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大王,贞夫夫人今日白天在衔月湖赏荷时不慎失足落水,幸亏侍卫搭救及时,但身子似乎不大好……”内侍小心翼翼奏闻,深垂臻首,退至一边。
“该死,一群废物!怎么侍奉夫人的,能让夫人落水?不想要命了吗?”宋王的声音又像点着了火,突突冒着火气。
内侍扑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听说是贞夫夫人屏退了侍卫,只留绿珠一名侍女在身边,贞夫夫人探身采摘湖面荷花,不慎落水……”
宋王摆了摆手,便要屏退侍从,侍从躬身侧着身子后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壮了胆子说了,“启奏大王,那今晚侍寝该点哪位夫人头牌?”
“滚!大王哪个夫人也不要了!滚!……”宋王怒目相向,一把将茶碗掼出去,水花一地倾洒,乌亮的鎏金地板上滚动起点点水珠,继而洇湿一片,乌乌的黑。
“回来!”宋王厉声喝道,要退至门口的内侍身子一抖,惶然停步。“安排侍卫队多加人手,加强夜间巡查,若有差池,定斩不饶!”
不一会儿,就听见刷刷刷的脚步声在殿外密密层层响起,是新添加的侍卫来上岗,他们迅速站到各自的位置上,手握兵器,神情肃穆。接着传来侍卫的训话声:“各位都听真!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护驾,若有懈怠,定斩不饶,诛杀九族!都听见了吗?嗯?!……”
殿中的宋王斜躺在睡榻上,身边放着一只白亮锋利的匕首。白日里吃了那一吓,这会子竟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双目盯着床边蟠花烛台燃着的红烛上小小跳起的火苗,心下一阵一阵地跳。
皇宫里的夜极静,永巷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明明地照着满地的亮,月下的皇宫如倾了漫天碎钻星光的湖面,万余灯盏,珠罩闪耀,交映璀璨。一队队侍卫手握兵器,神情严肃,在月洒清辉的夜晚在这备森严的皇宫里来回逡巡。
第083章 设宴压惊
惊魂难定的宋康王。
王后安排歌舞宴饮。
宋康王昏昏地一夜未曾合眼,他的心头纠结着沉重的恐惧和愤恨,仍然一重一重迫上心尖,他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但夜深人静风过瑟瑟中,如刻漏一般一滴一滴重重砸在他的心上。香炉里的安息香依旧散发着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
清浅的晨曦透过乌木窗棂格子泛起淡淡的微白时,宋康王才渐渐合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他的睡意并不是宁静安详的,他恍惚地做着一个又一个梦。人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清醒的,有简单而蒙昧的意识,另一半却依然沉沉睡着,睡得那样死,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般。
恍惚地,仿佛还是洋洋行进的仪仗队伍之中,队伍脚下长长的尘浮官路,那样长,似一条灰色的巨龙蜿蜒下去,无穷无尽。龙辇中的宋康王带着珠玉宝冠的头一沉一沉的,似在打着浓浓的瞌睡。
龙辇四周兵士的面孔似乎涂了许多的金光,格外地明亮,明亮得不像真人,反而有点像太庙里金身泥塑的样子了。一个个神情木呆,真的若泥胎一般,冷冷的毫无生气。手中握着的兵器亦在阳光下闪着凛凛的寒光,明晃晃刺着人的眼。
不过走了一段路,龙辇像是被什么重力一击,猛地向前倾倒,呼啦啦就将宋康王整个人栽了出去,他哇哇狂叫,唬出一身冷汗,只感觉面上粘腻,浑身酸软,再用手摸时,却是一手的鲜血淋漓,像是硕大一只鲜妍的桃花盛开在掌心,摊开手掌瞧去,惊得他一阵阵蜷缩着身子浑身颤抖。“咕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他的身前,挪开掩在脸上的手掌,惶惶窥视,却是一只喉头插了利箭的豹子正滚落在他的面前,鲜血顺着光滑斑斓的豹皮蜿蜒而下,一道刺目的淋漓。一双环形豹眼怒怒地睁着,似两道幽亮的磷火,直射进宋康王的身体。
“啊!……啊!……”宋王狂叫着往后退去,身子抖成寒风中枝头的残叶。“来人啊!来人啊!……”他颤声呼喊着,但才刚护卫在他四周的兵士却刹那间像水汽一样蒸发了,不见踪影,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灰暗,天边的云变成墨色的黑,滚滚迫了过来,忽地一个凌厉的闪电,打在头顶,像是鬼魅的眼睛逼视着他。他抱头鼠窜,躲在龙辇侧面探头张望。突然他感觉颈项间一阵冰冷,脖领子一阵收紧,死死勒住脖颈,喉头卡住,无法畅快呼吸,紧跟着身子像是被什么重力提起虚虚地飘离地面,他双腿乱蹬,手臂挥舞,但仍是无法摆脱这重力的威压和束缚,直觉着喉头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细,身子越来越虚飘……
“噗通”他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有一瞬间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当他再睁眼时,却见身旁一个剽悍的男子,高大威猛的身形恍惚威严的宫墙,一道定定的黑影挡在他的身前,紫红的脸膛仿佛是要沁出血来,喉间亦像那豹子一般插着一支血淋淋的利箭。只见他挥手用力拔下那只利箭,攒起目光如同攒起三冬的寒雪,举着利箭便向宋王刺来。“啊!……啊!……救……命……”
宋康王乱挥着双臂,似要拨挡刺来的利箭,口中疯狂地呼叫,眼睛急急地睁开,口中喘着粗气,胸口急促的起伏,一头的汗水打湿睡枕,身上的锦丝被衾滑落地面 。而那个刺客的容貌也恍惚间似被室内散逸的香气遮掩,越来越模糊而暗淡,终于消失不见。
内侍急急地冲进来,一头跪在宋康王榻前,连呼吾王平安。宋王这才惊魂甫定,转眼望向内侍,有一瞬间的恍惚,复才清醒过来。
宋王祭祀回来后接连几夜被梦靥所扰,心神交悴,苦不堪言,每日价委顿在寝殿不肯出门半步,早朝自然也是弃置一边。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安魂汤吃了一剂又一剂,才见好了起来。
王后和后宫夫人们都甚是心焦,她们深知大王活着她们可活,大王若是不测她们必不可活,于是人人心头亦是阴霾密布,都伸长耳朵打探大王殿中情景,得知大宋身体渐渐安好,这才都一个个放下心来。于是在每日晨起各位夫人向王后请安的聚会中,王后宣布了一项决定,要借着怡容夫人的娇莹公主周岁生辰之机,大排宴席,名为庆祝,实为压惊、冲喜。
五月十九日是娇莹公主的生辰,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养仪殿。养仪殿修建得极早,原本是先朝太后晚年在王宫颐养的一所小园子,殿宇皆用白螺石?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因为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衔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宋王和王后并肩而坐。王后身着绀色蒂衣、双佩小绶,眉目端然的坐在宋康王身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她的微笑中时隐时现着一缕浅淡的哀伤。入宫十几年来,王后一直没有得到过宋王的专宠,自从她在身为夫人时产下的孩儿夭折之后再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宫人们私底下都在传说王后已经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宋康王虽然对王后后客气尊重,但终究没有那种恩爱之情。太后对王后也总是淡淡的,所以王后的内心深处也许隐藏着些许的清忧吧。当她执掌着后宫,深深知道宋王的所求,她为宋王而活,她不得不这样,才能稳坐她后宫之首的宝座。可曾几何时,她听闻宋王要让贞夫取而代之,她曾惶惶不可终日,但毕竟只是私传,她又不敢深闹,怕恼了宋王,自己岂但王后位子不保,怕连这小命也不保,于是她只好走一步瞧一步再做图谋。
地平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近支亲贵、命妇和夫人的宴桌。宫规严谨,亲贵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夫人见面同聚。今日娇莹生辰设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礼了。
宋王和王后的左手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 右边第一席坐着怡容夫人,今日的宴席是庆贺娇莹周岁的生辰,娇莹年幼,所以她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连位分远在她们之上的夫人们也只能屈居在第二席,而其他一些夫人,更是排在了后列。
仪容夫人一身洋莲紫的上裳,翠蓝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满头珠翠明铛,也是华丽夺目。她的身后簇拥着三五个宫女,为酒爵里不断加满美酒,最受人奉承。
怡容夫人忙让乳母抱了娇莹到众人面前。天气热,娇莹只穿了个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益发显得如粉团儿一般。众夫人看着娇莹露出极天真极可爱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但娇莹公主却莹莹笑着避开众人,又扑向怡容夫人怀里,众人一阵哄笑,气氛一下子热烈红火起来。
接着众夫人纷纷让婢女们拿出各自送给娇莹公主的生辰礼物,灿烂盈翠地摆列了一桌案,有长命百岁金锁、团福玉项圈、象牙白玉如意、金官绾福元宝、最惹眼的是尊盈盈透翠的白玉观音……
然后在王后的带领下,众夫人和亲王一应家眷分次跪倒,叩福宋康王,祈愿宋康王子嗣绵延,江山永固!宋王的心情在这样欢乐祥和的氛围中尤其欢好,前时的不欢似乎已被抛之脑后,无影无踪了。王后看着宋康王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下明白那个不可一世的大王又回来了,于是王后的脸上也浮现出会心和满足的笑意。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梨花白”酒味甘醇清甜,后劲却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夫人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众人都是把酒言欢兴致正高。王后见此,知道时机已到,便回头对身边的内侍一阵言语,内侍退下,王后复又坐正身子和众夫人饮酒畅欢。
片时,乐起,歌起、舞起,众舞妓也翩然而起。除了婉转悠扬的琴声和的清越激荡的歌声,整个养仪殿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舞妓们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双足再疾速的旋转,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头上珠环急促的玲玲摇晃作响,周遭的人都成了团团一圈白影,却是气息丝毫不乱,一曲悠扬到底,云袖破空一掷,尽兴挥洒自如。
忽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却见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立在庭中,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漫天紫色细碎萝花之下,雪白衣袂如风轻扬。几个音一转,曲调已脱了寻常的调子,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直高了两个调子,也更加悠长舒缓。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庭中望去,嘴角都蕴含着一丝明显的笑意,似庭院里拂在海棠花上的那缕明媚的阳光。
琴音袅袅,歌喉曼曼,渐渐都低缓了下去,若有似无。舞妓们身体若风中弱柳低回而下,随着绕梁的余音袅袅旋得定了,臂间腰上灿烂华美的轻纱徐徐铺展开去,铺成一朵朵绯丽的花,盛放在雪白殿石上。
“好!……”宋王情不自禁喊出声来,脸上有着激越的潮红,双眼也亮亮的,手掌竟是击在桌案上,迸起一桌的酒液。
众人也附和着喊好,一时间大殿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庭院里亦是花开无数,含红吐翠,当真是春深似海啊!
第084章 缠绵病榻
贞夫依旧缠绵病榻。
宋康王张榜招纳贤医救治贞夫。
宋康王的精神自那日欢宴后似乎一日好过一日,王后和众夫人才渐渐放下心来。不过依旧时常安排太医过去请平安脉,依旧加派侍卫昼夜守护。
都城的天气向来是两长两短,春秋两季如昙花一现般,略微露一点头,便似乎已经到了尾声。倒是冬夏两个季节冷热两重天,难熬得似乎总也打发不完。春天的温情刚刚感觉到,天便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说话不及,转眼进了夏的门槛。
宋康王才睡起午觉,犹自带着慵懒之意。依旧在东室歪着歇息,东室下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有和煦的风带着迷蒙的花香缓缓散一些进来,像是女儿家的一双玉手,试探着轻轻半卷起重重鲛绡帷幕,仿佛置身在海市幻境之中,殿外的樱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飞红远远地舞过,映着满殿轻薄透明的鲛绡,光影迷离如烟。宋王望着对面椅上撒花椅搭,心内突然涌上一丝茫然,渐渐加重,纷纷扰乱仿佛椅搭上绣着的散碎不尽的花纹。
他突然间想起了贞夫,那日家宴似乎并未见其身影,日里似乎隐隐约约听内侍言及还在病中。于是宋王心思一动,下得地来,内侍侍奉宋王穿了家常装束,便前呼后拥地一路向贞夫寝宫走来。
有段时间了,宋楚战事纷扰,楚军的连连进击搅扰得宋康王夜难安枕。他其实心里真真切切的明白,宋国不过是日落西山,难有再起之势,守着弹丸之地聊以度日就是上天的眷顾了。而如今楚军压境,大有削铁如泥,奔突如火的来势,叫他宋王怎不心内惶惶?于是他似乎变得勤勉起来,晨起早朝,晚课议政,不是出现在朝堂,就是在御书房召见大臣,眠花宿柳之事搁置一边,偶有招幸,不过是陪王伴驾,再难有心情鸳鸯同好比翼缠绵。而贞夫就像是一册书卷被他翻了过去,再不拿起。可那日太庙祭祀受了惊吓,惶然回朝之夜,下意识里他竟然想要贞夫侍寝,也许内心里他觉得这个女人会通过肌肤之亲给他一种心灵的慰藉吧。
而于贞夫,宫内的日子就这样似水缓缓流逝过去,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长日无事,她便会拿了一把小米撒在庭院里,引一些鸟雀下来啄食,时日一久鸟雀的胆子也大了,敢跳到她手心上来啄食吃,终日有这些叽喳的鸟雀鸣叫,看似倒也算不得十分寂寞了。
或者是伏在朱红窗台上独自遥望在宫苑榴花开尽的青草深处,看大团大团的金灿灿阳光像夏日季节里盛开的凤凰花一般在空中烈烈绽放,偶有几缕漏过青翠树叶的枝桠缝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大多时是负手在身后,定定站在朱漆窗前,遥望着家的方向,一颗心绵软如绸,仿佛是被春水浸透了,想着往昔的恩爱,朝暮相对,心内便被一波一波的被春水漾着了;转而一颗心又苦涩如莲心,仿佛是被黄连汁浸泡着了,想着今朝的生离死别,咫尺天涯,心内便被一根一根冰冷尖细的针扎着了。心内的忧愁和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上,勒得那样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偶尔也在绿珠的陪伴下出去走走,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衔月湖。那里一池碧水被微风吹出万千涟漪,恰似一匹光滑的雨过天青色蜀锦隆起细小的褶皱,荡漾着满眼细碎的粼光,一直明亮到心湖里去。沿岸垂柳匝地,枝枝舒展着碧叶,像是新描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轻摆,池畔连吹拂过的一线凉风都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气,令人心旷神怡。名花迎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秀幽美,如在画中。每每踏足于衔月湖上的鄱阳桥,身倚雕花桥栏,极目湖上风光,贞夫才会感觉到内心的宁静和平和。
那日下午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金,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像是一点一点的小雪朵,随风轻扬复落。午睡起来的贞夫心里有一丝烦乱,还不待绿珠为她在饮用的茶水中调好调味滋润的蜂蜜,她便披了云丝披风独自踱到廊上。庭院里的花开的异常繁盛,在晴好的阳光下如点点碎金香气馥郁游离。她无心赏花,遥望着远处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
绿珠放下手中的茶碗和调羹跟了出来,静静地陪在贞夫身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贞夫望了绿珠一眼,向门外走去。沿着高大巍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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