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错了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华山怎么了?畜生,为什么对朋友华山下黑手!”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不识大体啊,不识大体啊……”
“愚蠢的狗杂种,就因为他自己,害的我……撕了他!”
……
一切肮脏的咒骂在广场上飘荡,一开始是一部分人,但很快,仇恨的情绪感染了所有人,愤怒的骂声在空旷的广场上直冲云霄。
※ ※ ※ ※ ※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倒是说话啊!”丁玉展大吼着,握的铁棂子“哐当”作响。
他吼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很可怜的人:他栖身在巴掌大的铁笼内,发髻披散了,满头肮脏的头发盖住了脸颊,像一具死尸一般靠墙坐着,一动也不动;他手上带着长长的铁链子,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的,破烂不堪,泥土混合着褐色的血迹让这衣服比乞丐都可怕;一张脸肿的老高,挤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但丁玉展并不管这些,他根本不在乎,他再次摇晃着铁棂子大吼着:“你要我问多少次?你说话啊!”
刚才他冲了进来,打跑了两个死缠不放的看守,但王天逸好像只剩一张皮囊剩在世上,他并不理他。
终于王天逸开口了,他没有看丁玉展,就低着头开口了,他的声音阴沉如同从十八层地狱传来的一般:“我的兄弟骗了我。”
“什么?!”丁玉展愣了。
王天逸哈哈的笑了起来,还没笑完,他就咳嗽起来,他说道:“乾捷骗了我。”不过他又仰面大笑了起来,“不过也无所谓,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我也够本了,我打了蒋丹,这个畜生抢我们的寿礼……我们的?我是谁?谁和我是我们?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哈哈哈……”
牢外的丁玉展气得暴跳如雷,费了诺大力气,才听到了王天逸似疯似癫的讲了他擂台发疯的理由,他静了下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丁玉展问道。
王天逸冷哼一声:“你爱信不信!管你?”
“我相信你。”丁玉展静了片刻,沉声说道。
“不过,”丁玉展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讲侠义的,我会找人验明你说的话,如果是你不讲道义,又骗我,我会第一个把你送回青城来……”
“你滚吧。”王天逸哼了一声,把头费力的扭到一边,语气不客气的好像不是在和武林四大家族的公子在说话,口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听起来好像丁玉展说得“相信他”一钱不值。
“兄弟,我相信你,你倒不相信我?”丁玉展怒道,“呛啷”一声,月光一般雪亮的“粼波现龙剑”抽在了手里,他吼道:“我护你出青城,你跟着我,谁敢再折磨你?我早就想去找章大哥,现在倒好,一起去学习侠义!现在我就斩锁!”
“不准斩!”丁玉展话音未落,一声大吼就在门口响起。
丁玉展回头看去,他姐夫杨昆领着几个高手推门进来,杨昆脸色铁青。
“谁让你打青城弟子的?”杨昆在丁玉展面前站定,背负双手,冷着脸说道:“你太胡闹了,王天逸的事情是青城的事情,这是江湖帮派的事情,不是个人恩怨,你不要乱来!”
“管你屁事!”丁玉展对着杨昆呲着牙叫道,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剑就要砍锁。
杨昆下巴一扬,他背后几个高手飘似的到了丁玉展面前。
为首的正是万宁方,他像往常一样的媚笑道:“少爷,别人的事情咱别管,到了京城小人陪你去拙楼玩……”
丁玉展咬着牙瞪了万宁方一眼,狠狠道:“你算什么东西?!”借着这一声发气,手里长剑雪练般朝黑色门锁斩去。
“住手!”杨昆一声大吼。
“当”一声大响。
然而并不是粼波现龙剑砍中了门锁。
而是万宁方闪电般的一抬腰间长剑,那长剑合着剑鞘硬碰硬的抗住了现龙剑,在巨响中,万宁方剑鞘的宝石碎片和木屑横飞,但却在门锁一寸上方架住了粼波现龙剑。
“你?”丁玉展没想到这个家奴居然敢阻挡自己行动。
“抓起来!”杨昆鼻子里哼了一声。
“什么?你们谁敢……”闻听杨昆这样说话,丁玉展难以置信的喊道,这是杨昆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要知道他可是丁开山唯一的儿子啊,而杨昆不过是个外人。
但结果出乎丁玉展预料,围住自己的几个家奴好像都成了聋子,自己那句“谁敢”好像在放屁一样,没有人在乎。
“少爷小心!”万宁方一边叫着,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小心”的意思,长袍下陡地飞起一计飞脚只往丁玉展腿弯轰来。
“反了你?”丁玉展惊叫道,委实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敢朝自己动手,虽然自己知道这些家奴武功都高的很,但他们在自己面前都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当是武功再高也高不过自己,平时也打不过自己,但今天家奴却朝自己动手了!
以攻对攻!
武功极好的丁玉展同样一脚踢去,和万宁方的脚在空中撞的一起。
“好漂亮的卸力!”丁玉展心头一惊,万宁方卸力卸的如此漂亮,以致让他的脚感觉踢进了泥潭,前力被卸了个尽,后力却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家奴一左一右擦着中间的万宁方同时出手,闪电般的推手。
原来自认为在丁家无论剑法、拳脚还是内力都是自己第一的丁玉展终于怀疑了,这两只手好快,快的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眨眼间,一左一右同时推中了自己的左右肩膀。
丁玉展被推的横在了空中。
“少爷小心。”万宁方和其他出手的两个家丁同时叫了一声,六只手雷霆般的出击,丁玉展就如同木偶一般被自己的手下摆弄着:身体在空中被翻了一圈,长剑被夺去然后又闪电般插回腰间剑鞘,双手被扭在背后,而两只脚被万宁方紧紧握着,整个人被摆了个“跪地五花大绑”的姿势,就在空中跪着,正正对面是冷冷的杨昆。
“你这个混蛋!”丁玉展愣了片刻,才对杨昆大叫起来:“你敢这样对我?!你这条没骨气的狗……”
“把嘴堵上。”杨昆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一个家丁马上掏出了丝巾,真的要堵丁玉展的嘴,丁玉展惊呆了,他愤怒的扭动着身体,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幕:尽管他装做不知道,但他实际知道自己是丁家未来的家主,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奴才,然而此刻在杨昆面前,他愕然发现能够真正发号施令的居然是杨昆,自己不过是个昂贵的瓷器而已,被保护却没人真的听自己的。
“你知道你是谁吗?敢这样对我!天逸,我言出必践,不管如何,我都要救你!你放心……”那个丁家手下真的塞住了丁玉展的嘴,他说不出话来,眼睛怒视着杨昆,看起来要吃了他。
“盖住头,抱回我们的院子。”杨昆叹了口气,竭力挣扎的丁玉展就被披上了一件大披风,在四个大汉的肩上被扛出了这屋子。
杨昆扭头朝牢里看去,王天逸正发出一笑,那意思好像“早知道如此”,杨昆叹气了,他走近铁棂子,缓缓的朝王天逸说道:“少年,我自己相信你是个好人。但好人有什么用?江湖不看这个!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弟子,你怎么可能是帮派的对手?不要怪我心狠不让小弟帮你,江湖并非有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能希望你好运。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江湖也没有眼泪。”
说罢杨昆又叹了口气,也走了。
丁玉展大闹禁闭室,青城掌门早得了风声,听闻丁玉展咬牙切齿的说无论如何都要救王天逸,心下担忧起来。
“儿啊,你说,万一丁少爷突入禁闭室,抢走那王天逸该如何是好?”韦希冲问道。
“我想丁大姐在这里,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不过”韦全英忧心忡忡的说道:“丁三少爷是有名的灾星,放浪不羁,从来没把礼数和江湖规矩放在眼里过,我担心他抢了王天逸,立刻杀出青城该怎么办?”
韦希冲眯起了眼睛,静默了良久,终于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叫道:“迟则生变!反正他迟早要死,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就动手!”
“爹爹,丁玉展找不到人,肯定又要找我们麻烦,虽然他现在受制于他大姐,但他迟早是丁家的家主,以后想起此事来,若是衔恨我们就不妙了;而且旁边还管着一个胡不斩,弟子们好说,但他就不好办了,是不是先把他关到别处?”
韦希冲暴怒的哼了一声,骂道:“慕容秋水这个狗东西骗了我们!我们还得替他看着胡不斩,找人看病,天天管饭,简直把我们这里当成了客栈!我根本不想把胡不斩给他,否则岂不是被人打了左脸,还得把右脸贴上去?”
“您的意思是?”韦全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错!”韦希冲的右手如刀一劈而下,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晚就把他们两个都宰了!再放火烧了那屋子,就说他们被火烧死了!”
“可是那屋子里只有铁棂子和桌子椅子,没有什么引火之物啊,突然起火怕有人……”
“怕什么!”韦希冲红着眼睛跳了起来:“就算是石头,我们也能说它自己着了!谁能怎么样!?都是因为他,我的银子都被抢了!”
因为过分激动,他胸口好像被捅了一剑,剧烈的疼了起来,他用手按住了胸口又跌回了椅子上,儿子赶紧过来扶住了他,他一把攥住了儿子的手,非常的用力,指甲都掐进了儿子的肉里,他喘着说道:“今夜加强那块的巡夜,现在你就去准备人手……”
※ ※ ※ ※ ※
“唉哟,这是怎么了?”胡不斩坐在旁边,好整以暇幸灾乐祸的问道。
被打的遍体鳞伤的那个人,坐在地上,并不答话。
“英雄,好大的面子啊!丁家少爷要救你啊,你怎么无动于衷呢?”胡不斩哈哈大笑,“是不是被自己人打的这么惨不好意思说啊?哈哈。”
笑罢,他看看守的弟子还在门口,收起了笑容,小声说道:“昨天听他们的意思,你在切磋比试中对华山下了死手?你倒真够不要命啊!这么无耻的……”
可惜没等他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大响,一群人靠近了这小屋,屋外里吵吵嚷嚷的,胡不斩赶紧闭上眼睛又斜在稻草上,眼睛却睁开一丝缝隙探察着情况。
“你们不能进来!听见没有?这是掌门交代的!……”负责看守的弟子好像和外边的人起了争执,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为了青城荣誉……打死他!”
“这条疯狗……我的月银都没有了……我是丁组的啊,我对岳中巅什么都没做啊!”
“我是丙组的,我更什么都没做,却倒了大霉!他是老鼠屎,却秧及我们……让我抽他……”
“岳中巅怎么了……我们骂归骂,谁也没真的……他凭什么对华山友人下毒手,我昨天还把他抛向空中,现在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千里鸿写了我的名字……我苦练为了什么,让我进去!……我咬死他!”
“我告诉你们两个看守……全青城的弟子几乎都来……找他算帐……你们要不放我们进去……我们……”
“去死吧……你们这么多人进去,弄不好就打死了他,他妈的掌门还不找我们看守吗?都一边去!我们和你们心情一样,也想抽他!打死他!但真要算帐就趁我们不在的时候的来,别他妈的让我们为难!”看守好像抽出了长剑,和人群对骂着。
但人群一直不散,屋子外边吵翻了天,两个小窗里有人“嗵嗵”的往里砸石子,手劲之大,在铁棂子打出了火花,有一个又弹了回来,砸在胡不斩的光头上,气得装死的胡不斩跳了起来,朝窗外大吼道“青城的崽子们,你们恨的人在隔壁窗户,别往我地盘上投石子!”
这个时候,屋外的看守大叫起来:“你们要是给我添麻烦,乙组和你们没完!”
原来送饭的来了,几个人跟着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王天逸的好朋友──青城伙房的马老实师傅。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提着精美的食盒,而是右手提着一个木桶,木桶里满满的米饭,左手拿着一把木头饭勺。他的脸色通红通红的,鼻子里像牛一样在呼呼喘气,满脸的肉都挤到了一块,捏着饭勺的手在不停的抖动,身后跟着三四个冲进来的弟子,他们一样的像牛一样呼呼喘气,看到王天逸眼睛就红了。
他们怒发冲冠。
打开了牢笼,一群人冲了进来,马老实重重的把桶摔在地上,对面靠墙坐着的王天逸努力睁开了肿胀的眼皮,他看到了满面怒色的马老实,以及后面咬牙切齿的弟子,他问道:“老马,你……”
话音未落,已经被一个甲组弟子揪住发髻拖了过来,紧接着一个咬牙切齿的丙组弟子一躬腰一拳打在了跪在地上的王天逸耳后,马上他的拳头上就沾上了血迹。
王天逸耳朵被打破了。
“你他妈的!”开门的看守是乙组弟子,他一脚把那丙组弟子踹倒了,接着抽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大吼道:“他妈的!一人一拳他就死了!死了,掌门不找我吗?进来前说好了,会武的不能动手!”
“李哥,”那被掴的丙组弟子捂住了脸,怯怯的坐在地上说道:“我错了。我看见他就太生气了……”
“算了算了,都是为了青城嘛。”跟进来的几个人一起向怒气冲冲的看守说情,那看守狠狠的哼了一声,退出了牢笼。
王天逸额头靠在地上,靠着脖子的力量努力跪着把身体直起来,他刚刚跪在地上直起头来,眼前模模糊糊的显现出了马老实那油光满面的脸,那是一张典型厨子的脸,但没等他看清楚,一物呼啸而来,脑门挨了一下重击,王天逸闷哼一声,头又被磕在了地上。
打他是一个饭勺。
木头的饭勺。
勺把紧紧的握在马老实手里。
王天逸努力把头抬起来,他眼里都是吃惊,他问道:“马师傅,你……”
此刻未等他问完,马老实怒不可遏的高高的举起了饭勺,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的敲在了王天逸头上。
王天逸的头又一次磕在马老实脚下。
“把他的头给我抬起来!”马老实怒吼起来。
王天逸觉的自己的发根剧烈的痛了起来,整个头皮都好像要掉了──自己的双臂被人拉住了,接着有人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死命的朝后拉。
他想反抗,但无力反抗。
他跪在地上,痛苦而又绝望的不得不仰起了头颅,面前是因为愤怒变得通红的马老实的脸,他再也不像平日那个老实巴交的厨子,他好似一头愤怒的雄狮,怒吼着,挥舞着饭勺疯狂的抽击着王天逸的脸。
“扑”“扑”“扑”……
一下又一下。
鲜血溅了出来。
饭勺上粘的再也不是饭粒,而是粘稠的血滴。
“都是你这个以下犯上的狗东西!”马老实的白色围裙上好像被泼了一坛辣酱,溅满了斑斑红点,那是王天逸的血,他一边抽一边怒吼着:“你欺骗了我!我原来看你有前途,谁料你却是个灾星!就是因为和你走得近,被人告发了!我被解雇了!你个狗东西,我认得你吗?!我和你走得近?近?!近?!近?!……”
马老实像发了癫痫一般,嘴里反复叫着“近”,每叫一次,饭勺就重重的打在王天逸脸上,每一次饭勺抽上去,那脸就好像是一个烂柿子被踩出了一溜红色籽液,伴随着王天逸无力的呻吟在铁笼里四溅开来。
不知打了多长时间,马老实呼呼的喘着粗气,他浑身大汗淋漓,连最外面的围裙都被汗水浸湿了,饭勺的木把像火炭一样灼烧着他的手心,那里都被这木把磨破了。
“老马,你够了吗?”牢外两个看守不耐烦的叫了起来:“行了行了,你也出够气了,他不会有好下场的。送完饭你就走吧,我们还要午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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