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一个人带着草帽,穿着一件搭扣小衣,光着两条膀子在花丛间松土。
一个叫秦盾的大人物,把应聚平领到了这个人身边,躬身禀告道:“司礼,聚贤镖局掌柜应聚平带到了。”
那个人直起身来,摘下草帽,笑着对应聚平说:“你就是我的福星啊。”
这次是应聚平面对面地打量这个豪杰:还是年轻。这年轻昨天让他在远处震撼,今天仍旧让他震撼,比自己还小几岁吧,竟然能坐到这种位置上。但那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渔网一般的伤痕,不仅打消应聚平这关于年轻的震撼,更一鼓作气,让他对这人的经历更加好奇,也让他更加震撼,这么多伤疤究竟这人是怎么样出入江湖的腥风血雨的?
但王天逸没有架子,他笑着招呼应聚平去那个破楼里喝茶。
“您这花真是太漂亮了,比我见过的所有的牡丹都更大更香,请问您怎么种地?”应聚平小心翼翼地找着话题。
“哈哈,很多人都问我怎么种出来地。”王天逸笑道:“我发现了很好的花肥,不过这是我的秘密。”
“您真厉害。”应聚平称赞道。
“我这里原来是训练新手的校场,后来我们地方多了,我让他们搬走了,这个破楼很快也要翻建,我要建个赏花台,我们少帮主很喜欢我种的牡丹,他说是建康最好的牡丹,我也不知道真假。”王天逸自顾自说着,喝着茶大笑起来:“我这种粗人哪里知道花的风姿?”
“您是有名的雅士。”应聚平赶紧放下茶杯恭维:“江湖中人都称您为嗅花虎,我才是粗人,您不知道我看到这些美丽的花有多么敬佩您的雅致。”
“嗅花虎?”王天逸又笑了起来:“我是江湖杀手中的最会种花的土农,也是种花土农中最会杀人的!”
“哪里哪里,您真过谦了。”应聚平满头冷汗都出来了。
王天逸笑了一会,对应聚平说:“很感谢您给我转交那封信,谢谢你了。我看过你们聚贤镖局的情况了,你们原来有个王求贤就给我们帮过忙,现在你又帮我们忙,你们真是我的福星啊。”
应聚平赶紧说希望王天逸能够继续保护聚贤镖局的镖线,王天逸自然答应了。
大喜过望的应聚平千恩万谢,最后他想起了一件事,心想锦袍队在建康何等势力,壮着胆子询问王求贤的下落,想如果这个王天逸能够帮他找就好了。
果然王天逸沉思了一会,笑道:“王求贤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等几天,我帮你找找。”
※ ※ ※ ※ ※
不久后李云翼家着了一场大火,一家三十六口一个没跑出来。
很快一幅画就交到了王天逸手上,王天逸满脸惊喜地接过来,还没展开,就暴怒了:“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画背后有血迹?!”
金猴子苦着脸指着那帮新手说:“这帮兔崽子做事太躁了,血溅得到处都是,我都来不及阻止。”
王天逸骂骂咧咧地展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值得宋南蒸这么不计一切来,最后骂了一句:“什么狗屁,比少帮主画地差远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慌不迭地卷起来,赶紧给宋南蒸送去。
宋老爷子几乎是从床上蹦下来的,推开黑着脸的宋不群把画抢到了手里。
很快,宋南蒸老爷举办了一场建康雅士云集的聚会,公开宣布收王天逸为关门弟子,专门学鉴画这门手艺。
王天逸终于能经常出现在少帮主面前了,而且他真地玩命学鉴别画作,很快,作为霍无痕眼里最会鉴画和最会种花的手下,他也终于认识王天逸了。
从画递到宋南蒸手里那天起,宋家开始闹鬼。
※ ※ ※ ※ ※
应聚平掌柜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保信,但终于没有得到王求贤的任何音信。
王天逸只给他送来一盆牡丹。
如愿和失望并存的应聚平回到了小小的镖局。
除了王求贤的老爹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其他人都欢呼雀跃。
聚贤将成为这一带势力最大的镖局!
回来的这天晚上,应聚平躺在床上,突然看到王求贤来到他屋里,向他行礼,感谢他把他带回了家乡。
在大吼“兄弟别走”的声音中,应聚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但黑漆漆的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原来是个梦啊。”应聚平失望地低头叹息,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时候他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放在床头的那盆从建康带回的牡丹已经完全枯萎了。
(第二部 卷八 建康纵横 完)
第二部 卷九 烈火大江
第一节 西厢新编
一到下雨,建康水榭街就污水横流,脏乱不堪,这穷人聚居的地段连石板都没有,但这里却大名鼎鼎,每天都热闹无比,因为这里云集着建康小吃小贩和精美的手工匠人。
建康水舞茶楼是个很大的茶楼,但绝非这个大城里最好的茶楼,恰恰相反,就像它这个庸俗的名字一样,它在建康大茶楼里只是下九流的水平。
但它是这片区域里最好的茶楼。因为它就在小吃云集的水榭街上,顾客从来不缺。
慕容和长乐合办的武林大会一年后的一天中午,茶楼里喧哗热闹座无虚席,到处是客人的哈哈大笑声,他们有贫有富,有把画眉笼子遮上黑布放在脚边的富家公子,有磕着瓜子喝着自带名茶的江湖名流,当然也有穷得连座位都买不起只能靠着柱子听的破落子弟,总之这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支愣着耳朵看着台上,时而大笑时而叫好。
今天水舞茶楼最红的说书人小江南正连载着他的新作《西厢新编》,这部书把建康发生过的一件惊天大事编成了《西厢记》,这《新编》因为就是建康发生的大事,里面的每条街大家都心知肚明,每个人虽然成了化名,但大家都知道是谁,又加了情色噱头,好评如潮。
虽然这完全是与儒家纲常背道而驰,但大家就好这一口,每天巴巴地等着听下一段。
小江南折扇时开时阖,唾沫横飞中,火候把握得好不惊人,包袱抖得一个又一个,只让个叫好声时不时要掀翻楼顶。
这个时候,又有四五个人推开过道上的人墙,静悄悄地进来,其中三个人好像是一伙的,他们静静地坐了中间预定的座位。
虽然他们动静很轻,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听书的百忙中向他们投去奇怪的一瞥,因为这三个人中有个女子。
女子出街并没什么稀罕的,但出入人这么多的茶楼听书也是罕见,更何况抛头露面都是些素面朝天的老妈子丫鬟或者娼妓。这女子虽然长相普通,但却年轻,坐下时候,是一个随行男子殷勤又麻利地替她抽开椅子才款款而坐的,而且是最好的位置,那显然不是什么丫鬟,气势凌人也不像娼妓。
于是乎不少男子眼睛就瞟过来了,心里都猜想这大胆女子的身份。但就算浪荡子也没人敢上去调戏,因为随行两男子不仅都佩剑,有一人虽然面无表情,不过脸上却有条长长的刀疤。
这种人一般流氓不想去惹,他们怀里的牛耳尖刀比剑可不止短了一截呢。
此刻小江南正讲到《西厢新编》的最高潮,丫鬟花娇把才子杜骑鹤领进了小姐的闺房,甜言蜜语和李小姐说情谈爱,直到谈到床上。
这个时候,微微一顿,果然台下一片狂声叫好,落到台上的赏钱银子砸得地板咚咚乱响。
有浪荡公子大喊:小姐的肚兜啥样地;有豪客狂呼:要是不细说就拆了你家的台;有大官人一边往台上扔大块银子一边大喊:说说小脚,我就爱裹脚布!
更有一个秀才模样的英俊小生一拍扇子,叫道:死的李家小姐我可见过,模样太俊了!一句话出口,立刻很多没见过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
台上小江南则成竹在胸般维持着那姿势表情一动不动,直到一个站着听书的码头扛夫用漆黑的手扔出的最后一个铜板落到自己脚下,他才继续。
小江南一开腔立刻全场鸦雀无声。
“话说那李家小姐的肌肤……”
所有人伸直了脖子,都做好了咽口水的准备。
花钱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但今天他们这钱花冤了!
小江南还没吐完肚里那口长气推动的长长艳词,一盏青瓷茶杯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台下扑了过来,正正砸在了他的右眼上。
“咔嚓!”“唉吆!”小江南一声惨叫捂着右眼摔在了台上。
瞠目结舌。
鸦雀无声。
全场百多人张着嘴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中间站起的那个女客身上,她伸在空中的右手上还有淋漓的茶水。
“奸淫晦盗……你这猪怎么敢……?”那女客气得浑身哆嗦。
全场静寂。
“他妈的!”最前排的一个人站起来,指着那女客吐出这个饱学之士好像永远不应该吐出的所有人都说过的最经典的字句。
虽然短,但永远那么有力。
不仅有力,而且这个时刻是最正义凛然的,说出了现场所有听众从豪客富商到车贩走浆的心里话。
突然间全场鼎沸。
无数人唰地站起,朝这个桌子围拢过来,所有人嘴里都叫着这三个字。
坐在女客前面桌子的三个人距离最近,反应也最快,三人一左一右站起踢开凳子就朝那女子冲了过来。
左边撸袖子露出巨大拳头的是药店掌柜东方大官人,不仅有钱有势,而且他从小习武,打遍几条街无敌手;
而右边带刀的是建康张记神兵店的店主张神机,他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物,不仅孔武有力,而且随身带着刀,当然对一个可恶的疯女人他没抽刀的打算,只是挥开手准备翻来覆去的抽这贱人耳光而已。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建康瑞金银号的第一账房刘先生,此刻这个平常靠打算盘谋富贵的瘦弱男子也打算打打人了,而且是打女人。
但嚣张的人总有她嚣张的资本。
就在两人同时站起往这边一冲的瞬间,背靠他们而坐的那疤脸男子同时站起,一个转身前冲一步就站到了他们面前。
弓步,曲起左臂,脚点地,扭腰,击中左拳,一气呵成的动作把脚踏地面的力量瞬时间传递到拳头上,然后通过拳头和左脸的接触又传递到对方身体上。
雷霆般的一击,将左边的东方大官人一拳钉在了地上。
然后电光石火间,跳舞般地交错步伐,右拳挥出,大地的力量又把右边的张神机毫无差别地钉在了地上。
如果这两击被任何大帮派的教官看见,都会对这闪电般的两拳赞不绝口。这简直可以当直拳的完美范例,每一个动作都完全到位,每一个环节动作都挑不出哪怕一点点的瑕疵,因此他们也产生了最可怕的破坏力。
在外行看来,两个男人好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那样,同时摔倒在刀疤脸的脚下。脚相连的两人,好像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所有的痛骂声和要冲过来的动作同时噶然而止。
第三个冲过来的第一账房,可以说是对着转身的刀疤脸冲过来,但他的拳头还来不及放下,经常和建康长乐帮商会打交道的他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一时间胸中的愤怒全变作了恐惧,他凭着职业直觉把僵着手伸了开来,想变作打招呼的动作。但僵硬的脸只能张开嘴却怎么也变不成笑容,就这样古怪地朝对方冲去。
然后他被两只脚同时踹飞了出去,叮叮当当撞翻三排桌子才摔在地上。
不是刀疤脸踢地。
踹飞刘先生的两只脚分属两人。站在那桌子两侧的人。
然后拿出牛耳尖刀的流氓又把刀子揣了回去,仗义执言的秀才坐了回去,做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喝起了茶。
所有人都发现这女客所属的根本不是三个人,而是九个人!
从靠着的柱子上,从两边和后面的桌子上,女客身边居然汇集了九个人,九个身带兵刃的人。
很快,江湖人物们认出了女客和刀疤脸是谁,却没人敢上前打招呼,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地位太低。
茶楼老板本是领着七八个打手来的,但是躲在帷幕后看清是谁踢场子后,马上叫打手们滚蛋,自己流着冷汗冲到刀疤脸的保镖面前,几乎要给对方下跪。
“让说书的过来。”刀疤脸说道。
很快小江南就捂着眼睛跪倒了刀疤脸面前,对方却没有再伤害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大爷,杜骑鹤最后中了状元,迎娶了李小姐……”
话音未落,头顶上就传来一阵冷笑:“你不是扯淡吗?李员外家门的事全建康都知道。”
“回大爷,所以我这是西厢新编,不是真人真事啊。”小江南知道头顶上的人是干什么,他一边咚咚地磕头一边说。
“只是说书而已,你们都知道李小姐死了,但杜骑鹤污人清白也没有好报,哼。”
最后这个“哼”让所有知道这个刀疤脸王天逸底细的人打了个哆嗦,很多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在心里问失踪的杜“才子”哪里去了。
出了茶楼,看着王天逸的四个保镖和自己的两个保镖散在了人群里,碧环对王天逸道歉道:“又让你见笑了,我只是听到他们奸淫晦盗,才怒不可遏的。”
“该道歉的是我。今天听叶小飘推荐,才来这里的,没想到是这个东西,真是让人恼怒。”王天逸扫了一眼贴身保护的叶小飘,对方立刻低头,冷汗流了满脸。
“低头干什么?看周围!”王天逸一声低声怒斥,立刻让叶小飘仿佛头上挨了胡不斩一计铁棍,差点一头扎进路边污水沟里。
“你也恼怒吗?男人都喜欢听这个,我看那场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碧环问道,不过马上说道:“看来你是真恼了,自从我在徐云城第一次认识你开始,到现在一起在建康城一年来,从来都没见过你自己动手呢,还以为你会让保镖处理呢,不过那两下真是干净利落。”
王天逸笑了笑:“我本不该动手的,这违反规矩。不过那场子里人太多太密集,我们的保镖分布在左右和后面,前面三个人一起来,马上就遮盖了我们的前方视野,这是从前面发动暗杀的好机会。你是我的贵客,我不敢有丝毫疏忽,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撂倒了他们。”
“我还以为你是气愤那说书的呢。”碧环有点失望。
“我当然恼怒。污人清白被世道所不许,那个所谓的才子只是在庙里遇到了李家小姐就勾搭人家,不管给对方带来危险与否。这算什么狗屁真情?要知道被污了清白的女子,尤其是大家闺秀下场惨不可言。”王天逸冷冷地说道。
“哈,没想到你这样的一个江湖豪杰居然还会替别人着想?我还以为你的血早冷了呢。”碧环回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杀了那个说书的。”
“呵呵。杀他干什么?他不过也是混饭吃而已。”王天逸知道碧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爬到这种地位早杀人无算了。他微笑道:“无冤无仇,谁会对别人动刀动剑?很多时候只是任务而已,我又不是疯子,干嘛没事杀素不相识的别人?”
“可是你既然恼怒,为什么不制止那个混蛋继续宣扬奸淫晦盗呢?”碧环在一个草编摊前停下来问道。
王天逸翻看了一些草编的蝈蝈说道:“你知道那个西厢新编是根据建康的真人真事改编的,你想知道那个故事吗?”
“说啊,我想听。”碧环乐了。
王天逸把手里的一个蝈蝈递给碧环,摇了摇头,好像把一个沉到心底的石头泛出来:“建康以前有个姓李的员外,他家开着好多家马行药行酒楼,是建康城的十大富人之一,也是建康城的缙绅名流,更是我们帮主地朋友。这个人乐施好善。但老天不开眼,他膝下无子,到四十才得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长到十六岁的时候,风华绝代,号称建康城的第一名媛,无数的青年男子想得到她,当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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