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低沉暗哑的乐声响起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辽阔的草原、呼啸的狂风、莫名悲伤的心情,仿佛自脑内奔涌而出,奔腾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夹杂着粗犷的歌声:“银色的月光下,烈马奔驰,骑在马上哦,是我的爱人……”
与此同时,我却仿佛闻到了烤熟的羊肉滋滋作响,孜然的味道从鼻了里钻了进来……
这不是幻想,有一盘切好的羊肉真放到了我们面前,上面插着铁鉴子,夏侯商早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上了,也不叫上我!
我被引得食指大动,哪还顾得上尊卑有别,自是也悄悄地拿了一块小的,放进嘴里嚼着,嫩而不韧,鲜美多汁,简直美味得连舌头都差点被吞了下去。
夏侯商手里拿了樽酒,一边听歌一边喝酒,就我在听歌之时不经意地这么一晃眼,他已经喝下了五六杯了,直喝得他眼眸越来越深,见我望他,偶抬头视线相对,那眼眸深得几乎要把我吸了进去。
看来听了这音乐,他有些触景生情了。
到底还是想起了西疆,想起了他的战友……以及对君辗玉那份让人不知说什么好的心思?
台上乐声却是越来越激动人心,有舞者从台后跑出,挥着长袖,脚下马靴咚咚,矫健处如羿射九日落;激励时如雷霆收震怒;,舞得兴起,更有健儿从舞台上跳下,落于席间,在客人面前踏步扭胯,邀请客人同舞,有那原自于西疆的散客,性格原本豪爽,便再也忍不住,站了起身,踏着步子,跟随他们跳了起来。
就连原来建都的客商,都和着乐音舞步打起了拍子。
这原没有我们什么事的,何况我身边这位从小受礼教束缚,既使到了民风开放的西疆几年,也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想那年,落望谷一战,歼西夷骑兵近五千人,全军上下举军同庆,小七他们在台下舞剑划拳,奏琴,玩得极乐,我则坐在将台上和他及几位将领你敬我,我敬你彬彬有礼地吃酒,饮得极累,于是,实忍不住,找了个借口,从将台上下来了,跑到小七他们那里赌起了骰子,因赌输了,被罚当众表演节目,于是除了身上的铠甲佩剑和着周围人打拍子的声音跳起了健舞……其它将领和我一般想法,见我开了头,接二连三地有人找了借口下来,连我的老父都借口尿遁了,那马屁精曹德宝因在战场中受了伤,没来参加庆功宴,自没有人陪他……到了最后,高高地将台之上,只剩下了他一人,孤寂地坐在描金雕椅之上,背后衬了一轮明月,正所谓寂寞月中人……他也忍得住……那时我就想,也许,他却是一个最能耐住寂寞的人。
第四十二章 寂寞的人与事
正因为想不到,所以,当他从座位上站起,大声地道:“拿笛来……”的时候,我尚不知他要干什么。
当我将嘴里的肉吞了落肚,再一抬头,却发现他已跃上了舞台,加入了那一群狂欢跳舞的人群之中,而一杆横笛,也递到了他的手上,悠扬的笛声从他嘴里溢出,他的脚下却和着台上舞着的健儿拍子前进往复,面上银色的面具反射着舞台上的琉璃灯光,幻出银色的光芒,我手里的筷子跌了落地……太阳没从西边升起吧?
我看见他漆黑从额头飘落,随着他身姿款摆,在银色面具上拂动,转腰扭胯之间,健壮矫健的身姿引得台下人阵阵喝彩,舞台上地板被震得惊天动地的响,帷幕的流疏抖得如打了摆子,上身却是极为平衡,手握了横笛吹奏,笛声激越,琴声苍凉,两相冲击,却如两军对垒,刀剑相击,把整个场子带上了另一个高潮。
我从没想到,他舞动起来,却也是如此的好看,像是蓝天展翅的飞鹰,水里搏杀的蛟龙,森林里老虎扑食……当然,后面一种残忍血腥了一些……我得承认,看得我目不转睛,只顾盯着他了,连桌上羊肉冷了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场上静了下来,他回到我的身边,我还沉浸于乐声之中,当真如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知肉味。
“喂,好吗?”
“好,我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音乐和健舞……”答了之后,才感不对,怎么自己将‘妾身’两字给忘了?这可是不敬的!他的问话语气也不对,怎么能如此随便,连‘本王’两个字都忘了?
回头一望,却见他并不在意,眼未望我,露在外面的嘴角与额头却有稍稍地红,一揭衣摆在我身边坐下,轻声道:“是吗?”
我以为他没有必要问我的,我不过是他一名姬妾,还是没名分的那种,恐怕是无人可问,才不得已地问了,于是肯定做答:“妾身未曾想到王爷的健舞,也跳得这样好。”
其实我是想说,这平日里装模作样端正严谨王爷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等我等粗人才会玩的东西?
他咳了一声,未回答我,只把桌上的一樽酒饮了,又腰身笔挺地坐着了。
看样子他挺高兴的,因为我看清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笑纹: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从没有什么娱乐吧,所以,偶尔一次放纵,心底其实挺高兴的了,也要摆出个端正的样子来?
商团的人请客是不会问出处的,客人的身份也只商团内一两名送出请笺的高层才知道,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台下三百人是何种身份。
所以,当那脸上俱是笑意的胖嬷嬷使了两个人提了壶美酒送到我们桌上,以感谢夏侯商带动全场的气氛,兼之多谢他以笛声娱乐了全场的时候,我有些紧张,生怕被人认了出来,可身边的客人除了拍了拍巴掌,没有人有异样,我便放下了心。
看来是他的面具起了作用。
美酒摆在我们桌上,用透明的琉璃樽盛着,里面的液体灿如黄金,略一晃动,便如融金流动,同是琉璃制的磨沙塞子揭开,便隐隐有一股清香传了出来,让我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是波斯陈年的黄金葡萄酒。
可惜,这樽酒却被夏侯商提到了他的面前,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喝了,看来,他不准备共享,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争……我可时刻记着我妾婢的身份的。
只得从怀里拿了方锦帕出来,给他擦了擦他嘴角的酒浸。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当然,心里自然是恨的,尤其是看到那酒不一会儿就少了一大半之后。
要知道,酒对我来说,也如肉一般不可缺少,小二家里原来营的就是著名的酒庄:醉仙楼,虽是开酒庄的,却喜欢舞剑弄拳,因其父和我父相熟,入伍之时便直接升为校尉,成为北斗七星之一,只是我一开始不知道,我父让他入伍,不光为了父辈相熟,和我父相熟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只准了他入伍?更何况,他家不过一个小小酒商而已,他练武虽刻苦,可骨骼纤细,武功不高,也没有什么天份,如果不是组了七星阵,在很多场战斗之中,他都会命丧当场。
直至那一天,我才知道,为何父亲偏偏选了他成为七星近卫之一。
当我被人架出宅门,送上马车,而他穿了我的衣服,跪下向我拜别,嘴里道:“快走,将军……”。那一瞬间我才知道,父亲为何选了一位骨骼如此纤细的人入了七星卫。
那一天,蓝天碧空,一望如洗,我被小七点了哑穴,混在断头台下的人群之中,依靠在小七的身上,看着小二跪在台上,从容地将打得面目全非的脸放在了断头台的木台上,他眯着眼向侧望的时候,我敢肯定,他看见了我,因我感觉到他无声地对我道:‘将军,保重。’,铡头刀落下……他轻笑出声:“刀不够快,再来……”
他是一个胆小的人,一开始入伍,第一次杀人之后,一个人躲在帐篷里三日不愿意出来,被其它六人嘲笑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可那一次,他的头被放在断头台上时,脖子与头相连的,只剩一层皮,却对那挥着刀的刽子手道:“刀不够快,再来……”
不知为何,以后我每一次饮酒,无论多么甜美的酒,里面都仿佛有咸腥的味道,就如浓浓的鲜血,可我依旧爱饮。
也许只有如此,才让我可稍微忘记断头台下那释然的眼。
当年那一场祸之后,醉仙楼也在建都消失了。
小二的酿酒技艺极高,惯会打破传统,无论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总能酿出好酒,所以他在的那几年,我跟他学了不少酿酒的不传之密,光是嘴上说说,嘴里品品的话,可真是名酿酒大师。
舞台之上摆上了西域各国的酿酒,三年一度举行的猜酒送酒环节开始了。
第四十三章 奇怪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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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很想上去赢上一两瓶的,要知道,这些酒从西域各国收集了来,中原可是见不到的,也没处去买……这些美酒不卖,只供人猜,酒瓶上写了所酿之酒的成份,以红纸覆盖,如台下人说出的答案和瓶上所写一致,这瓶酒便归此人拥有,如果自始至终无人猜出,那酒又收藏了起来,以待三年之后,因而嗜酒之人,更是被弄得心痒难熬。
更何况猜中十瓶之人,不但可以获十瓶好酒,还可获袭月姑娘之邀,可和她对月饮酒,下棋论诗呢?
袭月姑娘,可算得是此商团的花魁,兼跟着商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每次来中原,便露上一面,清弹一曲,让无数人魂牵梦绕,三年又三年地等着她的到来,她每次清弹喝曲,总以白纱遮面,无人能瞧出她的面容,也没有人知道她年龄几何,恐因为如此,却同样无人知道,面纱之后的,是不是同一人吧。
黄金葡萄酒自是没有我的份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商将剩下的酒全倒入了杯中,还要体贴地帮他擦拭从银色面具边缘流在脖子上的酒,让我郁闷的是流下的酒恐可以装满一个小酒杯了。
夏侯商饮得极为尽兴,酒品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无论醉与不醉,不过脸上微熏,眼眸深如潭水,仿带着幽幽冷意而已。
所以,我也看不出他醉了没有,只感觉坐在身边的他,坐得更加端正了。
台上一声锣响,只听见轻脆铃声响起,耀眼生辉之间,映入眼帘的,便是十名身衣七彩孔雀衣裙的少女,头顶插了白色翎羽从舞台一边鱼贯而入,站在每瓶酒的后边,这些便是侍酒之女了,由她们仔细介绍每一种酒的出处,产地,再揭开酒盖,让人凭香猜酒。
这十名少女腰间系了一串金制小铃,腰身扭动款摆之间,那小铃便叮当作响,寸许露在外面的细腰若隐若现,镶嵌了珠玉的肚脐便露了出来,反射台上的巨型红烛烛光,耀得人眼生花,天朝礼仪之邦,哪里见过这样的装束,更兼台上女子脸上虽蒙了在纱,但隐隐可见面部轮廓,都是眼目深陷,肌肤似雪,一时间台下邪雀无声,只闻见有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随眼一望,便见隔壁一位正在饮酒的客人半张了嘴,来不及咽下的酒水便从嘴角流了下来,也有人半垂头,摆出卫道者的样子,不屑于看,却用眼角悄悄打量,我正看得有趣,却听夏侯商在一旁道:“你看什么?”
我回头一望,才发现他的酒杯空了,正皱眉望我,叫我给他斟酒呢,我拿起琉璃瓶,把最后一杯酒斟了给他,道:“王爷,妾身从未见过此等人物,确是与众不同。”
“是吗?”他便抬了眼皮向台上打量,只略望了一眼,便垂了眼皮,“打扮确是不同。”
我想了一想,便用了幅贤良淑德又有些吃味的口气道:“王爷若是看中了哪个,妾身倒不介意多个姐妹的。”
他将桌上酒杯一推,那酒杯便倒了,残酒撞在了酒瓶之上,叮当做响,露在银面具外的脸有些发青,我一怔,心里暗骂小七,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妇人?教的什么人情世故?白浪费钱了!还说这位妇人阅尽天下男人,是最了解男人心思的,特别是处在上位的男人,如此语气和口吻会让他如六月饮雪水般的舒畅,害得我练这样的语气就练了差不多三日……白练了。
正说话间,台上铜锣再敲,一名少女向前,娇声道:“小女作引,此瓶酒乃焉耆出产,焉耆盛产玫瑰,此酒便是用万顷玫瑰园中的泉水酿造,因而天然带了玫瑰的香气,此酒用三种焉耆所产物种酿成,小女揭盖之时,便是台下众位客人猜酒之时,能尽猜其中三种的,便得此酒。”
纤手轻揭,那清雅的淡香便从瓶中溢出,弥漫了整个广场,我深吸了一口气,已闻出三种不过是薝卜,白莲,石榴而已,望了夏侯商一眼,他静静地坐着,只盯着倒了的空酒杯瞧,于是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不过是薝卜,白莲,石榴而已……”
他头都没抬,仿佛没听见我的话。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人答道:“薝卜,白莲,石榴”
回头一望,却是那位独坐一角,头戴帷帽的老人。
揭开红纸之后,那少女便笑吟吟地捧了酒送到了那老人身边,引得周围人阵阵艳羡之声,那老人却没有什么动作,只任那酒在桌上摆了。
开头是易的,到了后面,却越来越难,第一种酒有三种物品,第二种却有四种……依此类推,我虽猜了几瓶,可夏侯商像个佛爷一般坐在位置上不出声,不指示我去争抢,我便没了兴趣,只看着有又有三瓶酒被送到了那老者的桌上,有两三瓶,却是被另外的人得了,想是家里原就是做酒生意的,直至最后只剩下三瓶的时候,场上情形忽地紧张起来,因人人都知道,前面几瓶确是好猜的,后面三瓶,却是有六年无人猜得出来了。
那老者这时才略有了一些兴趣,将腰坐得笔直,前肘靠在了桌面之上,虽瞧不清脸,肯定也是双目直直地盯着的。
“你想赢那三瓶酒?”良久没有出声的夏侯商忽然道。
我差点就破口而出:“废话”了,可终还是道恭谨地答道:“既出来了,这酒价值千金,王爷喜欢饮酒,妾身便想为您赢了来。”
“你有把握?”夏侯商侧头望了我,小麦色的左手托在银面之上,白玉斑指轻磕银质面具,双眸反衬了舞台上射下来的灯光,亮得如台上少女肚脐上的碎钻……充满了同样的魅惑。
“妾身对药物略知一二,酿酒所用的,无非其中十分之一,再者,如若猜错了,不过丢些脸面,妾乃婢妾,不打紧的。”
他那如少女肚脐上碎钻的双眸便失了魅惑,眼神转得冷冷的,我无所适从,不知哪句话又得罪他了,便道:“如王爷不愿,那便算了。”
“不用,你愿意猜,便猜吧。”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蒙了面具之后,这人好说话了许多。
第四十四章 偷偷摸摸不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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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只剩下三瓶酒了,最后一瓶更是以金线织成的细网兜住,暗银的酒瓶反射台上的灯光,隐隐发出温润暗光,我仔细一瞧,想起小二讲过,西域虽不比中原为酿酒集中地,却也有一些中原没有的物材制成的酒,千金难求,其中一样,便是用十几种西域奇花制成的百花酿,酒樽用温宿所产青色岫玉制成,存放入内,年代越久,则花香越浓,如有五十年之上,青色岫玉吸了酒中精华,变成暗银之色,不但酒的价值极高,连酒瓶都万金难求……听闻这酒瓶中的酒喝完之后,倒入清水,放上三日,清水也会变成奇香的百花酒,所以酒瓶之外用金线织网箍住,以防破损。
和最后这瓶百花酒相比,其它两瓶就不算什么了,我因研究最后一瓶,开口迟了一点,便被那老人赢了一瓶过去,忙提起精神,到第二瓶的时候,那老人正在迟疑,台上女子话音刚落,便举手作答,自是答尽了里面酿酒材料,反赢了一瓶过来。
那老人所向披靡,倒没料想到了最后还有人和他争抢,不由很不友善地向我望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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