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娘的能怎么办?!”刘三爷恼地叫了出来,蝉鸣中的鸟声顿时停息了片刻。
以前保护他的长乐帮战力被完全摧毁,此刻的他就像被剥了蟹壳的红烧青蟹般,面对那一双双的筷子露出了鲜美的蟹肉,但能怎么办?
不过刘三爷绝对不打算逃走。
他从一个懵懂的青城学徒,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挣扎了十年,用身上斑驳的伤痕和夜里的噩梦终于换来了这一身的富贵。
用青春和命换来的。
建康有他的属下、他的产业、他的财富、他的家、他的一切,现在如果抛弃这一切离开,逃到扬州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那么该怎么办?
去贿赂帮里的大人物再找一个类似的职位?怎么可能?
一直赋闲,天天泡在茶楼?笑话,他现在自己就开着茶楼!
拿起刀重新拼命,就像他年轻的时候那样,走这条拿命换富贵的快路?
“我已经多大岁数了?还怎么拼?”刘三爷低下头,从敞开的衣襟中打量了一眼自己那早就隆起的将军肚,不由长叹一声。
就像江边沙滩上的寄居蟹,总是找最漂亮的螺师壳做家,但是随着自己越来越大,自己选择的螺师壳也越来越大,并永远幻想着赶走更大螺师壳里的那个家伙,让自己住进去。
螺师壳对寄居蟹来说,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但一旦失去了现在那个壳,却发现绝对钻不进以前呆过的小壳了,只能在沙滩上绝望地游荡。
刘三爷喝了一口茶,用剧烈的苦味来掩盖舌底的同样味道,所以他和和他地位一样的人选择了同样的道路。
就躲在现在这个壳里,不降、不战、不逃。
这个时候,他信任的那个小保镖队长匆匆的跑了进来,满脸的惊恐:“三爷,昆仑的桂凤和景孟勇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刘三爷把茶壶递给手下,一个一个仔细而缓慢地扣好汗衫扣子。
一进客厅,刘三爷就是一呆,来的路上那种恐惧马上被厌恶冲淡了。
客厅里足有八九个人,刘三爷都认识,这些都是桂凤和景孟勇的亲信,所谓的白虎堂和朱雀堂的精英,寻常喝过不少次酒,但哪次在自己这豪奢的排场下,不是他们这群乡巴佬毕恭毕敬甚至有点畏缩地放不开手脚?哪里像现在,桂凤和景孟勇大摇大摆地坐在最上面的正座上,下面的人则随意地好像把这里当成他们家了,有的人正拿着以前需要刘三爷介绍他才认识的西域水果大咬大嚼,有人正对脸色发白的仆役大吼把最好的茶上来,还有的家伙居然踩着自己的红木太师椅蹲在上面。
马上压住了愤怒和厌恶,刘三爷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微弓着腰走上前来,问道:“哈,原来是昆仑的桂英雄和景英雄。有什么小的可以为两位效劳的?”
“刘三爷,也没什么大事。”景孟勇口才好,笑着说道:“我们兄弟巡视地盘来着,刚巧走到你这里,想来看看你……”
看着他们的模样,刘三爷马上笑道:“那好啊,各位还没吃饭的吧,来,在我这里吃吧……”
桂凤摸着下巴对景孟勇说道:“他这里清蒸鲑鱼很不错。”
肚里在痛骂,嘴上却笑:“唉,来得不巧,我这里最会做清蒸鱼的那个陆大厨昨天跑去了慕容成那边的水玉楼……不过你们也知道,我这里好厨师多得是,不缺这一个,还有别的好吃地,绝对不输于鲑鱼,两位一定要尝尝。”
酒过三巡。昆仑的人都吃得舒畅之极,桂凤喝得醉眼朦胧,突然搂住了刘三爷肩膀,笑道:“刘三啊,你赌坊一天能赚多少?”
“他妈的!果然来了!”刘三爷咬牙切齿,还没来得及回答。
左边的景孟勇一把把他搂了过去却朝同伴桂凤摇手:“赌坊算什么?我要青楼了!哈哈。”
“赌坊好,青楼也好啊,刘三不是有两座吗?老景你我平分,一人一座!”两人同时好像老朋友一样亲热地搂着刘三爷,却在谈论分掉刘三爷的产业,刘三爷笑容都僵硬了,因为他肚里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两个强盗。
“老刘,你有多少产业,这酒楼也是你的吧。”景孟勇问道。
“我也是替长乐帮经营,自己抽水而已,”刘三爷还没说完,就被桂凤打断了:“哪里还有长乐帮,从现在起,老刘给我们兄弟干吧。我就喜欢老刘这人,笑眯眯地看着就想捏捏。”
说到这里,得意忘形的桂凤真地伸手捏了捏刘三爷的脸皮。
“哎,老刘,把地契还有账簿给我们拿来吧。”景孟勇说道。
“要那东西干什么?你看得懂吗?你会打算盘吗?弄这些没用的干啥?”桂凤反问道。
“你懂个屁。”景孟勇骂了桂凤一句,又用力摇着木偶般的刘三爷,大笑道:“老刘,咱们老朋友了,亏待不了你的,以后你先替我们兄弟打点生意。”
片刻之间,自己就成了他们的伙计了,自己的银子就变成他们的了,但刘三爷却满口的“好好好”。
不说“好”能怎么办,他们还没宰了自己,还没抢了自己的家产。
起码暂时没有。
※ ※ ※ ※ ※
眨眼间,王天逸已经被关了半个月。
而左飞居然是负责看守他的头目。
左飞对秦明月指派给他的这个任务又爱又恨,爱地是可以照顾一下自己的这个兄弟,免得他悲恸之余出了什么事;一恨秦明月心眼偏,在这种正需要他这种顶尖好手的时候,却派他来守卫牢房,二恨的却是现在昆仑大胜,他身为昆仑一员,面上有光,现在在外面走路都是跳着走,甚至好几次都撞到门框上面,但你如何能这样面对王天逸?不善掩饰也不屑掩饰自己内心的左飞却不得不掩饰,每次进入软禁王天逸的房间时候都得在外面捶心跺脚地整出一副凄容来,但谈起外面局势,言辞之间常常又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起来,有时候突然醒觉面对王天逸又难免尴尬不已。
这天晚上左飞却是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模样去见王天逸,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坛,一进去这房间,就吩咐手下去拿好菜下酒。
“今天,兄弟来,是来通知你一件好事,您父母已经被我们送到扬州去了,高兴吗?”左飞说完又骂将起来:“可恨这是掌门和夫人每天替你求情,那个该死的秦明月就是不放,还是掌门又怒了,亲自下了手令这事才办成。”
王天逸脸上贴着一块细长的膏药,看起来几乎盖住了大半个脸,加上悲怮之余,脸色煞白胡渣很长,坐在床角阴影的他的表情显得十分阴郁。
听到父母无事王天逸笑了笑,并不意外,这件事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无论公私,章高蝉明保和秦明月暗护之下,他父母都是安如磐石,现在他强从丧妻之痛中挣扎出来,心里慢慢终于能考虑公事了。
“哎,你那里又流脓水了。为什么不用唐门的好药,非得用这种三十文一包的劣等金疮药?”左飞伸手去碰王天逸脸上的膏药,对方猫一样地摆头闪开了。
“唐门的药可以不留疤痕,但我身上不多这条疤,”王天逸有些痴般地说道:“我不能为碧环做更多了。我对不……,……就算留个念想吧。”
“唉,随便你,今天你我好好喝一顿。”左飞好像也不想多说。
很快酒菜都来了,左飞支开了手下,要和王天逸独酌,这次王天逸并不推辞,起身下床就和左飞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左飞寻常酒量不大,但喝酒就兴高采烈。不过今天他却是低头喝闷酒,什么酒都是一口闷掉。
烛光下,王天逸打量着左飞,却不言语,他却完全知道怎么回事,但左飞却不会知道他知道。
连干二十杯的左飞重重地把空杯子磕在了桌子上,王天逸扔了筷子等左飞开口。
“兄弟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掌门一直想放了你。”左飞说话的时候,却不用眼睛看王天逸,死低着头好像再给桌子谈话。
“我知道。”
“今天,你们锦袍队的金猴子找到我了。”左飞继续说着,但越说越慢,好像每个字都死扒着他的门牙不想从嘴里出来。
“哦,他还好吧?谢天谢地。”相比左飞的艰难,王天逸说话倒是轻飘飘的,丝毫不费力。
“他……他要我帮忙……”左飞开始咬着牙说话了。
“帮什么忙啊?”王天逸好像事不关己般地问道,躲在膏药纸边后面的眼珠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左飞。
“求我放走你!”左飞终于猛地抬起头来。
一切都是计划,秦明月会逮住王天逸,然后通过渠道不动声色、合情合理地放走王天逸,这渠道第一个选地就是左飞,这事在昨天秦明月的探视时,王天逸已经完全知情了。
但左飞说出来之后,王天逸还是装作愣了片刻,然后他一把抓住了左飞的手:“多余的话我不讲,你放吗?”
面对左飞,不必求情,不必说理,更不会贿赂,王天逸走地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路:义气当头。
“你知道,我是多么想放走你,掌门和夫人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老师林羽和秦明月……我……唉!”左飞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被王天逸握住的另一只手却无力而冰冷的像条将死颤抖的死蛇。
咯噔一下,王天逸心里一凉,万没想到左飞这家伙居然没胆子做这事,他急急地低声说道:“兄弟,听我一言,这事绝不难办。我被关在里屋,外堂南边墙壁下就有暗道!只要你调开外堂的四个守卫片刻,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与你一点干系没有!”
左飞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王天逸一眼又低下了头:“我……但是我师傅和秦明月都……我实在难……我对不起兄弟你……”
说到这,左飞的头越来越低,居然开始哽咽起来:“你打我吧,骂我吧,我是个帮不了忙的混账!”
王天逸失望到极点地长叹一声,背靠着了椅背,他能怎么样呢?左飞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有时候自认很厉害,给人感觉也很嚣张,以嘴头上挑战权威为乐。但他实际上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家伙,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要是给钱买,他很清高,虽然很穷,不会收也不敢收;要是晓之以义,他又没胆子冒险。
长吁短叹了一会,王天逸把身体直过来,拍着左飞的背笑道:“小事而已,兄弟知道你有苦衷,别往心上去,我们继续喝酒。”
※ ※ ※ ※ ※
“什么?你找的那个属下没敢做?”慕容成有一点吃惊:“不是说是好兄弟吗?”
秦明月摆了摆手:“他胆子不大,平时嚣张放荡,遇事则怕了。没关系,我还有另一渠道。”
“谁?”
“就是章高蝉的小厮,那个琪安。”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明月脸上浮现出一种厌恶之色,而慕容成则一脸恍然大悟。
“就算是救他义兄王天逸,他也收了金猴子三根金条,把金猴子差点气死。”秦明月说道。
慕容成却笑了起来:“这个人打过交道,需要银子就可以了吧,他可卖过我们不少好东西。”
“现在先放着他,早晚要修理了他。”秦明月咬牙说道,接着道:“我本来打算让左飞也就是林羽那边的人去做,日后收拾起来也落个把柄在我手里,现在只能放弃了。”
“越早控制越好。前天,大哥和霍长风终于撕破了脸,双方内战开始。”慕容成说道:“我手下一半的高手已经派入扬州,开始作战了。你那边如何?休整半个月已经可以了吧?”
“没问题,再过七天,我昆仑的战士就派入大哥麾下。我要把章高蝉和林羽一方全部派入扬州消耗掉。”秦明月冷笑起来。
“这种苦差事,他们肯定不会就范的。”慕容成面有忧虑。
“敢不就范?!哦,平常不出力专门享福,现在需要他们了,就躲起来了?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啊?”秦明月冷哼一声:“整个昆仑所有的银子都是我赚的,所有的地盘都是我操纵打下来的,与其他门派的外交全是我谈判的,我让他们去他们就得去!”
※ ※ ※ ※ ※
就范不就范,秦明月很有把握,但一点疑问也没有的是,昆仑肯定要吵架,大吵特吵。
而这次吵得特别大,因为昆仑所有的大人物都集中在了大厅里,一个个都脸红脖子粗。
此刻,林羽就戳着秦明月的鼻子尖在大吼,而章高蝉一脸苦闷地坐在最上座看着下属们战斗:“朱雀堂白虎堂,还有我凤凰刀再加上掌门?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全是我们的人?”
“什么你们、我们?”秦明月面色也不善:“都是昆仑的!现在昆仑需要我们流血拼命,派谁去都是荣耀,你平常不是忠字挂在嘴上吗?现在怎么推三阻四了?”
林羽大怒:“那你的玄武堂青龙堂的高手呢?就躲在后面的建康发财?”
“胡说!”秦明月拍案而起:“他们做了多少的事情?你们比得了吗?”
“怎么比不了,得到建康,我们也是出了力地。”
“出力?”秦明月冷笑起来:“一群人装作贺喜的宾客混入,在得到信号后,集合到新娘洞房边的偏院,鱼贯进入屋里,从装贺礼的大箱子里抽取兵器,然后反身杀向手无寸铁的敌人?你管这叫出力?这种事换了谁做不了?我从路边花十文钱雇个乞丐都可以!你怎么不问,怎么把兵器送起来,怎么把敌人集合起来,怎么不走漏风声?出力出力出力,出个屁力!”
“你你你……”林羽气得浑身发抖。
秦明月则站起来,手一挥叫道:“看看这些庭院楼台,看看你们身上穿的,腰包里装的,没有我殚精竭虑地做事,我们昆仑还在西北边疆做马贼呢!现在需要你们为帮里出点力,你们就推三阻四畏首畏尾了?你们这叫忠于昆仑忠于掌门吗?我看是放屁吧。”
“况且这叫苦吗?这叫危险吗?你们潜入扬州,听命江湖上的鬼才易月,有什么危险?流点血算什么?怕流血就不要练武就不要入江湖!”秦明月脸色阴冷地扫视了一遍对面而立的那群人:“况且这是有富贵的买卖,只要去的人,一次就发一年薪资,赏金另算!易月赏金另算!若有伤亡,发二到五倍年资!一次就可以富贵啊!”
在秦明月从牙缝里吐出最后那几个字,院里厅里站着的衣着光鲜的高手们立刻发出巨大的附和声音,完全压过了反对的声音。
而面对这巨大的声浪,林羽等人则脸色发白,现在昆仑是富了,但却开始了一些变化。
原来做为一个垂死将散的门派,人人都穷,人人都面对对未来的恐惧,也无所谓什么地位尊敬,但随着进入中原,开始有了生意和财富,分化开始了。
以前秦明月在门派里为人所不齿,都说这个人是财迷,经常派手下为了银子做任何事情,贫贱到让高手替财主盖房子,罪恶到和马匪合作抢劫小商队,他就像一头老鼠般不顾廉耻为了几粒粮食跑来跑去。
那时候的昆仑不过是分为:混混派和大门派。前者自然就是秦明月那种人,后者则是林羽,始终自称“我们当年可是大门派,做什么都不能坠了身份让人看不起”。
尽管两派闹到分家的地步,不过分化却不大,两派都混得像乞丐一样,穷呵呵的,江湖上一起看不起。
但自从归顺了武当,有了点地盘和银子,原来分化很快变成了“忙”派和“闲”派。
忙派还是秦明月一方,他们绞尽脑汁地榨钱,从粮食乃至水产什么都试过,当然也被“闲”派嘲笑过。闲派不怎么考虑赚银子,也不知道怎么赚,就像大部分的江湖雇佣门派那样,有活就去做,做完就把赚的银子花天酒地掉或者存起来。
然而现在,分化还在变化,很多闲派的人惊奇而绝望地发现,昆仑居然开始分权派和闲派了。
很多有雄心或者野心的高手,开始努力加入秦明月一方,连新招募的高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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