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公子嫌少?”我皱眉道。
“姑娘真会说笑。”折扇再次摇起,他浅笑如风,“在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又怎会嫌少?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下刚才有说过,居此金屋,便不稀罕什么权臣将相了。万一姑娘当真了……”
“你放心好了。第一,我不会逼你入赘;第二,不会威胁你放弃争夺相位。我只有一个不情之请,不要为难薛谦。”我无从得知,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愫,说出这句话的,只是,若能保得薛谦平安,再大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哦?”折扇略微停滞,宛如琴弦上瑟瑟的音符,他随即又若无其事道,“在下和薛谦是亲兄弟,为何要为难他?只是……”他接过了银票,打量着,苦笑道,“没想到,九弟的命,居然值这么多钱呢!比我薛嵩值钱多了。”
“薛公子,究竟答不答应呢?”
“上官姑娘请放心,整个京都,只要别惹长公主的麻烦,自然能够活到终老。否则,就是十个薛嵩,也保不了他。”他收起银票,拱手道,“时辰不早了,在下得先行告辞。”
他走了,我不由抿嘴一笑,整个京都,能和我说得上几句话的人,不多。他算是其中一个。
听他的口气,应该是薛谦得罪了长公主,所以长公主要薛嵩对付他。从上次的赵氏灭门事件,便可以看出,清雅想要置薛谦于死地。只是,在这个地方,得罪了长公主却还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薛谦的背后,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与清雅匹敌。
“……你不会想到的,真正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齐王。他就在京都!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你永远也不可能打败他。所有人都不可能打败他。”
莎莎的话,再次于耳畔响起。宛如利刃,在血肉之躯上,最最柔弱的那一星地方,准确无误地扎下去。
刹那间,鲜血,伴着令人生厌的腥甜,涌上喉间。
我惊慌失措地,推开一道又一道门,来到自己的床榻边,打开那个紧锁着的暗格,将黄金匕首紧紧贴在心口。
“母亲,一定要保佑我。”
第十节:孤独的少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身为一国之君,如此不识忠奸,怎么对得起你的子民?”当我来到议事厅时,看到了难以想像的一幕,少年君王跪在地上,任凭长公主训斥,大臣们纷纷侍立左右,没有人敢言语。
“姑姑,阿驷知道错了。姑姑就原谅阿驷这一回吧,阿驷一定改正。”君上朝着姑姑的方向,深深叩拜。
我不禁感到心酸,这样一个孩子,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在群臣面前,不顾尊严地叩拜,内心究竟要承受怎样的疮痍?
而那群各怀心事的臣子,就像是只会山呼万岁的人偶,谁又能真正体会他内心的孤苦?谁又能为他出谋划策、给他一条生路?
原来,君王的玉座,注定和他的棺木一样,奢华、冷寂。
“姑姑会原谅阿驷的。”我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扶向他的双臂,“阿驷先起来,好不好?”
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千百道目光一齐袭来,有嘲弄,有讥讽,有忧虑,有窥探,有幸灾乐祸……
这,才是这个地方该有的目光啊……
“不。要姑姑原谅了阿驷,阿驷才可以起来。”少年看向他的姑姑,眼中有乞求,还有一些模糊的、看不分明的、不愿展现的情感。
那是愤怒与隐忍吗?
清雅啊清雅,你真不该忽略一个孩子的愤怒。那就像一粒脆弱的种子,会争取一切机会,长成参天大树。抑或,宛如微弱的火种,不顾一切地、疯狂地燎原,直至吞噬一切仇恨!
“长公主,静儿自小便是孤儿,对于孩童便格外怜惜。请公主看在静儿的面子上,原谅君上,好吗?”我无法分清,冒这个险,究竟是因为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还是在为以后留条后路。
清雅连连冷笑,眼中迸出嘲讽的光,那像是在说:“你上官静算什么东西?!居然当场违背我的意愿!”
然而,片刻后,她转眸一笑,以最优雅的姿势,面对世人,道:“静妹妹言重了,本宫没有虐待君上的意思,本宫也是为了社稷苍生考虑,既然如此,那君上就请起吧。免得不知情的人出去乱说,还以为本宫怎么个蛮横法呢。”她转向少年,“既然静姑娘都开口了,就起来吧,以后长点记性,别再犯了。”说完,转身,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去。
“恭送长公主。”群臣俯身行礼。
“君……君上……”一旁的太监,颤颤巍巍地请示。
“退朝。统统退出去。”我听见,这几个字,是从他的牙缝中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不多时,群臣纷纷离去。
空旷的议事厅,宛如帝王的衣冠冢,只是,少了殉葬之物,格外寂寥清冷。
“他们都走了,想哭就哭出来吧。”我试图宽慰他。
他仰起脸,闭上双眼,泪水在眼缝处泛滥,最终却沿着原路,逆流回了体内。
“不,我没有什么委屈的,姑姑教训阿驷,是为了让阿驷成为一代明君。”他强忍着滔天的委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
我转眸,四周扫视一番,帘幕的一角,衣袂飘飘,原来,清雅派人时刻监视着自己的侄儿。
“真是懂事的孩子呢。”我这样夸赞着,然后将其拥入怀中,附耳低声道,“这样的话,他们就听不见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他从衣服的夹层中,翻转出一蜡丸,瞬息之间递到我的掌心,吐出两个字,然后,旁若无人地高声道:“你可以再帮我劝劝姑姑,叫她不要再生阿驷的气了,阿驷一定改正。”
“好,我一定帮你办到。”我一语双关道,和他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和那枚蜡丸,一齐交托给我的,是这两个字:
沈信。
沉思片刻,我记起他是谁了,赵铭去世的那一天,他也在场,一个沉默寡言的副将。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将这枚蜡丸交给长公主,这样既可以化解刚刚的不愉快,还可以进一步得到她的信任;二,遵照秦驷的嘱托,交给沈信。如此一来,倘若哪一天,这位君王获得了朝政,便会照样有我的容身之处。
只是,万一,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清雅的阴谋,是为了试探我对她是否忠心的阴谋,那又该如何是好?
是的,以防万一,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应该原原本本告诉清雅。毕竟,在京都,我不是她的对手。
当然,我是不可能这么做的。我自认为修为不够,无法像那些大臣一样,训练成铁石心肠。我是个为情感而生的女人,翻来覆去,都逃不过感情的操控。
一想到那个孤独的孩子,跪在冰冷如棺木的宫殿之中,没有人帮助、没有人怜悯、没有人宠爱、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支持……我的内心便会涌出阵阵酸楚。
我决定帮助他。
我再次凝视掌中的蜡丸,我知道,人们一般将机密文件以极小的字迹写在纸上,契合在蜡丸中,以图瞒过敌人,传达信息。
这枚小小的蜡丸,究竟蕴藏着怎样翻天覆地的秘密和阴谋呢?
第十一节:身世之谜
当我把物件交给那位年轻的将军时,他怔愣片刻,看向我,似乎在极力揣测真伪。
这很正常,毕竟,众所周知,我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沈将军,东西我已带到,接下来该怎么做,请好自为之。”以防清雅发现,我没有多做停留。
这一天,阴霾而沉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我独自依靠栏杆,望向窗外,数十天过去了,不知道唐剑那里怎么样了,是否一切顺利。
而我真是傻啊,放下数十年的基业,离开生死与共的朋友,再次卷入这个繁复纠葛的地方、这个阴谋阳谋滋生的地方,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那个人又是我的谁?
……
长公主的使者来了,传达了长公主的意思,请我走一趟,有要事相商。
我没有理由拒绝。
“上官静,你当自己是什么?给你几分颜色,你便开始管本宫的家事!”刚跨进门槛,便听见那个女人的训斥。
我的心“咯噔”一下,无法揣摩她是否已经得知药丸之事。
“静儿不敢,如果长公主认为静儿有错的话,静儿感受责罚。”
她冷哼,不屑一顾。
“长公主,”一旁的薛嵩开口道,“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上官姑娘只不过是在不适合的地方发了一回善心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大事要紧。”
“什么大事?”我不禁问道。
薛嵩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幽秘一笑,然后在我的掌中,写下两个字:
废主。
我看向清雅,这不是真的?这可是灭门九族的滔天大罪啊,我看向她,极力请求她,告诉我,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这是真的。君上年幼无知,如此下去,只会误国。”她淡淡道。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太快了,让人一时之间,猝不及防。
“你疯了吗?那可是谋反啊,不仅要承担灭门的风险,还要遭受千秋百代的骂名。”
“灭门?”清雅冷笑,“纵观整个京都,还有谁有这个能耐,灭得了本宫的门?”
“但是,废了君上,对长公主您又有什么好处呢?如今,您已经是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非要干此大逆不道之事呢?”
我一定要设法阻止她,因为,我知道,京都之中潜藏着一股强大无比、不为人知的势力,足以抗衡清雅。
而一意孤行的清雅不会也不愿看到这一点。
“够了!上官静,看来你真不是干大事的料。薛嵩,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伺候上官姑娘,其余人等,按原计划行动。”说完,转身离去。
“长公主,不要丢下我啊。”薛嵩慌忙来到清雅身边,用近乎哀恳的语气请求,“不要丢下我。”
我惊奇地发现,那样的眼神,像极了一个孩子,拽住母亲的衣袖,卸去了所有的防备,摘掉了所有的虚伪的面具,无比依赖地叫她不要丢下我。
那是人世单纯如冰雪的情感。
瞬息之间,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动容了,她停下了脚步,看向男子,眸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
然而,只此片刻,仿佛转瞬即逝的镜花水月,她转过脸,冷冷道:“薛嵩,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清楚。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反思吧。”
“长公主,嵩儿不明白。”薛嵩不解道。
清雅冷哼,道:“不明白?发了一大笔财还有不明白之理?”然后,再也不理会我们,在随从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门外,层层守卫执戟而立。
“她可真是耳目众多,我们的那场交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她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等她走远,我对薛嵩道。
“不许你说她坏话!”我有点难以置信,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那个在人世纵横中始终不变笑颜的相国贵胄,居然像个孩子一样,赌气似的转过身,以图用自己方式,维护心中的善与美。
“我没有说她坏话。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都被她软禁了,外面发生什么事,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他坐在角落里,双手环抱膝盖,神秘一笑,道:“你在担心谁?不会是九弟吧?”
“他被卷入其中了吗?”我做到他身边,问道。
“他没这个本事兴风作浪,只是,我确定,他不会无动于衷。他做梦都想着弄死长公主。”
“他和长公主有仇?”我更加好奇了。
“可不是,八年前,他的亲姐姐被长公主嫁给了燕王,他伤心欲绝,发誓,只要能救回姐姐,就算出卖自己的灵魂,也心甘情愿。”
“哦,照你这意思,你和他并不是一母同胞了。”
“我跟他?怎么可能?”他的语声中明显夹杂着鄙夷和愤恨,“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他的母亲,就是名满京都的狐狸精苏梦娘,我的父亲被她迷惑了将就十年。十年,我母亲几乎每日都以泪洗面,她凭借着父亲的恩宠,在府中肆无忌惮,虐待我的母亲,折磨我,打骂我,甚至喂我狗粮……这些,我都记忆犹新!”
“那后来呢?”
“后来,我年少气盛,和她吵了一顿,她告诉了父亲,父亲狠狠地责罚我一顿,还说母亲教子无方,从今后,我就归苏梦娘管教。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这辈子永不见天日了,然而,老天还算厚待我,没过几天,长公主来了,她把我接到王宫,让我和她作伴。”
我开始依稀理解,他望向清雅,那种依赖与眷恋的眼神,从何而来了,黑暗的童年,只要伸出一只手,给予解救与关怀,那便是最懵懂最容易动情的时刻。
“那后来苏梦娘怎么样了?”
“后来,她的西苑莫名其妙起了火,她原本已经逃出来了,却发现她的一双儿女还在里面,便奋不顾身冲进去,出来后,容颜尽毁。”说到这里,他不由叹息,“本来,她倾国倾城,那个时候,却被烧得跟个怪物一样,父亲便再也不爱她,再也不宠她了,不久后,她便被一些下人联手折磨死。要知道,她平时待人刻薄,那些下人没少受过她的气。”
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这句话,真是立竿见影。
“她一死,母亲便重新获得了地位,我也回到了家中。两年后,大家惊奇地发现,苏梦娘的女儿,也就是薛谦的姐姐,居然跟苏梦娘越长越像了,为了防止重蹈覆辙,'奇+书+网'大家决定让她滚蛋。于是,母亲便请求长公主,让她下令,将薛琳嫁到漠北,做那个昏庸荒淫的燕王的玩物。”时至今日,说起这番话,他依旧难掩内心的仇恨和快感。
“何必呢……他们的母亲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无依无靠,何苦再为难他们姐弟呢?”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们姐弟认定那场大火是母亲放的,不除掉他们,他们迟早也会害死我们,为苏梦娘报仇。”
“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吗?一入侯门深似海,大家,都是苦命之人。”我仰头,叹息。
“我的同情心可没有你那么泛滥,我只在乎我的母亲和长公主,她们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除此之外,又与我何关?我悲伤时、痛苦时、绝望时、挣扎时、走投无路时,谁又曾给过我慰藉与关怀?我又为何要管他们的死活?长公主要篡位,让九王爷秦夜登基,我就帮助她,让她篡位好了,尽管知道,这样的争斗会引发千千万万的死亡,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死的又是我什么人?”
“不管她要什么,我都会千方百计,给予她。”他仰起脸,唇边,笑意浓烈如美梦。
“如果真是为她着想,就赶快想办法,阻止她。”骤然之间,莎莎的话语、君上隐忍的目光、年轻的将军,以及迷一般的男子薛谦……统统掠过眼帘,我开始明白,事情,将远比想像中复杂。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似乎也感觉到了隐藏的危及,转身,正视我,“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我摇摇头,道:“我也不敢确定,这要问你了,可否听说过沈信的大名?”
沈信……他目光迷离,涣散于不知名的远方。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人简直就是怪人一个,当初,他攻破中山国,长公主要赐予他封邑,他不要,赠予他钱财美色等,他也一概不要。公主问他到底要什么,他说,只要效忠长公主,此生足矣。”
“列土分封、金钱美色都不能打动的人……”我转向薛嵩,“所图者,必定甚大。”
“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出卖长公主的……”他的脸色变了,惨白惨白。
“也有可能他真是那种淡泊名利之人,才会拒绝那么诱人的赏赐。何况,将心比心,君上虽然年少,但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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