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畜生!”想起甄仁才,王天逸不由得又咬牙切齿起来。
但他一提“畜生”,地上二老再次磕起头来,砰砰的巨响好像重锤砸着王天逸的心脏,他怎么说,两个老人也不停下,王天逸情急之下,啪的一声隔着栅栏也跪在了地上“你们是长辈,你们这样要折杀我吗?”
甄老爹抬起头来,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王天逸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他说道:“我们希望你防着他,但请原谅他。”
“原谅?”王天逸猛地睁开了眼睛,里面全是愤恨之色。
“其实他的债就该我们还的。他是个不择手段不要良心往上爬的人,但他很孝顺,他这样做其实都是为了我们。我们不富裕,也没什么厉害的亲戚,才儿实在没办法,但他害你害成这样,这笔账一定要算的。所以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一直磕下去。磕死就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王天逸悲叹一声,说道:“其实我这样也不是他害的,只是我气不过,我掏心窝子对他,他却不信任我,还要这样耍心机对我……等我洗清嫌疑出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会理他。见识了这样的朋友,我也算开了眼了。唉。”
甄仁才父母自然千恩万谢,终于起来了,但都是血流满面了。他们还有点不放心,还请王天逸不要把儿子的丑事告诉别人。
王天逸看着那些淋漓的鲜血,落下泪来:“告诉别人也没有用,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他?我说一句,就算看在二老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追究此事了。”
第十二节 替天行道(四)
牢门外边已经是一片狼藉,甄仁才带来的酒菜洒了一地,桌子也翻了,油灯摔在地上,掼出了一片油渍,上面腾越着青蓝色跳动的火焰,王天逸的脸被监笼的阴影分割成一片片的,闪着青幽色,看着甄仁才坐倒在地上的狼狈,这张脸浮现出一副鄙夷的笑容。
“就你这样,嗤。”王天逸冷笑了一声。
被这声嘲笑刺的回过神来,甄仁才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他才意识到他受了奇耻大辱,他的手从火烫的耳朵上摆下来,“唰”的一声抽出了长剑只对着笼子里的王天逸,愤怒的脸都扭曲了。
“呵呵,想捅我?”王天逸鼻子里不屑的笑了两声:“你敢吗?不怕你那光辉的前程受影响?”
“你?!”甄仁才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指用力,长剑的剑刃在空中转着圈,恨不得马上就要刺入栅栏之间,饱饮本身隐在阴影里的这个人的血肉,尽管不久前他还称他为兄弟。
两人对视着,连风都好像静止了,禁闭室里忽闪的火光映照的黑影如鬼魅般闪来闪去,空气里只有裹着长剑的如白霜一般的寒气在翻滚。
“呵!我和一条死狗较的什么劲呢?”甄仁才突然笑了,然后整个人好像都松弛了下来,他舒服的把长剑收回剑鞘,反身收拾了桌子和油灯。
王天逸却不好受,本来就如同一条狗一样被关着,身上还背负了莫大的冤屈,他气啊。
人气如何?
怒气就如胸中有火一般,发不发的出去一样伤肝,本来王天逸并非惹是生非之人,他怒打甄仁才只是为了泻火,并无伤人之意,他只是想舒服,想要心中怒火可以发泄。
但眼前这个背叛他欺骗他的人却突然变成了一副无所谓笑眯眯的模样,想对之生气的人不生气,那么生气的人自己就如同关上了炉火的铁门,一股火一样的怒气在炉膛里横冲直撞,无处发泄,简直好像要把王天逸自己炸成碎片一般。
“你这个小人!”王天逸愤怒的用手握住了铁柱,他对着甄仁才大吼起来:“混蛋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哼……”甄仁才面对着怒不可遏的王天逸飘逸的一撩长衫下摆,很潇洒的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笼中怒发欲狂的王天逸,他冷笑了起来。
“小人?不知道谁偷了师门的寿礼?还好意思说别人小人?!好好找个铜镜照照自己,你有资格说别人吗?”甄仁才微微冷笑着说道。
“我没偷!”王天逸吼了出来,现在“偷”这个字他每听一次就会浑身哆嗦一次,如同唐博的透骨钉钉在自己身上一样,这个字马上就可以让他忘了所有的一切,有的只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冲动。
“没偷?寿礼谁一路带着来的?封条怎么不见了?”
“封条岳中巅撕的!我江湖经验不足,错看了岳中巅,但是我拼死护的寿礼?!我怎么会偷?!我不会偷!我冤枉,你们去查……”王天逸的这个回答已经说了无数次,但现在听到这个问题,他眼前仍然看不到了甄仁才的样子,不管谁问他“偷”的问题,他看见的只有一个坐在光明中的神,他会不厌其烦的回答对方询问的任何事情,好像每回答一次,身上的冤屈就洗刷掉一分似的。
“得了!”甄仁才不耐烦的打断了王天逸絮絮叨叨的自白,他指着王天逸说道:“寿礼就你一个人带着?你没有嫌疑谁有嫌疑?!”
“我?”王天逸再一次的哑口无言,但他一百零一次的回答道:“你可以去查!要是我王天逸偷的,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在杨家客栈,我为了师门荣誉出生入死,那些客人都是证人……什么?你……”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说话?亏有还有脸?!”王天逸这时才醒悟过来──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掌门或者师傅,而是一个他曾经当作兄弟的人。
“师门荣誉?有脸?”甄仁才冷笑着站了起来,他一直走到铁柱跟前才停住,伸直的手指都快要顶住王天逸的鼻子尖了,他脸上正义凛然:“我问你,包青天为了皇上的朝纲,不惜杀了亲侄子,而现在你是最大的嫌疑犯,我搜集你的证据给掌门,究竟是你看重师门荣誉还是我看重?难不成你说包青天是小人不成?!”
大义灭亲是褒义词,不错。
不过灭的人是王天逸自己,而且他自己是窦娥一般的冤屈,但这个词听上去如此正气凛然,以致于王天逸喉头“呕”了一声,想不起说什么来,更何况牢笼外边的甄仁才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底气竟然比他还足,气势竟然比他还盛!
王天逸慌乱了,他只能手足无措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甄仁才,却只能说一个“你”字。
“我怎么了?!”甄仁才一声大吼:“我为了青城收集你证据我怎么了?我有罪吗?我卑鄙吗?难道我们是老乡我就应该包庇你有大笔银两的事实?难道我就应该对师长撒谎说你根本不会使双手剑法?”
说罢他指着王天逸鼻子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欺骗了你,但我一点愧疚都没有,因为我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师长良心!”
“你……”这些话远比岳中巅的长拳飞腿厉害一百倍,王天逸只感到胸口被一只铁锥击中,竟然喘不上气来,他的手无力的从铁栅栏上滑了下来,捂住了胸口,退开了两步,他看了甄仁才好久才说道:“你果然是个人才。”
甄仁才一声冷笑,说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侠义吗?这就是侠义!用什么手段那都是次要的,只要一颗心上为了天地君亲,下为掌门师傅,那什么手段都是正义的!”
“别做梦了!卑鄙小人!”王天逸的肺都要气炸了:“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反而把我蒙在鼓里,用自己偷自己这种卑鄙的伎俩耍我!要是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掌门那里求责!你这是侠义没错,但是我怎么想一剑捅死你这种口蜜腹剑的大侠呢?!”
甄仁才看着黑暗里那双迷离的眼睛,他笑道:“推崇侠义的,是有力量可以对别人『行侠仗义』的;你想捅死我,是因为你是被行侠仗义的。”
说着他靠近了铁柱,笑嘻嘻的说道:“要当大侠,就要为了正义六亲不认,您这当惯大侠的怎么还没想通呢?”
“够了。”王天逸直起腰来,他抿着嘴唇,闭着眼睛好似逆风站在狂风雪中,他说道:“你给师傅他们找证据,你有理我说不过你,但是你骗我,让我伤心!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并不是那种偷掌门寿礼的小人!现在罪名并没有确认,我是不是偷了根本没有证据,为什么我冰心一片对你,你却不能支持我帮助我?挑明了说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为了侠义做事的人,你也不要在嘴上说大道理,难道一份情义你就看的那么淡?我原来当你是兄弟……”
“你偷不偷并不重要,不过是能证明或者旁证你偷就行了,不过是掌门需要一个罪犯,而有人需要一份功劳!”甄仁才一扭身又坐回了椅子上,他低头冷哼了一声,说道:“另外别给我提兄弟还有什么狗屁情义!不过看谁有用罢了,你何时见过乞丐和状元是好友的?我当时不过是看你正在走好运,有点用罢了。”
王天逸“呵呵”一笑:“我太傻,别人对我好,我就想对别人好。世上只有雪中送炭是朋友,锦上添花的哪有真心?赵乾捷为了护我被扭断了手指,这种朋友才是患难见真情!”
“得了,”甄仁才一声冷笑:“连师门的寿礼都敢私吞,你还有脸谈真情。”
王天逸举手向天发了一个毒誓,然后他对着甄仁才转过脸,冷笑道:“甄仁才你莫要再装了。我知道你心里有谱,剑谱不是我偷的。断子绝孙的毒誓我都发,你发一个看看,就赌咒说你真心相信是我偷的?”
不料甄仁才却变了脸色,他皱着鼻子走向前来指着王天逸狠狠的说道:“不是你偷的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很讨厌你?”
“你讨厌我什么?”王天逸倒是一愣,愕然说道:“我扪心自问,我坦坦荡荡,我对得起你!我对得起任何人!”
“我讨厌你从江湖回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从来没有在同门面前吹嘘过,我以前做什么,我现在还在做什么,没有任何改变!就算让我做一个端茶扫地的戊组弟子我一样做!”
《‘文。》“这才是我讨厌你的地方!”
《‘人。》“什么?莫非你有病?”
《‘书。》“我讨厌你……不,我痛恨你浪费!”
《‘屋。》“你疯了?”
“你知道,你碰上的机会有多么难得?认识了这么多大人物?为什么你不利用?!妈的,好像还是掌门求着要你接受好处?!谁碰上不顺竿爬?能爬多高爬多高!你说你没变,你凭什么不变?我们像蟑螂一样找吃的,而天上掉馅饼,你这个混蛋却摆出了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你这种行为不就像在乞丐面前吃大鱼大肉吗?!你这不是摆明了让人难受吗?!你这不是傲慢是什么?!你说你恶心不恶心?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王天逸看着笼子外怒气勃勃好像受了莫大侮辱的甄仁才真的瞠目结舌了:“你说什么?我该死?我告诉你,我回青城的时候还打算是种地还是在青州开个小店呢?江湖那种地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狗屁爬杆,纯粹拿命换钱!还不一定换的到!”
甄仁才真的怒了,他咝咝的抽着冷气,嘴上在笑,眼里却满是怒火:“呵呵,别告诉我你不爱钱,你不想地位,你宁愿做个下等人也不愿做个一呼百应的豪雄!”
“我没想过,”王天逸说道:“原来入戊组之前想过,入了之后,习惯了,只想着如何混口饭吃。至于在江湖上得到黄金地位,老实说,看了江湖真正的厮杀,我想我没那本事!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王天逸!” 甄仁才咬牙切齿的打断了王天逸的话,他盯着王天逸说道:“你在羞辱我!你靠不就是运气吗?!”
王天逸一怔,定定的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猛然间,这个人才对他做的一切又浮上心头,看着他愤怒,心底突然浮上一阵快感,好像握住了对方的弱点,他好像猫戏弄老鼠那样微笑了起来:“唉哟,我怎么羞辱你了?我不爱财,没有动过坏心眼,什么事情都是随遇而安,我自甘低位,正所谓无欲则刚,就算是现在被关在这里,我也无所畏惧,因为我堂堂正正!说实话,以前我还敬佩你『人才』之名,但在我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看着你的那些心机、那些欲壑难填的欲望还有那些下作的手段,呵呵,我挺可怜你的。”
甄仁才一伸手,长剑“呛啷”一声跃出剑鞘半截,但他看到了王天逸嘲笑挑衅的眼神,长剑停在了半空,他闭上了眼睛,好久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手一推长剑又回到了剑鞘,他的眼睛睁开了,眼里已经没有了被激怒的红色,取而代之的却是同样的嘲弄和讥讽:“呵呵,没想到,你也想气我,你道行不够。”
“呵呵,你这样的人,小心有一天被大家看穿了,被捉住了小尾巴,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魔鬼怪。”王天逸双手抱臂,微微笑道。
甄仁才一阵冷笑:“我有尾巴?我是妖魔鬼怪?哈哈,放心,我不会是的,倒是你很有可能。”
“我是个好人,怎么可能像你这个小人?”王天逸一撇嘴不屑的说道。
甄仁才盯着王天逸一字一顿的说道:“人人都是君子,就你是小人,那么小人你完蛋;但如果人人都是小人,就你是君子,那么你就是小人,你完蛋;我告诉你,人是没有尾巴的,只有妖怪才有,但如果人人都有尾巴,就你没有,那你就是妖魔鬼怪!哈哈。”
王天逸愣住了,但马上他就不甘示弱的笑了起来:“天地之间自有公道,我倒要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就你?”甄仁才嘲笑道:“告诉你,掌门他们认定是你做的了,所以今晚本来想套出点证据来,没想到被我多事的爹妈给坏事了,你放心好了。你没戏了,这偷书的罪名你背定了!”
“甄仁才!”王天逸一声断喝:“难道你就这么恨我?还想用兄弟之情来骗我?害了我你一点愧疚都没有?!告诉你,我活这么大,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正气坦荡!我就不信天下就没有正义了?能让你这种人横行?”
“正义?你就是那妖魔鬼怪,我荡妖除魔,有何愧疚?!”甄仁才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是替天行道!”
第十三节 举头三尺(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气,那是厕所和身上发出的味道,王天逸知道自己身上一定太脏了,臭的难受。地面是潮湿阴冷的,地上的泥土都被他的身体搓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色泥团,他的裤子也和这地面的泥团成了一般的颜色。
几根湿乎乎的稻草横在地上,被蹂躏过无数次的草芥示威似的在扭曲着身子,地面上还有一些馒头的残渣引来一些光亮的蚂蚁,它们油亮的身子才是这牢中唯一干净的东西。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从小窗里消失的时候,牢里地面上马上升腾起一团黑暗,吞没了坐在地上的王天逸,现在这个禁闭室只有他一个人了,赵乾捷被提前一个时辰叫走了,换班的人还没有来,在这静谧的空气中他有时间可以静一静了,自从昨天甄仁才来了之后,他胸膛里就灼烧着一股烈火,这火又如同一口炙热的气堵在胸口,让他连吃饭也吃不下──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
气对王天逸而言并不是常见的东西。
试想,当你极其鄙视一个人的时候,你自然会觉的自己比对方优越──也许是聪明,也许是高尚,也许是气节,你自然会认为最应该出现的场景是你鄙视的人向你跪地认罪。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反而比你更加自信,更加的振振有辞,更加的胸有成竹,谁能不有气?谁能不认为受了奇耻大辱?
被羞辱和争这口气如同一枚铜钱的正反面,王天逸正是如此。经过了昨晚撕破面皮的争吵,王天逸非但没有舒畅的感觉,反而心里被烧了这把烈火──他连恨加怒,加之自己处境的尴尬,肚子都要被撑裂了,咬牙切齿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坚持到底,誓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