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爷笑了起来:“咱们什么交情?我喝酒的时候对你们昆仑的兄弟说过多少次了,有事就开口找我刘三,武神你可是昆仑掌门啊,我知道你不缺银子,也不担心你不还。但我刘三是缺银子的主吗?要是别人问我借贷,我能高兴死,滚子钱才赚啊。但现在武神啊,您得歇息了,别赌了。要是秦先生他们知道我让你赌博,这件事可大了,我这小脑袋顶不起啊。”
“我还有钱。”章高蝉伸手往裤腰上一摸,“啪”一声,他随身的玉佩拍在了桌面上,“发牌!”他气势汹汹地指着荷官叫道。
荷官一个哆嗦,却转头去看刘三爷,他轻轻一抬手示意荷官表示制止后,才站起身来很慎重地用两只手捧起那玉佩递到章高蝉面前,说道:“我从第一次见您,就看您带着这玉佩,必是心爱之物。白璧无瑕,何必置于我这龌龊地方让它蒙尘呢?”
看着刘三爷郑重其事的表情,章高蝉愣了好久,才赶快接过玉佩,却叹了口气:“我是有心事,本来出来散心的,刚才却无来由地疯了吧,居然要把这玉佩压在赌桌之上。”言罢,对刘三爷连声感谢。
“您说什么呢?”刘三爷哪里能接昆仑掌门的谢。
但章高蝉脸色却阴郁了下来,喃喃道:“为何我总是要别人替我决断呢?连这里此时此物都是如此。”
“那还不好?您是位高权重大名鼎鼎。自然有人替您做决断,我天天在这里什么都操心,每天都累死。”刘三爷大笑起来。
“我都不知道要为什么操心。”章高蝉叹了口气,站起来身,说道:“不打扰了,告辞。”
在客套挽留几句后,刘三爷送章高蝉出了赌场门口,一挥手,一个小厮飞速地捧着一个漆盘到了两人面前,里面是章高蝉输给赌场的三十两纹银,外加一个纯金做的福缘小牌,后者却是给贵客的礼物了。
“完璧归赵,有空喝酒我欢迎,但赌场您还是少来为好,武神也会输光的。”刘三爷大笑。
建康是座繁荣的城市,而且迎面吹来凉爽的清风,路边有青草野花,小孩子们街上奔跑,这还是一个适合外出的季节。
但离开赌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前行的章高蝉却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浸泡着,满眼的美景和心情毫无关系,偶尔带来的惬意马上就会加重那满心的苦味,但又说不出来什么好。
他讨厌决断,也不喜欢改变。
但现在需要他决断,不管喜欢或者有无作用与否。
这一切都来源于昨天的会议。
秦明月把林羽也叫来了一起商议这件事,如果林羽同意,那么整个昆仑高层的意见就统一了。
但内心里章高蝉希望林羽极力反对脱离武当另投江南这种天翻地覆的决议,不过他还满心希望林羽也能够反对千里鸿让他去行刺慕容秋水这种买凶杀人的危险行动。
一句话,他哪里也不想去,他什么也不想做,他是多么想维持现在这种安详和平的生活啊。
然而和秦明月吵了一天一夜的林羽并没有如掌门的愿,他同意秦明月的计划!
“掌门,我觉得老秦说的对!跟着武当干,您有危险,我们昆仑所有人也没好下场,寿州是必然保不住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老秦这计划保险不保险?他这江南武林三足鼎立的计划也风险太高了!他做事又一直冒失,不可不详细商定。”说到这,林羽看了看秦明月,依旧是惯常的挑刺语气,而秦明月回应地同样是面对林羽挑衅时惯常的冷笑。
听到坐在最上座的章高蝉张大了嘴巴,只感到天旋地转,身子发软,差点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看了林羽好一会,他才无力地开口:“林羽,你不是一直讲忠孝仁义吗?武当帮过我们不少,这样我们一声不吭地就偷偷地投奔人家了,面上说不过去吧,就算对朋友也不能这么干啊。”
林羽却勃然大怒:“武当怎么了?!看看他们让您做的事情?净是些买凶杀人又或者不宣而战偷袭别人的勾当,而且对我们毫无尊重可言。看看上次,那个碧环无礼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武当说过什么了吗?对她有任何惩戒吗?不仅让您,也让我们昆仑在江湖中名誉扫地!都说咱们是他家的家奴!……”
看到林羽脸红脖子粗地还要继续,章高蝉赶紧挥手:“碧环的事情算了,我倒是还挺感激她的,别提了。”
知道章高蝉感激碧环保全他们夫妇感情之恩,林羽咽了口唾沫,狠狠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调门再次高了起来:“想咱们当年,和武当平起平坐,互相都以兄弟相称,他们有难,我们昆仑是一定帮的。那时候我们衰败了,他们别说拉我们一把,连门都不让上了!现在掌门天下无敌,他们就看上了,给几个臭铜钱然后他们就处处以主子恩人自居了?这是不是忘恩负义无情无义……”
这次是秦明月在对面挥手打断了林羽:“老林,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别提这些老黄历了,江湖就是这样风水轮流转。现在我们是什么就是什么。是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提以前这些没个意思。”
“林羽,那你也不管…”章高蝉本来还想谈点义气之类地,但看林羽对武当都破口大骂了,话到口边也说不出口,只能斜坐那里气闷。
“掌门问你话呢,”秦明月斜瞥了章高蝉一眼,替他把话给林羽说了:“咱们昆仑下头人都巴不得离开武当去自己赚呢。但掌门不一样,他是武当高明海的女婿,你说说这是不是背信弃义有违礼节,林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女子跟随夫君一家,哪有男子因为妻子效忠的?”林羽站起来冲章高蝉一抱拳:“我林羽生是昆仑的忠臣,死是昆仑的忠魂,眼里只有掌门您一人而已,武当的事情我不考虑,我也管不到。就我来看,现在如果有机会,我们昆仑谋求复兴是天经地义的,何来背信弃义?我们又不是他家的家奴!现在请掌门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上,章高蝉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手下左右两个大支柱罕见的一致都想干,就等于了整个昆仑都想干,他一个人否定还有什么意义?
他也找不出否定的理由,“我太懒,我不想动,让妻子难过”这种内心的理由能拿上门派公事的台面吗?
他也不能否定,秦明月的意见是有理地:跟着武当,昆仑必将再次失去地盘开始流浪,很可能彻底从江湖中消失,虽然章高蝉真的不认为昆仑对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他就如同一只山野中漫步的七色麋鹿突然被山民们推上神坛接受膜拜,才恍惚地明白原来自己是山神,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但当所有人都在说这是他的昆仑,这是他的门派,他必须对门派和父亲祖宗负责,尽管担负责任远不如享用下面无偿的奉献那么美妙,但却是逃不掉的,他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来,哪怕是像磨盘一样被人推着转。
这一刻,章高蝉甚至想一走了之,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去武当或者干脆去隐居好了,但更可悲地是,他不是一个靠卖命卖武维生的普通高手,呆着不舒服就留下封书信取了去职银两拍拍屁股走了,这个把他塞进磨盘下碾压的门派却是属于他自己的。
哪里有一家之主抛家出走的道理?
那天地孝道君臣大纲全被自己践踏一空,这还算是个人吗?
满脑子混乱的章高蝉甚至在想:“我身上的胎记是不是真地和走失的少掌门一致,我究竟是不是上任掌门的儿子?我什么也记不得了,要是不是该有多好!”
但大家都说他是,他也承认了,那他就是。
等他好容易赶走在心里乱窜的妄想,抬起头来的时候,林羽却和秦明月又吵了起来。
“为什么你要去和易月和慕容成结拜?他们这种身份,要掌门才配!你这是撍越!!!!”林羽在大声地质问。
“这种事情在没谈好之前,你难道要我四处宣扬?搞得人人皆知?”秦明月反驳道:“你知道我和他们从多久之前就开始联络接洽了吗?”
“那你应该让掌门知道啊,有掌门参与,自然轮不到你去和慕容成易月这样的人歃血为盟!”
“你以为这种结拜很有荣耀吗?这不过是密约的一种!一人背叛,只要拜帖往江湖上一放,其他两人都完蛋!这还用我教你吗?”秦明月平常在江湖上总是笑嘻嘻的,但在自己门派里面却天天和章高蝉林羽吵得脸红脖子粗,这次也不例外,秦明月也动怒了,他拍得桌子乱跳:“再说,让掌门去谈这种事?他怎么谈?他知道什么?”
一句话林羽不吭声了,没错,在帮派事务上,章高蝉一窍不通。
但这暴怒中吐出的无心之词也让章高蝉脸一红,而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一口被暗示无能的羞辱、郁闷之气,是男人都会出这口气。但各有不同,有的会立刻暴跳如雷,有的则心里咬牙切齿图谋报复,而有的则只能像章高蝉这样忍气吞声,因为他没有暴跳如雷的资本,对方没说错什么。
林羽也被打得没话说了,但他却是不服秦明月的,毕竟在一起共事几十年了,从年轻时候一起偷看村妇洗澡过来的,谁会佩服谁?愣怔了片刻,他梗着脖子吼道:“那你应该现在再让掌门和他们结拜!你急着干嘛!谁说和慕容成、易月结成兄弟没荣耀!胡说八道!”
秦明月怔了片刻,嗓子里低低咳嗽了一声,伸手端过桌上被震得只剩半盏的杯子喝了一口,低声说了句:“是有点荣耀,不过我也没办法,这事很急。”
但慕容成、易月就算是谈成,也绝不会和章高蝉结拜,这事秦明月心知肚明,却怎么能说自己已经被视为未来江南武林的一个超级豪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结义也是一样。
一时间三人都无话,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这个时候章高蝉想到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秦明月已经和易月慕容成谈了多久了,居然从没有事先告诉过自己,这是先斩后奏啊。
他看了看低头喝茶的秦明月,想问这个问题,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他现在才发觉在自己这个门派里,对自己这个掌门的先斩后奏乃至斩了不奏居然都成了惯例,惯例到一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大忠臣林羽都习以为常了,他都根本没觉得秦明月不和大家说就自己去谈了有什么不对!
但这怪谁呢?
章高蝉不想在心里说是自己处理这样那样的事情嫌麻烦,乐得什么都不管,甩手掌柜虽然平时逍遥,但往往会发现总有逍遥不了的一天,所以他又叹了口气,把这个想法从心里扔了出去。
武神低头皱眉叹气,但这个时候,林羽却一直在注视章高蝉,好像想了好久才鼓起了勇气,开口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连向来胜券在握处事不惊的秦明月都惊地泼了自己一身茶水。
林羽说地是:“掌门,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您是不是休了夫人为好?”
“你……说……什……么?”章高蝉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满脸布满了震惊。
林羽咬了咬牙却继续说道:“我们如果干了这事,武当肯定当我们为敌,但高夫人却是武当大人物的千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古人吴起为了表示自己效忠君主的决心,把自己敌国国籍的妻子都杀了……”
“我他妈的需要效忠谁!!!!!”章高蝉终于把脑袋从那昏眩般的震惊中摆了出来,取而代之的马上就是撕裂身体的惊怒,他终于也脸红脖子粗了,冲着林羽嘶吼起来,双手紧紧握住了太师椅的把手,仿佛害怕自己会窜出去撕碎面前这个家伙一般。
“您是掌门,您不需要效忠谁,但我们要效忠你!”但林羽却毫无惧意,他注视着章高蝉继续说道:“掌门,我说地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掌门你和昆仑,我们如果脱离武当,那么武当的小姐不能留在昆仑里。因为这样下面的人心不会齐,您要做出表率!表示我们自立的决心!”
“好小子!没想到这么有胆识!”秦明月强忍着拍自己大腿的兴奋,前倾身体,眼睛却盯紧了章高蝉面目的任何一丝波动。
“若若是我妻子!我做事为什么要牵扯上她?”章高蝉努力地把一点点怒气散发到手上,让自己在震惊和暴怒的夹缝里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但就这一点点的怒气就让太师椅在武神的手里发出咯咯的惨叫。
“您是掌门,您没有私事。武当当年支持我们,也是因为联姻的关系。”林羽却没有在乎面前不远那张快要破碎的椅子发出的警告,他要说的话就像他的脸一样,永远没有伪饰:“现在我们要自立,夫人也给我们留下了您的儿子,那就不应该再留在门里,您应该休妻。”
“咔嚓!”“嗖!”“咣!”“当!”
武神扳下了半个扶手,暴怒地投向林羽,木头掠过林羽的耳边,砸在地毯上仍余力不消,又强力发弹起来,最后重重地砸在了大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若若不是给我生孩子的骡马!!”章高蝉握紧拳头大吼。
“她是。”武神掷出的扶手擦过耳边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笔直站立的林羽昂着头,语气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你!”武神拳头捏得咯咯响,太阳穴上的青筋蚯蚓到处乱爬,眼中一片血红的他只想宰了面前这个老家伙。但就在这时,一个人窜进了这片血红中,不停动作,声音大吼连连。这扰动让血红变薄了,武神紧握的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些。
那是秦明月。
他冲上来,一把推在林羽的肩头,把好像视死如归的雕塑那般站立的林羽一个踉跄推到了椅子上,然后破口大骂起来:“掌门自己的家事你瞎操心个屁啊!你老糊涂啊你!”
然后两人就互相推搡对骂起来。
秦明月看势头不妙,只打算搅局没打算讲理。而林羽总是讲理,这样两个人绞缠起来,虽然看上去斗得激烈。
但结果只能是一团浆糊般在绊来绊去。
而章高蝉失去了林羽那山岳般的压力,自然也没了动手的冲动,看着下面吵骂激烈的两个大将,反而想到:“还是多谢秦明月啊,他不糊涂。”但转而想到:“这事不都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吗?林羽不一直支持我吗?我到底能依靠谁能信谁?我就怎么怎么样都不能如意呢?”
念及此,脑中一片混乱,再无半分力量,身体软软地靠在了残碎的椅子上,也不说话,连脑筋都不转了,就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由着下面两个人无谓的吵斗。
在建康昆仑买下的宅子里郁闷了好几天都无可发泄心里的苦闷,所以这天武神自己拿了点银子,特意谁也不让跟着,自己一个人跑到建康街头散心来了。
但却毫无用处。
从刘三爷的赌场出来,章高蝉捏着自己那块玉佩,发觉就是在赌场,所有的决断都是刘三爷给的。
“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想要什么啊?”章高蝉停住脚步,对着天空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马蹄声,一个声音笑道:“武神,何事烦忧?”
章高蝉不用回头就听出来是王天逸的声音。
※ ※ ※ ※ ※
王天逸其实不愿意来见武神。
他正躲在自己花园里摆弄自己的牡丹,而且罕见的不理公事,已经摆弄了好几天。
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出门做任何事,因为他心情也非常糟糕。
武神一个人在自己地盘上瞎逛,又没有收到刺杀他的命令,王天逸根本不想管。
但跟梢武神的一个下属发现章高蝉围着一个很小的“田”字形的街区转圈,这没什么,他本来就是像在散步。
但当他围着这“田”字边反反复复整整转了一个时辰、绕了几十圈的时候,换了谁,都会认为这有什么了。
这种行为不能不赶紧回报。
遇到武神这样在自己地头上疯魔,王天逸也只有无可奈何地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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