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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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官人-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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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如本县这便下令,让这六百多口人齐聚县衙,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王知县如今是身怀利刃,背后自有高人指点,哪还惧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主簿,“又或者,本县准你告假,亲自动身入京,与圣上理论一二?”

    “这……”王主簿傻眼了,干笑道:“堂尊此话倒是风趣……”

    “本县可没和你开玩笑!”王知县摆出一副‘我很认真’的严肃表情,似乎非常希望他进京去找皇帝理论……

    王主簿气焰顿消,心说你这不成心让我去送死么……找当今圣上去理论?那和茅厕里打灯笼,找死有何区别?

    衙门里的经制正役其实很少,六房中,每房最多只有一司吏两典吏总共三人,这正是当今圣上所定下来的数额。

    朱元璋显然觉得,旁人都和自己一样精力过人甚至是“超人”,一人便能处理许多事情,不需要劳烦他人来帮忙。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一个房科的事务十分之繁琐,压根儿就不是三两个书吏便能独力完成的。

    县里诸事的运转,单靠那少数在编制的经制吏根本就忙不过来……也只有老朱这样的人物,为了集权,才一人挑起了皇帝的梁子,并兼任着宰相的职责,还为此忙得不亦乐乎。所以他认为,自己可以胜任的事情,别人也一定能胜任,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来办事儿……

    但真正执行起来难度颇大,地方上的官吏拿着那么点儿俸禄,可不希望为公事累死累活,二十四小时加班加点地干活……因此,衙门为了办事,就雇了不少非经制吏。这些人没有朝廷下发的工资,和临时工的性质差不多,有没有钱拿全靠自己,且数量要比在编的胥吏要多得多。

    所以王主簿的话并不算太夸张,钱塘县衙的胥吏人数众多,但这种事情,显然是不适合与皇帝去理论的。首先你就不合规矩,还敢摆上台面说事儿?

    不过真要算起来,县里也确实是没有六百多口的。

    六房三班里的正式工加上临时工,共计有近三百人之多。除此之外,县境还设有学宫、驿站、巡检司等管理机构,都有正式的官吏编制。再有便是养济院,安济坊及漏泽园等官办的公益机构,亦有府州县各级衙门委任的管理者,同样也需县里给开工钱。

    总之,这些机构数量十分庞大,林林总总加起来,早就超过了县衙里的总人数。

    关键是,除了六房三班以外,很多下属的机构都严重缺编,该用胥吏来干的活儿,全被换成了不花钱的役夫,而县里每个月开出的工钱,却仍是按照六百多人来下发的。如此一来,那多出来的差额,自然是落进了某人的腰包。

    这人会是谁呢?

    自然是经手之人张司户,得到最多孝敬的,则是他这位掌着六房文书的县主簿。

    因此,王知县一旦较真起来,他是断然不敢同意的。真要任由对方召集起阖县胥吏来清点的话,他将项上人头不保,脑袋别想再要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心中却仍有些不甘,做最后的努力道:“那么敢问堂尊,眼下已是五月中旬,夏税征收之事,应当交由何人去办?事情繁杂,依卑职来看,此事莫如缓上一缓,待夏税收讫之后,再做定夺,若张司户能够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休想!”

    王知县断然一喝,冷声道:“王主簿,那张富究竟是你什么人,与你有何关系?竟能请动你到本县面前为他说项?唔?”

    “……”

    ……

    从后衙里出来,王主簿径自步行前往户房。

    一路上,他一直都阴着张脸,像是谁都欠了他钱似的,唬得众多胥吏远远见了他都纷纷躲避,惟恐触及这位上官的霉头。

    七拐八绕地来到了前堂月台下,王主簿快走几步来到户房门外,揪住一名没眼色路过他面前的书办,劈头便是问道:“张富在不在?”

    书办早就吓傻了,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嗫嚅着答道:“在……司户大人在钱科房。”

    “哼!”王主簿冷冷一哼,松开那人道:“现在,立刻,马上让他滚过来见我!”

    话落他一甩袖袍,转身便回了自己的主簿厅。

    ……

    ……

    一切的一切,由始至终,可说是从未脱离过李谦的掌控。

    这一局中,每一个他视为关键人物的心思及反应都让他给算得分毫不差,事情最终的结果,也正如他之前内心中所推演的那般,圆满落下了帷幕……

    这场大戏落幕,也意味着王知县的胜出,成功夺回了重中之重的户房。

    县衙里的争权夺利,似乎并未影响到桃花庵里的平静。树荫下,李谦仍然躺在自己那张特制的摇椅上睡大觉,且边上还有人为他扇风按摩,好不惬意。

    户房一事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王主簿一方选择妥协,张司户没有被县里开革,而是调去了养济院,担任一名副手……这倒不是王知县不想开革他,而是暂时还办不到,因为那一千五百两的窟窿还没填上。

    更何况,张富犯的罪行也不小,牵连的人又实在太多,暂时不宜捅开。否则一旦引起朝廷的注意,派人下来彻查可就麻烦大了。

    争斗的最终结果,往往是妥协,采取重拿轻放的态度来处理。

    没办法,两方都握有对方的把柄,闹将起来只能是大家黄泉路上相见。倒不如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的轻松自在一些。

    但毫无疑问,王知县是这一局中的胜利者,当然可以开出各种各样合理亦或是不合理的条件,对方必须无条件答应,否则依着他那样的脾气,还真有可能拉着大伙儿一块到阎王那去报道……

    他所提出来的第一个条件,自然是勒令张富限期补上那一笔巨额亏损,最晚要在月底平了账。而不是通过夏税的征收,将这笔烂账再摊派到老百姓的头上去。

    余下还有诸多不平等条约,王主簿等人都必须无条件答应下来,否则县太爷会跟你玩命!

    王主簿不傻,当然不敢舍了万贯家财,和王知县死磕到底。所以他痛痛快快地一一答应了下来,眼角挤出了几滴屈辱的泪水,一如签订了城下之盟,丧权辱国的统治者一般,心怀满腔悲愤。

    不平等条约中,王知县提出,钱科房典吏递补司户一职,而他原先的位置,则由户房之外的刑房吴书办来接任,此外还将知县长随祝振东调入户房……这些,当然都是出自李谦的授意。

    钱典吏作为头号功臣,接掌户房是题中应有之义,众人对此都无甚异议;老吴混迹县衙多年,也是时候出人头地了,因此这是李谦对他提供情报的奖励;至于小祝……为了让这条梦想不大的咸鱼,实现他的人生理想与抱负,李谦决定提携他一把,让他晋升为吏!

    听完了小祝的汇报后,李谦看着他那一脸掩不住的喜色,笑道:“本打算让你直接入职典吏的,奈何这些刀笔吏个个都是人精儿,居然没让我逮着机会弄下来几个……这可就不大好办了,总不能,让县尊特地为你加个典吏的名额吧?”

    “不妨事,不妨事的……”

    小祝听得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地摆手道:“我还没什么经验,能做这户房的书办,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哪还敢指望当上典吏?”

    话虽如此,他却是知道,只要自己在户房里认真学上一段时间,李师爷是一定会再找机会提拔自己的。

    李谦见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心中就有些来气,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

    “滚滚滚!好好当你的书办去,别整天有事没事的就往我这儿跑,再搅扰了我的病假!病人,也是需要清静的!”

第089章 杀鸡儆猴() 
之所以让钱典吏来打这个头阵,李谦当然也有着自己的考虑。

    毕竟,真正发现账目问题的人是他,经手之人却是荣荣,而荣荣在名义上,则属于王知县的幕僚。

    若是他们“只”发现了账目上的小问题,现在固然可以用来对付张富,可将来呢?一旦让朝廷发现了更多其他的诸多问题,进行一场大清查的话,难保不会追查到他们身上……真要大清算起来,搞不好自己也得跟着吃挂落。

    换了钱典吏,性质则完全不一样,这是包庇与失察的区别。因此,也只有借他人之手,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钱典吏,却是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

    没办法,谁让这人怎么看都像个冤大头呢……

    换言之,他就是那个缓冲带。退一万步来讲,一旦事态开始呈现恶化趋势,李谦发现自己的生命安全已然受到了威胁,大不了还可以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要换了荣荣等人,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县衙这边,王知县终于展现出了其雷厉风行的一面,不再像以往一样只是个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一言不合就跟下属讲道理。

    当一纸调令下达之后,张富立即被调往了养济院,而他的一帮心腹狗腿子却还在。

    这很好办,原本的打算,就是要让这位县老爷杀一儆百来立威的。尽管出于某些原因,不好对张司户下狠手,却也已经将他从户房掌案的位子上给拉了下来,所以效果还是显现出来了。

    而正当一干胥吏惊讶于张司户的倒台时,县尊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整顿起了户房。原先忠于张富的下属,全都被人告发了以往的种种罪行……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错,却足以将他们这些非经制吏给开革出去了。

    而粮科房的罗典吏,则出于稳定局面的考虑,加上他和张富走得并不算太近,才暂时没有动他。毕竟夏税马上便要开始征收,户房一下就少了那么多人,已经是严重的人手不足了。

    但很显然,杀鸡儆猴,不单只局限于户房之内。王知县的最终目的,也不是单纯的夺回一个户房而已。

    于是,当三班六房的吏胥们已然受到了震慑之时,当户房的整顿工作进入收尾阶段后,县尊老爷再次挥动大刀,斩除毒瘤,驱逐害群之马。

    清晨,卯时。

    钱塘县衙梆发炮响,一众属官属吏鱼贯进入二堂,分班肃立,场面犹如朝会一般壮观……尽管这是典型的苍蝇脑袋蚊子头,螺丝壳里做道场,却无一人敢再生出懈怠之心。

    开玩笑,眼下正是整风时期,谁还有那胆子顶风作案?

    如今的钱塘县衙,已然是面貌一新,众官吏不再如往常那般轻视于王知县这位年轻的正印堂官,开始真正将他视为这方圆百里之侯,手掌生杀大权的一县大老爷!

    当二梆敲过,王大老爷缓缓从屏风后转出,踱着方步登上了暖阁。

    “拜见堂尊!”众官吏轰然唱喏,气势十足。

    “嗯……”高坐堂上的王知县轻轻颌首,目光扫过一众下属,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意,“免礼。”

    “近日,户房查出诸多不法之徒,多有欺压良民之暴行,早已惹得阖县百姓怨声载道!吏治如此败坏,此风不可任其滋长,本县忝为一县之主,自要秉公处置,如此方能不负皇恩浩荡……”王知县直入正题,说着朝天一拱手,神情愈加肃然道:“是以,这些恶吏肆意鱼肉百姓,欺行霸市,本县已命刑房打了他们板子,并尽数开革!”

    哗……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人群中仍是起了一阵不小的哗然。

    王知县一拍醒木,止住了堂下众人的小声议论,继续道:“经此一事,本县以为,若不彻底驱逐吏本衙的害群之马,恐会让尔等在阖县百姓心中,留下一个恶吏的形象……”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就炸了锅,人人皆知堂尊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堂下,三班首领静立于人群中,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掺合到他们的议论中,实则心里却在暗自庆幸,好在早早就倒了戈,投靠了县尊。六房中,早早就调转了风向的刑房王司吏同样是感到庆幸不已,心说好在李师爷头先找上了自己……

    而钱科典吏钱英……如今应该称其为司吏了,钱司户作为头号大功臣,瞬间就成了县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少往日对他怀有蔑视之心的胥吏,如今对其也是百般的逢迎巴结,正应了那句老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原先的刑房老书办吴三才,也总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得以白衫换青衫,成为正儿八经的经制吏,有机会站在了这二堂之上。

    人群中,要说最为瞩目的,那就要数祝振东了。

    原先,王知县毫无威望可言,作为他身边的长随,小祝当然也受到了冷遇。六房三班中,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白衫书办,都不会拿正眼瞧他……这下可好,莫欺少年穷,人非但换上了白衫,且还摇身一变,成了堂尊身边的红人,一个小小的书办,竟也能有资格参加排衙升座……

    这可就是一份天大的殊荣了!

    可以说,在此次王知县的成功夺权之下,祝振东已然成了仅次于钱司户的耀眼人物。但在真正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这位李师爷新收的弟子,才是最有前途的人。

    要知道,那可是能与县尊公子,以及荣师爷作师兄弟的主儿!

    至于那些外设机构的属官属吏们,则多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众人此刻的反应来。他们与六房三班牵扯不深,这把火暂时也还烧不到他们的头上去,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啪!

    王知县再次一拍惊堂木,然后从袖中抽出一份长长的名单来,当着众人的面念了一遍,全是户房之外的各房“恶吏”,接下来该开革的开革,该领板子的领板子,自有吏房和刑房负责。

    众人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这才是堂尊今日的重点,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几位老爷身上。

    而丁县丞、王主簿和马典史三人,则是明知王知县在断他们的爪牙,偏生又发作不得,只好一个个低垂着眼睑站在那里,宛如老僧入定一般浑然物外。

    这便是阳谋的高明所在了。

    几人打从心眼里明白,王知县玩的这一手,分明是想激起他们的反抗之心,才好将矛头对准他们。一旦有人敢出声回护,则对方必然会趁势扣上一顶纵容包庇下属,任由恶吏欺凌百姓的帽子。

    那样一来,可就不是清除几个小喽啰就能平息事端的了。

    他们都会因此而被停职!手中的权力,也将被剥夺得一干二净,最终成为一个个空架子……所以说,他们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那块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是任人宰割了,无非就是损失多少而已。

    当然,这点小小的损失其实算不得什么,毕竟直到目前为止,除了户房以外,其他的房科都还掌握在他们手中……至少,他们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随后,王知县又说起了夏税征收一事。

    眼下已经进入了五月底,夏税之事不能再拖了,早一天收讫,才早一天安心,税粮才是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标准,夏税秋粮历来也被视为头等大事对待。

    王知县发了话,命各区粮长明日齐聚县衙,商谈税收诸事。之后又让户房钱司吏,吴典吏及书办祝振东三人入后衙签押房议事。

    正准备散衙时,荣师爷却是从后方转出,悄然来到他近前,低声道:“东翁,先生遣人送来书信,说是病体未愈,病假还需再请两日……”

    “……”

    说是小声,其实声音并未刻意压制,下方不少人都听到了这话。个个大摇其头,心说还是人李师爷牛气,小小风寒就能请上十天半个月的假,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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