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也?”
“平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江湖里这句话怕是要倒过来,谁都想自己邻居窝囊好,谁都不想自己邻居实力太强,骑在自己头上飞扬跋扈。一直以来,武当少林并驾齐驱,现在千里鸿操纵昆仑吞并弱小,整个江湖为之战栗。最不想见到这景象的怕是少林吧?两家地盘原本隔着华山,现在等于接界了,不论论帮派交往还是江湖虚名,少林怕是不想让昔日平起平坐的人比自己更强。”
“少林的态度已经确认了?”慕容成问道。
慕容秋水微微颔首:“空性大师的信昨日送到,表露的是对武当吞并老门派华山隐隐不满,亦可以认为对武当不满。这样一来,我、长乐帮为联盟,少林支持,另一边武当和昆仑为主仆,丁家唐门为跟风支持者,两边实力相若。若仔细论起来,我方阵营还较强一些。”
“不过要小心章高蝉这个人,这个人的武艺太强了,强到一个人可以左右局势的地步。”慕容成说道。
慕容秋水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说道:“委实是把好剑啊。”
一时间大家无语。
静了片刻,慕容秋水抬头笑道:“今日章高蝉来建康,飞鸽传书说大约中午过后抵达,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慕容成长身而起,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绸缎长袍,笑道:“那我就先去迎接他了,你按照规矩半个时辰后到场。他进城的一边是长乐帮的地盘吧?莫不要被长乐帮那帮盐贩子抢了贵客去。”
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放心,长乐帮已经派了人在那里候着,不过恐怕到头来白欢喜一场。”
慕容成一愣,笑道:“你这么有把握?”
慕容秋水轻轻一笑,把这个让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躲了过去,反而说道:“近来长乐帮一个新面孔出现了。”
“谁?”
“你我都见过的。”慕容秋水说道:“王天逸,以前青城的一个低级学徒,现在以长乐帮迎宾司礼的身份活跃了起来。”
“王天逸?”慕容成委实想不起这个名字来了,甚至连一点点印象碎片都没有,皱眉想了片刻终于放弃了在脑海里的搜索,只公事公办地反问道:“干什么的?”
“据情报显示,此人原来是长乐帮暗组干将,在去年那场丢光长乐帮面子的寿州大败中承担了他们少帮主无痕的所有罪名,然后被藏了半年,不久前被重新启用,手下统领着一批青年高手锦袍队,近日据说该组织的预算被长乐帮单独列了出来。”
“嗯?”慕容成扭头道:“他们这群乡巴佬迎宾的组织你也感兴趣?”
“哈,司礼确实象红白事上的叫法。”慕容秋水被“乡巴佬”逗得一笑,随后正色道:“王天逸这个人很早就有其资料,但近几年来的情报却是空白。综合来看,武功是一流高手,出身没有江湖背景,性格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喜好不祥,但出手狠辣异常,叛出青城后曾经以少敌多,几乎屠杀尽了追杀自己的师父和同门。据传在暗组中战功极大,这不是个适合做司礼职位的人,应该是属于统领战力的指挥官人物。”
慕容成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长乐帮新启动的一股战力?”
“还不清楚,手下还在搜索他们的动向。不过就算不是新力量,也是对长乐帮建康部遭受寿州大败后的一种实力补充。王天逸既然背了那么大的罪名还没从长乐帮里彻底消失,那应该就是重用的信号。”慕容秋水把一张纸递给兄长:“这是此人的简要资料,您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预先看下吧。”
“你真够细心的。”慕容成略带惊讶的接过那张纸。
在去见章高蝉的马车里,慕容成打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眼睛扫过上面那密密麻麻秀丽的小楷,却一个字都没看进眼里去,心里有的只有一种难受的感觉在肚里翻滚,他的弟弟事先准备好给他的资料,这代表什么?
是对自己情报搜集和处理的鄙视还是炫耀他对建康地盘的无孔不入的控制和手段?
“我可是慕容世家第一特使啊!”慕容成把那张纸慢慢揉搓了开来,上面的字体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墨迹,然后这黑团如一片黑云越来越大,慢慢地蚕食这白色的纸面,就好像在自己心里发生的那种景象一模一样。
“公子,二公子打算对武当强硬,他很有信心啊。”对面的范金星叹道。
“哼,能垄断货源谁不强硬!他靠的不就是那张王牌嘛。”慕容成恨恨地出了口气:“他可是沈家的女婿啊!这条贸易线他两头都吃死了!”
※ ※ ※ ※ ※
“公子,章高蝉实力实在是骇人啊,别说后面还有一个昆仑派,就是这样的孤身高手握在武当手里也可怕得很啊?”慕容成的背影刚走到院子里,于叔就俯身问道。
慕容秋水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齐元豪已经替他说了:“于叔你放心吧,公子已经派去了百万雄兵。”
“百万雄兵?”于叔愣了。
※ ※ ※ ※ ※
拨开路上的路人商贩,王天逸领头跑向车队。车队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武士手一伸,一杆大枪横在了长乐帮一众人面前。
王天逸停住脚步,和马上的枪手对视,其实他老远就认出了这枪手是谁,昆仑几个首脑人物的情报早就不知翻过多少遍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家伙正是寿州大败的那夜把他靴子都抢走的昆仑白虎堂堂主景孟勇。
“这个下三滥的土匪。”看见他,王天逸就心头火起,脸上却笑得灿烂的如鲜花绽放,同时两臂展开,做了个遥遥拥抱的姿势:“这位就是景孟勇堂主,大名如雷贯耳……”
这些本就是江湖上演习的套路一般的见面礼,主人什么表情什么姿势说什么话都是说了千万遍的,客人的答话也是千篇一律的,平常人看见往往瘪瘪嘴骂声蠢货,但是在江湖上却称为礼节。
但景孟勇在沙场连对手的靴子都脱了,这样的人,虽然贪却都有些小精明,此刻他的精明表现在傲慢上,他懒得和这个脸上有疤的陌生年轻人折腾什么礼节,在他看来,这家伙明显没到他堂堂昆仑高手景孟勇讲蠢货礼节的地步。
所以景孟勇一没下马,二没搭理王天逸,把枪一收,马鞭却指着看着自己一脸晦气相的同门左飞:“小飞,这家伙干嘛的?”
对方的自大气得王天逸差点吐血,在江湖谁敢这样对待长乐帮的礼节?
只有两类人,一是实力强过长乐帮的帮派,二是傲慢自大的蠢蛋。
在长乐帮干将王天逸的眼里前者没有,那景孟勇无疑属于后者。
明知他是个自大蠢蛋还不能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这样才能让人生气。
但王天逸没有一拳打在景孟勇脸上,他笑嘻嘻地作揖道:“在下长乐帮司礼王天逸,恭迎昆仑掌门章高蝉光临……”
“长乐帮?”景孟勇噗哧一笑。
王天逸笑容几乎都挂不住了,他这一笑无疑来自于寿州那一晚。
但景孟勇虽然精明,但在长乐帮的迎客司礼面前还不至于精明到狂妄的地步。他翻身下马,说道:“唉,掌门身体欠佳啊,而且他让我们直接……”
王天逸歪着头看着他,手指朝后打了响指,一个涂金镶银的锦盒马上递到了景孟勇鼻子下面。
“薄礼一份,不成敬意。”王天逸说道。
“我们远到贵地,应该尽客人之礼啊!”景孟勇摇了摇手里的盒子,对着王天逸的身体陡然从挺胸后仰变成了颔胸前倾,连语调都温柔了起来:“掌门在后面那辆大车里。”
王天逸扭头看左飞,左飞跑了过去,身为派来的昆仑使节,通报的应该是他啊。
“你去告诉他们,说我身体欠佳,等我安顿下来,自然和长乐帮的各位朋友见面,此刻就不去了……”左飞和章高蝉的对话王天逸听得清清楚楚。
但左飞吃了人家的嘴短加上和王天逸的交情,自然抹不下脸来,扭头愁眉苦脸的看了王天逸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苦着脸求掌门,就算不来,也总得下来和等了四个时辰的王天逸他们见见面,说几句客气话吧。
王天逸心头发凉,料想是不是自己上,就在这时章高蝉的大马车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嗓音,着实让王天逸吓了一跳。
就好像一头帮派的暗夜猎犬,王天逸可以从声音里听出很多常人听不到的东西。从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来看,这个人年纪不大,甚至可以说年龄很小,刚到少男变声的晚期,声音里透着一股牛犊子的沉闷。
但这不足以让王天逸吓一跳,吓一跳地是这个小孩居然大骂左飞:“我们还没吃午饭呢!掌门让你走啊!你聋了吗?!赶紧关门滚边去!”
左飞,凤凰刀的关门弟子,虽然放荡不羁,手脚以前还有点不干净,但在江湖上好歹是个人物,居然被这个小屁孩训得面如土色。
旁边的景孟勇倒是没嘲讽,表情上露出地却是感同身受的表情,看来他也挨过。王天逸现在知道把左飞拉来见自己掌门的时候为何愁眉苦脸,好像在赌桌上连裤子都输掉的模样。
王天逸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是相反的人,此刻见左飞已经灰头土脸,自己走了上去,盘算着能不能叙叙多年前和章高蝉的一面之缘,毕竟那个时候为了给他找药,有这么点小小的缘分。
说小,是看对方有多大。
给乞丐一口馊饭,也许是天大的缘分,但是对章高蝉这种可以单人刺杀掌门人物的天下第一人来说,就算给他连命都送掉又怎么样?这种人王天逸见得多了,所以他不能肯定自己那点缘分在武神眼里有多大,只能知道反正不会太大。
“章掌门,在下是长乐帮专门迎接贵宾的司礼,特意在此等候,我们黄帮主等一干也已经摆下了……”王天逸躬身说道。
他没有站在正对车门的位置,那里正站着尴尬地看起来要自杀一般的左飞,他斜对着车门,正面就是坐在车内软榻上的武神。
“别吵了,这是礼节。”武神制止了车内里面看来要冲出来的小孩,听武神口气,仿佛那家伙打算用鞭子狂抽自己和左飞一顿。
“已经摆下接风酒宴?多谢了,但是我已经约定了慕容世家的朋友……”章高蝉拒绝了王天逸,别说跟他去长乐帮总部,就连起身从车里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王天逸暗想只能出最后一招了,他躬身说道:“章掌门还记得高夫人有次急需药草……”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车里面伸了出来,眼看就要关车门。
那只手保养得很好,洁白温润,手心里绝对没有练武之人都有的硬茧,这样一只手的主人王天逸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他,而且王天逸确实有这个冲动,这只手无疑就是训斥左飞的那个人的,大约是章高蝉的亲随小厮什么的。
王天逸一咬牙,上身不动,脚一抬,踏住了要合过来的车门。
“你娘!”一张脸陡然从车门冲了出来,挡住了背后的章高蝉,这确实是张少男的脸,原本清秀,但满脸的咬牙切齿使整个脸看起来却狰狞无比,看来他对王天逸敢阻止他关门已经怒不可遏了。
王天逸是个高手,而且是专门让对方躺下的高手,在战场中他已经淡化了恐惧的感觉,就是一个鬼扑过来,他也敢直视。但面对这小孩,他还是身子微微后仰。
他怕了。
他不怕高手,但是这一刻他怕这小孩咬他鼻子,这小孩给人的感觉真如一条凶狠的近乎疯狂的看门犬。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但这小孩没咬他鼻子,他瞪着王天逸,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扒着车门框居然愣在了那里。
“王……王大哥!”
这一声叫把王天逸躲在角落里的凶光叫没了。
“这家伙认识我?”王天逸一愣。
“你是?你……”王天逸瞠目结舌说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白白胖胖的少年。
“我祺安啊!”那少年大喊一声,一下跳下车子来,一把抱住了王天逸。
“祺安?你是李孝先兄弟的那个小厮?!”王天逸难以置信的把少年的脸扳了起来,此刻少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恶犬般的狰狞,有的只是一个清秀的孩子。
“祺安!”王天逸一把搂紧了他,多年前那股温情还有遗憾痛苦重新从心头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飞舞开来,仿佛从黑暗干涸的心底突地喷涌出一股温泉。把他整个人泡了起来,天地都不见了,剩下的唯有难以置信之后的一种感动。
“多亏了王大哥你,让掌门收留了我。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祺安说道。
但是王天逸却说道:“是啊,看到你这般模样,李兄一家人应该泉下安心了,唉,我也安心了。”
“掌门,您看,这是王大哥啊,王天逸啊。”祺安扭头朝车里的章高蝉大声叫道。
章高蝉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里却是从茫然、一愣、然后变成了一种礼貌性的淡淡示意,接着说道:“我们还要启程,祺安你回来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天逸看在眼里,心中一叹,果然自己缘分太小了。
祺安却让车队先走,要和王天逸多说几句话,一辆辆大车从王天逸身边经过,突然王天逸扭头问祺安:“第三辆车坐的女眷是谁?不可能是高夫人啊。”
“当然不可能,夫人正在坐月子,怎么会来?”祺安答道,接着问道:“王大哥,你怎么知道第三辆车里面坐的是女眷?”
“香味。很昂贵的香粉。”王天逸嗅了嗅鼻子:“那是谁?”
“我真佩服你啊。”祺安惊异的看了王天逸一眼:“慕容世家的人,一个丫环,我们掌门救了她。所以才去慕容那边啊。”
“为了一个丫环?”王天逸倒抽一口冷气,能让武神对长乐帮视而不见,这丫环可不寻常,“她叫什么?”
“翠袖。”祺安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低下了头。
猛可里平地生风,祺安抬起头来,却是王天逸转身对第三辆车急冲而去的背影。
因为要等祺安赶上来,车队本就走得慢,王天逸几步就抄到第三辆车车窗前,大喊道:“可是天机镇故人?在下王天逸,可还识得?”
车帘后传来一声娇笑:“不识得,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像凭空射来的巨箭一般,啪的一声把王天逸定在了那里,在那里目瞪口呆了良久,王天逸才抬起头来,骂了一句话。
“程铁心这老狐狸!”
送走了昆仑一众人,白等了四个时辰的长乐帮众人都唉声叹气低着头去牵马,走了没几步,锦袍队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快又高兴起来,有人说道:“今天章高蝉没来,没事做,我们岂不是回去可以歇歇了?”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一片小声的欢呼,当然也提醒了王天逸,他猛地转回头来,马鞭指着路边的那条江说道:“没事做?你们给我游回去。”
“什么?”刚才人人还都满脸喜色瞬间被这句话冻结在了脸上。
“聋了吗?”王天逸问道。
看看那条奔腾的河水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王天逸,锦袍队的表情从震惊到疑问再到痛苦最后是绝望。
一群壮汉或者以投身死地或者以低头诅咒的表情走向江边,正在水里玩的一群光屁股孩童好奇的游上了岸,看着这群人模狗样的哥哥要脱衣服下来。
“嘿!小弟弟!”秦盾身为队长,脾气不错,第一个开始脱衣服,还不忘给小孩们开玩笑。
“谁让你们脱衣服?”王天逸牵着马走到江边。
“什么?”所有人被雷电劈中了第二次。
“司礼,靴子怎么办?在水里穿靴子会沉死的,还有武器怎么办?”秦盾面如土色的问道。
“一件都不许除下!给我穿得板板正正地游到我家!”王天逸冷冷地回答道。
“司礼,我水性不好,游泳还是加入长乐帮才学会的,这样游去我怕我上不来了。”瘦长个的轻功高手怯生生地说道。
“那就不用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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