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犒劳物品,又论功行赏,象征性地嘉奖了戴从温汤两位将军。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战事一歇,也算是太平无事,便将临时招募来的乡民都遣散回家,但还是郑重地下令若战火再起,这些乡民们还是要到军前效力;那些从监牢中强拉出来的囚犯不管有功还是无功,又都齐刷刷地关回大牢,继续服他们的牢役。
听到这样的消息,韩凭浑身一颤,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得长吁一口气,暗暗叹道:幸亏我韩凭做了谋划,及时逃出这虎狼之关,不然又会身陷囹圄,再遭劫难。和他并肩而行的甄豹子也唬得不轻,脸面也有刹那间的变色,猛地拽住韩凭的衣襟,正色道:“兄弟,好险啊!”两个人相视一笑,这笑容有庆幸有欣喜但也隐藏着对前路未测的一点担忧。
离开军队虽然仅仅几天,但因为经历了一场场生死之劫,乍一离开人群走在这僻静的小道上,两个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就在几天前的战斗从未发生过,两个人不过是在一个寻常的黄昏像一个砍柴的樵夫静静地穿行在迤逦蜿蜒的小道上而已。
眼见着阳光逐渐暗淡下去,只在丛密交杂的枝丫间筛下斑驳的光影,古树的枝叶影影地来回摇摆,好似鬼魅伸出的枯瘦手爪。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在这越来越清冷的山间越发孤凄清冷,直触得心头一阵阵凄惶。月亮一点点升高,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树杈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缕落在韩凭和甄豹子身上,越发显得清傲冷寂,身形寥寥。他们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翩然翻起,两个人都感觉到了风中的丝丝寒意,不由得靠得更近些。
两个人只能在夜间赶路,两个人都多了个心眼,专拣荒草蔓生的小路走。这些小路很隐蔽,对于不熟悉这里情形的人来说,乍看上去根本就没有路。要是走官道走大道,两人或许此刻已经倒了大霉了。两人激扬兴奋但脚下丝毫不敢懈怠半分。不知穿过了多少座山林,更弄不太清楚离开边地到底有多远了,也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了,夜幕一次次笼罩住天地万物,如同一块黑幕遮蔽了整个世界。黑夜中行路不大方便,但他们都觉得十分安全,他们放心地钻出丛林,站在高处四下查看。在昏黑夜色中,他们隐约看见,周围层层叠叠全是山地,风起处,树木枝叶摇摆,阴影相互交错,一片凄凉和孤寂。因为看不清道路,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不过,夜里赶路也有好处,由于弄不清楚还有多远,也不大清楚走了有多久,反而不大觉得劳累。就这样在风声瑟瑟中,两人发疯似的朝前紧赶慢赶。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就找一处隐秘所在遁隐身形,丝毫不敢暴露行迹,虽然官府已将他们当做战斗中的亡魂来处理了,但若他们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依然是欺君之罪,若说你是死里逃生,那为何不上报官府阐明身份?再者你说你是战斗中侥幸逃生,但谁又肯相信不怀疑你是临阵脱逃?一旦牵连起来,后果不堪设想,韩凭和甄豹子费尽心机虎口脱险,是断断不敢再冒那个险了。于是二人昼伏夜出,异常谨慎,生怕稍有不妥前功尽弃。
此二人左右商量要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最后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子阳山,那是一处僻静之所在,荒无人烟,人迹罕至,偶尔有虎狼虫豹出没,除了一些胆大的猎户每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壮着胆子进山打猎之外,少有人敢踏足那片土地,官府轻易不敢进去,传说有一年官府扬言要进山捉拿逃犯,派出大队人马,结果无一生还,而且怪就怪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好像在这座山里蒸发了似的。吓得官兵又派出些胆大力强的深入山间腹地,结果竟是一样的遭遇,从此以后到处传闻此山乃鬼山一座,专收人的灵魂,于是无人敢涉足,荒草丛生,灌木齐腰,枝叶遮天蔽日,阴森森恐怖,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不用害怕官府会很快找到,也不必担心有什么人去官府里告密。那里不但可以临时落脚避风头,也可以作为长期安身的地方。再者此山在睢阳的东南隅,离都城路途也近,方便打探消息。韩凭心中时时不敢忘怀贞夫,如今自己虽然不再是笼中之鸟,但依然不能自由出入,不管怎么说,随时打探贞夫的消息,得知自己爱妻的情况于自己多少也是些安慰;况且身边还多了个武艺高超的兄长甄豹子,此人立志要为我韩凭报夺妻之仇,这于我韩凭不啻于久旱逢甘霖,虽说接近都城杀王救妻势比登天,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韩凭就要试试!
两个人拿定主意,一路前行,风餐露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一个月黑风拂的夜晚踏足子阳山,从此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第079章 打探消息
睢阳城集镇上一个简陋的小酒肆。
甄豹子出没于此打探消息。
韩凭和甄豹子隐迹于子阳山数日,两人在一座山洞里安下身来,这山洞不像是人工挖掘,倒像是天然功成,山洞挺阔大,能容人直起腰来,在里面行走甚是自如;山洞也很深,弯弯曲曲向僻静处延伸,在末端竟还有一出口,探出身去方发觉这出口连着一条杂草隐蔽的小路,虽然荆棘密布没有人迹,但不难看出这条小路一直向子阳山更深处漫溯,韩凭和甄豹子怀着好奇同时也是为自己寻找危险时的退路,两人还特地披荆斩棘沿着小路走了一回,想看看这小路的终点到底延伸到一个什么样的所在,便不便于他们逃命?这才惊喜地发现这小路的尽头竟是另一座山体,掩映在参天古木和高大的丛草之间,山路迂回,便于隐匿,两人甚是高兴,看来老天把退路也指示给他们了,就在这子阳山安安稳稳地度日,若有不测,逃进这连绵的山峦里,如同隐迹在一片云雾之中,难寻踪迹。饿了,两人便摘些果子充饥,甄豹子领着韩凭在葳蕤繁生的草间也捉到过一只野兔、一只山鸡,二人用曝石摩擦打火,将猎物烘烤来吃,倒也肚腹不至饿馁;渴了,便饮山泉润喉,虽与外世隔绝,倒也相安无事,逍遥自在。这甄豹子本就是一个粗人,在这山中隐秘度日,益发剽悍得如同一个野人,而这韩凭端端的一个书生沦落在此,卧于山野,行于草莽,虫豸浆果,醴泉寒酿,胡须硬扎扎生出寸把长,衣服破湛湛裹于身上,真真一个草莽匹夫,哪里还有半点书生气息?
等了多日,二人都渐渐耐不住性子欲出去探望,为保险计,甄豹子留韩凭呆在子阳山,收拾装扮了一番,头上戴着一顶由韧草和竹篾编织的斗笠,压得低低地,半张脸都掩在斗笠的阴影里,不仔细看难辨面相,他只身一人趁着夜色摸出山去。第二天一大早,等城门一开,便匆忙进到睢阳城中。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他不敢走城中大道,专捡僻街陋巷隐藏身形,最后他在一处偏僻陋巷中找了一家酒肆走了进去,找了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安静地坐了下来。他摸出入伍前藏在身上官府发放的几枚银钱要了一壶酒和一碟茴香豆自斟自饮起来,他口里饮着酒,眼睛从酒盅的间隙觊觎着周围的酒客,心里盘算着如何能打探些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灰布夹衣的中年男子从外边进来,提着一只大号的提篮,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拣了个靠窗的座位稳稳坐下。店里伙计赶忙上前来招呼,一幅古道热肠的样子,“呦,这不是田二爷吗?什么香风把您吹来了?可是好久没见您到小店了,听说您发了笔小财,众人都羡慕得直流口水呢,哈哈……”来人拿眼瞪着伙计,佯装生气,抬起衣袖拂去桌上的浮尘,口里念念,“几日不见,嘴皮子越发轻佻了,休要多言,拣好酒好菜尽管上来,把你手头的活儿撂了,陪二爷我喝几口……”“得令!二爷的话怎敢不听?待俺去去就来……”伙计轻快地一闪,下到后堂准备去了。
甄豹子不由得将眼光定在此人身上,只见此人虽一幅平民打扮,但眉骨间却有着一股狡黠之气,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有一刹竟转到甄豹子这个角落,甄豹子借着喝酒低下头掩饰了过去。待再抬起头时,店伙计已经将小店上好的特色菜肴和佳酿端上了桌,满满地摆列开来。飘散着怡人的香气,吸引着小店里酒客的目光。
原来来人正是将军戴从府中负责采买菜蔬的伙计田二义,众人插科打诨,念着谐音就成了“田二爷”,这小子自然乐得人家这样叫他,似乎真的就成了“爷”,颜面有了光泽了呢。一来二去的,原来的名字倒没人喊了,都直呼二爷,直叫得这家伙腆胸叠肚的,气势也好像涨了几分。
前些时日,这田二爷在采买菜蔬的时候无意间认识了一个南人,这人曾在一个官宦人家当厨,会做一手拿手的泡菜,深得主人家欢喜。后来因了些事情跑到这睢阳城里来了,谁想就结识了这田二爷。两人也是在这家酒馆闲聊,这厨子看着田二爷采买的菜蔬,酒酣之间竟把制作泡菜的秘方告诉了田二爷,田二爷照此方一制作,果然好吃,又换了戴府的口味,一下子博得戴从将军欢颜,赏赐给他不少银钱、绸缎和物什。这段时间帮着制作上好的泡菜,无暇来酒肆闲坐,但他因了泡菜而发迹的传闻却在大街小巷长着翅膀一阵乱飞。这不,一进酒肆,那伙计就一个劲儿的恭喜发财嘛!
忙过了这一阵子,他又想起了那个南人,跑来酒肆坐坐,期望能碰到那个“财神”。店伙计陪着田二爷浅斟小酌,店伙计的兴致被这烧酒一下子激发起来,眼皮渐渐泛起红色,两颊亦是猪肝的红,“听说戴从将军带兵回朝了,这次好像没得着什么便宜吧,虽说宋王赏赐了戴将军,但好像仅仅是安抚了下人心罢了……咳咳咳咳……”店伙计似乎被酒呛了一口,但仍是不肯噤声,继续道,“不知最近可有什么新动静?也让我们这些镇日价忙于生计的人有个看头,活得也还滋润些……”说完,又轻轻抿了口酒,看着田二爷不做声了。
田二爷夹了口菜,砸吧了下嘴,神神秘秘地环顾下四周,见没有多少酒客,也不见什么可疑的人在座,方看似散漫地说道:“这话你还真说着了!别看这次楚军撤离了边境,并没有继续进犯我大宋,我大宋部队也算保全了实力退回睢阳,不幸中的万幸!听说……”田二爷突然压低了声音,身子向酒桌上俯去,眯起一双眼睛,更加神秘地说道:“听说,十五这日宋王要到太庙祭拜天地以告慰上天和百姓,到时候我们府上的戴将军也要前往护驾,那才叫威风!”“什么?宋王十五这日要到太庙祭拜?……”店伙计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整个人还从凳子上忽的立起身来,手中的酒盅泼洒出大片的酒液,溅溢在饭菜里,和菜汁混合在一起。
田二爷慌得忙用手去捂他的嘴,一把将他扯住按在座位上,田二爷一脸的怒气马上显露出来,他恶狠狠地啐到,“该死的奴才!你找死!还不赶快把你这张臭嘴闭上!……”
真是上天照应,首次从子阳山出来,就打探到如此重要的消息,甄豹子的心一阵狂跳,他使劲压抑住胸中怦怦心跳,结了帐,若无其事地走出酒肆。
第080章 重病来袭
波诡云谲的子阳山。
韩凭突染重病。
甄豹子怀揣着天大的喜讯走街串巷,左一拐右一弯,没用多时就走出了睢阳城,回头望望高大的城门楼,拊了拊胸口,暗吐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压了压帽檐,迈开大步朝前走去。为了迷惑路人的视听,防止被好事者察觉他行动的诡异,他并没有一开始就钻进小路,而是先沿着官道走了一气,看看走出一大截,并无什么人注意自己,才一缩身,猫腰钻进了庄稼和草木丛中。田野里满地翠绿的庄稼苗,微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气中微微荡漾着新生庄稼清新甜香的气息。甄豹子心急如焚,心里就像是揣了个火烙子,他恨不能插上翅膀三下两下飞到韩凭身边去,一方面他急于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韩凭,另一方面他出来快一天了韩凭独自一人在山中境况如何他还真是担心。他深一脚浅一脚一路疾行,磕磕绊绊,有好几次差点摔倒。就这样在呼呼而过的风声中,甄豹子发疯似的朝前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渐近黄昏时,看见了子阳山,看见了树丛中那座熟悉的山洞。
他有些奇怪,按说韩凭听到脚步声是会出来迎接的,或者韩凭早早地就会等在洞外,望眼欲穿地等自己回来,毕竟自己这一去是肩负着为韩妻报仇的使命,可……甄豹子顾不上多想了,他一低头钻进幽深的洞里,洞里黝黑暗淡,没有像往常一样点亮松明子,只有从洞口微微射进的一丝月光清冷地斜铺在洞壁上,洞壁上嶙峋的怪石的棱角突兀分明,投下怪诞的影子,整个洞内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动静,甄豹子正在纳闷,刚要喊出声来,就听到韩凭发出的一声咳嗽声,紧接着两声、三声……一阵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气闷,甄豹子听着心下一震,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因为从韩凭的咳嗽声中他有一种胸腔要炸裂的感觉。咳嗽声微弱下去,但接连而起的是猛烈地喘息声,喉咙里像是安了个风箱,呼噜呼噜地一通乱响。
“兄弟!兄弟!……”甄豹子一边急切地喊着韩凭一边加快脚步摸索着走到韩凭身边,他蹲下身去仔细打量着韩凭,只见韩凭躺卧在一堆杂草之上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息着,嘴里的气息很是燥热。甄豹子伸出手去抚上韩凭的额头,“这么烫!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韩凭刚要欠起身子,又被甄豹子一把按了下去,“兄弟不要动,有什么话尽管躺着和为兄说,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拘礼!”“咳咳咳……”韩凭又咳嗽了几声,颤声道:“兄长回来啦,小弟这病来得突然,兄长前脚走,小弟身子就不爽利,也没在意,仍旧出去砍些柴来,可谁想竟是越来越厉害,胸口憋闷郁气,身子也软得像堆泥……咳咳咳……别说我这病了,不妨事,兄长还是说说此次进城的事情吧,情况如何?可有消息?咳咳咳……”“合该老天关照我们,还真有好消息!”甄豹子眼睛里闪着亮光,欢喜的情绪很快从内心迸发出来,他提高了嗓门,“那宋偃老贼这月十五要到太庙祭祖,兄长我可隐藏在一处僻静所在,等那老贼经过,射箭击杀,岂不快哉!哈哈哈……”甄豹子情不自禁地开怀大笑,想着自己对韩凭的承诺,想着不日后就可以手刃仇人,甄豹子心中的豪情竟不可遏止地像山泉一样汩汩外溢。
“太好了!太好了!”韩凭忍不住要起身,刚刚欠起一点身子就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但他执意要坐起来,甄豹子只好扶着他斜坐了。
“十五日?只有三日了,我们要尽快做好准备,把事情合计地周详一些,确保此去能功成身退。”韩凭郑重地说,眼睛里满是严肃的神色,蓦地眼神里又布满了担忧:“只是兄长此一去难免凶多吉少,兄长为小弟之事儿如此用心,若有不测,小弟此心难安呀,兄长……”韩凭又竖起身子,猛地抓住甄豹子的手,眼眶里不由得潮湿起来。
“你有病在身,留在山里养病,再说你出去目标太大,我们两人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不如兄长我一人前往隐秘一些;明天黄昏时动身,先到城里铁器铺打副上好弓箭,再去进一步打探消息,摸摸门路,找个绝好的藏身之所,就等那宋偃老贼经过,叫他一命呜呼!哈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仿佛胜券在握,宋偃老贼王命休矣。“不,兄长,小弟怎忍心让兄长一人去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