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大众所料,军长太太眼瞧着叶小楼沉默无语,微笑着代为答复说道:
“尹公馆前些日子发生的悲剧,督军府有失保护和监管之责,对于市民生命和财产安全造成的威胁和担心,易军长已经一再表示过深深的歉意,并决意彻底杜绝类似悲剧再度上演。因此,请社会公众放心,秀山镇叶氏矿采有限责任公司,必定做好安保工作,绝不会再发生大规模的流血死亡事件,督军府以及四川第二军有能力有决心捍卫秀山镇乃至于整个大成都地区的和谐与稳定!”
军长太太的这番讲演,是为了第二军的官兵大举派驻秀山镇工程现场,未雨绸缪。
实际上,尹司令的部队全面控制着秀山镇的一切,至今为止,尚无易家军的一兵一卒进驻此地。
军长太太的这次发言,十分毒辣地将了尹老爷一军。
是尹家第六团的士兵阻止了易家第二军旗下各营团进驻秀山镇的企图,那么,秀山镇一旦再发生什么惊世骇俗大血案的话,军长太太今日对着公众做出的这项保安承诺,并不算是失言背信。
彻底杜绝类似悲剧再度上演……这样一项承诺显然会在某个日子里面被撕毁的……而肇祸者自然就是尹司令的固步自封!
届时。易家派出的新闻发言人自会强烈谴责尹司令所属部队的不作为,长期自以为是,自以为可以凭着尹家地方民团的力量,保得秀山镇万民平安。结果,尹司令预估失误,事实证明:还得要靠着第二军正规部队的警戒和监视,才能真正杜绝各种惨案的再次发生。
自这时候,秀山镇下一次将要爆发的血案,已经进入了酝酿程序当中。
倘若尹司令真能保得住秀山镇太平无事,那自然是易家不愿意看见的结果……所以,有事发生最好不过!倘若真的太平无事,易家自有办法搞出一番大的动静来。
当然,此类坏事并不会由第二军正规部队来实施。一旦被人捉住痛脚的话。那可就臭名昭彰了。
督军府治下可用之才甚多:
龙家马匪虽然和易家有仇。挑唆他们跑来秀山镇捣个乱子什么的,并不难办。
花老七虽然已经招安,转正为地方民团武装。但彭老二、顾老五等人仍是土匪,也是随时可以劫掠和袭击秀山镇矿区来的……虽然连山峡谷黑木隘口的天险很难逾越,但是连山寨子的守卫部队指挥官,乃是邓老九,他和彭老二、顾老五乃是兄弟,放纵马匪通过他的防区,此事再寻常不过了。
另外,少帅在失踪之前,曾经胁迫过大昭觉寺和小文殊院的和尚僧兵武装,这些暴力和尚与青城山、文山县、秀山镇一带的道士们素来有仇。由他们出来搞搞地震,也是可行之策。
总之,秀山镇未来数月之间,一定会发生重大惨案。
而军长太太此刻故意唆使着姓秋的记者,提出那样一个打人脸子的尖锐刻薄问题来,趁机对公众做出一个“彻底杜绝类似悲剧再度上演”的承诺……这是为了渲染造势。
届时,当秀山镇未来的血案爆发过后,公众舆论势必谴责易家的发言和承诺如同放屁,全然没有公信力。
这就对了!
易太太本来就是个泼惯了的,她自然会把这笔帐统统算到尹司令的头上去……且看尹司令到时候能够怎样善后?!
易剑庵今日不肯亲自出马,正是和大太太商量好了的结果。
到时候,愤怒泼妇的角色,由军长太太来演,她尽可以将无穷怨气与滔天谴责,全数倾斜在尹司令的头上,令成都的一切大小报纸纷纷转载,将尹家骂到个狗血淋头,声名狼藉。
而易军长会适时出来唱个红脸,劝阻自己的太太,安抚面子受损的尹老爷,最终息事宁人。
毕竟督军府还没有万全的准备与充足的实力,完美兼并文山县、青城派,以及秀山镇地方割据势力。
毕竟尹司令还是掩护着大成都地区西路侧翼的一道重要屏障。
不能把尹家军逼得造反,不能把他撵向敌对势力的阵营里去……一切都得把握住一个合适的尺度……所以,易剑庵是不能亲自掺活这档子内讧丑事的,曾经出身于穷困山区山寨的军长太太,由她出面,再合适不过了。易军长本人在事后扮演和事佬,那也是最合适不过的。
秋墨染十分聪明乖觉。
当军长太太向他部署此事时,并不肯泄露她那真实的目的,她只是简单地责令秋记者,在记者会上必须提出这样一个尖锐刺痛的问题来,其他的一切,他不必再管。
饶是如此,秋墨染还是猜到了督军大帅夫妻两个的叵测用意。
他很想私下将这个秘密告知叶小姐,一时却苦于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这种事情,站在秋记者的角度,只是个分析和猜疑,在未来的秀山镇大血案真的爆发之前,他的手中并未握有任何真凭实据……公然诽谤大帅夫妻两个,此罪不轻,他可不愿意莫名其妙掉了脑袋。
于是,秋记者只能耐心寻找机会,私下和叶小姐好生谈谈。
这种谈话注定会是十分艰难的,首先必须的秘密的,其次,他可不敢一开口就直奔主题而去,诽谤的罪名他根本扛不起,他只能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暗示叶小姐小心提防着这样一种或有的危险。
虽然十分困难,秋墨染还是打算努力一试。
他在自己的内心也感迷惑:我这又是图的个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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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心机
姓秋的记者,和叶小楼之间,过去并无交情。
秋墨染倾向于偏帮叶小楼,其原因大致有二:一则是易晓风昔日留下了那么一个伏笔,令他幻觉叶小楼乃是一位进步青年的保护人。二则是进步青年和进步青年之间,天然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
秋记者其实并不算十分进步,他是游走在社会夹缝之间的一个谗佞之徒,典型的蝇营狗苟之辈。
不过,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以上进和热血自诩,只不过,碍于时势,为了求生,为了做好自己的职业,他不得不随波逐流、委曲求全罢了。
其实,秋记者完全可以不吃这碗记者饭,那样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热血上进青年,但他根本就不考虑放弃记者职业的问题。
骨子里,他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家伙,自以为内心热烈外表腹黑,其实,他舍不得放弃关于普利策星光大道的那些幻想。
就像绝大多数的泼妇都自诩自个儿刀子嘴豆腐心一样,其实,她们骨子里就是个暴躁而缺乏自我节制力的没涵养泼妇。
世风如此,秋记者也就没能免俗,他也不想真正脱俗。
他相信叶小楼和他乃是同一类型。
当记者会顺利结束之后,他追了上去,想寻求一个和叶小姐单独说话的机会。
却被尹家军的卫兵们荷枪实弹,硬生生拦了下来。
在叶小楼的背影彻底走出他的视线之前,秋记者大声疾呼道:“叶女士!请留步!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单独告知于你!这保证不是一次新闻采访。”
秋墨染也是急火攻心,他一时忙乱,口不择言。
这番话大声喊将出来,一时间语惊四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正在陆续告辞立场的记者和嘉宾们,都忍不住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大家都回过头来,想看看究竟会有怎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不过,大家随即也就回过神来,此人既然扬言说那是个天大的秘密,自然不会当众说出来……继续将此人围观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番之后,慢慢地也就散了。
当大众陆续散去时,仍然有不少人回头流连,念念不忘的再三回望这位语出惊人的秋记者。
这时候。易太太的脸色也就显得有点不那么淡定了。
不过。她自忖自己并没有告诉姓秋的任何实际细节。她只不过吩咐这个记者按指定的方式提问而已,这谈不上一个“天大的秘密”,对方应该另有所指。并不针对着今天的采访活动。
于是,易太太虽然好奇,也稍感不安,却强自按捺下来,微笑着旁观着,没有插嘴,静静地看着叶小楼究竟要如何发落此事。
负责会场秩序的,乃是尹家军旗下的一位营长,以及由他部署在会场周边的两个排兵力。
这位营长并不是昔日曾经将一匹老马借给小楼骑乘的那个张营长。
张营长所领的部队,乃是文山县尹家军中的主力精华。此刻留镇文山县总舵,并未来到秀山镇。
负责秀山镇保安工作的营长姓谭,川北人氏,精于骑术和枪法,乃是尹家老太爷在世之时,随侍于老太爷身边的一名马弁出身,对尹氏的忠诚度满格,从十来岁,到四十来岁,拥有着近三十年的深厚资历,此人乃是尹家军中最资深的一位家将。
谭营长没有征询叶小姐的意见,直接喝令了几名士兵,将秋记者押了下去,拘禁起来等候发落。
罪名是扰乱会场保安秩序,图谋不轨。
当一个班的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将秋记者用枪托打倒在地,然后横拽竖拖,生拉硬扯着带离现场时……
叶小楼也一度驻足回望,她倒也曾考虑过制止尹家民团士兵的暴行,将这个眼镜记者带到某个独立的房间里去,仔细问问。
不过,最终她却没有这么去干。
这么冒失的话,很可能掉进又一个新的泥坑。
秋记者所谓那个天大的秘密,无非三种可能性:也许他根本就是哗众忽悠来的,也许有个毫无正经意义的荒唐大八卦,也许,也有一点正经机密的可能性,不过,最后这种正经可能性,一点都不大。
倘若正经有事,哪有像他这么瞎咋呼的道理呢?
于是,叶小楼稍稍回顾之后,她没有走过去详细盘查此事。她略一思忖,便无视了这个抓狂记者,拉着军长太太的手,离开了会场主席台,回到幕后。
在后台休息室里,易太太坐了下来。
叶小楼将她的手丢开,坐在军长太太的对面,小心发问道:“这只镯子看上去很有来历的样子!送给我不大合适吧?”
易太太笑道:“这只镯子并不值钱,但是,易军长却是宝贵得很,他很是看重此物,你只管放心将它戴在手上,易军长瞧在眼里,自然会对你更好一些。”
叶小楼的心里更加迷糊起来。
难道易家这位当家大太太还真是个圣母级别的河蟹大使?她这是促成好事的一番纯善之意?这样的态度很不科学啊!民国大太太难道不应该把小姨娘一个个恨得牙痒痒的吗?然后动不动送点有毒的糕点给人吃什么的……小楼看过的那些家斗戏,其游戏规则和基调氛围,大抵皆如是。
现如今,易家军长太太全然不落那个传统窠臼,这反倒令得小楼心中迷乱起来。
她又不是真的要做姨太太。
小十四对于老大应该背诵的那些阿谀马屁台词,与叶小楼无关。她背不来,也根本没必要去走那条道儿。
三年之约期届满之后,小楼肯定早已远走高飞。
她才不会傻傻的呆在三年后的成都城里,静静候着易剑庵的花轿队伍赶来迎亲呢。
那么。应该如何应对大太太付出的这片盛情笼络之意呢?
还是不要奢谈封建大家庭的妻妾关系为妥,谈谈工作、谈谈事业,再谈谈明星志愿吧!
小楼心想:对方事前不可能没有做过摸底调查。
既如此,对方本应当默认叶小楼乃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黑帮分子,同时又是个一心往上爬的明星抱负怀有者。
小楼倘若温柔贤惠,识得各种传统大体,在大太太的面前积极扮演起乖觉小姨娘的角色来,反倒蹊跷了。
“我还是得鲁莽任性一点才好!”
这时候,小楼忽然想起……作为一心往上爬的明星抱负怀有者,她应该是不满足于仅仅在成都地区窜红的吧?她应该志在上海滩。志在大中华……那么。对于肤浅想上位的叶小姐来说。貌似……对于易军长应该持有一种过河之后拆桥的不良企图,这才合理。
她只是在步入星光大道的前期,利用利用易老爷而已。
对了!对方夫妻两个最为担心的事情。应该就在这个关节上面!
这样一想,易太太为什么主动示好,要怀柔拉拢叶小楼,这倒也就十分说得通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
那么叶小楼应该将讨论的焦点集中在这个主题上面才对。
当然,没必要因为一只破镯子就感激涕零,掏心掏掏肺地表忠心,献殷勤,力证自己日后一定不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那样的表演实在太假,完全不符合人之常情。
请按照人之常情来演吧!
那么……人之常情又该是怎样的呢?
首先,小楼应该略有其不安和抵触的一面……她应该随时害怕军长太太会害她才对。
其次。应该跋扈贪婪,一味的想上位,她应该肤浅自以为自己很有魅力,迟早可以碾压易氏原配大太太才对。
最后,她还应该矛盾犹豫,既舍不得丢开易老爷,却又不甘心一辈子止步于易府这一驿站……在两者之间徘徊不定。
必须流露出徘徊不定的样子才好。
若是表达得过分清晰,显示出心中早有成算的样子的,对方就要动起杀机来了……当你徘徊的时候,对方才会热衷于拉你一把,用力把你拉向“更好一点”的那条路上去。
军长太太目前所做的,正是一个拉的动作,相信日后还会继续拉个不停,这桩福利不容当面错过。
这一切都需要叶小楼摇摆不定,才可望顺利达成。
于是,小楼将手上的那枚镯子捋了下来,双手捧了,端端正正的摆在面前的梳妆台上……这次记者会的会场,其实是个戏台子,幕后的休息室,其实就是昔年的伶人候场化妆的后台。
自昔日秀山镇李府遭到血洗和焚毁之后,这里再也没有戏班子来过,于是就被整修成了大会用的礼堂。
叶小楼和易太太两个,坐在休息室里,勾搭着大姊小妹间的伦常情谊,其实就像是两个京戏演员,正在化妆间里谈天。
“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此刻,我暂时还受不起!”
小楼并没有将镯子硬塞回大太太的手中,她只是将此物取了下来,放在自个儿的面前,然后装b表示不能要。
这样的表演想必算是恰如其分的吧!
嗯!这东西,据说是军长老爷所爱之物,谁戴了它,便会额外获得老爷的喜爱和宠溺,我很想占了这个便宜,所以,我没有诚意将此物真的交还对方。
但我也不愿意就此被此物死死地束缚住了,将终生锁定成四川大帅家里的老十四,排名这么靠后的,这很不符合大明星无限成长的远大理想。
所以,我装b,假装推却不受,却偏又不肯真的将它交还。
叶小楼自以为此计无懈可击。
易太太却是个十分老练的当家太太,二十二世纪的科学人类,在腹黑和心机领域里,根本就不是1920年代地主婆的对手。
……
第二百二十三章、快乐烧饼
易太太一眼就看穿了叶小楼肚子里揣着的那点小心思儿。
虽然将她看穿,暂时却并不构成任何危害。
在易太太的眼里看来,小姨娘们肚子里揣着各种小心思儿,乃是常态,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想与不想,更在于日后你会怎么去作。
不作就不会死。
至于意淫和绮想,这个可以随便。
此刻,易太太关心的乃是这个叶小楼遇到利害冲突之事时,可能会采取的应对姿态。
易太太乃是生过和养过小孩的人,少帅已经十七岁了,她对此颇有心得。
正所谓三岁孩儿可以看到八十,又好比民间抓周的俗套。
一个人,天生各有其本性,那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改的。
易太太作为成年人,她并不把这些本性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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