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怀疑计百连对王天逸是有点不怀好意,谭剑涛心中打鼓,一脸热汗一转眼就没见了,自觉浑身发冷,他陪着笑坐在计百连旁边:“我们搬得急点,没来得及告诉你。”
计百连一声冷笑:“不要客套,我也没告诉你我住在哪里。昨天在你那片臭气薰天的窝棚片里问了多少人才摸到这里来了?!怎么,有钱了?开得起酒馆了?怎么弄地啊?”
谭剑涛支支吾吾,最后推说遇到了早年的一个朋友,他让他们帮着开店。
计百连一直微笑地听着,听完笑道:“哼!不过这里比你原来呆的那猪窝好太多了,上次去找你,都没敢穿平常衣服。”说着有意无意地伸出手来,用食指上的大猫眼戒指敲了敲桌面。
谭剑涛再傻,也听得出计百连在炫耀,此刻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昔日的小跟班:只见计百连简直可以用浑身珠光宝气来形容,一只手上五根手指,他居然带了四枚戒指,两只手上居然携带了八颗。宝石的、玉石的、黄金地、白银的都有,光着手,简直要以为他是指环贩子了,身上是穿了图纹极尽复杂的杂色丝绸长衫,连扣子都是玉的。
谭剑涛弯下腰去,看了一眼计百连的靴子,才发现穿的不是普通长靴,而是一双只听说过的波斯弯角靴子。
“怎么样,兄弟这身还能穿得出去见人吧?”计百连洋洋得意。
“看起来像波斯胡人了。”谭剑涛这句话没敢说出口,就算把计百连身上这些玩意儿套到一只猴子身上,以谭剑涛他那身布衣穿着也是不该随便调侃的。
“你再看看这个!!”计百连从怀里掏出一块手掌大的竹片,异常小心地用双手握住递到谭剑涛面前,却并没放手打算,看起来那东西是只许看不许碰的。
谭剑涛看了那竹片四周镶着银边,里面竹身已经被摸的黑暗发亮,看来不知被人手摸过多少遍了,料想是稀罕之物,凑近头一看,只见那竹片上书几个字:“少林派空性拜上”
一看之下,谭剑涛嘴都合不上了,这居然是少林首领空性的名喇!
“像我这样的掮客经常带着上万两的银子行走江湖,嘿嘿,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拿在身上防身!不过我使了点银两,现在是少林的挂名弟子了。”计百连把那名喇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看来,你是现在是了不得了。”谭剑涛最后说出这句话,心中却有点苦涩,毕竟眼前这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家伙曾经是他的“跟班”,一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家伙,一个他看着不舒服就敢一个耳光抽过去的家伙。
但此刻,谁敢抽谁地耳光?
“哼哼,”计百连得意地笑了起来,因为又要表示自己的谦虚,使得笑的极其像冷笑:“江湖遍地是黄金,最近几年中原大门派和关外沈家交易频繁,京城是必然的中转地,我们家恰好在京城,就算他们漏点汤水给我们也够我们吃饱的了。”
“别说我这种独来独往做小生意的掮客了,青城很多人也发财了,那个谁谁谁,你知道吧,他……还有那个小八,就是一打剑就流口水地那个,老跟着我们巴结的那个,人家现在做了京城仓运的小管事,去年在京城买了宅子,今年生了个儿子,啧啧。”计百连一口气点了十多个名字,都是谭剑涛熟悉的同门,眼睛却盯紧了谭剑涛的脸色。
果然一番话说过,谭剑涛脸色已经很不自然了,以谭剑涛当年在青城弟子中的地位,任何一个青城弟子恐怕都不如他,此刻听着这些“不如”自己的人飞黄腾达,自己却抱着一副残疾的身体在下方仰望,心中是何感觉?
计百连趁热打铁,口气陡然沉痛起来:“我时常想起我们在青城一起学武的日子,那时候你是何等的一个武林才俊,德能服人,武可出众,我们一群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你。都想以后在江湖上的出息也不会超过你,跟定你这条龙,定可顺风直上青云!谁想到你这样的才俊却一时大意毁在那个欺师灭祖的青城败类手里……”
浑身哆嗦的谭剑涛听到计百连最后一句话,突然把冰凉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大吼道:“别说了!”
空荡荡的店里一时沉寂。
计百连收起了笑容,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冷冷地凝视着脸色灰白的谭剑涛。
谭剑涛没有看计百连,他出神了,眼睛盯着自己那只拍在桌面上的手,久久地收不回视线,仿佛那只手沉重的如同他的命运一般,手上面是他颤抖的身体。
过了好久,谭剑涛才抬起头来,苦涩地张开嘴唇,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了来:“呵……呵,对不住……计兄……刚才……唉……,我的命就这样!我认了!”
“嘿,真服了你了,果然是人穷志短,我已经听你们原来的邻居说,张川秀称这酒馆是王天逸给你们的。”计百连要地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冷笑一声,开始说有用的话:“人家打断你手脚,你为了点打发要饭的银子,就给人家当孙子,哈哈,你家祖上出了那么多江湖豪杰,他们要是看到子孙这样,不知道……”
就在这时,张川秀在厨房收拾好肉菜出来了,一边走一边用围裙擦手上的血污,一抬头看到前脸的店里坐了个穿着太过招摇的家伙,竟然没看出是谁来,看谭剑涛和他坐在一起,大声道:“剑涛这是哪位啊?”
谭剑涛还没说话,计百连已经抬头替他应了:“我!”
“啊!计师兄啊!我都没认出来您!”张川秀赶忙要跑过来。
但计百连一点好气也不给张川秀,他直直地对着张川秀一推手,张川秀嘎蹦一下就识趣地站在那里了,计百连冷着脸对张川秀没好气地说道:“我来这里找老谭有点事谈,没事你回去里面忙!”
就计百连那脸拉得和驴脸一般长,就算瞎子也知道他什么意思,张川秀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好久才闷声低头往回走去。
计百连一把拉住谭剑涛的手,一脸痛惜地低声道:“老谭啊,你看江湖谚语说:观人观其友,你一世神勇,却和戊组这种下三滥混在一起,怪不得你现在和娘们一样!你丢人不丢人!你让我们这些青城精英以后怎么说你?你可是我们曾经最尊敬的大师兄啊!”
“你别说了!王天逸的事情我帮不了你!”谭剑涛的两只手扭成一团奇怪痛苦的形状,头越来越低。
“你以为我一定找你吗?!”计百连不屑地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咱们以前那情义身上,我才……哼!”
接着看着张川秀尴尬的背影说道:“我是想帮你啊!你说我为啥不找张川秀?我看不起那人!什么玩意儿!戊组的,天生废物!你说我为啥不花点银子去找长乐帮的人打听?我是想有银子为啥不给自己兄弟赚?老谭,你赚这银子可是天经地义地!”
说着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推到谭剑涛面前:“只要你肯帮我找王天逸,这银子就是你的。”
谭剑涛没有看银票,却反问道:“是谁要找天逸?找他干什么?!”
计百连眯着眼说道:“我是个掮客,有人托我打听下而已,别的你别管!”
“是甄仁才吧?”
计百连嘿嘿一笑:“有人对青城做了欺师灭祖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和胆子托商人上门想一笔勾销,你要是混得人模狗样的还行,一个狗屁盐贩子有俩臭钱就想买命?有人更是废物,除了舔屁沟子拍马屁啥都不会,但人家混得就是厉害,有钱了就有地位了,但自己爹妈被人家做了,人家还敢找上门来要和解,就算是条狗也得汪汪两声吧?所以我就有发财机会了,不不,是咱们有财发了……哈哈。”
“我明白了。”谭剑涛哦了一声。
但计百连陡地变了脸色,他一把摁住谭剑涛的废手,面目狰狞起来:“老谭,给你句实话,这次那废物出了大价钱,他们可是灭门大仇,这仇报得光明正大,王天逸再有钱也不过是长乐帮的小混混,他有掌门副手有钱?他再凶狠,他能敌过一个帮派?他下场已定!我既然给你交了底,你要是给我玩两面三刀通风报信地把戏,小心老子翻脸不认人!”
谭剑涛看着那只珠光宝气的手抓在自己瘦骨棱棱的手上,胸中却想起了王天逸赤膊来见张川秀的情景,一个珠光宝气,一个落魄赤膊,心向哪边还用说嘛?
因为自己和王天逸一样不是武林青云摘星手,而同是江湖落魄人!
他一把挥开了计百连的手,虽然残疾了,但力量一样大得让计百连惊讶,他看着计百连说道:“你既然知道了王天逸什么人,你来找我干什么?我还有什么用?我就一废人,苟且活在天地间,生死有何区别?你现在是江湖高人,我随便你了!”
计百连愣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嘛,兄弟你有酒馆,身价高了哈,给你。”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仔细数了递给谭剑涛:“连桌子上的这一张,总共五百两,绝对能比这个酒馆更值钱!我能给你的肯定比王天逸能给你的多得多!”
谭剑涛却不接,他反问道:“你们究竟要我干什么?”
“在特定地时间把王天逸叫到特定的地点!”计百连冷酷的撅起了嘴角:“你我只要能做到这个,剩下的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钱就是我们的了!”
“管不了!”谭剑涛一声冷笑:“我虽然贫贱,是命中贫贱,不至于五百两就买了我的良心去!”
“你妈的!”计百连脸上瞬时变得通红,抬手就欲抽谭剑涛,谭剑涛侧过脸去,把右脸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他等着挨打。
绝不会还手,这不是他残废后第一次受辱,受辱成为习惯的时候,就不是受辱,况且这次他心甘情愿。
江湖中有人打人,就有人受打。谭剑涛就是受打的人,为了王天逸挨打他觉得很值得。
人能成朋友,往往是因为处境近似。
和珠光宝气的计百连比起来,王天逸更贴近谭剑涛这残废的曾经豪杰。
计百连没有打,他慢慢地缩回手去,突然拉住了谭剑涛的胳膊说道:“师兄啊!你这是何必呢!你还记得以前的你吗!你怎么成了这样?!”眼中居然有了泪水。
这个时候,一个衣衫袖着鹰标的三角眼汉子立着眉毛走进店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佩剑的随从,他进门第一脚就踢翻了一张桌子,然后他看着谭剑涛大吼道:“这店的掌柜是谁?给我滚出来!”
谭剑涛愣了,计百连也愣了,张川秀匆匆地掀开门帘跑出来,一眼看见的就是一片倒地地座椅。
“这店现在谁看着?”那三角眼一手指地,他大吼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谁都知道他不是来喝酒。
“小的……就是……”张川秀看了谭剑涛一眼,点头哈腰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这三个人来就是找茬的,他们人生地不熟,能不害怕吗?
那三角眼汉子凑到张川秀面前,左看右看,近到鼻子里的气吹到张川秀眼睛上,糁得张川秀大腿都打哆嗦,才坐到一张椅子上,啪的一声把腰刀扔到桌子上,说道:“什么时候盘的这店?花了多少银子?说!”
这店是王天逸给他们盘来的,张川秀哪里知道详细,此刻只有吭吭嗤嗤的份,还是谭剑涛有胆气,拖着腿走到那大汉身边,先抱拳按江湖规矩行礼,问道:“敢问英雄如何称呼?”
那大汉指了指胸口的鹰标,说道:“瞎眼了吗?老子是这片地盘长乐帮管事的!问这店你们他妈的怎么弄来的?”
听他语气极其不善,张川秀和谭剑涛对望一眼,都是害怕,谭剑涛弓腰:“是买来的。”
“跟谁买来的?”
“……”
“花了多少银子?”
“……”
“和长乐帮谁打过招呼?”
“……”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汉子的问题他们一个都答不出,最后长乐帮那人咆哮着问了这么一句。
“这店是同门盘的,详情我们不知道,您可要明察啊!”张川秀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在下以前是青城弟子,我们有房契,不知所为何事?”谭剑涛还算沉静,想起来房契这定海神针来了。
“青城是什么玩意儿?”那汉子猛地站起来,狂暴地指着谭剑涛鼻子说道:“我告诉你们,有人举报你们胁迫店主转让!听说这店才他妈地卖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好的店面这么好的位置,一百两,可能吗?!而且原来的店主老魏全家都失踪了,这可是长乐帮的地盘!!!你们要是敢在这里为非作歹,我老张把你们切碎了喂狗!”
“说!谁买的店?!”老张一挥手,身后两个人和他一起把张川秀二人夹在了中间,看上去要用强。
谭剑涛看实在没法过去,不得不在计百连在旁边的情况下说:“王天逸,也是贵帮的。”
“也是长乐的?王天逸?”三角眼老张语气缓和了,接着问道:“他在帮里谁手下做事?干什么的?什么级别啊?”
谭剑涛偷眼看了一眼旁边撑起耳朵的计百连,叹了口气,把自己知道的王天逸的情况说了一遍。
“看门的?脸上有道疤?我想起来了,张爷,你不记得了,刘三爷青楼门口看门牵马的那家伙啊!没想到这样的王八都有钱盘店啊!刘三爷那边生意真好!啧啧。上次咱们去玩,您还说刘三爷这么场面的人物怎么连看门的王八都找不到,挑了个脸上有疤地?”一个手下给张爷说道。
张爷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伸手:“把房契拿来给我看看。”
张川秀像一只兔子一样,窜了进去又窜了出来,把一叠纸交到三角眼张爷手里。
张爷翻了翻,接着折了起来,掖进了自己怀里──张川秀谭剑涛随着这可怕的动作脸上同时红了起来──急怒之下的红。
“你们叫那个王天逸来找我。”三角眼说完转身就走。
张川秀两人愣了一下,同时转过神来,同时抄到长乐帮张爷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张爷,您是什么意思?干嘛拿了我们的房契?”两人异口同声的哀问道。
张爷一瞪眼睛:“你们这群混蛋,知道不知道刚才在鬼门关前面转了一圈?这里是长乐帮的地盘!这个店可能是被强抢的,敢在长乐帮地盘上做这事的混蛋就是找死!那王天逸一个青楼看门的就敢做这事,莫非他把帮规当放屁了?告诉你们,这个店一个月交给长乐帮五十两银子,老魏失踪了,上个月还没交,连这个月的,你们赶紧凑一百两银子交上来。至于这个店能不能给你们,还得看那王天逸有什么手段让老魏贱卖给他!这里也不是刘三爷的地盘,是我们魏六爷的范围。我不知道那刘三爷看门王八有什么手段,但是我告诉你,在这里不好使,嘿嘿。”
房契被拿走了,还得交一百两银子?
谭剑涛两人去哪能干休,齐齐哀求,谭剑涛更是拽住了张爷的袍角,张爷立起眼睛,一拳猛地砸过来。
那拳好快好凶,饶是谭剑涛以前练过那么多年的武艺,也来不及把头偏开,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看对手如此蛮横,张川秀怯怯的闪了开来,扶起了谭剑涛,只能看着三个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个时候香风一闪,锦衣华袍的计百连挡在了门口,先做了个揖看着计百连这身穿戴,那张爷犹豫了一下,竟然还了一个揖。
江湖上行走讲什么?
说穿了很简单,以貌取人,以衣取人。
刚才一言不发就敢揍谭剑涛,在计百连这样的穿着下,居然一来一往地讲起了江湖规矩,这就是所谓的四海之内皆兄弟。
计百连也不含糊,又把怀里那买来防身地空性名喇递了过去显摆了一下。
空性的名喇!
谁敢接?
江湖中能接地又有几个?
计百连在自己的捂着眼睛的师兄弟面前凭那个买来的竹片,又赚了张爷一个揖。
既然开始讲江湖之内皆兄弟,那么沟通就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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