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混江湖久了,不是没见过有人这样自伤甚至自残来洗清罪过或者立威,但这个青城小子不同,他那种冰般的冷静那种决然却是绝无仅有的,没有人不感到寒气阵阵。
王天逸继续说道:“和岳公子您比起来,我就是一身贱肉一条贱命,被你们砍死我认。但我死前要是能砍下金贵的岳公子你的一只手甚至在您脸上留个疤,我这条贱命死的值!”
岳中巅盯着王天逸看了好久,他动摇了,甚至说是在王天逸面前他怕了──江湖上武功好并不是必胜的关键,很多讲格斗技巧的武功的要旨,比如剑法就是要虚实结合,让对手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但这个前提是对手会“顾”自己,如果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呢?那么在他眼里实招和虚招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你遇到一个虽然武功不如你但悍不畏死的对手,谁都头疼,谁想拿自己的胳膊去换对手的命呢?但这还不是最头疼的,最头疼的是遇到一个想和你同归于尽的,那样除非你也想和他玉石俱焚,否则最好退避三舍。
武功好的怕打架愣的,而不要命的谁都怕。
岳中巅完全相信眼前的是条疯狗,是条绝对不要命的疯狗,他那冰冷的眼神和在这种要命战场上的平静的神态话语让岳中巅真的有些害怕了。
岳中巅闭目长叹了一声,说道:“不就是一本书吗?何必。接着。”说着他就要把剑谱向地上扔去,他算盘打的很好,只要剑谱落地,王天逸弯腰一拣,自己就能脱身,后面的七个人肯定把王天逸砍死!
“想死就扔。”王天逸冷冷的说道。
岳中巅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怎么了?怎么了?那你来拿。”说着把书放进匣子里合上,递给王天逸,王天逸可是两手都拿着剑的,只要王天逸一手的剑一收,岳中巅马上逃开──岳中巅可没胆子空手对拿着兵器的像王天逸这样的敌人,那是自杀。
“你让蒋丹他们都趴在地上。”王天逸下了命令。
岳中巅盯着半边都是血的王天逸问道:“你说什么?”
“让蒋丹都趴下。我耐心是限度的,不要逼我和你玉石俱焚!”王天逸断喝一声,两手的剑离开了岳中巅三寸,也就是说他的剑后撤了三寸!
岳中巅的脸马上变白了,后撤剑就是为了出手!谁都知道。
“都趴下!”岳中巅对蒋丹大声喊的。
蒋丹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王天逸眼睛瞪大了,长长的出了口气,剑尖的角度微微变化了。他的余光可以扫到那七个人。
“他妈的,都给我趴下!”岳中巅已经知道王天逸真要出手了,王天逸这人的杀气居然是让他可以清楚的感觉的到的!不是威胁,是真的要出手,岳中巅感道。
蒋丹他们只能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天逸和岳中巅慢慢趴在地上。
“你也趴下!”王天逸冷冷打量着岳中巅,满脸都是血,连领口和左胸的衣服都红了。
看岳中巅没有动,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王天逸继续说道:“趴下。把匣子推过来。”
岳中巅恨恨的瞧了一眼王天逸,慢慢的趴下了,王天逸的话是肯定的命令句,里面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现在又只剩下手无寸铁的岳中巅一人对着这条“疯狗”,他只能听话。
人全身趴在地上,是最难攻击的。这个姿势比五体投地的跪着更安全。
主子喜欢让人跪着就是这个原因,要是不是主子为了移动性方便一条,看起来也不会弄脏全身,脏了主子的眼,恐怕趴在地上会成礼仪。
岳中巅趴在地上,一边用眼神和蒋丹他们交流,他希望他们能看懂他的意思:“杀了这王天逸,决不能放过他!”
岳中巅这个时候就看着王天逸的脚一下子踢在盒子上,然后两只脚都不见了,他跳起来了!
原来王天逸一脚把匣子踢出了窗外,又紧跟着从窗户里跃了出去,在空中用嘴咬住一剑,一抄手抓住了那木匣放进了怀里,等他落地,已经又是双剑在手了。
这个时候背后上方风声大起,上面还传来岳中巅的怒不可遏的大吼:“不要宰了他!留给我!”
王天逸哪里敢回头,就按原来的方向往客栈大门狂冲而去。
但跑了几十步,就感到背后脚步追近,“对方轻功比自己好!”王天逸自知跑不过他们,把后背留给敌人那更是自杀,他猛然顿住了脚,“叱”的一声在泥地滑了好远,然后扭身转头,雪亮的剑光已经迎头而至。
“哼!”王天逸早就置生死于度外,根本不惧,冷笑一声,双剑齐齐攻去。
王天逸猱身而上,和追的最急的蒋丹过了一招,两人双剑互砍,“嘡”的一声闷响,蒋丹却不纠缠,拉剑就退,两把剑擦出一溜火花。
蒋丹一退,石德和方中圆从蒋丹身边掠过,一左一右双剑齐出。
三人配合天衣无缝:蒋丹以硬碰硬,挫了王天逸返身逆战的锐气,他退开而让石德两人更替,不仅是时机掐在了王天逸攻击的七寸上──正正好处在王天逸两手剑法衔接的中间,更是打乱了王天逸的攻击节奏。
果然,蒋丹退而石德二人接战,一刹那间,王天逸只感觉胸口一阵气闷,好像从盛夏的阳光里一头扎进了寒冷的山泉中,难受的很。
蒋丹却没闲着,他一边急退一边大骂:“该死的小贼,竟然敢抢劫!”这句话却是说给开始被惊动的客人们说的。
王天逸此刻才体会到为何以一敌多是让江湖人谈虎变色的一件事。
他不是没有以一敌多过,但是在垫石村他的对手和一堆拿着刀剑的农夫没有区别,在济南,身边则是和丁三、唐六两大高手并肩作战,而现在他的对手只有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武林中人,而且是华山派的,剑剑攻王天逸必救,招招夺命,配合极好,又是两人齐上,和一对一的身法位置完全不同,王天逸就是想同归于尽也没有一点可能,那样只能平白的让另外一个敌人在自己某侧的肋骨上捅上几剑。
王天逸心里知道和这两人中间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都不惧,但偏偏对方两人联手,威力大了几倍不止,他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施不上一点力气,只能无奈的挣扎,更残酷的是连这挣扎都是徒劳的。
过了四招之后,王天逸眼睛都红了,他不甘心,就像缠进蜘蛛网里的蝴蝶,徒劳的挣扎让它疯狂。
和蝴蝶不同,捕食的蜘蛛总是冷静和耐心的。
稳操胜券的一方总是如此。
第四招,王天逸左手飞鹰剑出大了,石德微微冷笑一下,手中长剑惊龙出海一般绞住了飞鹰剑,王天逸大惊之下,右手长剑剑尖反转刺向石德,意图围魏救赵,但这一招对于右边的方中圆而言,不啻于求之不得,他猛然中途截击,同样绞住了王天逸的右手剑,两人一起发力,王天逸两剑齐齐脱手。
仅仅四招,王天逸惨败。
而且是对手不想要他的命的情况下。
但是要他的命的人马上就来了。
绞飞王天逸长剑的同时,石德二人各出一脚,轻轻踢在王天逸的腿弯处,王天逸就那样张开两臂,维持着长剑被绞飞瞬间的动作,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了。
他抬起头,眼前石德两人微笑着闪开一步,而他们中间,王天逸看到满脸狰狞的岳中巅冲了过来,他长剑雪亮。
接着跪在地上王天逸被一脚踢翻,他躺在地上,岳中巅一脚踏在他胸前,嘴里大叫道:“小贼,敢抢劫我们华山派?!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看着反握在岳中巅手里高高举起的剑尖,王天逸闭上了眼睛,手指深深插进了泥土里,天地间一切都在旋转,“我不服!”王天逸心里大喊。
就在此刻,一支没有箭头的鸣镝尖啸着射向岳中巅的面门,正要刺穿王天逸左臂的岳中巅大吃一惊,右手腕急转,长剑像匕首那样反弹而起砸飞那鸣镝。
“什么人?”华山派众人惊怒之下向鸣镝射来的方向看去,伴随着一声马嘶,只见一位黑衣骑士纵马跃过了客栈的大门的门槛,直冲到华山派众人和王天逸身边,才勒停骏马,在胯下骏马急促的喘息声中,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他手里正握着一把长弓。
“大师兄!”蒋丹一见那人就是大吃一惊,嘴里不由自主的念出了这三个字。
“古师兄救我!”王天逸一见那骑士却是大喜,原来来人却是却寻救兵的古日扬。
古日扬扫视了一下,只见八个华山派的人把半边脸鲜血淋漓的王天逸踩在足下,客栈的客人全出来围观了,大门旁边的库房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瓦砾,“看来,这一天出了不少事情。”古日扬暗想。
古日扬翻身下马,顺手把长弓系于马鞍上,空着手慢慢的朝王天逸他们走去。
“好啊,又来一个好汉!”
“打啊!”
“好戏有的看了。”
围观的众人大声起哄。
王天逸从地上看到岳中巅表情有了一丝惊异,他转头看去,只能看到古日扬胸部的高度:只见到了胸前的飞鹰绣标随着他的走动好像要振翅高飞,还有古日扬虚握着的两只拳头前后慢慢摆动,接着岳中巅踩在他胸口的脚挪了开去,王天逸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翻身爬了起来,扭头看了一下华山派众人正在慢慢退开,却没有一只眼睛看他,全都盯着前方──那正是古日扬。
王天逸踉跄的朝着古日扬跑了过去,现在天地之间他只看到这威武飞扬的古日扬,那是他的救星,他的太阳。
“古大哥,救我……他们……”王天逸话还没说完,就被古日扬揪着领子拉了过去,古日扬十分有力,王天逸只感觉自己双脚都要离地了。
两人鼻子都快要碰在一起了,王天逸的脸被鲜血和泥土弄得污浊不堪,但古日扬盯着王天逸的眼睛,他眼里没有一丝的惊奇、怜悯、关心,有的却是上级对下级那种震怒的目光,凶狠的像一头豹子,王天逸毫不怀疑他想把自己撕碎。
“程先生出事了?”这是古日扬第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低的近乎耳语,只有六个字,但语气冷酷得王天逸感觉这六个字就像六枝箭“扑、扑、扑、扑、扑、扑”的射透了自己的身体。
王天逸一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就感觉揪着自己领口的双手压力骤增,领子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没有,他没有事……”王天逸慌乱的大喊道。
好像“唰”的一声,王天逸感到自己脚踩实了地面,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天地间充斥着冰冷寒气也突然不见了,“那你这是怎么回事?”古日扬两只手从王天逸的领子上自然的滑到了他的肩膀上,还顺势替他理顺了衣服,这个时刻,古日扬仍然面无表情,但那种神态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关心晚辈的师兄那样。
“他们……他们抢我的……剑……剑法……凤凰……寿……寿礼……”王天逸结结巴巴的说着,眼睛却怯怯的不敢离开古日扬的双目,怕自己一不留神,古日扬又突然变成了刚才的凶神恶煞。
“哦,华山派啊。”古日扬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向华山派众人走去。
王天逸看着古日扬走得镇定而决然,一副慷慨的神态,“古大哥,你小心。”王天逸以为古日扬要去挑战华山派众人。
“好啊,要打了!”
“看见那飞鹰没有?那是振威的标志啊,振威不好惹啊。”
“嗯,有理,肯定要大干一场!”
“打啊。”
“满脸的是血的小子捡起你的剑再上啊!”
……
围观的人群看古日扬走近华山派众人,都激动起来。
古日扬走到和岳中巅五步的地方站定,看着站在最前面的岳中巅和他身后的七人,静了良久,说道:“华山剑派。”
而岳中巅也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什么表情,听了这句话,说道:“日出巅峰。”
两人同时向着对方走去,一直走到面对面的那时才同时站定,静静的盯着对方,这一刻,整个杨家客栈静的连根针都能听到,王天逸、客栈的客人、伙计都在等待,他们都隐隐的感到这是暴风雨来前的那瞬间的宁静。
突然,古日扬和岳中巅两人四手相握哈哈大笑起来,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师兄,可想死我了。”岳中巅笑得满面红光,而古日扬大手用力拍着岳中巅的肩膀,“小岳,你越来越出息了,现在都当上大师兄了,我当年就看好你……”
而其他的华山派的人全围了过来,古日扬激动的和他们一一握手,还和蒋丹、石德亲热之极的拥抱。
“大师兄,我听说你现在在长乐帮干的很好啊!”
“别瞎说,大师兄一直是林谦的红人,前途无量啊,是不是啊,大师兄?”
“大师兄,端午节我太忙,只托人给你送了华山的两瓶醉酒仙,你喝了觉得如何?可不要笑中巅我寒碜,我们那里可比不了扬州。”
“大师兄,我是车实常,入门太晚,我认得你,你可能不认得我……”
……
九个大家本来以为要性命相搏的武林中人,居然是老朋友!所有的看客下巴壳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太失望了。
而王天逸只感到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这原来认为的救星居然和那群豺狼是一伙的!震惊之下,虽然现在艳阳高照,但身上却冷的他瑟瑟发抖,脸上的剧痛一阵一阵的,就像寒风里吹起的冰冷飞沙,抽痛。
“看什么看?没见过他乡遇故人吗?混蛋。”蒋丹看着四周那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看客大声喝骂,大家倒也识趣,都讪讪的该干吗干吗去了。
“大师兄,那青城的你认识?”岳中巅指着在诺大的空地中间茕茕孑立的王天逸问古日扬。
“哦,他是镖主,我出镖。你们有误会了吧?”古日扬扭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笑道。
“是,是,误会。”岳中巅笑道。
古日扬大笑起来:“我一看就猜到了。”
“呵呵,那青城的乡巴佬可能有失心疯,我们大师兄好心帮他,他却……”蒋丹笑着说道。
“瞎说什么?那是青城的朋友!”岳中巅故作生气打断了蒋丹,然后对王天逸招手道:“天逸师弟,过来,呵呵。”
王天逸看着那群对自己笑逐颜开的人,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柱香功夫以前,就是他们明骗生抢自己的师门重礼,更要杀了自己,而现在同样的人,脸上却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满是嘻嘻的笑,王天逸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仇恨还是用鄙视的目光看这群名门大派的侠客们。
“王师弟,过来啊,澄清下误会,也帮你认识几个朋友。哈哈。来啊。”古日扬看王天逸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大声招呼起来。
古日扬说话就不一样,不管如何,他总是自己的镖师,是自己的护卫,自己怎么敢得罪他?王天逸紧紧了腰带,让怀里的木盒放得更妥当些,才低着头过去了。
古日扬拍着他的背大声笑着给他介绍众位,又说了些华山派的好话,王天逸则唯唯诺诺。
石德把王天逸的两把剑拣了回来,塞到他手里,笑着说道:“看王师弟,简直像大姑娘一样,连抬头都不敢。”一群人又是一阵大笑。
王天逸一直低着头,他不敢抬头,他怕自己看着那些面孔,自己会哭着挥拳打过去。
他想哭。
现在他要对着这些欺侮自己、要杀自己的人陪笑脸,他做不到却只能这样做,他只想痛哭。
这是一种被人欺负的无处发泄的痛哭。
“王师弟脸受伤了,我先带他回去疗下伤,先告辞,一会我去看你们。”古日扬抱拳说道。
华山派的人赶紧死死挽留,他们强烈挽留古日扬现在就去他们的房间。但古日扬委婉的拒绝了,华山派的众人马上塞过来一堆药膏给王天逸。
“王师弟,还不谢谢华山派的各位师兄啊?这就是江湖上的同道友谊啊。”古日扬对王天逸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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