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尖酸柔语道:“阿岚是你的儿子,你和他彻夜闲聊,他有出息,你喜欢他,阿岩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就要把他送去吃苦了。哎哟,我是小,生的儿子就是不如人家出的嫡子……”她道着,媚眼一转道:“该不会是她出的主意?”
方鸿飞脸一垮道:“不论是谁的主意还不是为了那孩子好。”
季氏从方鸿飞的话里听出这就是叶氏的主意便是恼怒道:“为了孩子好难道就非要他去吃苦,就没有别的法子,如今我也是日日督促着阿岩读书,他近来也比以往勤了不少,我看她是黑了心使的馊主意,她是瞧着我不顺眼将阿岩送出去好让外面的人笑话我人微命贱,生的孩子也一样。”
“你不得这样说她,她再怎么不是也没你说的心眼,她要不是为了阿岩着想大可撒手不理,她如此操心就是不将阿岩看成自己的亲儿子,也是当他一家人,你这样说她太没鼻子没眼了。”平日不论季氏怎么娇泼方鸿飞都将那看成是一种风情,可这一听季氏直接诋毁叶氏不由就火冒三丈。
季氏被方鸿飞宠坏了,也不甘示弱,眼神飞向门外道:“心疼了,那就回正屋和她一起欺贱我。”
方鸿飞气得脸红脖子粗地看着季氏,蓦地就甩袖离去。
正文 第三十回 年关谈 上
方鸿飞愤恼出了季氏的院子便去了前院的书房,在他眼里昔日郎妾间打情骂俏,撒泼斗嘴那是一种万千风情,可他无法忍受在教导孩子上季氏也这般娇蛮无理,甚至无凭无据直指叶氏的不是,他纵然心里对叶氏有怨,但还是认同叶氏的贤惠顾家——
自己不在家时她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把方慧芳当成自己的女儿喂养,孝敬娘亲,还教养出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儿子。
这番想着,他暗暗觉得除了方岱的事叶氏并无其他不好,但夫妻多年来的隔阂让他们之间疏离了不少,这和季氏闹红了脸他也不想回正屋,有恐被叶氏见笑。
午时叶氏从周嬷那里听闻方鸿飞在外院书房吃饭心生奇怪,用下午饭就赶到书房探望,到了书房询问了他原由,他合起手上的闲书只道是在书房内查账便不多说其他,叶氏看得出他有心事,但也没深问,怕问多了反倒被嫌烦,于是坐了一会,交代周嬷给书房加床裘被就回了正屋。
之后方鸿飞就安住在了外院书房,有一两日回正屋瞧方岚和方慧芳才留在叶氏的房内过夜,而季氏听闻他在叶氏那里过夜心里更不舒服,原还想向他施软说几句好话,但堵着口气也就没去。
快到十一月底,方鸿翔从南边巡看茶行茶号回来,方家便依照旧俗聚到一起吃了顿合家宴,方鸿翔回来也带了许多余杭、闽地、两广的物产,那绢缎金银上好脂粉自不用说,不过只留给自家媳妇和女儿,只将经过余杭闽地买来的犀角梳子和舶来珐琅马分别送给方老太太和方鸿飞,方鸿飞做大哥的也不忘回他一对西域银壶,虽方鸿飞和季氏心有不合,但未妨碍这顿饭的和乐。
接下来的日子方鸿飞也因方鸿翔的回来变得繁忙,这一年的对帐够他无暇顾及季氏,而为了让方岚学习更多茶行茶号的事,他和方鸿翔相议各地茶市行情时也唤来方岚旁听。
那边家主合计经营,这边合家宴的第三日,方家仆人则开始了迎接新年的大扫除,郝春被古人这热火朝天的过年气氛感染便也不拿自己当小孩,动着手帮冯嫂拆洗晒的被子,拿着鸡毛掸子扫扫方慧芳的寝室,连下房的嬷嬷来换窗纸,她也要在一旁端着糨糊惹得一帮下人都夸她勤快。不过对她来说这只是怀念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过年的感觉,在上小学后她和打工的父母住到了都市里,奶奶病故后她和父母便没回过乡下,就此她再没感受到年关热火朝天的氛围,年关的气氛湮灭在了都市的繁华寂寥里。
接着便是扫房、写春联、办年货,大人们忙得不亦乐乎,郝春帮忙也有限,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到了腊月二十三,方家上上下下的早饭统一吃了腊八粥。郝春也不例外地得了碗香甜可口热乎乎的腊八粥,吃完后整个身子就是暖烘烘的,每日晨那清清淡淡的汤粥吃厌了,猛的来上这么一碗稠稠粘粘甜蜜蜜的腊八粥真让她甜在口里,美在心里。
这日方家便更忙了,祭灶、扫尘,大人忙着自然不愿意孩子们在旁边掺和,因此冯嫂只让郝春和方慧芳在房里玩。
小年夜后的第五日是方慧芬的生辰,要是往年方鸿飞会亲自到后园瞧她,和她一起过生辰,不过今天他和季氏闹了个不合,一早吃过饭他就让周嬷去把方慧芬找到正屋来,季氏虽闹着别扭也不敢太反着他,也只得让方慧芬跟着周嬷到正屋来。
方慧芬身上穿着喜庆鲜艳的茜襦翠裙,头上梳着两包子双丫髻,髻上箍着银环,眉心点着丹砂,神采奕奕地走在周嬷前踏入明堂朝坐在主位上的方鸿飞和叶氏分别施礼道:“爹爹、夫人,女儿拜过爹爹的养育之恩。”
方鸿飞笑呵呵点头,生着胡渣的刚毅嘴唇上弯道:“嗯,好,又长一岁了。”然后怜爱地把方慧芬招呼到自己身边揉着她的小手道:“穿这样冷不冷,应该多加件披风才是。”
“不冷,里面还穿着件小袄,今有日头,我一路走来都很暖和。”方慧芬笑眯眯道,转问:“爹爹近来怎么不去瞧我?”
方鸿飞微微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向孩子说明,方慧芬转着和季氏一样带着秋水粼粼的明眸道:“前些日子我偷偷见娘哭过。”
贱人!
叶氏一听方慧芬这话就觉得应该是有人教的,要不一个方九岁的孩子怎么会自己提起。虽然方鸿飞不说,这么些日子她已猜到方鸿飞冷着季氏的原因,这好不容易让方鸿飞厌烦了季氏,要是他们再合好岂不是功亏一篑,她冷瞥了方慧芬一眼速将一张和蔼的面容转向方慧芬:“姑娘家当淑静些,长辈的事自有长辈们自理。”
方慧芬瞧了眼叶氏就把嘴嘟住。
这气氛有些尴尬,方鸿飞缓解道:“午时留在这边吃饭……”说着就瞟了叶氏一眼:“让娘给你多加几样好菜。”
方慧芬不将叶氏的话听到心里依旧嘟着嘴道:“爹为什么不去我院里吃饭,若我在这里,就只有娘和哥哥一起用饭。”
叶氏冷瞥着方慧芬紧闭住嘴,上唇随着向下紧压微微显出了细纹,遂又目光一转微起婉约的笑脸:“我看把他们也唤过来吧,明日就是除夕了,我们就先小团圆一回。”
“夫人——”方鸿飞被叶氏的大度感动。
叶氏笑着起身走出明堂,背过身去便绷起一张脸冷提了下嘴角。
方鸿飞见叶氏离开就哄方慧芬道:“去楼上和你阿芳妹妹玩,晚些时候下来吃饭。”
方慧芬撒娇道:“我想陪着爹爹。”
方鸿飞站起身笑道:“爹爹要去前院和你二叔谈事。”说着就领着方慧芬到通往明堂楼梯间的入口,轻推了方慧芬一把道:“和阿芳妹妹玩去。”
方慧芳任性道:“我才不要和她玩。”她受季氏的影响和方岩一样对方慧芳没什么好感,且觉得她又呆又爱哭很没用。
“怎么了?”方鸿飞时常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些小孩子的事,方岩对方慧芳不好他也只认为是方岩性子的问题。
方慧芬瞧出方鸿飞还是有些在意这个讨人厌的妹妹便怕惹方鸿飞不高兴,摆了摆双臂扭身道:“我上去找她就是,爹爹何时回来?”
方鸿飞见方慧芬比她哥哥懂事,疼腻地捏了捏她的一侧小脸:“午饭前回来。”
“哦。”方慧芬知道到用午饭还要两三个时辰就闷闷应下朝楼梯间走去。
方鸿飞见她去找方慧芳后便出了明堂,离开院子前不忘到东厢唤上方岚让他去旁听来年收茶的事宜。
腊月二十三后,冯嫂告了年假回家过年,此时房内只有郝春和方慧芳。自方慧芳两岁后,每年这个时候冯嫂都会告假回家直到来年正月初五回来,以往都有下房上来个嬷嬷丫头帮着照看方慧芳,今年有了郝春也就省事了许多,穿衣梳头擦洗的活郝春都会做,只有端水伺饭下房的嬷嬷才会上来搭把手。
冯嫂不在郝春和方慧芳就更随意了,一早上两人吃过了早饭就一头一尾地歪在罗汉床上绣着针线打发富余的光阴,方慧芬入门瞧见只有她们俩没有嬷嬷丫头先是奇怪一怔,后来寻思自己的乳娘也在早几日回乡了,便端起大小姐的架子靠向罗汉床。
方慧芬突然入门来郝春一时没想起她是谁的孩子,认真打量才认出她是一年见不到三四次面的方家大房大小姐。在方慧芬靠上罗汉床前“咻”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微低着头站到了一边。
方慧芬留步在郝春面前打量她,开口问:“你叫好蠢?”她是在方岩向季氏怒怨方慧芳身边那个小丫头怎么怎么的坏时记下了这个名字。
好蠢?这个大小姐是听她倒霉哥哥讲的吧?你才蠢,你哥蠢,你们一家都蠢,不包括方岚和方慧芳,哼!
郝蠢心里神神叨叨,面上很老实地微低着头道:“大小姐,我叫郝春,春光明媚的春。”
方慧芬不满意嚅了嚅嘴道:“那也是蠢。”
不愧是兄妹,连德性也一模一样。
郝春耷拉下眉来无语。
方慧芬左右望了望她们手上的东西:“哦,在绣帕子。”就回头探望方慧芳手里的绣架,看着那绣架上绣了一半的牡丹不屑道:“啧,好不难看。”其实她也才学刺绣但瞧见方慧芳这呆子竟然已经会绣牡丹了心里极为不服气。
但方慧芳将方慧芬的话当真了,垂垂低下头心里好不难受,郝春瞧出方慧芳的玻璃心破碎了,为了挽回自家小姐的脸面有意道:“大小姐的绣活一定是做得很好?”反正现在没大人在她也不管方慧芬是不是小姐。
方慧芬心虚道:“那,那是。”
郝春道:“那大小姐不如常来这做针线,好让我家小姐向你讨教。”
方慧芬撅嘴道:“哼,谁要教她。”
郝春微扬嘴角笑道:“我家小姐的绣活是芩姑娘教的,花样也是向芩姑娘学的,芩姑娘都说我家小姐绣得越来越好了。”
“芩姐姐教她刺绣?”方慧芬眼睛一亮,眼中是百般的不相信,方思芩可是季氏常拿来教育方慧芬的榜样,方慧芬简直把她当成偶像,只是方思芩不搭理她,她也不好接近自己的偶像。
郝春觉着方慧芬好像很吃惊,很羡慕故意又道:“是,芩姑娘让我们常去。”
方慧芬撅着嘴满是羡慕妒忌的瞥向方慧芳,无意见着方慧芳背后的喜羊羊布偶靠枕。
正文 第三十一回 年关谈 下
方慧芬小孩子心性瞧见那喜羊羊的靠枕一时好奇就不再纠结刺绣的问题,伸手从方慧芳背后扯过喜羊羊靠枕,捧着盯望一下就喜欢上了枕面上那奇怪的图样就疑惑:“这个从哪里来?爹爹给你的?”
方慧芳瞧见方慧芬紧紧抱着靠枕一副预要夺走的样子,一下起身两手抓住靠枕嘟囔道:“不是爹给的,是郝春做的。”
方慧芬紧抓着靠枕一角不松手道:“今我生辰,这就当做妹妹的生辰礼。”
冬天到了,这喜羊羊的布偶靠枕方好很适合靠着抱着,方慧芳每日都离不开它,睡着就抱在怀里,坐着就当靠枕,简直是爱不释手,她哪肯给方慧芬,便将抱枕往自己怀里扯。
方慧芬喜欢上的东西也不肯轻易放手,而且对方慧芳这个软柿子她也没什么顾虑,一臂紧钳住靠枕,一手就推着方慧芳的胸口道:“你不给我,我就告诉我娘亲去,会有你好看。”
上次抢瓷偶时,方慧芳可是见识到季氏的厉害,心里不禁害怕起来,缓缓住了手,潸潸地落起泪可怜巴巴地看向郝春。
呃!
郝春一双大眼望着两个小姑娘来回抢东西,在一边紧张得不行,就怕她们打起来到头来为难的却是自己。电视不都这样演,小姐不乖批评两句,丫头不乖往死里打,可是她也不敢上前劝架,万一这大小姐将愤怒转嫁倒霉的还是自己,可这望见方慧芳可怜巴巴的眼神她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是为圣母之心挺身而出,还是当作没看见……
郝春踌躇着,方慧芬已抱着胜利的果实返身出了厅门。
方慧芳崩溃咽泣,郝春忙上前抱住她的双肩安慰道:“二小姐别哭,我再给二小姐做一个就是,咱再做一个更好的,比那更好。”
经过郝春一番安慰,方慧芳啜泣着止住了眼泪闷闷不乐地坐回了罗汉床,为了让方慧芳开心起来,郝春便哄她道:“我去向周嬷要布匹棉花,我们一起再做一个布偶怎么样。”
方慧芳点了点头,郝春见她心情好了几许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醒擤鼻涕。
方慧芬抱着喜羊羊布偶靠枕下楼就由后院回了自己屋院,午时才和季氏、方岩一起回到正院来,季氏原不想来与叶氏照到面,但和方鸿飞僵持了这么久她也开始害怕起来,就怕方鸿飞真对自己冷淡了,所以还是勉强来了。
早上微出云端的冬阳又避入了厚厚的云层里,天便冷上了几许,叶氏便让人把宴桌摆到明堂后,然后把后院门关上,点上蜡烛油灯,烧上火盆一家七口便围桌在了大圆桌前吃饭,方鸿飞和叶氏坐在一起,近挨着方鸿飞一旁的是方岚,方岚旁边坐着方岩,方岩身旁是季氏,季氏另一边是方慧芬、方慧芳,正好方慧芳就挨在叶氏身旁,季氏与方鸿飞、叶氏正好对桌而坐想上前示好都难。
而这座位则是叶氏有意安排,入座前叶氏一面让方岚坐到方鸿飞一侧,一面就把方慧芳拉到自己身边,季氏见方岚不大不小不好意思坐在他身旁便让方岩坐到他身旁,就成了这样对立的局势。
叶氏坐在桌前举止优雅,眉眼透着贤惠为方鸿飞夹了撮羊肉丝道:“老爷冬日吃这个温补。”见着方鸿飞只吃饭不喝汤又添了碗桌上的猪肚炖莲子放到方鸿飞面前道:“老爷多吃些莲子好顾着筋骨。”
季氏看着方鸿飞朝叶氏又是微笑又是点头,心里简直怄得吃不下饭,她将眼波睨了眼方岩,咬了咬唇轻声细语道:“老爷,我想明白了,以其让他浑下去不如让他多磨练。”
方岩已从季氏那里知道方鸿飞有意将他送去吃苦,这一听季氏同意了,放下碗就撒泼道:“我不去,娘亲不是说怎么都不会让孩儿去吃苦?我不去——”
季氏瞪向方岩低声道:“你爹的话,还不听,皮痒了不是。”
本来方家就是由方鸿飞当家作主,这点小事他不过只是想告诉季氏并非要她来决定,以往宠爱才会把她捧在手心疼了,这番厌弃便不多搭理她,只沉声对方岩道:“这事这么定了,不许再闹,过节不罚你,过了年节定要你到祖宗面前跪三日。”
方鸿飞先声落下威胁,方岩瞧见没人声援自己只好憋下嘴安静着将碗里深下的饭扒下。
叶氏自季氏开口就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夹着菜,斜着眼来回在桌面菜色和季氏那张丧脸间来回瞥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痛快。这一切都是她有意安排,如果不让季氏过来吃饭,谁也不知方鸿飞心里会不会怜惜起季氏,这样有意将季氏唤过来同桌相较,让他好好瞧瞧妾终是不如结发的贤惠贴心,也让季氏认清自己不过是妾,是外人,再怎么得宠也是没用,只是玩物趁早老实点,她和方鸿飞才是永远的一家人。
午饭吃罢,叶氏让人撤桌就请方鸿飞进正房歇脚,季氏眼见方鸿飞默声要和叶氏进房,就拍了拍方慧芬的肩头瞧了眼方鸿飞的背影,方慧芬心领神会跑到方鸿飞身边揪着他衣袖道:“爹爹想听阿芬弹曲吗?”
方鸿飞留步,摸了摸方慧芬的头,点了点头道:“午后让人把琴搬过来,让你娘也听听。”
方慧芬悄悄瞥了一边的叶氏,手上晃着方鸿飞的衣袖,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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