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遇到这种眼睛,他总是一剑刺过去,绝不留情,每刺一次,就像刺碎了一面讨厌的镜子,他慢慢的就习以为常了,忘记了原来的目的,让这种眼睛地亮光熄灭却成了他的习惯。这习惯让他受到了非同小可的敬畏,因为这是个冰一般冷酷的战士。
现在他又看到了这目光,尽管这目光并不是对他的,但他仍然很不自在。
他慢慢的放开了手掌,他知道仇恨可以改变一个人,果然洪筱寒咬得嘴唇出血,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响。
他们慢慢的从梯子上下来,洪筱寒的眼泪已经干了,但眼睛红的厉害,仇恨的光芒在他眼睛里闪耀,他低声吼着:“我要报仇……我要为爹报仇……呕呕”压抑的抽泣堵住了洪筱寒的喉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王天逸的手慢慢的拍上了洪筱寒的肩膀:“从长计议,我先送你出城,你去武当吧。”
王天逸用剑把长衫划成一褛一褛,裹在两人头身外边,怀里抱了靴子和兵器,按洪筱寒的指引朝洪家马厩走去。
褴褛赤脚是因为灾民很多都是如此,王天逸希望借着黑暗掩护躲开饥民,因为他知道现在他们已经非常可怕,果然一出密室出口,就感到恍如换了世界。
密室的出口在厅外,赤的脚踏上冷的仿佛会咬人的地面,眼前已经是火光冲天,灾民们在欢呼,在兴奋的报复洪宜善的所作所为,他们身上裹着华丽的床单,嘴里呜咽着供佛的面寿桃,点燃着这华丽的宅院,一切和洪宜善搭上关系的人不论青红皂白全部成了发泄的对象,仆人被石头砸死,女佣被投进井里,管家被吊在了树上……火光、崩塌、欢呼、惨叫、跳跃、死亡。这一切纠缠在这曾华丽风光无比的宅院里,但过了今夜,它注定要化为一座充斥着鬼魂的废墟。
洪筱寒身体颤抖着,但不在于脚上刀扎一般的疼痛。心里的仇恨和疼比这疼一万倍,这是自己乐园被低贱者践踏毁灭地刻骨痛苦。
因为宅子里太乱了,而王天逸总挑阴暗的角落走,除了王天逸利落的用剑料理了两个迎头撞上的饥民之外,倒也没被人看出破绽来。
但等两人到了马厩一起叫苦不迭:所有马都死了。这些曾经耀武扬威的穿行在寿州上的高头骏马。这些血统高贵的价值千金的骏马,此刻变成了丑陋地尸体躺在一地的石块上,他们都不再透着灵性的大眼睛还无助的睁着,看着曾经的主人,仿佛在问为什么。
“走,我在附近设了个落脚点,那里有马。”王天逸并没有多少犹豫,这样的突发事件他见得太多了,既然没有马就不用考虑现在骑上骏马扬鞭出城的快捷。
那个落脚点是王天逸租赁的一个小院子,因为要和告密人洪宜善见面,按长乐帮的战例,王天逸在洪家附近设立了落脚点,里面有马有服装也有武器,方便特殊情况下的行动。果然现在派上了用途。
这个落脚点和洪家宅子间隔着一条小河,洪家宅子极其大,这条小河就顺着洪家宅子墙根流过。上面本有座桥比洪家扩建的墙根的年数早得多,但洪宜善嫌周围居民都经过这个桥过河,把自己宅子根踩出一条路来,影响了自己的清静和安全,就把桥从中间凿蹋了,成了座断桥。
王天逸拉着洪筱寒走到河岸边地时候,乌云却已经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圆月来,月光如白浪一般翻滚在地上,因为断桥的缘故此处已经是人迹罕至,饥民的喧嚷抛在了身后,只有呜呜的风吹过,放眼四望,远处有几处火光,看样子洪宜善的粮店也被劫了,近处是靠着墙根的大路,人影全无。
洪筱寒和王天逸放了心,他们走到断桥边白花花的冰河,正想试探冰的坚硬程度,考虑直接过河节省时间,就在这时,王天逸一把拉倒洪筱寒,对他轻轻说道:“有人来,调匀呼吸,绝对静声!”两人一起紧紧的趴在了断桥下面的河岸上。
转头看了看洪筱寒,只见他泪痕在脸上冻成了道,双目赤红,牙关紧咬,紧紧握住了身下的刀柄,一个少年突然间就好像老了几岁一般。
王天逸微微放心,抬头扫视北边,果然不一会那边走来四个人,都是褴褛打扮,但却都身带利刃还带着蒙面巾,不是那些杀人的狠角色是谁?
王天逸看他们越走越近,正担心他们会发现自己,突然北边传来一声呼哨,四个人在离断桥五十步的地方同时停步,跟着就是一个人气喘吁吁的从他们背后追了过来,向他们低声说了什么。
“什么!不可能!王八蛋怎么搞的!”这句话清楚的传了过来,可见对方心情激荡的都压不住音调了。
“那忙你们的,告辞。”又一个声音传来。
“路上您请小心……”
然后声调都低了下去,几个人嘀嘀咕咕好像在互致告辞。很快四个人朝相反的方向离开,而一个人独自朝这边来了。
王天逸按着洪筱寒身体紧贴在了冰冷的岸上,他此刻显得有些紧张了,因为对方摆明了要过来,以他们击溃洪家的实力,发现附近的他们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了。
那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在离断桥三十步的地方突然改变了方向,一个身影直直的溜下河岸,抽出长剑在冰上划了个口子,然后他把身上的血衣包着石头扔进了冰洞,接着他摘下了面罩也扔进了那冰洞。
“丁玉展!”听到身边的少年传出这声包含着痛苦、惊讶、仇恨的大呼,王天逸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三十步的距离可能看不清黑暗的桥面下,但桥面下的人却可以借着月光和冰面的反射看清楚一个往冰窟窿里扔衣服的人的脸。
况且是那么有个性那么有名的一张脸──丁三少爷丁玉展的脸!
丁玉展也在往这边看过来,王天逸身旁的人一跃而起,空中长刀出鞘,然后带着一股劲风越过自己身体,顺着河岸根的冰层,直朝冰面上地丁玉展扑去。
王天逸本来伸手去捉少年的背心,但他穿的衣服已经被剑割的七零八落,王天逸一把抓上去只落了一手地碎布。看着洪筱寒的背影,王天逸没有再动,只是斜靠在桥下叹了口气。
丁玉展何等人物,马上就看清了这个断桥边突然冲出的对手──洪家的少爷洪筱寒,初见时候他还是个害羞少年,但此刻的他已经红了眼睛,提着刀带着杀气直扑而来,像只野兽了。
看着那身材,那气势,那武器。加上刚才身着褴褛衣服走路地样子,洪筱寒已经确认这个人就是一剑刺死父亲的凶手,红了眼睛的他也不答话,靠上来就是狠狠一刀劈去,“你杀了我爹!”
幸运地碰到仇人落单,曾经的仰慕对象轰然倒塌,天地间全是父亲赤红的鲜血,洪筱寒毫不顾命,刀刀进攻,不求自保,只求杀敌。
但就算他不要命,也和对手的水平差得实在太远了,对方不仅训练比他强百倍,而且身经百战,怎么可能惧他。
丁玉展好像连长剑出鞘的打算都没有,但也并没有一击即杀对手,看着面前这个稚嫩的对手,面上反而现了犹豫,轻轻一闪躲过黑刀,轻巧地一脚撑在洪筱寒左肩上,洪筱寒就像一个麻袋一样被踹倒,面朝上在冰面上滑了出去。
要是面对王天逸这种身手,丁玉展绝没有单腿破刀的胆子,这就是不折不扣的自杀,别人要是被这样一脚踹开,马上心里就知道自己和对手差距实在太大,识相的就赶紧停手吧,但洪筱寒不同,他身背杀父大仇。
所以在被丁玉展一脚踹倒在冰面上的时候,他喉咙发出呜咽地悲鸣,这种挫败对于他不再是面子和生死的问题,而是生不如死的屈辱。他一刀插进了冰层,停住了那一腿的力量,吼着跳起来,抽出刀,高高举过头,又朝丁玉展冲了过来,愤怒的发力并没有节制,这力量让他在光滑的冰面上踉跄,然后摔倒。但洪筱寒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些,是直立他就冲,跪在冰上就用膝盖顶,倒在冰上就用指甲抠进坚冰往后拉,他不顾一切的要接近丁玉展要杀了他,看起来就如同一条红眼的小狼徒劳而悲壮的去冲击猛虎。
丁玉展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怎么样,自己亲手杀了眼前少年的父亲,能说什么呢,就算天理在他这边,面对失去父亲的儿子,这也必然是悲痛的天理。
洪筱寒一次又一次的被踢飞,他一次又一次的冲前,丁玉展的一只手早就握上了剑柄,却一直没有抽出来,看得出他不是没有拔剑的心。
在洪筱寒第四次冲近丁玉展的时候,握刀的手腕被人从后面牢牢握住了,王天逸抱住了他,看了看丁玉展,王天逸轻轻在洪筱寒耳边说了一句话:“没用的,你打不过他,不要送死。”头破血流的少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一瞬间就泪流满面。
丁玉展看着王天逸却哦了一声,一脸原来就是你的表情,行动之前,昆仑的秦明月就严令说过:洪门可能有别派人员在场,发现高手必须看清服饰,报告指挥决断,切不可乱杀结仇。
“曾大哥,你帮我……”洪筱寒泪眼婆娑,却死死盯住了丁玉展。
王天逸忧伤的苦笑一下:“我是个外人,并不会帮你报仇。”
说完,却抬起头看着丁玉展,脸上却换了一幅诡异莫测笑容:“丁三少爷,洪兄弟认出你来了,我这个外人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王天逸的意思很明白,按江湖规矩,斩草当力求除根,因为江湖上谁都怕死,仇人却是可能让你死的人,你杀了别人的亲人,别人能让你好过?
丁玉展领着人扮装暴动的饥民杀了囤积居奇的洪宜善。现在洪宜善的儿子就在眼前,而且他认出了蒙面杀人的丁玉展,如果换了任何一个江湖帮派都不会放过这样的人,若是放过,必然麻烦不断,除了把他变成不会找麻烦的死人。
不过问题是丁三少爷是讲侠义的人,若真论起理来,洪筱寒年纪尚轻,才刚开始跟着学生意,他爹恶贯满盈,他则没那么多罪恶,可杀也可放,就看你按江湖规矩还是按江湖侠义来办。
而王天逸已经挑明了自己是外人,按规矩就是说若是丁玉展执意要杀洪筱寒,他也不会插手。
这正是王天逸诡异笑容的原因,他突然发现给别人一个两难选择真是很有意思的事。
丁玉展握着剑柄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很清楚放过洪筱寒的后果:他们蒙着脸行动,就是怕被认出来,因为洪家后台很硬。要是不被认出来,洪筱寒当然是无所谓的事;但现在被死者地儿子认出来了,而且他家的后台是武当的高层人物,这杀父之仇一旦背上,可想而知就算是丁玉展这样的身份也会头疼。但看着那稚嫩地脸,想起了自己“只杀恶鬼”的初衷。
究竟是斩杀少年保全侠义的自己?
还是放过少年保全自己的侠义呢?
丁玉展的剑鞘微微颤抖起来。
好久,丁玉展终于开口了:“你爹囤积居奇,饿死无数百姓,连我募集的粮食都不放过,实在是罪大恶极,赦无可赦,为了百姓为了侠义只能……”
“你放屁!”洪筱寒怒吼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王天逸费了好大劲才没让他挣脱,洪筱寒指着丁玉展大声说道:“你还讲侠义?你这杀人全家的狗匪徒!”
丁玉展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缓缓说道:“我替天行道,你爹干的事你清楚,谁是匪徒你肚里知道……”
“滚,你这满口仁义的大骗子!”洪筱寒的蒙了一层泪水的眼珠凸了出来,身体被钳制反而让愤怒地他口齿伶俐起来:“我看清清楚楚,你们这些狗贼骗我家奴仆放下兵刃却又背信弃义的屠杀,你还有脸称大侠吗?”
丁玉展无语了,他本来想只杀洪宜善和各个掌柜的,但协助他的都是昆仑派的高手,在杀掉洪宜善后,张觉下令屠杀保镖和武士,他曾阻止,但对方一边和他说:“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些人保护恶鬼洪宜善也是罪不可赦地……”没等吵几句,另一边已经快杀光了。
和别的帮派协同行动的丁玉展能怎么办呢?
因为世间大侠已经罕见,而为了侠义成群结队作战的大侠更是开天辟地闻所未闻。
孤零零的大侠对仆从者指挥其实有限,如果人数众多的仆从对形单影只的大侠坚持己见的话。
看到丁玉展无语沉默,洪筱寒继续大吼道:“我家做的事我当然清楚,第一,我家是做粮食生意的商人,商人能不贱买贵卖吗?官府都查过我家生意,不一样什么没查出来?第二,江湖上也讲侠义,你怎么不让武林人公论我爹呢,却蒙着脸屠杀了我家,你要是那么有侠义,你这狗贼为什么要蒙脸?替天行道不是有理吗,有理怎么见不得人吗?你大得过官府?你大得过武林??我们打官司、帮派冲突怎么不去找你?你是骗子!你是匪徒!”
“是阿,侠义如果管用,那官府和门派都可以解散了。”王天逸怪笑起来,眼睛却对丁玉展打了个眼色,在问他是不是杀掉洪筱寒。
丁玉展看了看泪痕斑驳的脸上那仇恨的目光,又看了看少年身后那江湖规矩的用来引诱自己者的怪笑,他轻轻说道:“我没有官府武林那么厉害的力量,但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言罢,手从剑柄上滑了下来,对着洪王二人道:“洪小哥你罪不至死,你走吧。”
一言既出,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三人都是静默地看着对方,天地间唯有风声呜咽。
“好!”洪筱寒牙齿咬得乱响,指着丁玉展一言一顿的说道:“我洪筱寒对天发誓,杀父之仇不报,誓不为人!”
“好!”丁玉展一样大声说了好,对着少年高傲的抬起了下巴,伸出双手:“记着,我替天行道,问心无愧,这双手是干净地!你爹就是我丁某人杀的!”
洪筱寒怒视着这个曾经仰慕现在刻骨仇恨的人,猛地挣脱了王天逸的钳制,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血水,转身就走。
看着少年一瘸一拐的背影倔强地就如同一头受伤的小狼挣扎在天地间,而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一个腼腆的幸福少年。突然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可想而知,他心中何等的仇恨、痛苦和愤怒,丁玉展心里忧伤起来,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叹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丁玉展叹伤的时候,吹来的风突然好像有细细的钢针刺到了丁玉展的脸庞,“杀气!”这纯粹是百战带来的直觉,丁玉展猛地抬起头,然后他呆住了。
他看到前方那剑光的最后一丝余韵。王天逸站在洪筱寒身后,身体直的如同一杆铁枪,在剑的上方飞舞着一个黑色圆球,正在空中旋转下落。而最前面的洪筱寒好像突然矮了一截,接着就像木桩一般往前直挺挺倒在地上。
洪筱寒被王天逸一剑断头。
背对丁玉展的王天逸静静地站着,给人感觉就如寒风和黑暗融为一体,宛如一只地狱中冲出的黑色厉鬼,他轻轻伸出右手去拎住了半空中落下的洪筱寒的人头。
然后他不发一言地走到丁玉展面前,伸出右手,那里的洪筱寒眼泪还宛然可见,仍然保留着生前咬牙切齿面容。
两个男人静静地对视,这次丁玉展没有对洪筱寒那种居高临下一眼看穿对方的感觉了,这次的人睥睨气势与他不相上下。
“你应该杀了他的。”王天逸终于开口了。
丁玉展沉默。
好久,他问道:“你为什么杀了他。”
“嗯,今天这事我确实是个外人。”王天逸说道:“有人求我这么做,因为是伙伴我就答应了。”王天逸解释道:“本来他会离开这个地方,前往武当,若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就送他骑马出城,但是不巧地是他看见了你的真面目,本来能不能拔出他来,本就没有肯定,所以我就……这次就算我因私废公吧。”
“因公废私?你是哪个帮派干将吧?”丁玉展冷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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