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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很沉稳镇定的一个人,心思居然如此机敏。
王琅扬扬眉,从善如流:“子肃。”
艾有多义,她取“或肃或艾”一句中的“治理、安定”之义。表字用子肃,是意义相近的扩充式取字法,即字与名在同一句话中。比如曹操字孟德,出自《荀子·劝学》篇中的“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赵云字子龙,出自《周易》“云从虎,风从龙”。
另外,曹操表字中的“孟”表排行,即指他为家中长子;赵云表字中的“子”是对男子的美称或尊称,文学素养极高的曹操为自家二十五个儿子取表字就都用了“子”,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曹丕字子桓,曹植字子建。文学素养极差的王琅毫不犹豫地跟风效仿,在“肃”前加了个“子”,合为“子肃”。
侧目看一眼谢艾神情,王琅收回视线。
相比故意说些佶屈难懂的言辞以显示自己高深的人,和谢艾这样真正的聪明人说话无疑省事得多。借取表字一事,谢艾不仅试探了她的性格反应,展示出自己的机敏风趣,还表达了归心投靠的立场,心照不宣中含蓄蕴藉地完成了三件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流连凉州半月,安排军政要务,王琅返回坐落长安的车骑将军府。
等到暑气消褪,秋风渐起,出使建康的使者终于归城,带来朝廷“拜侍中,进位大将军,加都督凉、秦、雍、梁、司五州诸军事、雍州牧,改封京兆郡公”的诏书。除此以外,使团还带回一个王琅意想不到的人物,荀羡。
荀羡字令则,出身颍川荀氏,是被曹操誉为“吾之子房”的尚书令荀彧的六世孙。
荀羡少有大志,苏峻之乱中,七岁的荀羡随父母在石头城。苏峻非常喜爱他的秀雅聪慧,经常把他抱到膝盖上坐着。荀羡在母亲耳边悄悄说:“拿一把利刃足可杀死贼子。”把荀母吓得立刻掩住他的嘴:“别说胡话!”年方弱冠,与王导子嗣中最出色的第三子王洽齐名,为官极有才干,也是除王琅外,东晋立国以来最年轻被任命为州刺史的人,与兄长荀蕤并称为“二玉”。
王琅虽然有表达过请朝廷选派四、五官员协助她在关陇巴蜀处理政务的意思,却没想到会稽王连荀羡都舍得给。询问正使孔汪之后得知,是荀羡自己要求来雍州,司马昱无奈之下方才同意。
江南诸人,除却王家的王羲之、王恬、王洽,谢家的谢安、谢尚,与王琅年龄相近并交好的,也就是荀羡一人而已。这次出使建康能得荀羡来关陇,授秦州刺史,真真是意外之喜。
想到这里,王琅的眉目间不由流露出意气风发之色。
她现在的幕府中既有王猛这样足以为宰辅的王佐之才,又有文武兼资、明识军略的谢艾,两者均为世间第一流的顶尖人才。从关中继承得到的裴元略出身河东名门裴氏,西晋时期与琅琊王氏齐名,本人也为一时之秀;从凉州招降得到的别驾索遐素有善于进谏之名,才能十分难得;作为方镇倚靠的荀羡、王允之也都是非常值得信任的才俊之士。
况且关中渐渐步上正轨,实力蒸蒸日上,只要再给她三年时间,即使占据中原的是最强盛时期的后赵又有何可惧?重归故土,指日可待!
(二)
永和年间,中原大乱,偏居江南的东晋处于一种安宁平静又暗潮汹涌的状态。
一方面,因为北方势力自相攻伐,无暇南向侵扰,风流雅逸的名士们得以悠然从容地生活,创造出无数令后人遐想的佳话。其中的集大成者,莫过于千古传颂的兰亭宴集。
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初三,王羲之在会稽山阴的兰亭举行风雅集会,参与的名流高士有仍在隐居的谢安、辞赋家孙绰、矜豪傲物的谢万、高僧支道林、王羲之的儿子献之、凝之、涣之、玄之、徽之等四十二人。
按风俗,这一天里,与会的名士们到水边举行祓禊仪式,用香薰草蘸水洒身上,感受春意,祈求消除病灾与不祥。仪式举行完,四十二位名士列坐至蜿蜒曲折的溪水旁,由书僮将斟酒的羽觞放入溪中,让其顺流而下,若觞在谁的面前停滞,谁就要赋诗,若吟不出诗,则要罚酒三杯,是谓流觞曲水。
这次兰亭雅集上,十一人各成诗两首,十五人成诗各一首,十六人做不出诗各罚酒三杯。王献之这时年仅九岁,跟着父亲王羲之一起来凑凑热闹,不幸羽觞停在他身前。可怜年幼的王献之没做出诗,竟也被名士们罚了酒。
酒酣耳热之后,大家把诗作汇集起来,公推此次聚会的召集人,德高望重的王羲之写一序文,记录这次雅集。王羲之乘着酒兴,用鼠须笔,蚕茧纸,即席挥洒,心手双畅,写下了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的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后世人了解混乱黑暗的魏晋南北朝历史的极少,但提起兰亭集序,提起王羲之,提起天下第一行书,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长安的王琅因为公事缠身,无缘目睹这场盛事,在大将军府内气愤得掀翻几案,但她也确实脱不开身,只能寄书信向王羲之求一份摹本赏玩,聊作慰藉。
另一方面,赵帝石虎去世,诸子争夺皇位,东晋在做出北伐的尝试并失败后,又一次机会摆在晋人面前——皇位之争中暂时取得优势的石闵下达杀胡令,一石激起千层浪。
石闵本姓冉,因父亲冉瞻投降石勒,被石虎收为养子,因此改姓石。
永和五年末,石闵杀石鉴,致书各地,宣布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即“杀胡令”,号召汉人诛杀胡人复仇。仅邺都一地被诛杀的胡人就高达二十余万,北方一片混乱。次年初,石闵自称帝,改国号魏,恢复祖父及父亲少年时的冉姓,是为冉闵。建都邺城,改年号永兴,并遣使临江告东晋:“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
胡族入中原,即便是最强盛时的后赵也只敢称王,直到石虎临死前才改称帝,辽东慕容氏,凉州张骏张重华也只敢称王,仍要扯着晋的大旗。
冉闵尚未稳定中原,就敢直接称帝,以正溯自居的东晋怎么可能出兵襄助?
而从杀胡令与急于称帝这两件事来看,以能征善战出名的冉闵根本不适合称王称帝。有“国士无双”赞誉的韩信尚且被汉高祖刘邦所杀,更何况政治素养比韩信还差的冉闵?
不止关中的王琅,在江南的东晋、占据辽东的慕容氏都看出了这一点。
对这段历史略有耳闻,又经姜尚指点的王琅是三方中应对得最为沉稳从容的一方。
她知道关陇、凉州都是刚刚平定,还需要时间经营,将人心彻底收服,因此在后赵内乱之初便定下据关自守的决定。等到冉闵下达杀胡令,中原动荡混乱的大好良机,不少属官都颇为意动,劝她出兵,王琅毫无动摇,奉行王导“镇之以静,群情自安”的方针稳定关中,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在她的计划中,至多五年,无论谁占据中原,她都有把握一举收复,当前的第一要务是大力发展民生,为收复中原做好准备,而不是得陇望蜀,不自量力——这其实也是汉文帝汉景帝的策略,即尽量减少对周边敌对国家的出兵,维持境内和平,以免耗损国力。
又,为了能够最快速度地恢复生产,自认“通过正道获取钱财,没必要苛待自己”的王琅开始削减自己的用度,以身作则地带头节俭。她不再增添车马衣物,不再穿曳地裙服,不再用有文绣的帷帐,严令禁止各州郡官员贡献奇珍异宝,如此一来,国家的开支有所节制,贵族官僚也就不敢奢侈无度,减轻了人民的负担。
此外,有意杀鸡儆猴的王琅将几名违反禁令的官员抄家没族,震慑怀有贰心之辈;减免各州田租,劝课农桑,并根据户口比例设置三老、孝悌、力田若干人员,给予赏赐以鼓励农民生产。
随着生产水平日渐恢复发展,关中迎来五十年未有的大治。
与此同时,王琅也在幕府中出身河东名门,宗族根基深厚的世家子弟的帮助下掌握中原动态,对魏帝冉闵有了更清晰一层的了解。
根据族人在邺城任高官的裴元略所言,冉闵下令:“凡是斩杀一个胡人,将人头送到凤阳门前的,文官进位三等,武官一律拜为牙门将”,并亲自带领军队,不论男女老少贵贱,所有胡族一律斩杀。听命于其的地方官员、军队将领接到命令也纷纷向胡羯族平民或者部队中的胡羯族将士举起屠刀,在空前恐怖的气氛中,鼻子高、胡须多的汉人,也有一多半被疯狂的人们所滥杀。
王琅自踏足关中以来便亲眼见到了北地的惨象,不同于江南的繁华富庶,在关陇,累累的白骨遮蔽了广袤的平原,耕种的时节田野里看不到男丁,只有饥饿枯瘦的女子勉强可见,人食人的惨剧竟已沦为常事。
种种耳闻目睹之下,即便没经历过胡族暴虐的王琅也能理解冉闵号召汉人杀尽胡族,连手无寸铁的平民老弱也不放过的心情了。何况按裴元略所言,中原百姓的境况比关陇地区还要悲惨,石虎等当权胡族对汉人的压迫已经不是令人发指所能形容,冉闵的杀胡令不仅让深受胡人压迫数十年的汉人扬眉吐气,一报血海深仇,也客观削弱了胡族实力。只是冉闵的政治素养……
王琅叹一口气,对这位十六国时期的汉族英雄再无看好,而只剩同情之念。直到邯郸、仓亭之战后,冉闵的冉魏军队在胡族环伺中越战越强,拥有甲士三十余万,超过石赵帝国最强势时期,王琅仍然坚信自己的判断。
在她看来,冉闵此人,一腔热血可歌可泣,一身勇略可敬可佩,但只能算将帅之才,做国君则一定是亡国之君。
抗击胡族、扬汉军威的举动是必须歌颂,是必须赞扬,是令汉人热血沸腾,但没有足够的智慧来支撑维持的举动却注定是昙花一现,不可能有长远发展。
其实,在真实的历史上,冉闵在兵败鲜卑骑兵,被慕容俊嘲笑:“你只有奴仆下人的才能,凭什么敢妄自称天子?”后,曾经愤怒地回答:“天下大乱,你们这些夷狄,人面兽心,还想要篡逆。我中土英雄,为什么不能当帝王呢!”
他根本不明白,他败亡的不在于出身卑微,而在于缺乏做君王的才能与智慧。
称王称帝的石勒、石虎所创造的石赵帝国分明就是灭亡在他手里,他却只看到夷狄可以篡逆,而丝毫没想到实力不足的人篡逆只会获得迅速败亡的下场!
王琅敬重他的血性与为汉人的付出,但首先选择对自己治下的百姓与自己的家人负责,因此按原计划据守关中,并不出兵救援,只交代留在邺城的细作尽可能援救冉闵的子嗣,送至关中。
她是一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也就是庇佑英雄的后人,为冉闵保留一缕血脉而已。付出再多则超过她的能力范围,置全心信赖她的关中百姓与尽力支持她的王氏族人于何地?
(三)
论及东晋、慕容氏两方的应对前,有必要先提一提在此事中毫无痕迹布局,并决定了东晋此后三十年政局的一个人——谢安。
王琅谋取关陇期间,东晋政权所在的江南地区正迎来一段极其难得的安定时期。
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忙于争斗夺位,无暇南顾;朝内的新兴权贵羽翼未丰,彼此制约,于是名士们悠然从容,风流洒脱的身影理所当然成为这段时期最亮丽的风景。
其中,刘惔、王濛、桓温、谢尚并称四名士,被誉为“永和名士的冠冕”。超脱于四人之上的,则是同为陈郡人的殷浩、谢安。
姑且放下殷浩,先说谢安。
谢安出身陈郡谢氏,四岁时被桓温之父桓彝称赞“风神秀彻”,认为他长大后的成就不会在被誉为东晋初年第一名士的太原王承之下。十三岁时,谢安的声名传到辽东,连当时年仅七岁的慕容垂都特地送来一对自己猎取的白狼眊作为礼物。到都城建康后,谢安得到了当世王导以下几乎所有名士的推崇,一举一动均被世人追捧仿效。
某次谢安的同乡返家前拜访谢安,谢安问他回去的路费是否足够,同乡回答:“只有五万把蒲葵扇。”谢安于是从扇中随意拿了一柄使用,结果京师士庶争相效仿,积压许久的蒲葵扇很快便全部高价售出。
庾冰主政时期,谢安曾被迫出仕,做了一个月的著作郎,之后以生病为由辞官回家,在会稽郡上虞县的东山隐居。
也就是这段时间,王琅与他拥有了一双子女,男孩取名谢瑶,女孩取名谢琬,两者皆表美玉。王琅有一回私下里开顽笑,说谢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山山是她的小名,石是谢安的字,合在一起是她的安石可以雕琢子女,说法略有些过分。王琅说完自己也意识到措辞不太妥当,内心颇感自责,反倒是谢安不以为意地转换话题,将事情轻巧揭过。
此后不久,王琅授益州刺史,离开扬州,谢安在东山继续隐士生涯,一边教育子弟,一边与名流来往。
谢安为人镇定自若,曾与孙绰、王羲之出海游玩,遭遇暴风雨,众人皆慌乱失措,坐立不安,只有谢安不为所动,徐徐说:“如果这样惊慌,那就回不去了。”众人因此冷静下来,得以平安返回。
渐渐地,谢安的名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士大夫们害怕他不参与世事,纷纷敦促他尽快出仕。谢安并不理会,继续优游林泉,时人推崇其为江左风流第一。后来褚太后的父亲褚裒北伐失败,世人间开始有“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说法,即谢安如果不出仕,天下苍生该怎么办。愈发督促谢安出仕。
王羲之与谢安关系极好,也向来看好谢安的能力,认为他的器量足以镇服朝野,苦劝谢安出仕。谢安仍然不答应,每次与王羲之同游,总能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向。
王羲之百般无奈,忍不住在信里向王允之抱怨此事。
王允之知道妹妹王琅喜欢王羲之的字,经常借通书信的机会收集王羲之真迹,寄给人在长安的王琅赏玩。此番王羲之心情郁闷,笔下行书有一种不同往常的美感,王允之看得赞叹不已,于是开开心心提笔写了封信,让王羲之转交谢安。
信件内容如下:
“王、谢人中龙凤,裴、荀南北英华,得青年才俊如斯,诚家国之幸也。”
他信中的王、谢,显然不是指王琅、谢安,而是指王猛,谢艾。
王猛且不论,儒将风范,容貌清俊的谢艾连眼高于顶的江左名士也极为欣赏,荀羡有玉人的美誉,裴元略也是名门之后,容止可观。
刻意提起此四人,又强调青年才俊,这封信写得实在是……实在是居心叵测……
因为信函没封口,预先打开阅览的王羲之面色古怪地看完,想了又想,若无其事地装回去交给谢安,故意不告辞,等着看谢安拆信后的脸色。
谢安果然坐不住了。
他倒不是特别在意王琅幕府中的几人,只忽然想起一种可能。
秦、汉皆以关中成就帝业,权倾朝野的臣子又向来没有退路,如果王琅最终走到代晋自立的一步,最温和的一种方法,莫过于拥有一个混合司马氏血统的子嗣,或立为幼帝,自己以太后身份临朝摄政;或立为太子,自己直接称帝,待天长日久,臣民士庶都习惯后再行废立之举。
退一步说,即使王琅没有这样的想法,跟随她的臣子将领中,怀着攀龙附凤之心,想做开国元勋而希望王琅称帝的大有人在。
捏着信函不动声色思索一阵,谢安决定先到豫州与担任刺史的从兄谢尚见一面,出仕的事情还是再缓缓,至少要等到第三次北伐结束之后。
他不能参加一场注定会失败的北伐。
谢安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