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息之后,远在天边的璀璨流光已经可以看清几分,大约是一条威压慑人的金色巨龙,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原本自如遨游与天际的巨龙也随之缩小,防止离地面太近,无法伸展身躯。
“何方妖物在此作恶,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声裂金石,剑气横空。
被凛然的剑意激回神志,三人快速交换一下目光,随后由荀彧出面,典雅有礼地作了个揖,百年世家风范尽显:“这位真人想是误会了,我等并非……”
“还敢狡辩!”站在巨龙头颅顶部,一手虚扶龙角,一手执剑的女子将剑一横,似有薄怒,“尔等气息虚渺,迥异人类,不是妖物又是什么?”
顿了顿,她把剑尖凌空指向站出半步说话的荀彧,语气肯定:“你是玉兔精吧。”
“噗!”本是生死攸关的严肃时刻,郭嘉一个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玉兔精什么的,实在太形象了哈哈哈!
“还有你。”她把剑尖一转,指向郭嘉:“陈年佳酿幻化为妖,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郭嘉顿时笑不出来了。
“至于你……”点着周瑜的剑尖不确定地犹豫片刻,很快坚定起来,“水里的精怪我见得不多,有些特征倒也好认,你一定是赤鱼精没错!”
第26章 阴差阳错
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先给人扣上精怪妖物帽子的自然是王琅。
彼时她正随姜尚学习法术,进展之艰难缓慢,简直到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地步。姜尚几次更换方法,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始终收效甚微。合上窗,闭起门,这名昆仑山玉虚宫之主的得意门生极为难得地发了会儿呆,最后,到藏宝阁取出一件青翠欲滴的枝叶样的法器,对着灵枢勾勒阵图。
直到次日黄昏,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镇定,面容却失了血色,微微有些泛白的姜尚才重新出现在王琅眼前,告诉她下界屏障已撤,会有一些妖魅精怪渐渐现世。
这却是实践出真知的路子,通过与积年日久,自通灵性的妖魅精怪相处,熟悉法术的应用,而后再慢慢领会其中要义,由经验总结理论。
王琅听他说到妖魅精怪四个字,手腕上条件反射地一痛,多年前被小萌物恩将仇报反咬一口的糟糕经历瞬间涌上脑海。
她这次绝不会再被骗了!长得越萌越可爱越不是好东西!
几乎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赌咒发誓一番,王琅消消气,启程前往离灵枢最远的荒凉寒冷之地。按小望的说法,那里受到阵法的压制最弱,恢复起来的速度也最快。
接下来的日子就很顺畅了。
冰雪覆盖之地,一些上百万年矿石与上千年草木形成的精魄灵性初开,所掌握的天赋无非是冰冻与逃遁。王琅在冰天雪地里做了几回雪人,渐渐有了领悟,再出手便一捉一个准。
然而姜尚撤去屏障却不仅仅是为了让她熟悉法术应用,更有着教导她如何与异类相处的心意在。见王琅熟悉得差不多了,他便在雪原上掐了个法诀。
王琅目瞪口呆地看着方圆百里的精魂灵魄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有秩序地以小望为中心围成一圈。又听小望为这些精魄开坛讲道,素白的长发自然散着,无波的眼眸庄严肃穆,正是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确实当得起仙家气象四字。
王琅抿着嘴唇思考一阵,知道小望是在为这些初开灵窍的精魄制定行为规则,指点修行大道。此后,她遇到其他异类也学着小望的方法处理,当然,让她讲道她是讲不出来的,便只简单约定不许无故害人,但转念一想,虎狼食人,天经地义,于是又将此条废弃,改为不许竭泽而渔等等更符合自然规律的规则,遵守的就指点,违反的就惩处。
如此一来,随着经历的增加,她对法术的理解与对许多事情的领悟都有了长足进步,积压已久的下阶段课程终于得以开启——建房子。
那还是误入灵枢前的事了。每晚在梦中游涉的王琅发现世界初步稳定,可以控制一些东西按照自己心思变化,便不知天高地厚地起了兴建一座城池的心思。
按她原本打算,大学里是要读建筑系或数学系的,现在可以在梦中亲自建设一座城池,当真是十分难得的机会与体验。
考虑到自己不懂堪舆风水,营造知识也很浅薄,王琅当时选择复原历史上的千年古都作为练手项目。都城的风水总是可信的,长安的图纸也有考古学家复原,最是适合不过。
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专心致志盖了个七八分,还心血来潮地在一座院落前立了株金枝玉叶的装饰树,结果一朝踏入灵枢,被某只可恶的小萌物在手腕上咬了一口,生活轨迹彻底改变,更罔论建到一半的城池。
若非小望提起,王琅几乎忘了有这回事。
不过,既然小望有意用兴建城池来锻炼她的法术掌控力,而营造又正好是她的兴趣所在,王琅也乐得把城池建完,为昔年旷日持久的浩大工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自此以后,王琅在梦中的时间被分成两半。一半依旧在偏僻边远的荒凉地带接触妖魅精怪;一半按照小望传授的方法,在远方遥遥控制长安城的兴建。
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小望居然带她到南方的渊海里猎了一头兴风作浪的虬龙,用法术拘着训成坐骑,给她代步。甚至,在她随口问了句怎么不是金色后,小望先给出“昔女娲氏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的答案,接着就掐了个法诀,使原本呈青色的虬龙遍布金辉,连头上的一对龙角也璀璨如流金珊瑚。
王琅本想揣测一下他的用心,后来想起两人智商高下有若云泥之别,再怎么揣测也是浪费时间,便将这件事情抛至脑后,开开心心御风乘龙起来。
又一月,姜尚炼制了一座浮岛,供控制力提高的王琅学习阵法。自此,王琅每晚的活动地点便从偏僻边缘的雪原移至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岛屿,位置也离灵枢及修建完成的长安城越来越近。
某日下午,浮岛飘至长安城正上方,王琅生平第一次摆布的阵法也大功告成。看着浅金色的光芒从石板上缓缓升起,随后骤然下降,将浮岛连同下方的长安城全部覆盖,心情一片大好的王琅到龙舍里牵出自家小龙,一个箭步跃上龙首,乘着金灿灿的虬龙绕岛盘旋。
一圈,两圈,三……
咦,好像有人?
无意间注意到下方有人朝自己的方向望来,王琅愣了愣,一手扶上龙角,一手招来长剑,迎着风压向下俯冲。
她先前在浮岛上也见过一些花魂草魄变幻的人形,气息虚无缥缈,下方三人的气息正是此类。想不到她建城池、习阵法的日子里,离灵枢这么近的地方也有妖魅精怪能够化形了。
“何方妖物在此作恶,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竟敢在她的城池里白吃白喝白住,真真是岂有此理。
王琅故意板起脸,学着小望的严肃表情看向下方三只小妖,却见其中一名着白衣的主动站了出来,典雅有礼地作了个揖:“这位真人想是误会了,我等并非……”
咦咦咦?
居然还会骗人!还很有礼貌!
王琅心中一凛,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还敢狡辩!”
她一手虚扶龙角,一手将剑一横,面带薄怒:“尔等气息虚渺,迥异人类,不是妖物又是什么?”
顿了顿,她看向主动站出来的白衣人。
果然最可恶的妖怪都像小萌物一样有着极具欺骗性的外表,看他那端丽温润的容色,君子守礼的举止,称一句冰清玉洁恰如其分。
王琅一边在脑海里努力翻找小望给出的妖怪百科,一边感觉自己隐隐闻到了桂花的香气。清雅,香气,就是它了!
王琅十拿九稳地开口:“你是玉兔精吧。”
“噗!”
玉兔精旁边传来扑哧一下的笑声,王琅眉毛一挑,剑尖斜转:“还有你。陈年佳酿日久成妖,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一身的香醇酒气,比玉兔精好认多了。
这么想着,王琅挑着眉梢觑了对方一眼,被看破原型的妖怪果然笑不出来了。
“至于你……”因为连续猜中两次,对自己的直觉空前自信的王琅犹豫片刻,很快坚定起来,“水里的精怪我见得不多,有些特征倒也好认,你一定是赤鱼精没错!”
刚化形的精怪思维简单,自己原本是什么颜色,幻化出来的衣服就是什么颜色。再加上皮肤水水润润,看上去手感比小望还好,基本是生长在水里的精怪,就决定是赤鱼精了!
王琅自信满满地看向对面,那种难言的寂静让她越发肯定起自己的论断。
好心情地等了一会儿,还是玉兔精打破沉默:“不知真人凭何认定我等为……为……”
这是被揭破了所以不好意思吗?
王琅眨眨眼睛,直接伸手掐诀。
这时候的她自然不会知道,由于刚刚施展过壮丽恢弘的阵法,她对术力的控制度已然下降许多。更何况这又是自己的梦境,想要改变什么,几乎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虽然想的是将妖物变回原形的法诀,但种种失误叠加之下,法诀所产生的效果早不是原来面目。
一阵轻烟之后,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只软萌软萌的雪白玉兔,一只盛满清澈酒水的酒坛,以及一条色泽艳丽的红鱼。
事实摆在眼前!她就知道她都猜中了!
学着小望的严肃表情好好告诫三只小妖一番做妖的道理,王琅志得意满地驭龙返回,不留下一片云彩。
第27章 前因后果
虽然因为年岁差异,容貌上微有不同,但要认出小窗后荀攸身边那人正是曾经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玉兔精并不困难。
莫非玉兔精其实不是玉兔精,而是像二兄允之那样进入她梦境的现实中人?
可是她当年明明亲眼见到他现出原形变玉兔的!总不见得是她的法术出了问题……吧?
想想自己四年前连小望都默然无语的法术水平,王琅眨眨眼睛,心一瞬间虚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后来有一次偶然在梦中的长安城与三只精怪——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三个人——再度相遇,玉兔精问她自己是为什么是玉兔精的时候,她可是信誓旦旦回答:“你家一定是兔族里很有名望的家庭,祖辈上混有玉兔的血统。上次和你在一起的赤鱼精也一定出身鱼中名门,血统非常优秀。”
总……总之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把这些当真的吧哈哈哈……
王琅僵硬地扯扯嘴角,觉得还是不要主动告诉玉兔精这个误会的真相比较好。
不过,现在不应该再叫他玉兔精了……
用眼角余光神色自若地再瞥窗后两人一眼,王琅收回视线,一边按回家方向如常行走,一边在脑海中思考对方的身份。
首先,她那日判定对方是玉兔精的理由之一是对方带着月桂般清雅馥郁的香气。虽然《礼记》有言,香囊应该是小孩、术士所佩带,苣兰之香为妇辈所采,大丈夫不用熏香也自会流芳百世,但战国时期的屈原尚且不理会这句话,东汉人更加不当一回事。
只是汉魏时南海尚未开发,香料大多来自西域,熏香耗资甚费。比如崇尚节俭的曹操生前就禁止家人熏香,馈赠诸葛亮官员上朝时含在舌下的鸡舌香虽然意在笼络,五斤也足以表达心意,临终时更特意在遗嘱中吩咐将自己珍藏的香料分给诸夫人,香料之名贵,可想而知。
晋人喜爱熏香傅粉,王琅昔日在王家也专门学过调香,所合之甘松香、苏合香、安息香、郁金香等,均奇香无比。能被她误以为是月宫玉兔才会拥有的香气,其主人至少应出自上流社会,则范围可以缩小至长安城里喜爱熏香的世家子弟或王孙贵胄。
其次,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能用亲朋好友般的亲近语气称呼荀攸,本人应亦是青史留名之辈,而且是与荀家关系亲近的世家中人的可能性更大。
这么一算,倒正好有位三国名人符合条件——自幼有“王佐之才”美誉,辅佐曹操统一北方的首席谋臣尚书令荀彧。
传说荀彧雅好熏香,津津乐道于各种八卦与一切美丽事物的晋人言:“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将“留香荀令”与“掷果潘郎”一齐列入美男子名册。'1'
同样有香癖的西晋镇南将军刘季和在主薄张坦讥他是俗人时甚至振振有词地辩解:“我远不及汉魏时‘坐处三日香’的荀彧,你为什么要责备我呢?”
另外……
王琅回忆了一下刚才极短暂的一瞥,虽然因情绪上的震惊而忽视了对方面容,但现在想来,确实当得起陈寿“清秀通雅”之赞语。
她记得有三国第一狂人之称的名士祢衡至许都,先是挖苦司空掾陈群和司马朗:“我怎么能和杀猪卖酒的人在一起!”又骂荡寇将军赵稚长:“酒囊饭袋,可以让监厨请客。”到了荀彧,却说:“荀彧白长了一幅好相貌,如果要吊丧,借他来主持倒是显得很风光。”(文若可借面吊丧)虽然是在骂荀彧虚有其表,但也从侧面证明荀彧确实相貌极好。
反正时间还早,证明一下自己的推论好了。
这么想着,王琅脚步一转,拐入酒肆后的车马房,没多久便找到一辆异香缭绕的牛车,仪制正与荀彧现在的官职相符。
所以其实是彧兔而不是玉兔吗……
再次牵了牵嘴角,王琅脚下一转,神态自若地离开车马房,同时在神念中询问:
「阿兄与我是血缘近亲,荀彧为什么能入长安?」
她所谓的长安,指的是梦境中的长安城,阿兄自然是指王允之。
「四年前禁制解除,精神逸发者或可进入。」
就是她学法术学得一塌糊涂,小望不得已取了一根枝叶样的法器,施术解开屏障的那次?
想到自己那时不成器的样子,王琅微微发窘,停一下,又问:「什么是精神逸发?」
神念中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平淡:「国之利器,不可示人;宝剑藏匣,不平方鸣。谓神魂强大却不知韬养,逸发于外者。」
王琅曾经从小望学过言出法随的法术,玉兔中的“玉”字切中荀彧名中的“彧”便是法术成果的体现。想了想另外两人与荀彧的年龄差,再想想当年自己的断言,郭嘉、周瑜两个名字顿时浮上脑海。
要是按这么算,郭嘉三十八岁病逝,周瑜三十六岁早卒,两个人还真都是历史上出了名少年得志的短命鬼。荀彧虽然也是年纪轻轻享有盛名,但死的并不算早,这又是怎么回事?
「荀彧固非寿终正寝,然寿数亦不算短?」
习惯了有问题找小望,王琅直接在神念中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古玉有灵,荀羡留了你的青玉蟠螭佩贴身温养,一缕神念为封神榜所感。荀彧为荀羡直系六世祖,较旁人更易踏入此境。」
荀羡怎么会有她的玉佩?
王琅听了便是一愣,仔细回忆后方才想起荀羡十五岁被赐婚尚寻阳公主,荀羡不愿与皇室结亲,出奔远走,某一次竟混入她的车驾,拿了把利刃抵着她威胁不许声张。
被一名风仪明朗,言辞容止都昭示着世家出身的俊美少年持刃威胁,王琅的第一反应是奇怪。自忖有把握不被利刃所伤,她按照对方要求没有声张,静候事态发展。不一会儿护卫领队回报有监察官员在寻人,听说是收复西蜀成汉,返京途中的征西将军王琅车驾,已经致歉退避,王琅点点头,便听身边少年极惊讶的声音:“君为王征西?”
未得答复,抵着她背心的匕首已经郝然收了回去。
王琅久不闻建康消息,并未听说荀羡逃婚之事。而荀羡也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只是自报名姓,又向她长揖道歉。
王琅早年听说过他姐姐荀灌十三岁率领数千勇士突围,求得援兵救父的名声,又想自己能够顺利领兵,也得宜于有荀灌的范例在先。'2'因此不仅没说一句怪罪的话,反而吩咐侍从准备酒食,与荀羡在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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