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纶一拍书案,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怒斥道:“你作《桃花庵歌》,摆弄桃花庵我都由着你了,你现在居然又旧事重提……我今天就明摆着告诉你,此事你想都别想!”
李谦有些无奈,可他今天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退掉这门亲事的。当下,便直言道:“爹,孩儿已经想清楚了,这门亲事必须得退!你不答应,我就亲自上林家说去。”
“你……”
李经纶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儿子,现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打从金陵回来后,就越来越不容易管教了,现在都敢忤逆自己的意思了。眼下他显然被这话给气得不轻,手指头哆哆嗦嗦地对着李谦点了点,厉声喝道:“你敢!”
李谦今天也是犯了倔脾气,但他还算比较冷静,没敢再继续顶撞父亲,默然地转身准备离开,身后的李经纶却是冷声问道:“你去哪儿?”
李谦仍然沉默,心中自然想去的是林家,然而李经纶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立即出声喝止道:“你今天要是敢跑去林家退婚,我就打断你的双腿!”
李谦自然不会将这种威胁的话放在心上,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就算李经纶要打断自己的腿,不能反抗也还能跑不是?
见他脚步不停,迈步就走出了屋外,李经纶这下彻底的火了,立刻就对门外的家丁下了命令:“给我拦住他,家法伺候!”
“……”
李谦无语了,想退个婚还不让,竟是连家法都用上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讲不讲道理了?
好歹也是个两榜进士的出身,致仕的七品芝麻官,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了,今后还怎么个逍遥法?
很显然,李经纶今天不想和他讲道理,只打算和他讲“家法”。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何须讲什么道理?
“爹,今日就算你打死我,这门亲事,我也是要退的!”李谦转过身子,看着他认真第说道。
“混帐东西!”
李经纶怒骂了一句,接过家丁递上来的竹条,又是儿臂般的大小……他想也不想,手中的竹条就朝儿子身上甩了下去。
啪……
一棒下去,皮开肉绽。李谦竟是躲也不躲,就那么硬生生地受了一记,紧紧抿着嘴唇,一声闷哼被咽在了喉咙里。
“好好好,今日我就打死你这个忤逆父命的不孝子!”
话音一落,又是一棒抽了下去。李经纶的心都在滴血,老伴早逝,两个儿子就是他的心头肉,虽说平时管教的是严了些,时不时就会嚷嚷着要动家法…可再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打在他们身上,难道自己就不会觉得心疼吗?
“爹!”
李孝匆匆赶了过来,一见眼前这场面,也是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推开了杵在那一动不动的二弟。
“浑小子,你倒是赶紧躲开呀!”
他冲着李谦急声一吼,随即又回过身去,对父亲苦苦相劝了起来:“爹,二弟都那么大个人了,您就别再打他了。如今他好歹也是个进士老爷了,您不是说过,咱们李家今后都得靠着他光耀门楣吗?”
“屁的门楣,咱们李家的门风,都要让这不孝子给败坏光了!”
李经纶怒气不减,一把拨拉开李孝,又是挥动了手中的竹条,朝李谦身上落去。又是“啪”的一声脆响,李谦仍然没想过要躲开。
“你个傻小子,倒是快躲开呀,以往你不躲得比谁都快么?!!”
李孝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面对父亲,他只能出面劝说,并不敢夺下其手上的东西,那样就真的是忤逆不孝了。
啪……
啪……
啪……
一声声脆响从书房传出,听得站在外面的下人们都是心惊肉跳,却没一个敢进去劝说。子佩也只能是看着干着急,目光一转,竟是发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李宝儿。
“小少爷!”
她赶紧跑上前去,俯身凑到了宝儿的耳边,小声说道:“小少爷,你赶紧进去劝劝老爷吧,要是他把二少爷给打坏了,今后可就没人带你出去玩了。”
“我知道呀!”宝儿望着书房的方向,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些犹豫和紧张:“可是,爷爷生气了呢……”
爷爷生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是年纪小如宝儿,都懂得这个道理。
子佩心急之下,只好诱导道:“那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二叔被活活打死吗?”
果然,宝儿一听就吓坏了,拼命地摇着小脑袋,语带哭腔地说道:“我不要,我不要爷爷打死叔父……”
“那你就赶紧去劝劝吧……放心吧,老爷是不会打你的!”
“那……好吧。”
宝儿迈着小碎步,紧张的小手心里都冒出了汗,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了书房,脚步显得很是沉重,宛若赶赴刑场一般。
子佩暗暗松了口气,不经意间的转头,却是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站着的姐姐,立即就猜到是谁把小少爷给带过来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彼此间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笑靥,如同在照镜子一般。
……
……
书房里,又是一声脆响传出,李谦站立着的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了,却仍是咬紧了牙关硬挺着。
别看李经纶一大把年纪了,揍起人来可真不含糊,好在竹条的落点都在屁股的位置上,痛是痛了些,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皮肉之苦,却是免不了的了。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我打死你这个混帐东西!”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
李经纶每骂出一声,竹条就会紧随其后地落在李谦身上,李谦只感到臀部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疼。不过早在金陵时,他就已经挨过了一顿廷杖,那些人打的才叫真疼……相比之下,眼下父亲的这顿板子倒是小儿科了。
呼呼呼……
李经纶气喘吁吁,打的人都累坏了,挨打的人却仍不肯低头。这一回,他算是彻底领教到了这个儿子的倔脾气。
稍停片刻,他又是挥起了手中竹条,想要接着再抽时,耳边却是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正是宝儿。
“爷爷!”
宝儿跨步进来,红着眼眶跑到了他的身前,跪下来哭着为李谦求情道:“爷爷,求求您别再打叔父了,把他打死了,宝儿怎么办?呜呜呜……”
“我……”
李经纶语气一滞,却也总算是有了个台阶可下,他是真不忍心再打下去了。目光望向身旁的大儿子时,重重地哼了一声,心说这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劝了一次就不再劝了,弄得自己是接着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相比之下,还是这个小孙子最是惹人喜爱……
他俯下身来,略微费劲地抱起了份量已经越来越重的小孙子,和颜悦色道:“好好好,爷爷就听宝儿的,今天不打他了。”
“谢谢爷爷!”宝儿破涕为笑。
李谦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知道父亲这是找到了台阶,顺势下来了。当下,他缓缓跪了下来,也对父亲道了声谢。
“哼,这亲事你还退不退了?”李经纶冷哼道。
李谦没有出声,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你……”
李经纶又要破口大骂,然而终究是顾及着小孙儿也在场,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都咽了下去。沉默片刻,他才再次出声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奉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还要退婚,你就给我滚出李家去,我也只当从来就没生过你这么个儿子!”
“爹……”
“不必再说,你自己决定吧!”
李经纶抱着孙子就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出了这个家门后,李家的一切,都与你再无瓜葛!”
“我明白了。”
李谦缓缓地站起身来,正要走出门去,身后的李孝却是拉住了他,低声劝道:“二弟,你可莫要再做傻事了!爹正在气头上,若是你真想退了林家那门亲事的话,大哥也是赞成的,到时也会帮着你劝劝父亲,凡事都好商量嘛!”
“大哥,你别再劝我了,我可是个两榜进士呀,离了李家还不至于会饿死。”
李谦对着他笑了笑,缓缓移开了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右手,嘱咐道:“就是那两个丫头,还请大哥代为关照着些,别让她们在家里受了委屈。”
“二弟……”
李孝又是喊了一句,却发现在这个家里,只要是个男人他都劝不动,便也只好轻轻点头,叹道:“你放心吧,家里一切有我呢。”
……
……
(PS:感谢【枫叶(丁丁)】和【神圣骑士团长】的打赏。)
第029章 一骑绝尘!()
杭州城南,仁孝坊。
这座古老的坊巷里住有不少达官贵人,杭州城里最有身份的大户人家都往这边济,其中就有好几户官宦之家。
沈家高大的门楣静静屹立于街巷中,门前石阶下分立着两尊雄赳赳、气昂昂的石狮。台基高二尺,石阶有五级之数,彰显着这家宅第的主人,沈溍那极其显赫的身份地位。
若是李谦在此,八成会由衷地感慨上一句:“万恶的封建阶级制度啊!”
沈溍身为在朝高官,居二品六部堂官之要职,哪怕如今已经致仕,其所享受的各种待遇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而且只要父祖做过官,即便是过世了,子孙都是能够继续居住的,也不需要修改房屋建筑。
当然,朝廷也是不会给致仕乡宦发官俸的。朱元璋不但给官员定的工资少,就连退休的养老保障金,都让他老人家给取消了……
一辆骡车缓缓地来到这里,在这座府邸对面的路旁停下。车夫跳下了车子,随即从车辕上取一张脚蹬放在地上,轻装简从的杨家大少爷杨清便掀帘下车了。
杨清是沈家的常客,门房早便得了沈家少爷沈天佑的吩咐,只要是杨家公子过来,无须通禀即可放其入内。
然而今天,门房却不敢像以往那般放肆随意了。如今自家老爷回乡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得严格遵守的,否则遭罪的只能是自己。
杨清对此倒也不太在意,毕竟他只是个商贾子弟,在沈溍面前也是个不知名姓的小辈而已,登门拜访的基本礼仪也是要有的。
整了整衣冠,上前轻轻扣了扣门。很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出现在门后,杨清便对着他笑道:“老冯,我今日是过来找沈兄的,劳驾你代为通传一声,多谢了!”
“杨公子且稍候。”
面对杨清时,老门房的回话不卑不亢,态度却也算是十分客气的了。这也难怪,宰相门前七品官,饶是他这样的小小家仆,在来客面前都是十分有底气的,就更别说是杨清这样的商贾子弟了。
“士农工商”的森严等级制度,真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怕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面对官宦之家的下人时,都是不敢轻辱的……谁让你有个商人的身份呢?
杨清也就因为有沈天佑这层关系,才能得到如此礼遇,换作是旁人,不塞个“门包”都别甭想着让门房为你跑这趟腿。
须臾功夫,大门再次打开,老门房出来对杨清说道:“杨公子,老爷请你进去。”
“嗯……唔?”
杨清随口应了一声,一只脚刚迈入门槛便是反应了过来,停下身子问道:“你们家少爷不在?”
“在里边呢。”老冯答道。
“那为何是你家老爷请我进去?”
“唔……”
老冯支支吾吾了半天,面色古怪地答道:“我家少爷正在前院正堂,我进去禀报时,老爷也在边上。”
杨清直觉事情不对,抽回一只脚来,身子十分自然地挨近了老冯,拍拍对方的手臂,手腕一翻,一块碎银已经不动声色地滑落到了老门房的掌心里。
杨清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身前小声问道:“老冯,赶紧给我说说,里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咳咳咳……”
老冯轻咳几声,抬头望了望周围,随后才小声说道:“不瞒杨公子,少爷正在里边挨板子呢,打的那是一个皮开肉绽呐,小人我看了都替少爷心疼……”
毕竟是沈家的老仆人了,说起少爷凄凄惨惨的状况来,老冯都不禁红了眼眶:“少爷现在正趴在春凳上直叫唤呢,那模样,怕是几天都下不来床了……老爷还真狠得下心啊……”
杨清眼睛眨了眨,顿觉今日不宜登门造访,出门前竟忘了看黄历了……
“咳咳咳……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今日家父还交给我桩生意去谈呢,真是不凑巧,呵呵……不凑巧,劳烦告诉沈老爷,晚辈改日再登门谢罪,这便告辞了!”
杨清打了个哈哈,然后向老冯拱了拱手,人已经飞快地窜上了自己的车子,十分知机地脚底抹油了……速度之快,令人膛目结舌。
老冯看着车子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从里面关上了大门。
他说的是实话,沈天佑今天不大走运,和李谦一样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竹笋烤肉”。这会儿,沈公子还趴在堂屋前的空地上,耷拉着个脑袋正在挨训呢。
“哼!为父不在家,你都野惯了是吧?翅膀长硬了,都敢逛青楼喝花酒了?”
沈溍和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是个十分大男子主义的人,家里的大事极少让妻子插手,包括教育儿子……
见儿子不敢答话,只用手轻抚着臀部,可怜兮兮地小声哼哼着,沈溍倒也软下了心来。抬眼见到刚刚穿过月亮拱门,正往这边快步走来的老门房,沈溍不由得皱眉道:“杨家的那小子呢?我不是说了,请他进来么?”
“回禀老爷,杨家公子说是临时有事,改日再登门向老爷赔罪。”
“哼哼……”
沈溍本想把杨清也“请”进来,连着一块儿给收拾了,不想那小兔崽子竟是溜得贼快……再看向自家儿子时,沈溍又是冷着脸训斥道:“看看你这德性,这交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让你好好向李公子学着点儿,你居然还要带他去喝花酒,真是岂有此理!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年纪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李谦很荣幸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在沈溍心中形象十分的伟光正,简直就是年轻人时下的典范……若是让沈溍知道,今日北城李家庄里发生的事情,那……就很尴尬了!
沈溍训斥完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说道:“滚吧!从今日起,三个月内不许你踏出家门一步,哼!”
“啊?爹……爹你……”
沈大少爷的哀嚎声顿时一止,抚摸着屁股的手也不觉停了下来,似乎突然就不药而愈了一般……事实上,执行家法时,下人们动手时掌握的力道很好。只有沈溍前后在场时那几下落到了实处,其他时候都是假打,别看他们吆喝的起劲儿,落到沈天佑屁股上时,已经是“重拿轻放”了。
对此,沈溍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却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全当自己并不知情。他又是重重哼了一声,便一甩袍袖往内院走去。
沈天佑脸上的表情一僵,任由两名家仆抬起了自己身下的长条春凳,身子离地,口中喃喃着说完了后半句话:“不能这样啊!”
……
……
夕阳西下,天边挂着一抹淡淡的晚霞,预示着白天的结束,夜晚即将到来。
李家老宅的大院里,李经纶正和孙子面对面地坐着,石桌上摆着一副围棋,爷孙俩正在对弈。
小小年纪的宝儿,其实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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