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身赤裸的壮汉用虬结的肌肉猿猴一般攀上了桅杆顶端,很快,在头顶好像无穷无尽的风雨之中传来一声大吼:“夹角正好!开过去!”
岳中巅几个衣冠楚楚的掌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满眼都是赤裸地身体,肌肉、伤疤、以及和王天逸一样疯狂的表情,就连抬头朝天上看,桅杆上那位除了腰里武装带上挂着的刀什么都没有,胯下的枪都一清二楚。
看这些人的身手,岳中巅他们这群江湖油子确认,他们在白天如果在路上遇到,肯定是属于和他们一样长衫玉带衣冠楚楚,需要以礼相待抱拳作揖的江湖富贵人物。但此刻在这狂风暴雨的大江之上,这群人却脱去了所有地衣物,裸露着身体疯狂追击着敌人,这也连带脱去了白日之中的任何面具和掩饰,就像悬挂在大枪旁边的长刀一样,肆无忌惮地露出了江湖野兽的狰狞面目。
长衫笔挺的岳中巅他们恍惚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但桅杆顶端的一刀切何尝不是如此。他忍受着雨水敲击眼球的痛苦,却丝毫不肯闭上片刻,这一刻和外面的冷雨相反,他浑身的热血都已沸腾。
他死盯着远处模糊的阴影,内心无比渴望有机会吼出对方的反应,他毫不怀疑,就算是面对这么一条巨船,他也能用他腰里的刀把它劈成碎片,而且他渴望的就是这个!
几日前,吃饱喝足的他和其他应募者被王天逸召集到大厅,在他们面前的是几个打开盖子的大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白银。
王天逸先看了面前的几十个人一会,然后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大箱子,白色的银子好像雪堆一样散开了,银锭撒欢般的在地上乱滚,甚至不少跳到了两眼放光的众人脚背之上。
在咽了几口口水后,他们看到了前面站着的王天逸,他满脸的狰狞,在这狰狞之中的却是一种介于狂热和疯狂之间的狂暴眼神,说得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一刀切甚至可以闻到这个站在十几步远地方的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道。
“喜欢吗?”王天逸冷笑着问道,无人说话,但那动都舍不得动唯恐掂落上面银锭的脚已经替他做了回答。
“你们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了吗?”王天逸再次问道,那脚背一颤,银子滚在了地上。
“嗯?哼哼!”王天逸看着面前这群开始略有些惊恐的面容,他冷笑起来,“银子是好东西,你们配用吗?”转而突然瞋目吼道:“你们这群人渣!”
人渣?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王天逸的怒吼滚雷一般压了过来。
“没错!你们就是群人渣!看看你们都是什么东西?强盗!窃贼!老朽!残疾!流氓!你们种田吗?你们不种!你们织布吗?你们不织!你们做过哪怕出卖劳力如同扛夫一样的苦力活吗?你们没有!你们凭什么养活自己?你们有的只有靠武功凌辱弱小,靠不在乎吃官司的犯罪来恐吓良善!说!你们靠什么来赡养父母?说!你们靠什么来养家立命?说!你们靠什么来娶妻生子?你们他妈的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败类!你们这群渣子!”
在这可怕的辱骂之后,看着面无人色这群招募而来的“死士”,王天逸语气一转,换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你们还有什么啊?除了你们这条命还有什么?告诉我!他妈的告诉我!”
无人说话。
王天逸一举拳头,大吼道:“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你们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凭什么你们就要当人渣?被别人踩在脚下,像一堆狗屎那样!你们应该感谢江湖!只有这里!只有这里!才有宝贵的机会给你们!一夜富贵!转瞬便成人上人!只需要你有一个物件:胆量!”
“只要有胆,哪怕你就是一只瘸腿瞎眼的秃毛狼,你就能奴役一整个草原的羊群!你就是人上人!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跟我做了这票买卖,打跑武当,不要说你以后就是长乐帮的大功臣、武林中的大人物、江湖里的传奇,更重要的是你将永远告别你这人渣的身份,你是个人上人!”
王天逸最后大喊:“你们是要继续做你们的人渣还是要做人上人?”
对这些话,一刀切感同身受,他宁可死,也不想再做普通人,他野兽一般地振臂狂呼:“我要做人上人!”
马上,这狂呼变成了浪潮。对辱骂的厌恶很快变作了怒火,火永远是朝上烧的。
王天逸满意地笑了。
当然光有阵前讲话是远远不够地,王天逸拿出了所有的真金白银来犒赏三军,并下了血本来奖励战功和战死。这血本大到他连所有地房契都拿出来,允诺如果不够钱,立刻当掉这些房契来放战后赏金。
能不能活到战后,或者就是死了,家人能不能拿到抚恤金,一刀切想得并不多。他只是马上把领到的战前“酒钱赏”全托朋友带回了家里,然后就是擦刀。对他而言,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他自己价值的问题。
因为一刀切曾经是高级武士,受过水战训练,因此他跟着王天逸上了冲船,在大江之上,直扑武当座船。
※ ※ ※ ※ ※
“这不对啊,岳大哥。”一个掌门悄悄地拉了拉岳中巅衣角。
“我知道!”岳中巅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扭头朝旁边的前船看去,那里也是警钟长鸣,还有火光泛起。按照计划,王天逸派人伪装触礁沉没的客商,寻机上了武当的第一艘船,立刻和上面的掌门和高手起事,制服武当守卫,夺取船只,此刻王天逸应该直接把他们送到那艘船上。
但看起来这个家伙哪里有这个意思?
他简直和武当座船卯上了。
“操他娘!这次一定撞沉他!”刚才的一下撞击因为风浪,让冲船几乎飞离了水面,没有像高手手里的剑那样一剑击穿大船的心脏,却偏高了许多,只在它肩膀飙出了一线红,这让王天逸气得跳脚。
但大船上一样有人怒不可遏。
“老大,吃水线以上三尺被撞出一个大洞,兄弟们正全力修堵!”不待命令,早有积年的老水手跑上甲板报告损失。
“进水多少?”船老大吼叫着问道。
“没多少!兄弟们正在排!”
“操他娘!报告水域!报告敌船方位!”毛五大吼着亲自操舵,在吼叫出一连串带着脏话的命令后,他就像武林中最具杀伤力的一流高手在对一个白痴般的敌手说的那样,他睚眦俱裂地吼叫道:“跟我玩?你狗日的活腻歪了吧?”
没错,在这大江之上,船老大毛五就是绝顶的一个高手,他出身世家(父母都是船夫),自幼学艺(七岁就开始跟着跑船),师出名门(十五岁就成为某大船的水手),技艺精湛(二十五岁就成为船老大),经验无比丰富(富贵险中求,他还接手一些危险的活,比如在水贼出没或者礁石林立的地方行船),整个团队合作精良(这次因为是武当的大买卖,他带来了所认识的最好水手),加上又是地头蛇(专跑长江这条道),在这条大江之上,他不称自己为高手,谁敢说自己厉害?
现在这个高手被激怒了。
风帆升起了,这头笨拙的水中大牛陡然加速,突然变成了一条大鳄,不再寻求慢慢直入礁石区的那条安全水道,而是迂回了开来,灵活的和身边这条黑色而危险的梭鱼周旋。
冲船箭一般地又朝着大船冲了过去。而大船吃了一击,进水不少,速度也慢了许多,很快就被追上。
但就在两船接触的一刹那,仿佛高手之间刀剑相交而过的那瞬间般,胜负眨眼间即分。
这个眨眼间,大船猛地一摆船头,横着驶了开去,一下子和冲船的方向近乎平行,这一下大掉头,对大船上的人而言不过是从西墙摔到北墙而已,而对于和几层楼高的大船相比小得可怜的冲船,宛如一头大象巧妙地躲开了尖牙利齿、猛地一甩屁股把正扑向它的这头恶狼狠狠撞飞了出去。
岳中巅正要和王天逸努力说杀敌不如逃生重要,还没开口,一下剧震,整船的人都变成了滚地葫芦。一刀切更是从桅杆顶端甩飞了出去,幸亏他死死拉住了一根帆绳,这才在空中飞了一圈,结结实实地撞回在风帆墙里。
一声闷响,两船猛地分开。大船很快恢复了平稳,但小小的冲船却被直直地朝前掼了出去,只奔着火光泛起的第一艘船尾巴“飞”了过去。
王天逸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大呼道:“给老子转向!”
但话音未落,又一下巨震,王天逸立刻头朝下又摔在了甲板上,等他满嘴咒骂着撑起身的时候,一个手下满脸惊恐地从甲板下爬出来,大呼道:“不好了!触礁了!船底被开了个大洞!”
“你说什么?!”王天逸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到了舱口一把掐住了那手下的脖子,看起来竟然想把他生吞下去。
“给老子排水堵洞!”这近乎狼一般的嘶吼竟然在风雨大江中都传出了好远。
“司……礼……太大了……堵不上了……不行了……怕是要沉了……”手下在这幅疯虎一般的面前差点把自己舌头咽下去。
“兄弟,先自保,徐图反击啊!”瞧准机会,岳中巅箭一般地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王天逸胳膊,情真意切地劝说。
放脱了掐脖子的手,王天逸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站起身来,遥遥看着那艘得意航行在远方的大船,无奈又不甘心地长叹一声,说道:“靠前船吧!”
※ ※ ※ ※ ※
前船早就杀做一团,原先扮作遇难客商的锦袍队手下一登船,就朝武当高手发难。
尽管称这群以窃贼流氓乃至店小二为主力的锦袍队为高手不如比称作乌合之众更贴切,但这是在船上。
武当众人习水战的人甚少,而敌人就算不是高手,也是在建康这座水城边上混迹的,船战武当自然吃了大亏,更加上原来的仆从门派高手突然发难,内外夹击,数量上也不占优的武当高手在甲板上迅速溃败,战斗迅速转成了逐个房间搜索的屠杀。
所以等冲船摇摇晃晃地艰难靠上这大船,王天逸岳中巅等人爬上甲板的时候,除了甲板上耀武扬威欢庆胜利的那群武当叛军外什么也没有了。
“岳掌门,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一个船上的头目放脱了手里带血的长刀,满脸喜色的和岳中巅拥抱。
这几个掌门,都是先到这船上,联络指挥手下叛乱的,此刻大功告成,人人喜不自胜。
在这欢乐的人群中,岳中巅有些得意地扭头瞧了瞧身边冷着脸的王天逸,心道:原来这小子才带了这么点人来!原先倒是高看他了!但不管怎么样,总算到了自己地盘,现在下一步就是安全到建康登陆逃生了,这还得仰仗这个家伙。
念及此处,岳中巅亲热无比地揽住了王天逸的肩膀,说道:“兄弟,多亏你救兄弟这些人一命啊。刚才看到长乐帮精英的水面力战真是钦佩无比,但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敌众我寡,兄弟不必憋气了,不如先回建康,再从长计议。现在还得靠你老兄安全到建康了。你带来的水手有把握逃脱追击吗?后面那上面的船老大毛五操船很有一手,可厉害得很。”
王天逸阴冷的脸上好像很费劲地绽开了一个笑容,他说道:“后船被我们撞了个窟窿,虽然在吃水之上,不至于沉没,但堵上和排水肯定影响速度,它追不上我们的,这事交给我们好了。”
“他们追上来了!”一个掌门突然大叫起来,甲板上的人都扭头朝船尾方向看去。
刚才毛五操控大船把冲船撞进了礁区,虽然让敌人触礁不得不弃船,但自己也不得不兜了个大圈子,才重新对准了礁区中间这最安全的水道,冲了回来。
“起锚,行动吧。”王天逸沉声下达命令,他带来的人立刻监督原来的水手开始忙碌起来。
两条大船一前一后驶离礁区,一追一逃在大江上风驰电掣。、
毛五凭借他卓越的操船技艺,以及身边已经发狂了可怕掌柜苍松,他手里的长剑不停在眼前挥来挥去,武当座船死死咬住了叛军的船,
但毕竟船身上有了个大窟窿,水手们虽然非常努力,但也不是片刻就能堵好的,在这狂风暴雨的大江里,水也不容易外排,因此追上倒也不是很容易。
原来那些小门派高手们忍着晕船的呕吐,紧张兮兮地扒着船尾计算距离,到得后来,所有人都确信他们追不上来了,人心顿时安了。
“掌门,这些兔崽子怎么办呢?”一个脸上有疤的小子咬牙切齿地指着甲板上躺着的被捆成粽子的一排人:“要不要扔进这江里喂王八?”
他们都是武当俘虏,原来都是看守,现在却被捆着跪在甲板上,但船一颠簸,所有人慢慢地都变成躺着或者趴着了。
这个掌门是小掌门,自己犹豫了一下,觉得做不了主,就下去甲板找舱里的岳中巅去了。
此刻岳中巅正在和王天逸喝酒吃饭。
虽然在翻滚如龙的大江之上喝酒吃饭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岳中巅心情好得连酒会自己泼到自己脸上也顾不得了,兴致勃勃地连干数十杯酒。
“怎么办?”听了这掌门的请示,岳中巅犹豫了一下,盘算着:“杀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不如留下来做个人质。万一中途有变,还可以和苍松那龟儿子有个谈判的筹码。”
念及此处,岳中巅开口道:“先留着吧,”说到这里看了王天逸一眼,说了点客套话:“到了建康,请王司礼发落。”
王天逸冷眼斜瞥了岳中巅一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道:“我发落?我能怎么发落?这是华山等各位英雄的俘虏,按江湖规矩也是你们发落。我不过是个地主,替各位安顿一下住处食宿等等,你把他们给了我,我还要花伙食费在他们身上,我又不需要和武当这仇敌谈什么,岳老哥自己看着办就好。”
岳中巅一愣,听王天逸这口气,有点让他们交投名状的意思在里头,却是想他们杀俘彻底得罪武当来让自己安心。
“后面那船怎么样了?”岳中巅看似没头脑地问了一句。
在得到安全的回答后,岳中巅却有了决断,现在后船不可能追上自己,到了建康,两眼一抹黑,少不得要靠王天逸这种人打点,和武当谈不过是再保险的老成之道,和未来保险不保险相比,价值不值一提。
“按长乐帮的规矩,扔到江里喂王八!”岳中巅讨好般地说道,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老喂王八,不是太便宜王八了吗?”王天逸撇嘴一笑,说道:“不是后船离得不远吗?不知各位蹴鞠功夫如何?”
※ ※ ※ ※ ※
“追上去接舷力战!”苍松紧紧握住手里的宝剑,用力用得仿佛骨头都要刺破手背伴着怒火一起刺出来,眼睛死死盯住黑暗中时隐时现的那些风帆,连狂风暴雨的击打都不能让他们闭上片刻。
在他眼皮底下,不仅几个掌门跳船逃走,而且居然前船哗变,抢船而逃,这让他这个行动总指挥官如何向上级交代?
就在这时,这个高手看到一物嗖嗖地从前面空中飞了过来,擦着船飞了过去,落进了大江,不停的,有西瓜大小的圆形物件飞了过来,有一个正撞在风帆上,然后落到甲板上。
“什么玩意儿?”苍松惊怒不已。
甲板上早站满了武当全副武装的战士,一个手下马上捡起了那物件,一看之下立刻张大了嘴,慢慢地用手抹去了上面的雨水和血迹,等送到苍松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泣不成声:“是武统领……”
这竟然是前船武当一个统领的首级!
“我要把他们剁成肉酱!”苍松大吼着,一拳砸在船舷上,血肉飞溅中,悲愤到狂暴的嘶吼回荡在大江之上:“你们这群畜生!”
看着越来越远的前船,苍松只觉得力气在一丝一丝地从身体里抽走,他紧紧抓住船舷栏杆的手已经不是为了怒握来宣泄怒气了,而是为了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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