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一旁笑得打跌,喜欢看父子俩做这种无聊的游戏,临了臭我几句的样子满足到极点,每每九斤入睡就小心地拉到炕里头,用个长方的麻布帷子将孩子罩起来,一脸幸福地凝视一会。
“该是个享福的。”颖每每凝视完总带了沧桑表情慈爱地轻叹一声,“父母劳心费神总是有个依靠了,学不学,成不成,王家这么个产业也能让孩子舒心地过一生,别再和大人似的。”
“咱俩怎么了?”记得我老娘当年就这么个语气,虽然说话里有不真实一面,可打母亲嘴里出来就变了滋味,甜甜苦苦的感觉。
“就那么一说。”颖扭脸不好意思笑了,“学呢,当娘的都这么个口气,说出来总觉得舒心。”
点点头,效仿颖的样子面对儿子叹息一声,果然有效果。忽然间精神振奋,仿佛什么事情都能撂开,一辈子当爹就很满足了。
精神鸦片?嗯嗯,怪不得,怪不得小时候父母都这个样子,弄得人心里怪怪的,心里胡有压力。半天误会了,是给自己打气呢。和当儿子的没关系,往后得给孩子说清楚,不要再被父母那种神情吓住。
满足就对了,继续拉过资料研究。刚那么一声叹息让自己脑子清醒起来,李敬玄拟定的条条框框在我心中条理清晰地摊放开来,甚至连不相干的因果关系也逐步地明了了。
从布局看,大部分都是照搬农学的管理模式,但针对军械研制和农林学科的区别,李敬玄还是下了大工夫改良先进的管理机制,努力让农学的体制适合一门新的学科。
总体感觉是这么个样子,在这个年代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总觉得整个框架制定得有些死板,虽然加入了许多试行模式,还是能觉察到李敬玄有点拘泥于模式,却忽略了新项目应有的辅助基础学科。深度够,涵盖的范围却狭窄,针对的就是兵工改良,也仅仅如此而已,忽视了其他必须提高的辅助学科。
仓促了,或者说是急公好利了,觉得抓到这个项目就得马上出成果,简略了学院制度以培养人才为根本的大方向,不但难以形成长期有序的培养机制,而且就算取得一两件成果都难以形成象农学那样的后继研发队伍。
这年代缺乏的就是理化方面的人才,一是落后的条件限制,二来是没有形成一种学术专攻的风气,总是君子六艺俱通为目的。通不通的无所谓,关键是精,专精的人才如凤毛麟角,大规模培养各方面的人才是持之以恒的良性发展方向。而李敬玄不过是召集了一批长期和兵工打交道的工作人员而已,作为上难免大打折扣。
想到这里起身撒了鞋就出去,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转悠几圈,因为兰陵那边带来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心情也舒散开来,直到颖追出来命令我把衣衫穿上才发觉自己形象有点狼狈。
“就让他放手去干,既然是皇家的投资,从资金上不要过于克扣,以免到后来办不利索把罪责朝内府上推。”有必要和兰陵知会一声,这边心急火燎地等我下文呢,别把她急坏了。
兰陵听我这话眼神马上就扎亮起来,闪烁闪烁的直忽闪我眼睛。“这么说来他搞不成?”
“搞不成说不来,反正搞不好。”我将其中大概简要地叙述一遍,“大致就这个意思,酒楼开了没好厨子,你花多少本钱装修都没办法让客人进来。”
不是恭维的话,唐帝国的军械工艺已经到达一个巅峰,想再一步取得大的突破可能性很小。若依旧沿承口传心受的传统教学机制想取得成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扭转这个观念,不扩大学术领域,三五百年也难以有成效。
这话给别人说起来有障碍,可兰陵早就能用新思维的方式和我交流,这是我最值得欣慰的地方。无论什么年代的观念到了兰陵这里就能找到共同语言,像这些话也只能和兰陵在一起的时候说道说道,同别人说不如自言自语。
“这就对了。”兰陵自豪地笑了几声,“李敬玄再大的本事也不会这么快明白这些,等他弄得七上八下拿不住局面反省已经来不及了!就说你比他强,我挑中的郎君怎么可能比个混模样吃饭的人差!”
“这话也不对。人家模样好,本事也不差,我发现你最近变得有点像刘仁轨。下次再让我有这种感觉就少接近我三步之内。”
兰陵没理会我的比喻,展了眉毛微睁了双眼缓缓道:“手里的人,我不嫌他本事大;拿不住的人,多一分本事就多一分威胁;自古解决这难题的办法不多,有时候不得不找个最简单的方式。这话听起来不顺耳,我也知道你不情愿听我把话说这么透,可有些时候……”
“哦,那好。你这么念叨人家李敬玄的时候就不怕别人这么念叨我?明人家找个简单的办法给我处理了,美很。”
兰陵摇头轻笑,“你不同,不了解你的人认为你不过是个有才华的混子而已。给俩钱,给几块良田,给带个高帽子就满足了。随风飘摇,一无争权之心,二来富贵有余,你越是结交权贵,人家就越是觉得你想保住眼前这点荣华。像对付你这种的,闲暇可以收买,必要可以威胁,都能乖乖就范,不用冒那么大风险得罪一个无权无势还手里一大堆莫名其妙紧要关系的闲散之徒,不值得。”
“那就是很了解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无奈地一摊手,看来我努力营造的形象还是取得了成功。咱这人实诚,心里怎么想,样子就怎么做,大伙对我都很不错,得罪我没意思,家里俩钱也有限,手里捏个农学地二把手还能替别家孩子找个学上,谋个出路。拾掇我才是吃饱撑的。
兰陵捂嘴笑了,“也好,你就这样子别改。和我呢,你进进出出的别人不当事,反正你还不算来得勤快的;别人再给你家什么‘起命金’呢,你就千恩万谢地收着,哪怕就是面面上倒过去都无所谓。你婆娘可是感恩戴德地送过去不少稀罕玩意,挺好,就这么样子。”
“啊!还有谁比我勤快?”这还了得,反了还。打儿子都能撂过,抢女人咱就拼了!
“多了,我总不能说跟了你就显得什么人都不让来吧?这不是给你一人晾到外面嘛。该来的我都让进来,今三五个,明七八个,还有几个连三接四地朝我府上跑,在外面传的可有意思呢。你是没听,听了气死都不过。”兰陵说道着俯身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昨天还有朝圣上那说闲话,被骂了回来。哦,还有德昭,如今住得近了,程家是改卖竹器还是怎么?”说着朝软榻旁一溜精致的小竹椅指了指,“半个月送了六套,后天邀请我去他家新园子踏青,他没告诉你吧?”
看来该给程初布置作业了,就说最近一天吃了喜鹊屎一样没名堂,这边都送六套了,我家里一套还没见着,明踏青都不喊我参加,看来小子没用正经心思。跟了兰陵怪笑了几声,看来明天得让程初有点事干。
和喜笑颜开的程初不同,刘仁轨没有因为李敬玄调出农学高兴,反倒更是把脸拉成板砖,老家伙心里不平衡。朝堂上他是位高权重,可下了朝堂和李敬玄同为学监不说,人家还独自把持了工学院从规划到筹备的所有事项,这么一来明显比他得了脸面,尤其拿了工部送来的企划气就不打一处来,认为这是李敬玄朝他示威。
采用农学里的框架,都是他和我努力多年的成果,这么一来却被个无耻小辈偷师学艺还反过来耀武扬威,老刘觉得吃了暗亏不说,还让李敬玄这个小人有了进一步朝上攀附的机会。一旦工学院里累累硕果成为李敬玄往后彰显朝堂的资本再难以控制。
尽管一直避免和老刘深入交流工学院的事项,可还是被老家伙用请教水车的借口拉到刘家庄子上,说水车咱就水车,尽心尽力地跑去指导,还是被老刘把话题硬给扭到李敬玄身上。
老刘的论点很有威慑力,他不从人家能力分析,直接从人品入手,认为皇家学院的领导有能力是一方面,但为人师表重中之重,让李敬玄这种小人有个展现才华的职位就足够了。但放了学监这个位置是对皇家尊严的亵渎,祸害的不是一个学院,是兵工业领域,是整个大唐。
紧接着检讨自己的过失,对于让这种心存机利的小人混进皇家学院的管理阶层是宰相的失职,亡羊补牢之际,让我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和李敬玄这种蠹虫做斗争,净化学堂的同时还要净化朝堂上的歪风。
我没那么大本事,我本身就是学堂里的不良风气,还有啥脸指责人李敬玄。看来老刘对我果然另眼相看。要净化也得从我这懒散少监开始,可偏偏就盯了李敬玄不放,难道非得让我给他解释工学院那边可能不会有李敬玄想要的成绩出现。到时候收拾起来更趁手。
还得附和,不过刘仁轨的举动貌似大义凛然,可总感觉和他阴沉的性格不相符,老家伙不是一般人,像耍我那次的表情就很正直,不知道他是真的真情流露还是作为个借口和我商议别的事情。
老刘长叹一声,背了手迎了夕阳巍然驻立,长长的身影拖在青绿的田庄上,英雄气慨尽显。“既然不能一蹴而就力惩宵小,也不能任凭他气焰滔天!”
这话听懂了,老刘估计已经在朝堂上闹过了,没把人家李敬玄怎么样。这是打算改变下策略,徐徐图之。没看错,这老家伙留了后招,不是找我来欣赏他的光辉形象的。
果然,刘仁轨打算在工学院建立之前把农学院和织造科分拆开来,单独成立织造学院,我在担当农学少监的同时还出任织造学院学监,这样由内府出资兴建的皇家学院校从两所变成三所,而老刘借着老院长的声势裹挟农学,织造学两个院校。足以将李敬玄的势头死死压住。
太坏了,终于能够理解老刘能在许李集团多年的打压下越挫越横的原因,这他妈的就不是个好人。比起李义府、许敬宗那些号称人猫、笑里刀的称号,除了相貌上正直刚毅外,心眼绝对不少长,怕还多几个。
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织造学独立出来是我和兰陵早就计划好的,可一直因为内府和工部的纠纷没有实施。刘仁轨估计已经看出其中意图,如今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不但随了内府的心思,还无形中让我知道他对我青眼有加,放心把这么重的担子交我手里,甚至连对朝堂的某些看法都不瞒我,放了别人就得立马拜倒输诚了,就像常贵当时那个样子。
这……咱也别太特殊,尽量学吧,事情到这一步了,这家伙要觉得你这时候不可靠绝对往后不给我安生日子,学了国军将领对校长的对白说了几句,老刘很满意,马上就避嫌地赶紧胡诌几句,什么心怀祖国,什么黎民苍生,什么什么……
有砖就楔他脸上了,这都是什么人!用兰陵的话说,这就是我做的最明智的选择。别人不敢说,可这刘仁轨能把这话说出来就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他逐渐明白我的能力,就算现在我跑去烧了刘家庄子他也只会把事情朝李敬玄身上推,绝对不会迁怒于我。
老刘认为自己各方面都做得有板有眼,无论朝堂上的秉公严明还是学院里的为人师表,他对自己的作为很满意。不管为民还是为己,老刘觉得离自己的愿望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觉得千古名臣这个芳名触手可及了,也深深感到我在其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以刘仁轨的脾气,他现在就是身处险境也不会顾忌自身的安危,可你一旦出了不测,他能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护住。你一直对他有看法,身陷其中难以察觉这些,可我能看出来,从他力排众议极力反对你步入朝堂就是个开端。”兰陵见我拧眉不做声,笑道:“不必担心他会牵扯你进入争斗的漩涡,他不会让你陷进去,哪怕作出和你势不两立的样子也绝对不会因为自身的纠葛让你有闪失。”
“这么说来他对我比你都好。”自嘲地做了个妩媚的表情,“老家伙不会是个玻璃吧?”
“可以这么说,他的确可能比我都对你好。”兰陵无奈地耸耸肩膀,“我挂记的地方多,他却只求名声,我怎么可能和他比?”
“那你还愁眉苦脸?”
“我是想,刘仁轨这么一折腾,你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和我去南边?”兰陵叹口气,“相比什么得失,我现在就想要个孩子。”
“想个办法,反正还有时间。有老刘顶着,咱俩跑出去一半年估计没问题。”
“不管了,我来安排。”兰陵下了决心地拧拧眉毛,“都是被逼的!”
第332章 将计就计
兰陵办事我放心,以她的能力安排这些事情易如反掌。
可刘仁轨并不知道我和兰陵的私事,作为皇家农学院的学监,老刘是下了硬气要把李敬玄踩在脚下,不能坐等李敬玄羽翼丰足。
农学如今想把声势造出来光凭借多年来骄人的成绩难免落了下乘,要趁了这些成绩制造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充自身实力,加大引进高质量师资力量同时,扩大招生范围势在必行。
春季招生在计划内的二百人名额上翻了三番,只要通过乡试的学子均有报考农学的资格。这一下让春闱落第的却想留在长安继续深造的各州道贡生看到了希望,虽然专业不对口,可凭借多年求学的基础在农学里深造个几年绝对不会比旁人差。
先不论农学的背景,光是这学监、少监的名号就让大批学子趋之若鹜。有机会去农学,一旦学出来抬头挺胸的自称宰相门生,是堂堂兵法家、算学王家侯爷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人,光这资历就能唬家乡父老个跟头,至于过不过春闱的事谁还敢追究?
农学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功绩让刘仁轻有提出扩张的底气,甚至没等刘仁轨向上面提出这个议案前已经有人提过这个意向了。曹老伯赶在老刘前面就向圣上递了奏折,建议在如今的基础上将农学的规模扩大,这样不但能让更多难以成就功名的学子走入农学成为国家有用人才,还给国家日益兴盛的基础建设提供了有力保障,是国之根本,不能掉以轻心,农学更是重中之重,工部愿意为农学的发展提供一切便利,大唐兴盛从农学抓起云云。
老家伙不愧是多年官场上混迹下来的老油条,觉得曹老伯为人比我圆滑得多,不管是工学院还是农学院,都是挂了工部的名号。能在刘仁轨和李敬玄两个死对头里左右逢源就能看出曹尚书在李治、武MM面前都吃得开,该捧的都捧,该不得罪的都不得罪,看来我得拜师学艺。
为了配合学院的扩招,刘仁轨专门给我放了几天假重新规划下新的管理办法,正爬了书案上重新细分农学里的学科。绞尽脑汁地按后世学院学科制度订一个新的教学计划,颖忽然抱了九斤转进来。“幼学的几个先生托管家给您捎个话,说是想从您手里得个去农学的荐举,您觉得呢?”
幼学的几个老师都是落榜的考生。作为士人不甘心一辈子在教学岗位上混吃等死是正常的,可他们一走这学校的孩子谁来负责?如今家里学堂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模范小学了,十庄八店的孩子都指望了这地方学点文化呢,忽然没了老师不是成了笑话?
“尽量留下,要不工钱上……”放下笔,揉揉太阳穴,有点为难。士人最不爱听的就是工钱,人家认为这是对他们身份的不尊重,给老师酬劳的时候很特殊,得拿红巾子裹了,整齐地码在托盘里端过去。端盘子的人身份还不能低。按规矩得家主亲自送去,平时都是颖送,怀孕后改了管家去,现在好,人家打算辞职了。“要不把工钱改成供奉吧,几个老师都按了咱家几个老人的供奉算,这样身份上也不差多少。”
“那得您去说。”颖皱皱眉头,能听见她心里打算盘的声音,“这可是大价钱了,按供奉,周医生半年得八贯,家里往后有了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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