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想牵扯他太多,但现在王天逸也身心俱疲,仓促下马上叫车队去张川秀那里,他只想赶紧收工回家。
锦袍队里不承担警戒任务的很多人都喝多了,赵爵易就是其中一人,一路骑马一路吐,但听到命令,马上满脸兴奋自告奋勇去清场了。
没有人想和喝多了的长乐帮高手起冲突。
清场的速度很快。
听说了王天逸要来,张川秀很高兴,等听说传说中的全武林第一高手武神也来了,只能是震惊了。
震惊归震惊,交情归交情,张川秀也只能退避三舍,因为武神想和王天逸私下谈谈。
结果小店里,只坐了一张桌子,三个客人,虽然店面不大,但客人太少也显得空荡荡的。
王天逸陪着武神,林羽德高望重也坐下了,此外还有两个副司礼站得比较近,再靠外就是几个纯属用来保镖的年轻人靠墙远远站着,赵爵易当起了跑堂:酒、菜、茶、毛巾,不停的在前面后面穿梭。
“天逸,我想问你个事情?”章高蝉闷声喝了几口酒后说道。
“您请说。”王天逸马上吐出满口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菜肴,擦嘴点头。
“丁三怎么样了?”章高蝉的痛苦都明明白白地从眼光里流露出来,他的手用力绞在一起:“我是说他怎么说我?”
王天逸静了片刻,说道:“丁三脾气我们都知道,您何必在乎他?他火过这一段,就消气了,他也不记仇。大侠嘛,呵呵。”
“他当众骂了我。”章高蝉摇着头:“第一次有人当面骂我。还是当众,还是朋友!还是我敬重的兄弟!”章高蝉朝王天逸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啊……我有什么法子?千里鸿亲自下令。我能怎么样?我知道丁三希望我能改变千里鸿,但我如何能做到?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是一个门派的掌门啊。”
王天逸摆了摆手:“那次他要您签约我在场,这事和您无关。”
“怎么和我无关?”章高蝉很痛苦:“那是我朋友我兄弟,可是我能怎么样?他非得把这大山压在我肩上,我也扛不起啊,结果我什么都没有了……”
“丁三没错,千公子没错,您也没错。”王天逸慢慢地说着措辞,尽可能在语言里不得罪任何一方势力:“如果您姓丁,或者姓千,这件事只要一个点头就万事大吉!但是如果丁三姓章,他也得做一样的事情,下面那么多人要靠您讨口饭吃呢。”
章高蝉拍着王天逸的肩膀,喃喃道:“希望丁三也这么想。”
王天逸立刻拱手:“章大哥放心,我和丁三也有点交情,这番道理我一定说给他听。他虽是大侠,但不是傻子,道理一点就明,可能都不需要我多此一举,你尽可放心。若是他真的魔怔了,您也不必忧虑,您所做的对得起武当对得起门派对得起江湖,换了谁都会这么做,人在江湖,谁能不随波逐流?”
章高蝉看着王天逸慢慢点头,突然一举杯:“哥哥敬你一杯!”
“哎,您可别这么说。”王天逸一笑:“我真受不了您大礼,您是武神,应该我敬您的,这杯小弟干了便是。”
说罢一饮而尽。
“天逸啊,其实在建康我应该感激的一个人是你。”章高蝉说道。
“开玩笑了,章大哥。”王天逸笑道。
章高蝉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不开玩笑,想想这些天的事情,我们昆仑一来建康,你就通过琪安还有左飞不停呵寒温暖,你们少帮主要给我画像,你就下场陪我演练,扬地谁的名?我家丫鬟……我家丫鬟无礼,是谁一直在跑前跑后,左右相劝,上下弥补?连我家的那丫鬟都住在你那里好久;这次我被匪徒刺杀,又是谁指挥手下围剿刺客?你还受了伤……”
看章高蝉动了情,王天逸却仍然冷静,他不愿让对方觉得有愧于他,这样过犹不及,所以他马上笑道:“您真客气了,我和昆仑有缘分,几年前就认识了您,接着和左飞结为兄弟之情,至于琪安那就更不用说,原来的李大哥对我有救命大恩,他全家又因为我而灭门,只有小安活着,我把他当亲弟弟看待,这还是您收留他的,给他富贵教他做人,看多出息了!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至于您到了建康的我只是表表心意而已,至于围剿刺客,那是您运气好,我的几个手下恰好在附近游弋,没有我的人,您自己也料理他们了,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天逸,我知道你是老实人……我对不住你……刚来建康的时候,我认出你了,但我狂傲,漫不以礼相待……但是你始终恭敬待我,从开始到中间,到现在我回去的礼物你都替我准备得毫厘不差,你早就知道我现在缺钱的困境对不对?现在建康这些事如走马灯似地在我面前飞舞,这繁华虚名究竟给了我什么?都是锦上添花,谁人雪中送炭?……看看你对琪安对左飞做的,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但你依然对以往的朋友热情如火,两相对比,我真是有愧啊!唉!……”
章高蝉握着王天逸的手说不下去了,但无人说话,小酒馆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因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冰将王天逸在内,这皆是因为武神竟然哽咽了,不仅哽咽,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
男儿落泪在江湖上已是罕见,更何况千万江湖男儿中最强一人──武神章高蝉!
他居然落泪?
手被武神激动之下握住,简直如被铁钳钳住一般,动都动不了分毫,王天逸放弃了挣脱的打算,他看着激动的武神,谨慎地挑选着用词来解除他这种危险的状态。
“嗯,章大哥,你看得过重了。”王天逸缓慢而认真地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很敬重您,不仅是您的武功,也是您的人品,我现在都记得您上山采药的模样,朴实而真诚。大家志趣相投,我不能为您做更多,因为您是雄鹰而我是土鼠,但我能做微不足道的一些事情给您分些忧愁。所以说,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真的都是小事。”
王天逸慎重地看着对方地眼睛,用全身心的真诚去说这番话,他知道,若是一个人觉得亏欠了你,这反而会拉开距离,不容易接近。他必须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阴影里,因为他真得是自以为以土鼠对飞鹰。
“小事见人心啊!”章高蝉一声吼,所有人一哆嗦。
“这么大的江湖,这么多的豪杰英雄,究竟谁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而和我交朋友的?有吗?慕容秋水公子?翠袖?千……霍……哈哈,每个人都是因为怕我的武功才来巴结我!”
“您武功是神一般的,但我知道您是个人,不是神。”王天逸慢慢地说道:“不过人人敬重英雄,这也是难免的吧。”
章高蝉抓住王天逸的手更紧了,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那根稻草,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消失于眼前,他睁大眼睛看着王天逸,因为泪光已经模糊了那鹰隼一般的视线:“兄弟……我知道其实他们都是怕我……除了武艺,我其实很无能……我不会谈生意……我记不住数字,也不知道那些数字的意义……我连一件长袍值多少钱都不知道……看着那些恐惧下藏着的鄙视,我……我无能无力啊……我不懂啊……”
“多少人能达到您的武艺?”王天逸说道:“他们八辈子也别想了。再说,我……”
“你看得起我吗?”章高蝉有些怯怯地伸出头来问道。
“你说什么?”王天逸如被闪电劈中脑门一般呆了片刻,随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叫道:“我要是看不起章大哥,我是孙子!”
“谢了!干了!”章高蝉一挥手把王天逸面前的酒杯扫落,把自己的碗放在王天逸面前,亲手给他斟满了。
两人一干为净。
“多少年没这么喝过酒了?”章高蝉笑了:“我和江湖中人喝酒总想脸上带着木面具,什么时候都要笑。我真恶心这个!”
“说说看,你怎么看我这种人?”章高蝉看着正在打酒嗝的王天逸,对方的动作肤色都显示他已经喝的多了。
王天逸看着这个还挂着泪珠的笑容,他慢慢说道:“您,出身高贵,但小时候就失去父母,孤身陷于洞穴,几年后方见天日,已经练成绝世神功,出来后即为昆仑掌门,万人景仰。而我,出身温饱小民,练武只是为了谋生,入某门派后,资质被归于愚钝,一直居于同门末尾,说穿了,我是个废物。不仅如此,废物还好,脑筋愚钝就惨了,我一直以是个好人自居,但这江湖上,好人就有好报吗?呵呵,我用自己身上地肉去试江湖的锋刃,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操他妈的,我也疼啊!……但有什么法子?我是个好人啊……直到现在,我还是自认为是个好人,好人是什么?不就是忠孝仁义吗?我……说句实话……我更干尽坏事……忠孝仁义,为了朋友,为了门派,为了主子,为了父母,我必须去干坏事,把坏事干好干绝……我能说什么?说自己是杂种?是人渣?如果非得说,我当可以说身不由己,我真是身不由己,不管好心坏心,在我这里,做出得总是不折不扣的坏事,我就如一个马桶,一个好马桶就是最臭最满最脏的马桶!我这个人坏透了,我无恶不作。您说,我看不起您?您有多幸运?您不仅生来是武林世家,而且武功天下第一,您可以对自己做的事情质疑痛苦,而我呢?我连质疑痛苦的权力都没有,我只有随波逐流,只能随波逐流,如果我心里还有忠孝仁义四个字的话,如果我还算个人的话。老实说,您比我干净一百倍一万倍,我没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
说到后来,王天逸无力地叹了口气,低下了那眼睛,手却举了起来:“干一杯!为了忠孝仁义。为了随波逐流,为了身不由己……”
“兄弟,”章高蝉哽咽地说着:“我手上也有鲜血,我不想干这个……我明白你!干了!”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兄弟,我知道你对我好,”章高蝉放下酒碗问道:“自己往往不知道自己的缺点,我问你一句,你有什么建言给我吗?”
王天逸看了章高蝉,从头到脚,慢慢缩起了脖子,他当然知道章高蝉缺什么,但哪怕在此刻他喝多他动情了,他也不能说。
“大哥,何必管这些呢?”王天逸说道:“我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有什么用?江湖会让我们干我们应该干的事情。”
“没错。”章高蝉落寞地低下头。他慢慢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来,拿到王天逸面前道:“兄弟。建康之行,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看到了你的心,却……却没有能力报答你,这本书你拿着研究吧。”
王天逸探头一看,赫然写着《玄真心法》,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不正是当年在徐云城武神感激自己找到草药而要给自己的那本书吗?!
当年自己懵懵懂懂,因为草药是李孝先兄弟给的加上不练外门武功的忠诚,当即拒绝了这本书。
此刻再次相见,依然是武神相送,却已是物是人非,虽然昔日的那青城傻瓜早就死于江湖洪流,剩下的这个长乐帮干将饶是铁石心肠睹物思情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兄弟,我无可报答。我的财务状况料想你比我还清楚,这本书四五年前本就是你的,现在恰好我带在身边,你一定要收下!要不,我这一片心该如何表达?”章高蝉颤颤地说道,还把目光投向对面地林羽。
林羽是个安于贫穷的人,也时刻为帮派着想,这本书是昆仑的收藏,当年花了大钱才买到的,林羽清楚得很。章高蝉此刻很怕他会像当年的其他手下一样,因为爱惜财物而阻止自己。
林羽当然知道那本书的价值,但他看了看掌门又看了看王天逸,慢慢点了点头,说道:“义气千金不换,一本书而已,王司礼收下吧。这次谢谢你了。”
“多谢大哥。”没有几年前的思前想后和腼腆,王天逸伸手接过那书,当即一躬身表示感谢。
“来!我也敬你一杯。”林羽站起来举杯朝王天逸道。
“哎,哎,林先生请坐。您站着我不敢当。”王天逸赶紧起身。
“多条朋友多条路,我看王司礼也是个实诚的好人,请一定以后多帮帮我们掌门和昆仑,老夫先干。”
“一定一定。”王天逸跟着一饮而尽:“我很敬重二位的人品,能和你们二位做朋友,我……”王天逸没能说完,他也哽咽了。
※ ※ ※ ※ ※
昆仑一众人自己回去了。
因为王天逸后来也喝得狂吐,这种场合下,他没叫手下来挡酒,酒量和武功一样,不练是不行的;而喝酒是高手的毒药,王天逸酒量根本不行,所以他狂吐。
不过并不丢人。
武神也吐了。
看着这个模样的王天逸,武神林羽主仆拼命不让王天逸送了,自己回慕容世家那边的宅子了。
客人终于走了。
但王天逸却不急着走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桌前,一口一口地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礼,又是大功一件啊!”金猴子笑嘻嘻地走到王天逸背后,笑道:“《玄真心法》,昆仑的秘藏,真是大功一件啊!”
“是啊,而且武神流泪赠送您礼物,司礼你了不起啊。”一群手下上来拍马屁。
“没什么用。”王天逸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玄真心法》放在桌上:“几年前确实很值钱,但现在这内力秘笈已经过时了,慕容世家已经有比它更有效的运行功法,我们现在练地就是慕容世家的。”
一群手下都是高手,但真很少研究改良武功的高手,不了解武功心法的研究进程,闻听王天逸一席话,顿时都如冷水浇头面面相觑。
但王天逸拿起那本书翻了翻,又放回了怀里,长吐了一口气:“这本书和我有缘,我要留着它,让我想起了以前那些可……可笑……唉……”
“了不起啊,司礼。武神流着泪送您礼物,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陶大伟立刻替王天逸斟满热茶。
“是啊!”
“武神这家伙也会流泪,怎么像小孩?”
……
看着自己头目和武神关系非常,所有人都异常高兴,毕竟这就意味着未来作战时候能少流几滴血甚至活出一条命来。
“唉。”王天逸摇着头,自言自语般说道:“想要所有人都喜欢你的人?你说我要给你什么建议,我当时却想说我要是能抽你几个耳光,你就清醒了……”
“那是武神啊!就算他认为你关系好,您可不能随便说话,更别说动手了!明天还要送他们离开呢!”金猴子一听王天逸此言,吓得不轻。
“是啊,他是武神,谁敢抽他耳光让他清醒?”王天逸一叹:“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最大的缺点。”
“哈哈,什么狗屁武神?!”赵爵易满脸激动地冲到王天逸身边,他这次讨了巧,先行进来清场,果然有给他们贴身警戒的好事,所有大人物的对白表情他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和武神流泪喝酒地事情他完全就在场里,这种事情对哪一个新手不是莫大的兴奋,这简直就是站在江湖最隐秘最壮丽的浪头尖上。
他此刻酒劲狂涌,心里简直崇拜死这个被新手叫做“屠夫”的司礼了,平日里这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家伙,居然和武神有旧,用三寸不烂之舌拿下武神,但他私下里究竟做了什么,武神可知道?这是何等的厉害?他昔日的江湖生活是何等绚烂多彩,他现在的纵横捭阖是何等地让人击节赞叹。
武神的神功不仅他,几乎所有人几辈子也练不出了,但司礼这种江湖捭阖的英姿却成为了他心中的明灯。
凭着这酒劲这狂热这兴奋这崇拜,当然还有被司礼认识来出人头地的渴望,他到了王天逸面前用最真心的话赞扬着他:“我真是太佩服您了,您真是太厉害了!武神这个傻驴,光有一身蛮力,他和您比起来简直就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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