惩罚的婢子答:“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本想向他简明地分说清楚,却正好赶在他生气的火头上)”

《诗经》中的句子信手拈来,恰如其分。

蔡琰记忆力极好,想起上午来传信的婢女说话有条有理,简洁周到,是以有此叹,随口向父亲蔡邕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蔡邕觉得女儿的评价很对,第二天散朝,向前来做客的荀爽当趣事提起,直把荀爽听得嘴角抽搐。

他早从陈元方那里知道刘家多是二女儿在管事,陈氏基本放手。那婢女说话得体,条理分明,该交代的全部交代清楚,除此之外的事情半个字也没泄露,显然受到非常严明的约束,他却从没听过刘家有苛待下人的名声。何等高明的御下手段?

刘景升的这个二女儿显然是明德、和熹之质,和一心扑在学问上,家门内法度放纵的郑康成哪里是一路人!



初平元年正月,崤山以东各州郡起兵讨伐董卓,公推勃海太守袁绍为萌主。

袁绍自称车骑将军,临时授予诸将官号,与河内太守王匡一同驻军河内。冀州牧韩馥留守后方邺城,供应军粮;豫州刺史孔伷驻军颍川;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张邈弟徐州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国相鲍信驻军陈留郡酸枣县;被董卓封为后将军的袁术驻军荆州南阳郡鲁阳县。

此外,日后威名赫赫,统一北方的曹操拒绝董卓授予的官职,更名改姓,潜逃出京,回到家乡陈留。由于是私自出逃,并无官职在身,曹操只能用家财征募乡勇,也聚起五千人马,与兖州诸人共同驻军酸枣,被袁绍封为奋武将军。

长沙太守孙坚先杀荆州刺史,后杀南阳太守,带着本部人马至鲁阳与袁术汇合,加入讨董联盟。袁术表奏孙坚为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

以上共计一十三路人马,就是山东军声势浩大的讨董联盟了。

没料到会引起如此大反抗的董卓决定将京都由洛阳迁至长安,避开山东军的锋芒。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荆州刺史、南阳太守均遇害的消息传至洛阳。几月之后,北军中候刘表被任命为荆州刺史,单人匹马入宜城。家属留在洛阳,托付在朝中为高官的友人代为照顾。

二月十七日,还没有得到献帝谥号的十岁天子刘协在董卓的逼迫下西迁长安。

董卓逮捕洛阳城中富豪,加以罪名诛杀,没收财物,因此而死者不计其数。驱赶剩下的数百万居民向长安迁徙,以步兵、骑兵在后逼迫,马踏人踩,互相拥挤,加上饥饿和抢掠,百姓不断死去,沿途堆满尸体。

而为了防止百姓逃回洛阳,董卓命部下纵火焚烧一切宫殿、官府以及百姓住宅,二百里内房屋尽毁,无复鸡犬。又假借搬迁陵墓的名目,命令吕布率兵挖掘历代皇帝陵寝、公卿及以下官员的墓地,搜罗珍宝。董卓曾捉到一批山东兵,命人用十余匹涂上猪油的布裹到这些山东兵身上,然后从脚点火,将士兵活活烧死。

亲眼见证了洛阳惨状的王琅一方面痛恨董卓将人当成可以随意宰割的羔羊般残忍对待,手段之野蛮血腥触目惊心;另一方面却也不得不承认,董卓能以一偏远豪强起家操控汉室,其权谋手段确实极其高超。

世家大族得以在历史长河中久存的要义在于谨慎;清流士人能为自己坚信的正义赴汤蹈火,却对任何有可能损害名声的事件避若蛇蝎。因此,在某些情况下,两者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优柔寡断,模棱保守的缺陷来。

董卓却好像丝毫没有顾忌般,不仅得到手下人死心塌地的效忠,而且行事风格极其果断,玩弄权术之纯熟,行动力之强大都是当世罕见。

可惜这样的权术手段短期内虽然有奇效,从长远看却是百害一利,舍本逐末,即便想要去芜存菁地改良也困难重重,她是不可能使用的。

撇开局外人居高临下的冷血感慨,初平元年前后,王琅主要做了两件事。

第一,兵变之日,宦官张让等人携少帝刘辩、陈留王刘协出宫。因为事出突然,皇帝所用的六枚御玺都不在身边。到达黄河边时,一行人被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追上,张让等宦官投河自尽,次日回宫,其它五玺全部找到,唯独传国御玺不见踪影。

王琅听说过孙坚攻入洛阳,于城南甄宫井内一自尽宫女颈上小匣中得到传国御玺的故事,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但姜尚打算仿照番天印的手法为她炼制法器,材料中的砥厄、结绿、悬黎据说都已由那位她曾经见过而不自知的师伯送来,阵眼却着落在这枚被誉为无上至宝的传国玺上,想方设法也要得到。

于是,按照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姜尚指点,“传国玺这样的传奇宝物只能被天子气掩盖”,赶在董卓废少帝的时候起卦占卜,得到传国玺的具体位置,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待言。

第二,必须韬光隐晦的日子基本结束,王琅思量再三,还是无法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因此上下打点,买通关节,又不辞劳苦,一家家亲自上门劝说,组织安排同坊居民西迁的行程。她时常出入公卿府第,与邻里也不乏走动,早树立了名声口碑,费些心神,耗些财帛,倒也取得绝大多数居民同意。

董卓的手段残暴却有效,落在后方的百姓被西凉士兵用武器逼迫着前进,拥挤踩踏中丧命者不计其数。有这样血淋淋的惨痛案例近在身边,不断从后发传来的哀嚎声血腥气中,同意听王琅安排的居民大感庆幸,从此对王琅彻底心服,不再怀疑她的任何决定。

而既然已经得到这些人的服从拥护,事情就好办许多。王琅估计一下数量,一批批吸纳组织其余百姓加入调度,整个西迁队伍的中段很快从骚乱不安中恢复秩序。

王琅原本担心自己展现的组织力会引起一些人注意,从而给自己及家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令她感到诧异的是,西凉军中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助她,致使整桩事情无波无澜的被压了下去。王琅知道天子脚下卧虎藏龙,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小望又已经闭关,帮不了她,因此在暗中调查一阵,没找到什么痕迹后,也只是记在心上,暂时放下。

摇摇头,把漫长紧促一年的回忆赶出脑海,王琅看向刘表在荆州征辟,负责接家人入襄阳的从事邓羲,心里想着小望闭关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观阴阳之书,使人拘而多忌”。

真是……又被他料中了。

【注一】节选自苏洵《远虑》。

【注二】具体论述参见《孙子·军形篇》及曹操注。

第30章 途中偶遇

“刘表无戡乱之才,所固然也。然谓曹操方挟天子、擅威福,将夺汉室,而表不能兴勤王问罪之师,徒立学校、修礼乐,为不急之务,则又非可以责表也。表虽有荆州,而隔冥阨之塞,未能北向以争权,其约之以共灭曹氏者,袁绍也,绍亦何愈于操哉?”

“绍与操自灵帝以来,皆有兵戎之任,而表出自党锢,固雍容讽议之士尔。荆土虽安,人不习战,绍之倚表而表不能为绍用,表非戡乱之才,何待杜袭而知之?表亦自知之矣。踌躇四顾于袁、曹之间,义无适从也,势无适胜也,以诗书礼乐之虚文,示间暇无争而消人之忌,表之为表,如此而已矣。中人以下自全之策也。不为祸先而仅保其境,无袁、曹显著之逆,无公孙赞乐杀之愚,故天下纷纭,而荆州自若。迨乎身死,而子琮举土以降操,表非不虑此,而亦无如之何者也。”

雍容者,温文长厚也。讽议者,婉转议论也。

王琅虽没听过王夫之的高论,然而经过与刘表多年的生活相处,大概也是这个看法。

有三国第一毒士之称的贾诩则说得更简洁些:

“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

按王琅自己的感受,刘表的才能在盛世做三公绰绰有余,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也能护佑一方百姓,肃清境内,爱民养士,只不过不是戡乱开国的霸主而已。

大约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姜尚举重若轻地布下先手,用一个梦境为王琅扫除障碍。

王琅昔年曾于会稽虞喜处见过刘表与荆州学者共同编著的《荆州星占》,听说是天文星象类的必读书目,王氏藏书中也有刘表撰写的《周易章句》五卷。换句话说,刘表对天文、卦爻、卜筮都有很深入的研究。

如果换一个人,对于梦境或许会在意,但不会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而刘表不同。他本身是易学大家,赞同古人“占卜是先王用来判定祸福,对疑难的事情作决断,接受神明的暗中保佑,最终知道事情未来变化”的看法,免不了经常思考诸如“未来是否会因现在的行为改变”、“命运是否注定”等等的终极哲学问题,行为上自然而然束手束脚,忌讳良多。

姜尚之所以将司马迁“观阴阳之书,使人拘而多忌”的话语作为闭关前的最后一句提醒留给王琅,正是看破刘表此种心理。

而刘表也果然如他所料,对王琅的绝大部分举动都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态,很少阻止或插手,似乎是在等待命运的轨迹一步步清晰分明。

箭袖束发,骑马跟随在陈氏的车厢边,王琅看一眼前方刻意避免让视线触及到自己方向的从事邓羲,心里对小望的判断越发叹服。

经历党锢、西迁两次大事,她在家中的威信已然超越陈氏,无可动摇。从洛阳迁来的百姓既感激她的活命之恩,也看到她出类拔萃的组织力,对她敬若神明;长安民风豪悍,是她最善于相处的类型,这才营造出她以及笄未嫁之女身份,却能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势”。

邓羲远道而来,固然会受到“势”的影响,但不会像和她相处已久的家人邻里一样感受深刻。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对自己安排所携家资、护卫人员等一系列事项不出言质疑,只能是因为事先得到过刘表模棱两可的特意叮嘱。

“郎君,前方有一队百二十人的商贾自称在山中遇贼,请求跟随同行。”

听到护卫回禀,王琅挑了下眉,向身边僮仆道:“去请示阿母。”

一路上决断各种事务的都是她,这句请示落到最后,一般也就是起到通知的效果,但即使明知多此一举,面上的礼数她也始终不肯落下半点。

吩咐完僮仆,她又转回脸,面向护卫道:“请那队行商里能说话的过来。”自己则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到了从事邓羲身边:

“邓先生入长安时,道路也这般不靖吗?”

一路上已经遇到两三股剪径盗贼,王琅是以有此问。

“尚不及此,应是愈演愈烈。”

亲眼见识过王琅指挥若定,从容退敌的场面,邓羲回话时也不像开始般拘谨别扭,只是控制好说话距离,并错开视线,避免直视王琅面容。

略略交谈几句,刚才前来禀告的护卫已经带了两人走来,粗看神情衣着,似乎并不十分憔悴。却听邓羲有些不确定道:“伯然?”

较靠前的一人闻言一愣,抬头看他,微讶道:“邓兄?”

居然认识。

王琅眨眨眼,心里回想了一遍汉末有名的文臣武将,字伯然,河洛口音,应该是那个与同县辛毗、许昌陈群、定陵杜袭并称颍川四名士的阳翟人赵俨赵伯然吧。看他不过弱冠模样,年龄也对上了。

判断已下,王琅目光稍转,却见与被自己认为是赵俨之人同行的另一人一脸见鬼表情地盯着她看。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而且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这样的思绪在脑海里稍稍一过,那边的邓羲赵俨也已寒暄完毕,要介绍时却出了麻烦。

赵俨既为颍川名士,自然不可能从事商贾之业,只是打着行商的幌子出门而已。而为了防止出意外,王琅这边也是用了经商的名目遮掩,并未打出荆州刺史家眷的名号。

邓羲看出赵俨的伪装,却不确定是否要向她揭穿,也不能向赵俨明说己方身份。

赵俨亦知邓羲不可能为商贾做事,犹豫于该如何应对。

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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