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飘给这支又臭又脏的鞋子打得满天星斗,一怒之下,剑花把那支鞋子削开七八块。
青袍老人怪笑,突然跃起,以足趾向海飘的肩井穴飞快的点去。
海飘剑削臭鞋,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有此一着。
她正待回剑掩救,但已来不及。
她只觉得身子一麻,五指同时酸软无力,“当”的一声飞星剑已跌在地上。
青袍老人又是一阵怪笑,滚地以口咬剑,然后又独脚站立着。
海飘呆了。
直到现在,她终于开始怀疑,飞星九绝剑法是否真的是“下乘武功”?
青袍老人告诉海飘:“为师本是个道士,但是现在没有兴趣与那些牛鼻子为伍了。”
海飘茫然的望着他。
青袍老人接道:“为师觉得天下间的道士没有一个中用就算是武当九泰,九贤,全是徒负虚名之辈,没有半点真材实学。”
海飘暗暗透了口气。
九泰道长和九贤道长都是武当派武功最厉害的高手。
这两人内外兼修,剑法之高,更是天下知名,但在青袍老人的眼中看来,却是一文不值,居然说他们徒负虚名,没有真实的本领,青袍老人解开海飘的穴道,把飞星剑交回给他,说道:“为师姓贺名闪山,你能否离开此地,全看你是否用心学艺击败对手,这件事极为重要,你不能老是呆在这里,而为师也绝不能因为你而丢尽了脸。”
海飘点头。现在她除了点头认命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但有一点是不由她不佩服的,就是贺闪山的武功的确出神入化。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拜了一个这么样的师父。
自从那一天开始,贺闪山每天黄昏,都必定来到这间大屋子里,给海飘传授武功。
海飘很用心练习。
但无论她怎样用心练习贺闪山都总是不满意,每次都摇头叹息,喃喃骂道:“蠢材,不中用的东西。”
海飘也不去理他。
她练武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离开这个地狱,除此之外,倘若不练武打发时光,倒也未必太纳闷了。
转眼又已到了春天。
积雪渐溶,天气却反而更冷。
海飘仍然孜孜不倦,勤奋练武。
贺闪山教她的是一套内家掌法。
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再教她练习一套剑法。
贺闪山对海飘说道:“你若是能把掌法和这套剑法融汇贯通,那么已经勉强可以算是个武林高手。”
诲飘暗暗透了口气。
贺闪山以前说飞星九绝剑法是“下乘武功”但现在却又说自己将可成为“武林高手”虽然是“勉强”一点,但其间的变化也可相当惊人,难道自己在这短短几个月之内,真的有如此长足的进展?
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却又希望这是事实。
海飘是个喜欢好强争胜的女孩子,她初时以为武功不可一世,那知道却在江湖上连番碰壁。
而且,她竟是屡次一败涂地,她对飞星九绝剑法,确已信心大失。
假如自己的武功能够迈进一大步的话,那么将来就没有人可以欺负自己了。
其实她并不太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欺负,她最重视的,还是自己能否倒转过来,去欺负那些专门欺负别人的坏蛋。
她本来的愿望是行侠江湖,要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扛湖侠女。
时光匆匆,瞬即已届六月。
这大半年来,海飘心无旁鹜,专心习武。
贺闪山仍然是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但海飘已见怪不怪无论师父说什么,骂什么,她都绝不放在心上。
以前苏大妈曾经对海飘说过:“天下间大多数的父亲,师父都有一种骂人瘾,面对自己的儿女。徒弟,不骂不舒服不骂不过瘾,这一点你必须牢牢记住的。”
苏大妈虽然是个粗人,但她的说话往往一针见血,很有见地。
她这些说话,海飘一直都没有忘记,而且一直都牢牢的记在心上。
如今想来,苏大妈的话有道理极了。
(二)
六月二十三,晴。
这一天,海飘用过晚饭,还不见师父到来,心中正在暗暗奇怪。
她以前一直对贺闪山没有多大的好感,但近个把月以来渐渐觉得,这个老人并不如外表那么可怕,他虽然经常责骂海飘,但未始不是一番好意。
天上群星闪闪,贺闪山的踪影还是全无。
就在海飘等得心焦的时候,一个人来了。
这人并不是贺闪山,而是一直都在大屋门外把守着的冷娇美。冷娇美今天的衣服很美丽,简直就像是一支孔雀。
可惜她已年华老去,再美丽的衣服也不外给人“衣服美丽”的感觉而已。一个老太婆所能拥有的,绝不会是“美丽”这两个字。
她可以拥有的是女性的尊严,和丰富的人生经验。
冷娇美今天的神态很严肃,就像是科场上的监考官。
她冷冷对海飘说:“贺闪山说,你已可以击败我!”
海飘一怔。
贺闪山几时说过这一句话?
冷娇美冷冷的接道:“只要你能闯过我这一关,你就有资格去对面的大屋,跟你的对手决一死战!”
海飘眼珠子转动着,道:“真的?”
冷娇美冷冷道:“还有什么真的假的?看掌!”她突然冲过去双掌紧逼海飘,海飘没有拔剑,也以掌相迎。
冷娇美掌法奇诡多变,每一掌的去势,都从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劈出,而且每一个招的变化,都是妙倒毫巅,只要海飘一怠慢,冷娇美的双掌立刻就会在她的身上击个结实。冷娇美的掌法实在是太快,也太精彩了。
在大半年前,海飘遇上这种掌法,简直是无可抵御的。
但现在却形势有所不同。
海飘本来毫无信心,但却逼于无奈,必须迎战,但一路接战之下,虽然暗暗惊悸于对方的掌法如此诡异多变。
但更令海飘吃惊的,却是她自己居然还轻松的就可以把冷骄美的掌法一一化解。
这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怪事。
贺闪山传授给她的是什么掌法,她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
但她总算知道了一点:这套掌法的确是足以惊世骇俗的武林绝学。冷娇美越战越勇。
她虽然已是个年纪老迈的妇人,但此时杀得兴起,竟然白发飞扬,青筋凸现,就象是一支又恶毒又饥饿的豺狼。
假若海飘是一个小山羊的话,此刻势必葬身于豺狼之口。
但海飘已非昔日之海飘,她的武功已和大半年前有了极大的分别。
冷骄美双掌上的劲力越来越强,仿似暴风雨般轰向海飘。
但海飘双掌上的劲力,竟然也丝毫不弱于对方,而且隐隐还有盖过冷骄美之势。
海飘心想:“掌法上的招式还可说是师父教导有方,但内力绵绵不绝,比起从前何止强胜十倍,人人都说内力修为非长时期苦练不为功,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中疑云阵阵,但毕竟还是喜多于惊。
倏地,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每天晚上练功完毕之后,蔗糖例必捧着一盅清汤给我饮用,这种汤清香甘冽,喝后舒畅无比,而且还有一股热流直透丹田,难道我的内力大增,与此大有关系?”
她一面想得出神,双掌的变化自然而然地便缓慢下来。
武林道上高手相争,最忌分心移神,她这一阵痴想,不啻是放松了自己的门户,给子敌人袭击的良机。
但冷骄美此时已大汗淋漓,成为了强弩之末。
虽然她明知是一个大好机会,但无奈已是力不从心。
海飘的掌法放缓,她的双掌也是同样地慢了下来,甚至比海飘还更慢上一倍。
这一来,强弱胜负已然分明。
冷娇美突然喝道:“住手!”
她这一声叱喝并不响亮,而且声音已经相当虚弱。
海飘立刻停手。
只见冷娇美面色惨白,额上汗如雨下,喘着气道:“我输了,你可以过去向另一个丑级死人挑战。”
蔗糖,花枕儿,不懒,小红娘都跑了过来,花枕儿胀红了脸,大声道:“恭喜你,你已练成绝顶武功,你一定可以击败敌手,离开这里的。”
海飘茫然的望着他们。
“你们对我真的有信心?”
小红娘眨了眨眼睛,道:“当然有信心,你一定可以击败对手的。”
海飘道:“我什么时候过去向人家挑战?”
突听冷娇美道:“不必你过去,人家现在已经来了。”
海飘一楞。
蔗糖,花枕儿,不懒和小红娘也同时一楞。
大门外五条人影飘然而进。
那是四个相貌英俊的美少年。
在美少年背后,是一个满脸病容的汉子。
他在咳嗽。
咳嗽声浑浊而沉重,就有如他的目光那样。
这人两鬓已灰白,脸色更苍白,他穿着一袭笨重残可棉袍,就算不咳嗽,也会给人一种满脸病容的感觉。
现在是六月,天气一点也不冷。
但是,他却仍然穿着这件笨重得可怕的棉袍。
冷娇美伸手向那病汉一指,然后又对海飘说:“你的对手就是他!”
海飘忽然又呆住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原来竟是一个病汉。
他不是是个病汉,而且双手已断折。
四个美少年的相貌都很相似,似乎是四兄弟。
但冷娇美又告诉海飘:“他们分别姓韩,赵,商,伍,都是霍先生的书童。”
四个人的姓氏都不相同,自然不是同胞兄弟。
海飘听见了“霍先生”这三个字,再看看他的双臂。
他不禁脱口道:“他就是霍十三刀。”
满脸病容的汉子忽然淡淡的说道:“我就是霍十三刀。”
海飘第三次发呆。
她曾经在八腿猫口里,知道霍十三刀断腕的事,但却怎样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了他,而且还将会成自己的敌人。
也许他不是自己的敌人,而是对手,但是在刀来剑往的激烈拚搏中,无论是敌人也好,对手也好,双方的立场都是相对的。
其中只能有一个人可以获得胜利,可以离开这座人间地狱。
想到这里,海飘心乱如麻。
虽然江湖上不少人抨击霍十三刀,骂他是个魔鬼,是个杀人凶手,但海飘却相信八腿猫的一句话。
八腿猫说:“霍先生是个好人。”
第一次说这句话的人,也不是八腿猫,而是郎如铁。
郎如铁把这句话告诉八腿猫,八腿猫又再向海飘转述。
郎如铁和八腿猫都说霍十三刀是个好人,他就一定是个好人。
海飘没有想到自己这种想法是多么的率直,但她觉得自己绝不会错。
她相信的也许不是自己,而是郎如铁和八腿猫。
但现在,她却必须与霍十三刀决一死战,否则,她就得留在这座人间地狱。
永远的留下!
对于向往自由的海飘,那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事。
她必须离开这里。
除非力战而败,否则她自己绝对不该牺牲这一次的机会。
她已作出了决定。
飞星剑已缓缓出鞘。
她的剑仍然是那一把,但她的人已变,她的剑法也已改变。
她很冷静,就象是一座自古以来从来都没有溶化过的冰山。
霍十三刀同样冷静,甚至比海飘更冷静。
虽然他的手早已断折,但他现在又有了另一双手。
人不是蚯蚓,没有再生能力。
霍十三刀也不例外。
他现在这一双手,已非血肉之躯。
他的手而是两支精钢制成的钢手。
这一双钢手制造得很巧妙,霍十三刀可以用它来握刀,也可以用这把刀来杀人,但他能使霍十三刀回复以前的刀法吗?
没有人能肯定。
然而无论怎样,霍十三刀已有了手,而且还能挥手杀人。
江湖上,谁敢漠视霍十三刀的刀法?
即使秦大官人,他也不敢。
这一战对霍十三刀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他绝不能败。
他若败在眼前这个长发女郎的剑下,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海飘也不能败。
但这一战她也并不渴望必胜,
只要自己已尽全力,就算败在霍十三刀的刀下,她也是死而无怨。
……霍十三刀是个好人。
“好人”是一个很笼统的名词,“好人”并不代表“完人”,世间上“好人”不少,但是“完人”却是凤毛麟角,甚至根本就从来没有在世间上出现过。
每一个“好人”都会有他的缺点,有些太顽固,有些太鲁莽,有些胆子太大,有些却是胆子太小。
想要求—个人能够十全十美,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一个人的好与坏,往往极难判决,有时候最坏的人会干好事,被人认为最好的人却会干出一些卑劣下流的行径。
以霍十三刀来说,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但海飘却认为他是个好人。
直到现在,她的观感还是没有改变。
但目前她除了与霍十三刀决一高低之外,双方都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就在这个时候,彭伯和贺闪山联袂而至,他们两人的神态都同样沉重。
接着,一阵奇怪的鼓乐声响起。
十八人披着黑色镶银边斗蓬的蒙面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件不同的乐器,或吹或弹,或敲或打,吹吹打打的来到这座大屋子的门外。
随着这十八个蒙面怪人之后,四个妖媚女郎,身穿薄如蝉翼的轻纱衣裳,抬着一张又长又软的豹皮巨椅,莲步姗姗的走了进来。
软椅上斜卧着一个银袍人,他的手上握着一柄形状奇怪的银杖,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宝石的银冠,但脸上却戴着一具白银般的面具,令人看来虽然气派庄严高贵,但却有更多的神秘,妖异之感。
显然这人就是这座地狱的魔主。
贺闪山凝注着海飘,道:魔主今日亲临观战,这是你们莫大的殊荣。
海飘心中一阵茫然。
自己的武功虽然已有飞跃的进展,但比起贺闪山,彭伯来说,还是犹有不及的,还有那地狱魔主,更是莫测高深。
她要离开此地,唯一的办法只有击败霍十三刀!
霍十三刀的手里有钢刀。
这把刀无论型状和重量都和他以前的刀毫无分别。
但分别仍然是有的。
他以前的刀锈渍斑斑,但这一把刀却晶莹夺目,锋芒毕露。
这是一把好刀。
但他的手?
他现在的一双手是否还是那么灵活?
他现在的一双手是否还能使出那种凌厉可怕的刀法?
霍十三刀的脸似已僵硬。
倘若他的钢手也同样僵硬,这一战他就必败无疑。
彭伯突然高声喧叫道:“比武现在开始!”
吹吹打打的鼓乐声忽然完全停下。
本来一片吵闹的地方,已变成鸦雀无声。
霍十三刀忽然大叫:“看刀!”
“刀”字出口时,他的身子已突然象一支利箭射出!
他的“手”没有动。
他的刀也没有动。
动的只是他的两条腿。
但这两条腿也同样发挥出惊人的威力,他的腿移功得很快,单是这一点已足以制敌人于死命。
他连环踢出三脚,每一腿都力逾千钧,保证可以同时踢死三条野狼。
但海飘的反应也绝不慢,霍十三刀这三腿并未奏效。
但霍十三刀这三腿已把海飘逼退了三丈。
海飘已退到墙角,不能再退。
她只能反击。
但她的剑还未出手,霍十三刀的“右手”已如闪电般括向她的胸膛。
他这一着非但令人意外,而且还极其无礼。
海飘心中一阵怒火上涌,却听得一阵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这颗蜡丸交给郎如铁!”
那是霍十三刀的声音。
虽然事出仓猝,但海飘却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而且一直都认为霍十三刀是个好人,当即明白了对方突施“怪招”的用意。
霍十三刀的“右手”里,果然暗藏着一颗细小的蜡丸。
海飘以极巧妙的手法把它接过,此时霍十三刀已背对着所有的人,而他的身子又遮掩着海飘,是以这一传一接,谁也看不出半点破绽。
他们很快又展开了另一幕凶险的激战了。
霍十三刀是刀法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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