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饥荒中,这些江湖门派是屯粮惜售还是趁机低价购买灾民子女作奴婢,但听到看到有人做善事,不管心里有没有骂他们傻,但心里那丝丝敬佩却是无法避开的,毕竟都是爹生娘养有儿有女的,扯脱了生意,谁和谁有什么区别?
于是乎,在大厅里出现了罕见的场面,在“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铁血江湖,不少威猛到极点的武林髯虬大汉却像小姑娘一样噙着眼泪,端着酒杯上去给章高蝉敬酒。
这条丁玉展亲口说的惊人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从酒楼第三层传到第二层,又从第二层传到第一层,很快酒楼周围挤满了最低层武林中人的街道上,一声又一声的声浪又扑回了三层:“武神!好样的!”
酒楼里真的是仰慕加敬佩或者纯粹是想找机会敬酒认识大人物的豪杰要从第一层、第二层去第三层,把负责把守楼口地锦袍队成员们左推右拦,累得满头大汗:不能随便让上啊!
不过在整个楼都热闹起来之后,两个人反而惊呆了。
一个就是王天逸,丁玉展率领昆仑的人袭破寿州门派此事,他等于是参与的,但他因为秦明月和夜莺的秘密生意往来,清楚地知道,那些用丁玉展甘冒得罪强豪风险得来的沾了血的粮食,却没有多少到了灾民手里,丁玉展前脚离开,后脚秦明月就把这些粮食高价卖掉,赚得钵满盆满。
真正为侠义为救灾民出力只有丁玉展,还有半个王天逸,他还免费为大侠擦屁股。秦明月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利益,章高蝉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但没有任何情报显示章高蝉和秦明月关于此事有冲突,他要么和秦明月意见一致,要么放任秦明月去做,这侠义和章高蝉有屁关系?丁玉展干什么把自己的名声往章高蝉头上戴?
“妈的,秦明月肯定告诉丁三,他把所有粮食都放出去赈灾了!丁三这家伙被秦明月的甜言蜜语骗了!这个蠢蛋大侠!”在这件事上,王天逸怎么说也算帮过丁玉展──帮别人的人比被帮的人更有感情──现在看着这名声被戴到了别人头上,王天逸自己比当事人丁玉展还心疼,他暗暗咬牙切齿地朝上看去。
上面是另一个愣住的人,章高蝉!
王天逸愣,还是基于情报的研究上;章高蝉愣,却是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昆仑把丁玉展冒着得罪武当的风险抢来的粮食全高价卖了牟利,这件事秦明月当然禀告给他。章高蝉有过一丝的犹豫,老实说,要是自己仓廪充实,放一点给饿殍遍地的灾民,这救苦救难的大善事,谁都可能会去做。
但是,昆仑永远缺银子。
自己的高手需要吃饭,新打下来的地盘需要安抚,武当关键人物需要打点……等等等等。每次谈到帮派收支,秦明月都好像要哭出来。
“是为了帮派生存,是为了对朋友的一个承诺,还是灾民死活?”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章高蝉都会想:我为什么不是孤身一个人?我如果无牵无挂没有那么多职责,我跟着丁三去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又能怎么样?
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一个帮派的掌门,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还身负整个江湖最高超的武艺以及自然而然随之而来的雄心大志,那么多的眼睛从没离过他片刻。
说了这么多,但这些念头在心里转过只是剎那,章高蝉那个晚上只犹豫了一瞬间,只叹了一口气,他就挥挥手同意秦明月去做了。
不做善事只痛苦一瞬间,但做了这背信之事后却高兴了很长时间,整个昆仑都在为突然多出来的那么多银两和地盘而欢呼雀跃,这其中当然包括章高蝉。
但此刻,这个兄弟,这个实心眼的大侠却仍然认为自己信守了赈灾的承诺,在整个江湖面前,在这么多武林豪杰面前,把寿州赈灾这大好事套到了自己头上,昆仑掌门章高蝉能不愣吗?
“我……我只做了很少,其实都是兄弟你……”章高蝉愣了片刻,转头朝丁玉展说道。
“你别客气了!做善事还害羞啊!”丁玉展大笑着一把把武神提着站起来,抚着他的背,手朝下一摊,那手的尽头早站满了无数敬佩的客人,到处都是尊敬的目光和双手端住的敬酒酒杯的波光粼粼。
是说出九成粮食都是丁玉展募集的实情,还是……陡然被丁玉展提到众人面前,在那些烁目的眼睛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章高蝉这剎那间头晕眼花。
但丁玉展没给他机会,那让人眩目的名声在他眼里竟然真地是一文不值一般,好似不合脚的鞋子一般急不可耐地想脱给章高蝉,他一把接过一杯敬酒递到武神手里,大笑道:“李家枪杨掌门的酒,大哥喝!”
丁玉展托着章高蝉的手,让他一口喝下了那杯突然略显苦涩的美酒。
既然喝下第一杯敬酒,和喝下第一百杯酒有什么分别?
章高蝉默认了这名声。
然后章高蝉已经不敢再看丁玉展了,本就对丁玉展有愧,而这被强戴上的名声千百倍地放大了他欺骗丁玉展的罪恶感。
但过了一会后,章高蝉侃侃而谈又回来了,既然有人赈灾,丁玉展又不是为了名声去的,那么谁带这名声不一样吗?唯一的难度就是要报出赈灾的数额。一盏茶的工夫之后,章高蝉成了去年那捐出八成赈灾粮的天下第一大侠,而武神大侠又和丁三大侠谈笑风生起来,不同的是,章高蝉看丁玉展的眼中多了一份敬重和亲热。
“……刚才长乐帮的小哥把我和慕容二公子和丁三弟平列,这个我并不敢当,他们都是豪门公子,而我的父亲……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过世了,等我从山洞里回到江湖,我一无所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凭我这双手打下来的!老天不见得公平,但男子汉就要用自己的力量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章高蝉的祝词又掀起一片狂热的叫好声,那和豪强平起平坐的荣耀以及刚刚突然找上来的好得难以置信的声望,让武神心情澎湃起伏,不由得讲起了自己的真想法。现在的章高蝉眼里泪光闪闪,任谁都能想见那是一个拼搏之后见得彩虹的泪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被章高蝉感染和激励,秦盾暗暗地打出手势,和俞世北一起坐在偏席上的王天逸早就一直在注意手下的信号,看到这个信号,王天逸扭转脸,看着神采飞扬的武神,附和着叫了声好,用筷子点了点桌子。
“我马上让你给老子显原形!”一个声音在王天逸心里恶狠狠地响起,他的眼睛却朝那丁大侠看去。
看到王天逸筷子的动作,黄山石微微欠身,朝同席的各位豪杰笑道:“老迈了,告退片刻。”说罢起身离席,装作要解手的样子而去。
黄老的背影刚闪过屏风,楼梯口的秦盾就大叫一声:“武!当!贵!客!到!”
“武当的人来了?谁?”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都想武当摆明了最后一个到,此刻根本没大人物到建康,现在怎地突然有武当贵客来了?会是谁?先头使节?
所有人都朝楼梯口看去,一时间大厅静悄悄的,只剩下楼梯上咄咄的细碎脚步传来。
“武当的人?我怎地没收到通告信笺?你们有谁知道?”慕容秋水低声问其它几人。
“不知道。”唐博丁玉展连上章高蝉都是一头雾水,委实不知道这个武当贵客是谁。
等那人上得楼梯,所有人更是大吃一惊。
这贵客竟然是个女子!
一个衣着华贵,却着婢女打扮样式的年轻女子,手里高擎着一面花纹繁杂的“武当”金牌,直入大厅,朝正席大步走来。
“这是谁?”慕容、唐、丁都愣了,江湖本是男子的世界,怎地跑出来这样一个女子,还是婢女?手里居然还拿着武当大人物才有的“武当”通行金牌。
而章高蝉一见此人却面如死灰,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中,手里的酒杯“咔嚓”一声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酒楼本来在长乐帮地盘之内,所有负责整个酒楼保卫和客人甄选的事情都是锦袍队在负责,现在黄老恰好不在,慕容秋水一摆头正想叫此处管事的王天逸,没想到那边王天逸早一脸急吼吼的模样冲出去了。
“这位……大姐……请问您是何人?和武当……”王天逸唰地一声闪到过道正中,很恭敬地拦住了那女子。
“滚开!”那女子面容还算清丽,却根本没正眼看王天逸,开口就是如此不给面子的辱骂,把整个酒楼的男子都惊了,都想道这女子上来就敢对长乐帮的头目如此凶悍,简直如训斥家奴一般。
被人骂滚开,王天逸脸色自然也不好看。那婢女根本不看王天逸,高仰着头,鼻孔对准了他,就看定了上面正中的章高蝉。任谁都看见这个司礼看了一眼那面金牌,深深呼了口气,这才越过那女子肩头大喊自己手下:“秦盾,这是谁?”
秦盾连爬带滚地过来,一脸苦瓜模样看了一眼那女子才说道:“这大姐不理我,金牌是武当掌门千峰翠先生的名牌……我怕是家眷,不敢拦啊……”
王天逸一脸无奈的表情,一伸手对那女子强笑道:“这里都是男子,人多眼杂,有碍您清誉,大姐有话这边说,我送您去那边雅房。”
却不料那女子根本就把王天逸当成了风,根本不理,却突然戟指指着高高在上的武神大吼起来:“章高蝉,你这个负心郎!”
女子尖锐高昂的声音如呼啸的彻骨北风一般在大厅里彻响。
静默。
所有人都好像被冻在了那里,杯碗因为震惊失手打碎的声音在这里好像冰窟里的冰柱碎裂一般此起彼伏。
“碧环……你误会了……你先退下……我自会解释……”章高蝉干巴巴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恐惧的尾音。
“解释你个王八蛋啊!”碧环突然跳了起来,她那独有的尖利嗓音不知超过章高蝉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多少倍,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
“我就是要给夫人讨个公道!”碧环的脚刚落地又跳了起来:“章高蝉,你狠啊!夫人刚给你添了个小公子,身体孱弱卧床不起,你却在建康风流快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一个婢女,直呼昆仑掌门之名,并冠以“王八蛋”三字,还配以泼妇骂街的超高声浪,杯碗立刻又碎了一地。
三楼的大人物人人呆如木鸡,下面却沸腾了:一个婢女在大庭广众之下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过市,用鞭子抽开街道上拥挤的江湖人士,直上大酒楼,掏出武当最高令牌,掌掴过江龙的武林高手,脚踹地头蛇的长乐帮锦袍队。下面的人亲眼目睹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不知多少人跟着过来,三楼楼梯早挤满了地位稍低的江湖人士,整个楼梯都吱吱呀呀的要塌了,锦袍队在门口好像左挡右拦顾不过来,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在楼梯口挤了上来,蹲在那里看这好戏。
“碧环,你误会了,还不退下!”章高蝉急得脸都红了,但腔调却忍让克制。
“兀那婆娘……”有对武神有好感的江湖豪杰开始省悟过来,有人大声喝斥起来,但他还没说完,王天逸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章掌门夫人的贴身丫环碧环啊!怪不得您有武当的金牌。”王天逸大声的解释引起一片惊呼声──原来果然是武当的!王天逸接着摆开了手做了一个无奈姿势大声说道:“章夫人可还好?听闻章掌门泰山大人高明海高先生也要过来,您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您们的家务事,我们不好说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有失观瞻,可否移步?您和章掌门私聊?”
“私聊个屁啊!”碧环一把推开王天逸,往章高蝉那里又走进了几步,手里的马鞭倒指着章高蝉大叫道:“我在建康几天了?我根本找不到你!你怕什么?躲着不敢见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说啊!”
章高蝉用手捂住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根本没回话。倒是王天逸贴在碧环旁边,大声地替武神辩护:“武神是江湖人人敬佩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男子汉,哪里有什么亏心事?您还是跟我来。”
“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不懂,别说了,赶快给我走!”章高蝉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的丫鬟叫道。
章高蝉脸色青里泛红,手在不停地哆嗦,要是换了一个他的敌人在他面前肯定被吓得魂不附体了:武神暴怒啊。但这个婢女却无一丝畏惧,反而抛出一丝冷笑:“哦?男人的事啊。现在你坐在这里风光了,值得人敬佩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你忘了你当初怎么给我家小姐的承诺的?你说你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除了她连小妾也不娶!你说其它女子在我家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一般,可是现在呢!小姐刚刚给你们章家添了一个小少爷,你就跑出来寻花问柳?还公然要金屋藏娇?章高蝉啊章高蝉,我问你还有良心吗?你们当年昆仑就是一帮马上要散伙的走投无路的乌合之众,没有地盘,没有生意,几十个大老爷们所有身家加起来都买不起我家小姐身上最便宜的一朵珠花!谁给了你们昆仑地盘?谁给了你们昆仑生意?谁养活了你们昆仑?大处说是我家武当,小处说是我家小姐!当年来我家小姐门里提亲的人踏平了门槛,这里的丁三少爷,唐六公子,还有慕容大少爷,都提过亲!哪一个不如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山洞里爬出来的孤儿?我家小姐心好,说你善良、老实、值得托付终身,整整一周天天哭泣,米水不进,这才感动了老爷,同意了你们昆仑的提亲,你还记得吗?我家小姐天性温柔,我怕她被小的欺负,我去问你,你却给小姐发誓说此生此世只和她一人相濡以沫,可现在你在干什么?!你摸摸良心,你这不叫忘恩负义叫什么?!”
一番话,说得章高蝉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最后一片死灰,指着碧环,眼珠子都好像要突出来,嘴里:“你你你你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象话!来人……”慕容秋水猛地一叩桌子,这碧环摆明了要来拆自家翠袖的台。
没想到他还没说下面,那碧环猛地一转身,指着墙角里那个身影大叫起来:“那就是翠袖贱人吧?”
说时迟那时快,手里的鞭子没头没脑地越过主席朝翠袖砸了过去。
“反了你个奴婢了!”慕容世家建康总管齐元豪一时怒吼,跳出桌子来,直朝碧环冲去。
“慢着!”王天逸唰地身体一扭,挡在了碧环和齐元豪之间:“齐总管,此事牵扯武当昆仑,莫要乱来!”
“不要碍事,滚开!”齐元豪身体不停,虎手朝碧环肩头疾抓。
“别动女人啊。”王天逸咬牙冷笑,“喀”地一声格开对方虎抓。
“你!”齐元豪眉头一皱,身形不变冲势,提膝就撞王天逸肋部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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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两声响成一线,王天逸冷笑着飞膝对飞膝,铁拳对铁拳。
两人毫无花俏的硬碰硬,却都快得如闪电一般,王天逸自己身体不退半步,齐元豪却不得不退了两步。
毕竟齐元豪比王天逸级别高得多,脱身第一线厮杀的时间也长得多,于是尽管论江湖上谁更有力量,毫无疑问是齐元豪,但论单打独斗,一个被群星拱月的总管怎么可能是刚从暗组出来没一年的锦袍司礼的对手。
“王天逸,你们长乐帮在干什么?!”齐元豪挥手阻止手下一拥而上的意图,因为这是在长乐帮的地盘,那边想一拥而上的虎狼比这边多了不知多少倍。
不过王天逸身后的碧环那张利口可没停着,现在说得话更离谱更可怕了:“你以为你是靠自己双手打下今天这一切的吗?我告诉你,江湖里那么多高手你杀得完吗?你不会累吗?没有武当,你武艺再好也被辗成齑粉了,什么银两什么地盘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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